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60年代—1970年代
- 毒品史(歷史學堂)
- (墨)卡門·博洛薩 (美)邁克·華萊士
- 8156字
- 2020-01-16 16:45:15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毒品交易在美國、歐洲及中東的壯大進一步推動了毒品產業的擴張。
大麻這種過去只是美國人中相當小的一撮人(主要是嬉皮士、城市黑人和墨西哥人)才沾染的東西,如今成了大眾消費品。消費的繁榮立即對墨西哥種植者產生了影響,使他們獲得了穩定的價格與平穩的需求,以及豆類、玉米這些傳統作物無法匹敵的市場優勢。單靠錫那羅亞已經無法滿足那迅速增長的需求,農民們開始在相鄰的杜蘭戈州種植大麻,接著是哈利斯科州,然后是瓦哈卡和格雷羅這樣的南方州,最終使大麻生產從錫那羅亞一個州的低調行為轉變為遍布12個州的大規模國家產業。到1975年時,整個墨西哥供應的大麻占布拉沃河北部全部大麻消費的95%。
鴉片世界中也在發生著同樣的轉變。直到此時,占統治地位的“法國販毒網”還一直靠科西嘉黑幫將在土耳其合法購買的生鴉片運到馬賽的實驗室,將其提煉為海洛因,然后運往紐約,在那里黑手黨將毒品注入美洲大陸的商業流通體系之中。這個復雜體系的建立可以追溯到1947年,就像阿爾弗雷德·麥考伊已經證明的那樣,多虧了當時才創立不久的美國中央情報局,在科西嘉黑幫與法國共產黨對馬賽碼頭控制權的爭奪戰中支持了黑幫。到1960年代末,美國80%到90%的海洛因都是通過這個網絡流入的,此時,對共產黨的憂慮早已消退,對海洛因販子的憂慮卻在增長,同時打擊毒品的力量也占據了上風。1972年,在美國的鼓勵下,土耳其禁止了鴉片種植。雖然他們在1974年撤銷了禁令,但此時相關產業的滿目蕭條已經嚴重抑制了這個網絡,引發了美國東海岸城市的海洛因短缺。
這個時期還有一大標志就是蔚為壯觀的腐敗案。1971年,電影《法國販毒網》反映了警察在紐約破獲毒品的一起真實案件,片中,繳獲的海洛因絕大部分都從紐約警察局證物保管部門神秘消失,被人以面粉和玉米淀粉掉包。后來,又有一批重300磅、價值730萬美元的庫存海洛因和可卡因流出警局,成了美國歷史上最大的一宗盜竊案。紐約警察局特別調查組的大批精英(人們口中的“城市王子”)都因腐敗被撤職查辦。
聯邦政府官員也遭到了腐敗的侵蝕。就像道格拉斯·瓦倫丁指出的那樣,安斯林格治下的美國聯邦麻醉品管理局因貪腐而千瘡百孔。他一直緊盯著事態的發展,直到1962年退休時才放松警惕,沒承想問題卻在1968年的一次調查中爆了出來,有證據表明,該管理局本身就是海洛因的主要供應者和保護人。這份報告雖未公開,但正如愛德華·愛潑斯坦所言,實際上,紐約分局的每一位雇員都受到了起訴并被判有罪,隨后遭到解雇或者被迫辭職。安斯林格手下的其余人等在1968年被并入美國司法部管轄下的麻醉品及危險藥品管理局(BNDD)。很快,這個繼任機構也充斥著腐敗現象,其數量之多迫使局長只好求助于中央情報局,請他們來幫這個“被欺詐與腐敗因素嚴重滲透,據信與毒品走私產業關系密切”的機構清理門戶,中央情報局同意了。墨西哥的情況也是一樣,美國麻醉品及危險藥品管理局的辦事處與墨西哥當地黑手黨達成了合作關系,定期收受他們的賄賂,只逮捕大型犯罪集團指定的毒販,這樣既可以讓聯邦官員積累起可觀的逮捕記錄,獲得快速升遷,又能為那些幫派清除不必要的競爭者。
