
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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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凌晨一點左右,祁聿被外面驚人的雨勢給吵醒了,屋子里黑漆漆靜悄悄的,只有雨點噼里啪啦猛砸玻璃的聲音。
祁聿燒得頭疼,渾身刺痛,喉嚨里干澀腫脹,好像剛放過一把火。他估摸著自己得有四十度了,摸出手機給陸卓年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陸卓年才接了,聲音有些沉啞。祁聿閉著眼睛都可以想象到那邊正是怎樣一副旖旎的景象,但他實在管不了這許多了,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方才能勉強開口:“勞駕給我找個醫(yī)生來……”
陸卓年一聽這嘶啞得要命的聲音就皺了眉,半天才聽懂他說的什么,問他:“怎么回事?”
“發(fā)燒……”祁聿解釋了這么兩個字之后再也發(fā)不出聲音,昏昏沉沉地就把電話給掛了,手機掉到地上了也不知道,自顧自縮成一團,又昏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已經(jīng)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先嗅到一股子碘酒味兒,睜眼看時,才發(fā)覺自己手背上貼著針頭,吊瓶里還剩一點兒藥水沒打完,迷迷蒙蒙地緩了半晌,他才隱隱聞到了另一股陌生的味道。
祁聿抽抽鼻子仔細嗅了一下,真是從廚房飄來的香氣,當(dāng)即覺得餓得不行,想開口叫人,卻只憋出幾聲咳嗽。
不過這點聲響足夠外面的人發(fā)覺了,很快有人來敲門進來。
那人祁聿見過一面,是常年跟在陸卓年身邊的秘書,也是極少數(shù)知道他跟陸卓年結(jié)了婚的人。
他只站在房門邊上,并不往里進,說:“夫人,陸總有事,托我照顧您。”
祁聿和陸卓年結(jié)婚到現(xiàn)在,除了領(lǐng)證的時候不得不兩人一起去,平時連見面的次數(shù)都少,更別提能有什么被別人稱作“夫人”的機會了。猛地被這么一叫,祁聿心里覺得古怪尷尬,面上卻絲毫不顯,只自己用手撐著坐起來,隨后雙手交疊壓在被子上,虛靠著床頭的軟墊,端正地坐好了,這才開口:“我記得你,你叫什么名字?”
“唐辛維。”
祁聿用手掩著嘴輕輕咳嗽兩聲,說:“那我叫你小唐吧。謝謝你,還有——”他露出一個極淡的笑,“你不用這么稱呼我。”他一個男人,就算是跟另一個男人結(jié)了婚,也不必就此成為什么“夫人”。
唐辛維有些意外。
他對祁聿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祁家曾經(jīng)是個什么光景,即使現(xiàn)在沒落了,還能跟陸家連上親,可見其底蘊深厚。祁聿身為祁家子孫,以男人之身嫁給另一個男人,嫁過來之后遭受這樣的冷待,如同棄婦一般守著一間空屋子,病了也沒人知道,旁人想想都要替他唏噓兩聲,他卻心平氣和,不見一丁點兒情緒。
唐辛維只能將此歸結(jié)于大家族教養(yǎng)出來的人果然非凡人所能比,很快答道:“祁少,您客氣了。我煮了粥,您現(xiàn)在要喝嗎?”
祁聿并不太喜歡祁少這個稱呼,但比起夫人來要好多了,他便也不再多說,微笑道:“嗯,麻煩幫我端進來。”
唐辛維給他在床上支了張小桌子,放一盅煮得香軟的雞茸小米粥。祁聿微微離開身后的軟墊,一手捏著湯匙,一手虛扶住碗沿,脊背挺得筆直,只偶爾進食的時候往前探一點點,之后立刻退回正坐的狀態(tài),慢條斯理地吞嚼,一點聲音都不發(fā)出來。即使他滿臉病容,穿著睡衣坐在床上,依舊不見一點軟弱不周的地方,完了拿紙巾在嘴角按按,擦去那根本不存在的湯漬,還禮貌地對唐辛維說謝謝,夸贊他的手藝,看得唐辛維嘆為觀止,連忙說:“您不必跟我客氣,熱水就在邊上,您再睡一會兒,醫(yī)生說了要多休息。”
祁聿以一種非常挺秀的姿勢靠在床頭,微微點頭,說:“辛苦你了。”卻并沒有躺下的意思。
唐辛維意識到什么,說:“我就在外邊,有事您叫我。”說完就退出了房間,并且替祁聿輕輕關(guān)上了門。壓門把手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在陸卓年身邊工作這么久,做事時也從沒這樣小心翼翼過。
陸卓年回來的時候,祁聿已經(jīng)又睡下了,下巴頜兒掩在被子底下,整個人只露出半張巴掌大的臉,一副病弱的安靜模樣。
他看到祁聿時便想,原來他也有這樣一面。
這不怪陸卓年暗自驚奇,祁聿自小教育嚴(yán)格,平日里哪有這樣示弱的時候。他總是脊背筆挺,面帶微笑,一言一行像是參照著什么嚴(yán)格的標(biāo)準(zhǔn),端方得過了頭。
如果不是這樣,哪能糊弄住陸老爺子,非要把人娶進家門不可。
