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王永強的部隊迅速暴露出了他們和闖軍老部隊最大的區別。李自成自起兵之初便規定，一切繳獲要歸公，哪怕私藏一兩銀子的都要處死，所以闖軍從來都是在徹底打敗敵人之后再由專門的搜索隊統一打掃戰場。明軍則不然，他們的戰利品分配很不公平，如果都歸了公，那就全歸當官的了，所以在作戰中，士兵們總是盡可能多地去設法繳獲更多戰利品。尤其是繳獲馬匹，這是極大的功勞，比俘虜了敵人還能得到更多的犒賞。然而闖軍計算繳獲馬匹的數量是以隊為單位，統一記功，統一犒賞，明軍卻是誰把馬牽來就算誰繳獲的。王永強的部下們武藝高強，經驗豐富，這是李來亨的人比不了的，可是他投降闖軍之后沒多久就趕上清軍入關，部隊沒有接受改編，執行的還是原來明軍的紀律，到了關鍵時刻，這個差異便顯現了出來。

明軍忙于搶奪馬匹旗幟，還有扒死人盔甲的，場面一片混亂，清軍的精騎趁機殺出，以精銳的滿洲護軍為核心，滿洲鑲藍旗都統屯齊、漢軍正藍旗都統巴顏親自統兵殺來，王永強的兵馬不能抵敵，頓時敗退。清軍的計策再簡單不過，讀過《三國演義》的都知道曹操就是這么對付文丑的，但簡單歸簡單，千百年來這種計策卻百試不爽，就算你明知道這是敵人的詭計，可是你的部隊紀律性不足，你就是沒辦法破解。要破解也可以，當年戚繼光的戚家軍也被倭寇用這種辦法對付過，可是戚家軍紀律嚴明，士卒目不斜視，繼續沖殺，把倭寇殺得大敗。闖軍也常用這種辦法對付明軍和清軍，對付明軍的時候幾乎百試百靈，對付清軍的時候卻總不奏效，這是軍隊素質的差異，不是靠計謀能彌補的。

所以解決的辦法也簡單，換一支素質高的軍隊上。

王永強的兵馬忽然一分為二，從戰場的兩側撤退，劉弘才指揮的后隊兵馬撲了上來。劉弘才是跟隨李自成陜北起兵的老兄弟，在闖軍撤離陜西之后率部潛伏下來。這是一支跟隨李闖王南征北戰十余年的百戰之師，在得到了王永強帶來的馬匹之后，劉弘才迅速恢復了實力。

“反擊的時候到了！”劉弘才執槊在手，“闖王拿命給我們換來了今天反攻的機會，若還是不能保住陜西，我們死了也沒臉見闖王。”劉弘才的部將孫大成吼道：“三堵墻！有進無退！殺！”

闖軍騎兵不過數百，卻殺出了排山倒海的氣勢，正在追擊王永強部的清軍陣腳大亂，被三堵墻騎兵從正中碾過。屯齊急忙重新整隊，王永強也在劉弘才背后收束兵馬，整頓隊伍。如果只有王永強一部，一旦潰敗肯定會落荒而逃，可現在友軍還在作戰，而且戰績還不錯，王永強的部隊便重新發揮出了戰斗力。

更讓清軍驚愕的是，李來亨的部下們跳出了戰壕，也加入了反攻之中。“阿博思福魯！”豪格用滿語罵了一句，“這幫流賊是鐵打的嗎！？李國翰！給我殺光他們！”李國翰猶豫道：“肅王爺，明軍堅壁清野，我們沒找到多少民夫和騾馬，而且您又下令保持行軍速度……”豪格怒道：“你想說什么！”李國翰硬著頭皮說：“我們攜帶的彈藥不多，激戰半日，已經告罄了。”

豪格破口大罵，李國翰心中暗罵，這么不會做人，難怪斗不過多爾袞。下午的時候數他叫得最歡，一會兒“李國翰！把流賊的炮位打掉！”一會兒“李國翰！把寨墻轟開！”這會兒沒彈藥了倒成了李國翰的責任了。戰場之上也沒時間計較這個，豪格喝令李國翰一定頂住，李國翰小聲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戰場的局面越來越混亂，李國翰的人馬依然待在明軍的舊陣地上，與明軍絞作一團，屯齊、巴顏與王永強、劉弘才也打得難解難分。但是豪格手中始終握著由鎮國公岳樂指揮的最后一支預備隊，遲遲不肯投入戰斗。