由于法國販毒網被切斷,毒販們開始向別處尋找批發供應商。墨西哥便是一個明擺著的選擇,因為它毗鄰美國,國家安全理事會愿意為毒販保駕護航,而且墨西哥的地理和氣候條件都很理想,可以生產出優質產品,還有大批貧困的底層農業工人可以雇用。于是,地點迅速切換到了墨西哥。一種類似柏油的棕色海洛因——“墨西哥泥巴”開始流入北方。根據1972年的估計,墨西哥供應的海洛因占美國市場的10%到20%;到了1975年,這一數字已高達70%到90%,同時這個市場本身的規模也翻了一番(威廉·沃克爾在其《美國的毒品控制》一書中如是說)。
起初,來自墨西哥的走私情況比歐洲的更分散,因此警察打擊起來也更困難。無數不起眼的走私者組成了許許多多小規模的團伙越境經營,即便被抓住,其代價也可以降至最低。涌入錫那羅亞腹地的美元讓那些種植者發了財,使他們逐漸被人們稱為narcotraficantes或narcos,亦即西班牙語中的“毒販”,這一稱呼意味著他們地位的提升,從單純的鴉片種植者變成了富有的國際走私者。于是,這些人開始表現出一種與其新地位相匹配的行事風格,在庫拉亞坎,他們打造了一個名為“鐵拉布蘭卡”的街區,蓋滿了招搖炫耀的房子。
不過,一項打破常規之舉是他們的總部設在了杜蘭戈。埃雷拉兄弟會從1950年代起就經營這樁買賣,已經在芝加哥建立了一個前哨站,人員由不斷壯大的龐大幫派的其他成員組成。現在,由于美國方面的需求高漲,這個前哨站開始膨脹為大型組織,并且到1970年代末,每年經手毒品10噸以上,零售總額達20億美元。埃雷拉兄弟會的海洛因大部分會藏在密封的汽油桶里,從杜蘭戈運往芝加哥(49個小時不間斷行駛)。作為這條“海洛因高速路”的終點站,“風之城”芝加哥最終取代了紐約長期以來在批發市場上的統治地位:大約三分之一的貨物留在了芝加哥,其余的則通過商業航班運往全國。在杜蘭戈,這個如今被稱為“墨西哥販毒網”的組織由15個彼此有關的墨西哥家族監督,在族長杰米·埃雷拉·內瓦雷斯的領導下高效運作。管理人員負責監督農民的雇用、罌粟種子的分配、新種植區的開發、鴉片膏的收集、實驗室的管理、鴉片的收割與運輸。收益會返回墨西哥——以現金的方式用同樣的汽油桶走私回墨西哥,后來日益通過電匯(使用匯票和西聯匯款)轉入杜蘭戈城的金融機構,其數量之大相當于美國任何工業城鎮的一家全資子公司的收益。除去工資、賄賂(盧普莎與施萊格爾估計每年有1億美元)之后的凈收入被投資于牧場、地產、牛奶場、公寓和度假村的發展。毒品貿易雖然違法,對墨西哥經濟來說卻有巨大的好處。
在北方,理查德·尼克松總統任職期間(1969—1974),美國耗費了大把力量去對抗持續涌入的毒品。尼克松重啟了哈里·安斯林格的打擊毒品的計劃。精神藥物再次與一個不安的社會群體聯系起來——這一次,大量的美國年輕人開始抽大麻,在看午夜電影——安斯林格時代的《大麻狂熱》[23](1936)時放聲大笑,興奮到飄飄欲仙。即便是尼克松也不相信大麻會驅使人去強奸、殺人,但他仍像許多文化保守主義者那樣,認為大麻確實在讓社會變得越來越糟,而這將危及美國文化本身。
1969年7月14日,尼克松就“控制毒品與危險藥品”問題向國會提交了一份特別咨文,稱“毒品濫用”正在“全國范圍內對千百萬美國人的健康與安全構成嚴重威脅”。而總統相信,美國人尚未充分認識到“形勢的嚴峻性”,因此“聯邦政府需要緊急協商一項國家政策,以妥善處理這個不斷妨害美國公共福利的威脅”。
