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士們離開了，禹常皓這才想起自己的一身汗還沒有清洗，他去水缸里舀了半桶水沖洗身子后才去做飯。

“常皓啊，知照軍說什么時候抽選啊？”奶奶在木桌上一陣摸索，終于把禹常皓的手攥住。

她知道常皓今年滿了十八歲，到了要參與抽選的年紀(jì)，她難以想象這種厄運(yùn)降臨到這么善良的孩子身上是何種悲痛。

她干皺的手掌十分冰冷，卻仿佛有一股異常強(qiáng)大的力量，讓禹常皓很心安。

“奶奶不用擔(dān)心，我有蔭蔽文書。”禹常皓反攥奶奶的手，給她強(qiáng)有力的回應(yīng)，他的手也很粗糙，卻很溫暖。

奶奶渾身一震，手都僵住了。老爺爺聽不見，只能干看著老伴震驚的神情。而禹常月，壓根不在意，他只顧抓著肉嚼。

“我爹在無垠島被選中為神眷者。”

禹常皓輕輕地說道，語氣聽不出悲喜。他告訴過兩位老人自己來自無垠島，父母雙亡，卻沒有說過禹銘誠曾是神眷者。

老奶奶也不知道該是喜還是悲。

但她想，這個孩子從來沒提過這件事，自然是不愿被談及的，無論如何，這個孩子安全就行了。

“你要保存好。”老奶奶只好安慰道，她的心里喜還是占多的。

這么善良的孩子不用被送去喂海獸總歸是好事，她這幾年早就把他們兩兄弟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

“知照軍收繳了蔭蔽文書。”禹常皓隨口提了一句。

“收繳了？”奶奶嗆了一口，險些透不過氣來。

禹常皓趕忙輕撫她的后背，“說不是海鱗島頒發(fā)的，要收繳去核對，但是承認(rèn)了它的有效性，那東西可沒有人敢偽造。”

奶奶這才平靜了些，她也不知道那文書要怎么運(yùn)用，只是覺得這么重要的東西要保存在自己手里才穩(wěn)妥，不過禹常皓接下來的話給了她一記定心劑。

“他們說抽選完會歸還，而且蔭蔽文書在島主府還有備份，就算遺失了也可以去島主府重新補(bǔ)辦。”

她松了口氣，忽然想起李工匠在離去時說的那些話。

常皓這孩子已滿十八歲，很多同齡人在這個時候早已成家。他們不是富貴人家，用不著在學(xué)宮里念書到這個年紀(jì)。

雖然他們家境寒酸，但禹常皓有蔭蔽文書，三代內(nèi)的子孫都不用參加海王祭的抽選，這是一個很誘人的條件，運(yùn)用得好的話會有很多女孩愿意嫁給他。

早日成家也好有自己的幸福生活，不能被他們兩個老家伙耽誤了。

她斟酌了一下才開口，“常皓啊，我聽李工匠所言，他是有意讓你做他的女婿啊。”

禹常皓皺了一下眉頭，但是奶奶看不見，“哪是女婿，他想讓我當(dāng)他家姑爺。”

“這個可以談的嘛，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你有蔭蔽文書。當(dāng)姑爺也不是說就一定是臉上無光的事，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才是關(guān)鍵。”

蔭蔽文書！禹常皓知道老奶奶是怎么想到，無非這就是他的優(yōu)勢。但是他不喜歡那張紙，也不愿意用那張紙。

就像沐昕蕓給他的金貝那樣，都是些讓他難過的東西。

他知道自己這樣子很矯情，但是一個人活著，總得堅持點(diǎn)什么。

禹常皓的臉色有些陰沉，眉頭也更皺了。但奶奶依舊看不見，老爺爺雖然聽不見老伴說了什么，但他見這架勢急忙用手肘戳了戳老伴。

老奶奶以為自己說了不中聽的話，立刻改口。

“不過你要是不愿意入贅我們自然支持，看不上李工匠家的閨女也無妨，奶奶沒失明之前看過幾個女孩，哪天……”

老奶奶年紀(jì)大了，說話很慢，而且說多了還容易喘上，往常禹常皓都會立刻乖巧地?fù)е屗灰僬f。

但現(xiàn)在禹常皓真的很不高興。

他很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也不想擺著黑沉的臉色，可一瞥到桌邊的弟弟，他的情緒就壓抑不下去。

他忍不住又想起沐昕蕓，她是唯一知道自己父親是神眷者的，但她總是避免這方面的話題。

有時候禹常皓覺得自己很喜歡和沐昕蕓說話，因?yàn)樗蟛糠謺r候很善解人意，雖然是以她自己的認(rèn)知來理解。

老爺爺再次使勁戳了戳老伴，老奶奶的聲音這才頓住，她終于留意到禹常皓半天沒有開口了。

飯桌上一片寂靜。

只有禹常月的咀嚼聲清晰可聞。

“奶奶我會考慮的，但不是目前，而且我年紀(jì)也還小不著急。”禹常皓終于打破沉寂。

忽然有兩道松氣的聲音響起。

奶奶很想說不小了，但是她識趣地閉上了嘴。她犯了個錯誤，在不正確的時機(jī)提了不正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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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島歷》