李來亨、王永強、劉弘才都清楚，這支預備隊是豪格的最后底牌，然而明軍已沒有牌可打了，全部兵力都投入了戰斗之中，待到明軍與屯齊等人拼得精疲力盡，這支由四千滿蒙戰兵組成都預備隊投入戰場，便會一舉結束此戰。豪格的這點心思誰都能看得出來，但是明軍沒有更多的兵力，就算看出來也毫無辦法。

但是闖軍將領們一直相信著一件事：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崇禎四年，李自成還是不沾泥張存孟的八隊隊長，張存孟被馬科打敗，投降了官軍，堅持不降的李自成翻山逃走，二隊的李友、四隊的吳汝義等人也來投奔，李自成從此獨立成軍，打出了“闖將”的旗號。

崇禎五年，闖軍被官軍包圍在遼州，他們在付出了一千三百人陣亡的代價之后拼死殺出重圍，還射傷了明軍主將尤世祿、尤人龍父子，之后會合各部農民軍殺入直隸，震動京畿。

崇禎六年，闖軍被左良玉打敗，將領張成戰死，李自成約上張天琳來報仇，一戰殲滅左軍七千人。不久農民軍盟主紫金梁王自用戰死，其部兩萬人加入闖軍，闖軍成為了農民軍中僅此于老闖王高迎祥部的強軍。

崇禎六年，高迎祥、李自成等六十一家反王被曹文詔、左良玉等部官軍圍困在黃河北岸，以詐降計突破黃河，河南饑民蜂擁入伙，農民軍縱橫中原，不可遏制。

崇禎七年，闖軍敗于左光先，被趕出了陜西，但隨后得到了河南農民軍的支援，又殺回陜西，殲滅了明軍楊正芳、張上達部。

崇禎八年，闖軍被洪承疇打敗，將領新來虎被俘殺，李自成西走隴西，召集各路農民軍展開反擊，殲滅了農民軍的宿敵曹文詔部，令官軍為之氣奪。

崇禎九年，高杰叛變，洪承疇采用鐵壁合圍戰術，大舉圍剿農民軍，但由于陜西大饑，流離失所的百姓源源不斷地加入闖軍，闖軍雖然遭受了慘重的損失，卻越打越強。

崇禎九年，闖軍又被左光先、曹變蛟打敗，返回陜北尋求鄉親們的幫助，斬官軍大將俞沖霄，殲滅收編其部數千人，天下震動。

崇禎九年，闖軍攻打榆林失敗，遭到賀人龍、高杰的襲擊，李自成身邊只剩下劉宗敏、張能等數百人，但是高一功在此時率領一萬多人加入了闖軍，李自成打回了米脂老家，家鄉父老從軍如歸。李自成再起，并在高迎祥被叛徒出賣之后成為了陜西農民軍的總掌盤。

崇禎九年，闖軍與洪承疇大戰七天七夜，又與左光先、曹變蛟鏖戰，但最終堅持到了官軍糧食耗盡。闖軍設伏重創官軍祖大弼部，重新崛起。

崇禎十年，闖軍在漢中敗于曹變蛟，南下四川，殲滅四川總兵侯良柱部，一月之內克城三十八座。

崇禎十一年，面對洪承疇七萬大軍的圍剿，闖軍穿越川西的雪山草地，返回了陜西。

崇禎十一年，闖軍被官軍逼得西走青海，后來又連遭重挫，同袍們或犧牲，或叛變。李自成曾經帶著幾百人從左光先、馬科眼皮底下逃走；曾經被孫傳庭打得只剩十八騎，在山中啃樹皮為生；曾經被楊嗣昌合圍，不得不燒掉所有輜重翻山越嶺逃走。但闖軍還是再起了，入河南，破洛陽，星火燎原，百萬饑民開門迎闖王，最終一路殺進了北京。

從崇禎四年到崇禎十七年，李自成起兵反明十三年，十三次失敗，十三次崛起。多少絕望的處境都闖過來了，現在已經據有半壁江山，難道還會退縮不成？

戰場之上，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呼叫：“流賊又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