與此同時,尼克松派出行政官員去墨西哥,勸說對方向大麻和鴉片作物噴灑除草劑。墨西哥當局拒絕了這項提議,就連那些同情尼克松計劃的人也擔心此舉會造成生態惡果:他們提到了越戰中使用橙劑所產生的可怕的副作用。受挫的尼克松在1969年9月發起了一個阻斷毒品的計劃(Operation Intercept),由總檢察長約翰·米切爾監督、G. 戈登·利迪(兩人后來因“水門事件”而出名)策劃安排,目的是(不打招呼地)恐嚇墨西哥乖乖接受此事。2000名稽查員開始一絲不茍地徹查每一輛過境的汽車,搜查(有時是脫衣搜查)每個人、每輛車、每件行李(包括手提包和飯盒),由此造成交通堵塞長達數十英里,實際上等于關閉了邊境。在經歷了痛苦的20天并飽受各方的猛烈攻擊和抱怨之后,尼克松叫停了此次行動。但就像安斯林格的做法一樣,它已經奏效了。墨西哥以強硬手段發起了另一場“偉大戰役”(就像1948年那次一樣),這一次他們恭順地將其命名為“合作行動”。盡管如此,墨西哥(將這次聯合行動稱為CANADOR,大麻和鴉片的首字母縮寫)仍然可以通過加強自身在手動掃毒方面的努力來阻止美國提出的在空中噴灑除草劑的要求。墨西哥士兵獲準用棍棒或砍刀去除鴉片和大麻作物,其代價是允許美國執法部門進入墨西哥,監督他們的操作。[24]
此時,尼克松轉向了立法行動,1970年通過了《藥物濫用綜合預防控制法案》[25]。這一法案鞏固了聯邦政府之前的地位,強化了聯邦禁毒特工的權力。其第二部分——《受管制藥品法案》——為打擊毒品的行動提供了法律依據。隨著競選連任的臨近,尼克松艱難前行,挑起了美國社會廣泛的道德恐慌。他無視美國大麻與藥品濫用委員會(他自己于1971年建立的)發現的令人尷尬的結論——其報告稱,沒有證據表明大麻是有害的或者會讓人上癮,并且建議將持有大麻非罪化,(在當年6月)以被過分夸大的統計數字為依據,堅稱“販毒是公眾的頭號敵人”,對此“我們必須舉全部政府部門、全國乃至全世界之力予以打擊”。
1973年,尼克松在再次安然入主白宮(他以為)后,下令建立美國緝毒署(DEA)。這個由腐敗不堪的麻醉品及危險藥品管理局和其他一些機關合并成立的機構,被賦予的使命是“建立一個統一的指揮部,發動一場全面打擊毒品威脅的全球性戰爭”。尼克松于1974年辭職,但美國緝毒署卻比它的創建者存在得長久,其存在的目的就是對毒品展開持久戰。成立之初,美國緝毒署有1470名特工,一年的預算不足7500萬美元。而今它擁有5235名特工,在國內設有227家辦事處,在62個國家設有駐外辦事處,每年預算約有25億美元。
盡管尼克松羞辱了墨西哥,但他在墨西哥并非無人支持,尤其是墨西哥總統古斯塔沃·迪亞斯·奧爾德斯(1964—1970),其對于尼克松有關文化影響力的觀點頗為贊同。奧爾德斯總統個人極其厭惡抽大麻的墨西哥學生,稱那些大學是“藏污納垢之所”。但是,與尼克松一樣,他對毒品有著更深的憂慮,這不僅源于其強硬的個人作風,還因為他察覺到了毒品對革命制度黨權力的挑戰。年輕一代中,許多人將一黨制國家視為專制者,認為在其精心粉飾的社會主義外表之下,實際上是一個威權主義政府。與尼克松一樣,偏執的奧爾德斯總統將政見分歧視為共產黨的陰謀,并攻擊那些呼吁民主改革的人——作家、記者、編輯、憤憤不平的工人,尤其是學生。