本來祁聿結(jié)婚的對象是陸卓華,陸家的長子,陸卓年的大哥,可惜那位前兩年出事故去世了,于是婚約便落到陸卓年頭上。細論起來這件事是有些荒謬的,幾千年都沒有哥哥死了,弟弟代娶寡嫂的道理。但商賈重利,祁家也早失了百年積淀的風(fēng)光,這兩家各取所需,一拍即合,旁人也只敢說是天造地設(shè),錦繡良緣。
陸卓年身為陸家的幼子,一向是放`浪慣了的,陡然讓他跟一個男人結(jié)婚,還是原本該是他嫂子的男人,說不膈應(yīng)那是騙人的。他跟家里人犟著,不愿意同意這樣荒唐的婚事,然而祁聿卻找上門來,勸他接受兩家的聯(lián)姻。
對于那天的祁聿,陸卓年實在印象深刻,原因無他,只有一樁感概——這樣倒貼的事情,他竟也能做得分外自然得體,仿佛將世家風(fēng)度刻進了骨子里。
“卓華的不幸,我感到非常遺憾。”他說。
“其實我對于兩家長輩的安排也有些意外。但是您父親的意思您應(yīng)該非常清楚,就算不是我,不是祁家,您也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愿結(jié)婚。”
“而我……說實話,我在祁家的境地也并不怎么好,我需要一場婚姻幫助我脫離祁家。”
“因此,我認為撇開兩個家族不談,這樁婚姻對于你我二人來說都是值得考慮的。我承諾婚后不會對您做出任何實質(zhì)的約束,我們只需要維持表面的婚姻關(guān)系。甚至假若以后您掌了權(quán),要跟我協(xié)議離婚,我也無話可說。”
“您有喜歡的人嗎?恩……想要結(jié)婚的那種。”說到這里,他有些微微的猶豫,不甚明顯,大概問旁人這種私人話題讓他覺得有些為難,但很快就被他慣有的微笑給遮掩過去了。
“如果沒有的話,我真誠地建議您同意這樁婚事,畢竟陸老先生完全是為了陸家的利益考慮,而您,則是陸家唯一的繼承人。”
最后,他說:“我相信這會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
那是陸卓年第一次正式地直面祁聿,驚訝于他居然能將互惠互利這個詞說得那么坦蕩,比起他這個商賈出身的也不遑多讓。從這一點上看,他倒是的確很適合當(dāng)陸家的媳婦兒。
此前他們并沒有多少接觸,有也只是淺淺見一面,連深入交流都談不上,但這并不妨礙祁聿在陸卓年心中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象。
端方君子,一看就被教養(yǎng)得十分嚴(yán)格,見人三分笑,永遠文質(zhì)彬彬,但抵不過骨子里的疏冷,言行間看不出什么溫潤如玉的氣質(zhì),反而讓人覺得他漠然刻板得不像活人,生生折損了那張風(fēng)華絕代的臉。
陸卓年是什么樣的人,最放浪不過的就是他,哪能被這樣一個人束在身邊。他婚是結(jié)了,卻徹底從陸家本宅搬出來,把新婚對象扔在新房子里不管,外面養(yǎng)的情人比結(jié)婚前還多。那些年輕的鶯鶯燕燕不見得有祁聿貌美,但他夜夜在外流連,就是不回祁聿那兒,以此昭示自己的不滿。對他的種種行為,祁聿竟也真的不管不問,只是把陸家安排伺候的人統(tǒng)統(tǒng)請走,一個人待在兩百多平的小復(fù)式里,事事親為,過著隱居般的生活。
直到祁聿半夜高燒,無人可以求助,不得已給陸卓年打了個電話,他們才又碰上面。準(zhǔn)確來說,只是陸卓年站在床邊上看了祁聿一會兒,便從房間里退出來了。
“怎么樣?”他問唐辛維。
“檢查的時候已經(jīng)燒到四十度五,人都不怎么清醒。夫人有低血糖的病史,所以應(yīng)該是太久沒有進食加上發(fā)燒才導(dǎo)致的昏厥。醫(yī)生開了一針肌注退燒,又開了葡萄糖和消炎藥。上午吃過飯測量了一次體溫,已經(jīng)降到三十七度四。”面對陸卓年的時候,唐辛維對祁聿的稱呼又改了回去。
陸卓年站在二樓居高臨下地環(huán)視整個房子,淡淡地恩了一聲,說:“行了,辛苦你在這守一天,回去吧。”
唐辛維站著沒動,看著他老板,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陸卓年偏頭看他一眼,又說:“我留下來照顧他。”
唐辛維跟在陸卓年身邊多年,一手打理著陸卓年的諸多私事,包括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情人。他還沒見過誰生病了,給陸卓年打一個電話,就能讓陸卓年從別人床上下來,連夜坐十幾個小時飛機趕到人身邊,還要留下來親自照顧的。可見對于陸卓年來說,情人終究只是情人,情眷再濃也不過如此,經(jīng)過老爺子唯一認證的合法伴侶卻不一樣,身份地位擺在那里,陸卓年再荒唐,能冷落他,到底不敢讓他有什么三長兩短。
這么想著,唐辛維定了定神,鎮(zhèn)靜道:“好的。醫(yī)生說晚上要定期監(jiān)測夫人的體溫變化,如果有上升趨勢就給他打電話,這是程醫(yī)生的名片。那么,我走了。”他微微躬了下`身。
陸卓年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