海王祭是為權(quán)貴的狂歡而服務(wù)的，但它初衷并不是如此。在經(jīng)過無數(shù)年的艱難生存后，人類之中誕生了祭師，他們不再畏懼出海，終于在千島扎根下來。

這樣過去了許多年，后來，太氏皇族太吾羿憑借骯臟的政變奪下本該屬于其侄子的海皇位，他雖然踏進(jìn)海皇宮，坐上了海皇椅，可其他敵對政治分子依舊虎視眈眈。

四域王，眾大臣，以及貴族對他的支持率極低。為了鞏固他用不凈手段奪來的皇位，他向自己的智囊，被他封為海王的羋重稷求助。

羋重稷便提出建造一座曠世的建筑，來分散那些達(dá)官貴人和平民的注意力，太吾羿便能借此穩(wěn)定千島的局勢。

于是，歷時八年，在五萬奴隸晝夜不息的趕工下，千島第一座斗獸場在帝島誕生了。

竣工那一天，太吾羿下令舉世歡慶，在千島大肆宣傳，稱將在這座池子里用搏殺的方式處刑千島所有的死囚。

各島的死囚盡皆被運(yùn)往帝島，整整舉行了八十日斗獸表演，將近三千人戰(zhàn)死。

在祭師的幫助下，人類捕捉到了以往人皆畏懼的兇殘海獸，并將它們投入斗獸池中與人廝殺。成百上千的海獸肆意屠殺池中的人類，又或是被人類肆意屠殺。

獵人與獵物的角色就此轉(zhuǎn)換，死囚不再被投入大海，轉(zhuǎn)而投入了斗獸池。

這一舉措，成效無疑是巨大的。幾乎整個世界的關(guān)注點(diǎn)都在那有史以來，最壯觀，最偉大，注定載入史冊的祭池上。

濃烈的血腥味，下體失禁發(fā)出的騷臭味貫徹長空，池中的海水吸收過多的鮮血變得赤紅詭異。

貴族們上癮了，大臣們也上癮了，甚至平民們也欣喜若狂。

太吾羿成功用斗獸場所造成的轟動效應(yīng)提高了自己的威望，再沒有人理會他皇位的正統(tǒng)性。

為了有更多的血液投入到池中，為了有更多的娛樂可享受，當(dāng)權(quán)者們甚至修改律法，稍微犯點(diǎn)小事便會被判死刑。

斗獸池里的血水濃郁到反射出的光足以刺痛眼膜，十天半月就會有一出斗獸表演。

關(guān)在囚室中等待被投入斗獸池的男人云屯霧集，工匠每天都在修建新的牢房，罪犯們一頓的吃食要上百個士卒來拉。

可想而知，千島歷史上的第一次起義爆發(fā)了。

起義軍攻占了海皇宮，斬殺那時已經(jīng)滿鬢灰白的太吾羿，將羋重稷投入滿是海獸的祭池，起義軍首領(lǐng)自立為皇。

皇椅卻還沒坐熱，便被隨后趕來的眾域王圍剿。

清剿完叛軍后，當(dāng)時的四大域王都覬覦海皇的寶座，他們在帝島進(jìn)行混戰(zhàn)，最后東域王，南域王戰(zhàn)死，西域王臣服，北域王踏進(jìn)了海皇宮。

他封臣服的西域王為海王，權(quán)力僅次于海皇，卻沒有任何封地，之后重新分封新的四域之王。但他并沒有取締斗獸池，而是修改律法，將祭祀改為每年一屆。

后來犯罪率大大下降，死囚人數(shù)變得稀少，在新海王的建議下，一年改成了三年。

再后來，越來越多的島都修建了斗獸池，人數(shù)便又湊不齊了。

新皇朝的海王打破了用死囚投海祭祀的傳統(tǒng)，他首次在平民中抽選祭品，并給了他們一個榮耀的稱呼——神眷者。

他宣稱這是公平的榮耀，除了直系皇族，其余人都有機(jī)會用自己的生命去取悅海神，為人類的繁榮貢獻(xiàn)自己卑微的肉身。

這一次，沒有掀起叛亂。

因?yàn)楫?dāng)厄運(yùn)未降臨到自己身上時，每個人都覺得可以置身度外。

祭祀從此被稱作海王祭，斗獸池在祭祀那天被稱作祭池。

又是一次皇權(quán)更迭后，錢財開始決定你是否有機(jī)會去取悅海神，權(quán)貴們都不想死。

這時候的公平，成了笑話。

人們開始意識到，所謂的公平都是不公們虛構(gòu)的。

但還是沒有人站起來反抗，服從的奴性已經(jīng)在他們心里根深蒂固。

千島的歷史上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叛亂，但再也沒有一次是因海王祭而生。特別是在第一個人殺死祭獸，被封將賜爵之后。

不知情的人站在帝島斗獸池城墻下時，乍一看，也許會以為這座宏偉的建筑建造的初衷是為了彰顯帝皇的豐功偉績，或是造福人民。

可錯了，大錯特錯。

它的建造，僅僅是為了博帝皇，域王，大臣，貴族，乃至平民們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