1966年,奧爾德斯總統派空降兵占領了一些大學,這些學校的學生曾經舉行過示威活動。1968年,就在墨西哥要舉辦夏季奧運會的幾周前,不聽話的街頭抗議者威脅要抹黑墨西哥在國際社會的形象,被激怒的迪亞斯·奧爾德斯命令全副武裝的卡車驅散憲法廣場上的數千露營者,當時的場景令人想起了與蘇聯坦克對峙的布拉格年輕人。接著,迪亞斯·奧爾德斯精心策劃了對毗鄰墨西哥城的特拉特洛科(Tlatelolco)文化廣場上的示威學生的大屠殺,他下令軍隊、警察及準軍事武裝放開手腳,用步槍、火箭筒、機關槍從各個方向向人群開火。2000人被包圍,被剝去衣服毒打;其中一些人失蹤,估計死者多達300人,由于尸體被卡車運走并焚燒,這一數字并不準確。此次屠殺激起了墨西哥全國上下以及國際社會的憤慨。
1970年,美國肯特州立大學的學生因抗議尼克松將越南戰爭擴大至柬埔寨而遭到警察開槍射擊,盡管此次事件激起了超過400萬學生的全國大罷課,但比起特拉特洛科大屠殺實在是小菜一碟(在俄亥俄有4人被殺,9人受傷)。同樣,“地下氣象預報員”[26]的出現以及他們在1970年代早期搞的爆炸活動,是墨西哥城市游擊隊轉向以武力對抗他們認為殘忍而又麻木的統治者而采取的一種相應的行動。由于墨西哥農業部門的危機不斷增長,農村出現了叛亂,這種情況是美國那邊所沒有的。
在格雷羅州山區,畢業于阿約特茲納帕學校的盧西奧·卡巴納斯,從教師轉變成了革命者,他打造了一小支被稱為“窮人黨”的武裝力量,致力于綁架、搶銀行,為武裝暴動提供資金。到1971年為止,新一任總統路易斯·埃切維利亞(1971—1976)已經向該地區派出了1.2萬人的部隊。雖然他與智利和古巴的社會主義政府之間建立了更為緊密的聯系,又為臭名昭著的“禿鷹計劃”[27]的受害者提供庇護,但他仍然堅決反對游擊隊在墨西哥發展壯大,還派國家安全理事會的特工向各種左派組織滲透。1974年,在盧西奧·卡巴納斯綁架了一位千萬富翁、革命制度黨參議員兼州長候選人之后,總統將該地區的軍隊人數增加到了2.4萬人。部隊在當地展開了掃蕩式圍捕,刑訊逼供,秘密處決了一些人。僅在阿托亞克—德阿爾瓦雷斯一市,軍隊就讓約400人人間蒸發??ò图{斯本人也在這一年死于與軍隊的槍戰中。
埃切維利亞總統與美國的關系并不特別親密,他一直極不情愿擴大其前任遺留下來的“合作運動”(即CANADOR)。但在1976年9月,正當埃切維利亞準備將總統權力移交給他選擇的繼任者若澤·洛佩茲·波蒂略(1976—1982)時,他的政府卻這么做了。這一突然轉變,部分是因為美國的堅持;部分是因為對毒品產業的規模迅速膨脹的擔憂,它后來覆蓋了近60萬平方公里的地區,包括大約30萬片鴉片田,其中有些面積超過了40畝;還有部分原因是出于對與販毒有關的暴力不斷升級的警惕。在庫拉亞坎,街頭槍戰已是家常便飯,錫那羅亞的報紙上充斥著對日益增長的毒品威脅的抱怨。革命制度黨也因農業土地上爆發的動亂感到驚惶不安:大規模的土地征收與絕望的農民對當局的武裝反抗,還有日益加深的農業危機所帶來的巨大壓力。這兩個問題實際上是一體的,因為千千萬萬的農民已經置身于毒品經濟之中,準備拿起武器捍衛他們新的經濟命脈。
政府決定展開徹底的地面打擊,批準他們此前拒絕美國采取的空中噴灑藥物行動,同時授權美國低空偵察目標地區。新上任的洛佩茲·波蒂略政府,其目標是“徹底鏟除鴉片種植,并盡力與美國及其他國家開展最大范圍的合作”。墨西哥總檢察長預計,毒品運輸將在半年內終結,而他們沒有公開表明的是在禁毒運動的掩護下鎮壓農民叛亂的決心。很快,這一計劃被更名為“禿鷹計劃”,以此為代號的這場由美國支持的政治迫害與暗殺運動,1975年后由南美國家的一群右翼獨裁者實施,其對象是游擊隊、不同政見者、學生、社會活動家、工會與學者。在這場長達10年的“骯臟戰爭”中,上萬人遇害或失蹤。墨西哥方面的行動由約瑟·赫爾南德斯·托雷多負責,正是他下令軍隊在特拉特洛科實施了大屠殺。
1977年初,一萬名戰士對位于錫那羅亞、杜蘭戈與奇瓦瓦三地交界的金三角地區發動猛攻。他們襲擊村莊,踢開房門,拖走了數百名年輕人,對其中一些人進行了毆打和折磨(電擊、火燒、往鼻子里灌辣椒水),上百人從此銷聲匿跡。軍隊還洗劫民宅,強奸婦女,掠奪財物,這些行為又加劇了農民的武裝反抗。而在空中,美國提供的飛機開始向鴉片作物噴灑2,4-D酸[28],向大麻作物噴灑有毒除草劑“百草枯”。最終毀掉了成千上萬塊土地和農田,查獲了數百公斤毒品。
美國緝毒署和當時的吉米·卡特政府(1977—1980)為墨西哥的“模范行動”大唱贊歌,實際上“禿鷹計劃”也的確極大限制了穿過邊境進入美國的毒品數量。至1979年為止,進入美國的海洛因數量幾乎少了一半,但這場勝利多多少少有些曖昧,因為供貨者對短缺的反應是抬高價格(1毫克的市價從1976年的1.26美元,漲到了1979年的2.25美元),而這反過來又拉高了犯罪率,因為吸毒者為滿足自己更加昂貴的嗜好什么事都干得出來。[29]
不曾預料到的后果還在繼續發酵。當“禿鷹計劃”沖擊錫那羅亞時,毒販的大頭目們居然毫發無傷地幸存了下來,只是挪了個地方。[30]他們將生意從山溝里轉移到墨西哥第二大城市:賈利斯科州的瓜達拉哈拉。他們在那里買下了富麗堂皇的別墅,以更大規模繼續經營他們的買賣。“禿鷹計劃”在無意間通過剔除小魚,使毒品交易更加集中了,也使那些有能力收買警察、軍隊、國家安全理事會及革命制度黨政客的大魚的實力得到了壯大。
也許,最近這次“偉大戰役”的主要成果就是鞏固了1940年代、1950年代、1960年代初步建立起來的“市場體系”。“禿鷹計劃”也提醒了黑幫誰才是老大,而當該行動在1970年代末變得懈怠時,毒品生意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水平,并且進行得更加有條不紊。一些政府機構(特別是國家安全理事會,其立下的軍令狀就是打擊毒品交易)在戰略過境點設立了非官方批準的交易通道,毒品必須通過這些通道進入美國??刂啤笆袌鲶w系”的并不是犯罪分子,而是一個個檢查站,聯邦警察或軍隊在此迎接毒販們的到來,也在此收受賄賂或者搜查(偶爾也殺死)任何不肯交錢的人。這個體系也使得他們可以囤積繳獲的毒品,從而證明他們正在與毒品犯罪英勇斗爭。實際上,國家的監管使毒品處于控制之下,弱化了其中的暴力,而同時又讓監管者們獲利豐厚。
在受監管者保護的區域,毒品中間商的野心不斷膨脹。有些人開始組織更大規模,甚至超過其承受能力的經營活動。他們不再從小型家庭農場購入大麻,而是建起了屬于自己的超大型種植園。其中一位最大膽的創新者就是拉斐爾·卡羅·昆特羅,一個來自錫那羅亞毒品王國的中心——巴迪拉瓜托的毒販??_·昆特羅出生于1952年,曾像他父親一樣以畜牧業為生,后來轉行去開卡車,之后又在一個豆類和玉米的種植園里務工。1970年代中期,他搬到相鄰的奇瓦瓦州,開始在他兄弟的農場里種大麻。隨后的5年里,他擴大了經營規模,買下了當地的一些農場,積累了一筆財富。到1980年代早期,他經營起了一個巨大的水牛農場——一片2500畝的沙地,約7000名工人在此勞作,實際上這里的情況如同奴隸制下的種植園,地里種植的無邊無際的大麻作物需要25個足球場大小的棚屋才能晾干。其年產量——價值80億美元——大得足以滿足美國市場一年的全部需求。到1981年,卡羅·昆特羅已經能夠輕松支付巨額賄賂給奇瓦瓦州警察部門的指揮官、當地政客、軍隊,尤其是米蓋爾·納薩爾·哈羅。這個卑鄙的家伙,因其在1968年特拉特洛科大屠殺中的所作所為而臭名昭著,又憑借他那支“白色旅”(White Brigade)死亡小隊在“骯臟戰爭”中發揮的作用,于1978年被任命為國家安全理事會的領導。1980年代早期,卡羅·昆特羅緊跟產業集中化的新潮流,與另外兩個一直努力開辟全新的毒品陣地的重要人物結盟。這一次又得感謝他們的北方鄰居。
1970年代和1980年代,可卡因如野火般在美國大地上蔓延。如果說人們通過大麻表達政治上的不滿、反傳統、和平、愛和寬慰,那么可卡因這種迪斯科毒品則象征著魅力、速度、性、生意和金錢。大量的金錢——因為可卡因的利潤遠高于大麻,能帶來數十億美元的交易。一開始,這些利潤并未流到墨西哥人手里,而是進了哥倫比亞人的腰包,因為這個國家的氣候非常適宜古柯葉生長。哥倫比亞人不僅從事生產,還負責運送。麥德林(Medellín)的匪幫將大部分可卡因直接運往佛羅里達,他們跨越900英里的直線距離將貨物空投到海上,再讓人從那里找到貨物,乘快艇上岸——禁酒令期間,走私的酒就是從停靠在朗姆酒線(Rum Row)[31]上的貨船里運進來的,就在距離海岸3英里的海上。
哥倫比亞人很有先見之明,他們在1970年代初就啟動了一項飛行員計劃,致力于發展一條跨越墨西哥的備用路線。開始,他們依靠兩個非墨西哥人來運作這一計劃。他們的直接聯系人是個洪都拉斯人,名叫朱安·雷蒙·馬塔·巴列斯特羅斯,他將可卡因運到墨西哥,再從那里轉手給古巴裔美國人阿爾貝托·西西里·法爾孔,一個以蒂華納為據點的歹徒,由他將貨物運過邊境。西西里·法爾孔絕非尋常的黑幫分子,他在1959年卡斯特羅訪美之后離開古巴,來到邁阿密,在那里接受了中央情報局的訓練,參加對他前祖國的偷襲和武器運送。根據斯科特和馬歇爾的說法,他在1972年又轉移到了墨西哥,憑借與國家安全理事會的關系——墨西哥的國家安全理事會與美國的中央情報局之間形成了密切的合作——他建立起了一項業務:將馬塔的哥倫比亞貨物卸到美國加州。就在埃切維利亞總統和尼克松總統加大打擊大麻與鴉片的力度的同時,一個年產值50億美元的可卡因帝國隨著美墨兩國銀行提供的洗錢業務誕生了。實際上,西西里·法爾孔在蒂華納的經營基地“圓屋”(The Roundhouse),就是由國家安全理事會一伙配備了AK-47自動步槍的特工來保衛的。
在美國緝毒署的特工1976年滲透進這個組織后,西西里·法爾孔的好日子到頭了。美國緝毒署教訓了他手下的幾個毒販,又讓墨西哥方面逮捕了他。這不是國家安全理事會與中央情報局在合作中第一次各自心懷鬼胎,也不是最后一次。定罪后,西西里·法爾孔被打發到監獄去了卻殘生,成了第一個被拿下的大毒梟。畢竟,他是個外國人嘛。
西西里·法爾孔已成歷史,馬塔又與錫那羅亞黑幫中冉冉升起的明星們培養起了感情。其中包括拉斐爾·卡羅·昆特羅(人稱“大麻主宰者”)、歐內斯托·豐塞卡·卡里略,還有地位最高的米蓋爾·安赫爾·菲利克斯·蓋拉多。1946年出生的菲利克斯·蓋拉多,是個土生土長的庫拉亞坎人,曾加入錫那羅亞的司法警察隊伍,擔任州長的保鏢,然后悄悄地干起了毒品買賣,在“禿鷹計劃”之后離開錫那羅亞去了瓜達拉哈拉。1970年代中期,馬塔的販毒網甫一建成,他與他的同伴就成了墨西哥運送哥倫比亞可卡因的頭號人物。然而,直到1980年代初,他們的轉運量總計只占美國可卡因消費的30%。將他們推向超光速發展階段的,是羅納德·里根1980年的總統大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