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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明暗對比中的歐洲

來自最西邊的大潮

隔著廣袤的歐亞大陸,歐洲正好位于日本的對面。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那么,如果轉動地球儀,從世界地圖上看,誰都可以再次注意到,歐洲的地理范圍沒有想象中那么廣闊。特別是如果只看構成現在歐盟中心的西歐的話,這種印象就會更強烈。換言之,在廣袤的歐亞大陸的西邊盡頭,許多國家擠在一起。

但是,就是這個在并不廣闊的范圍里擁擠著的眾多國家所構成的歐洲世界,在一兩個世紀前的世界歷史上,顯示出了極強的力量。即便說19世紀是世界史上的“歐洲世紀”也不為過。可謂歐洲打一個噴嚏,整個世界都會感冒。歐洲駛出的船舶,無論是商船還是軍艦,像在自己家里一樣馳騁于四大洋;歐洲發出的物資、信息或者人群橫行世界各地。

這樣的變化對于非歐洲地區,特別是對于亞洲而言,便是“西方沖擊”的浪潮蜂擁而來。19世紀中葉的1853年,黑船來到德川幕藩體制下的日本便是這個浪潮的一部分。黑船來航成為打開幕末維新激變之路的重大契機。黑船當然是美國的海軍,但那也是踏著歐洲近代所生成的大潮而來的。比黑船來航稍早一些,清朝在1840年到1842年的鴉片戰爭中,面對英國軍事力量無可奈何地落敗了。

西方浪潮的壓力,不僅是直接的軍事占領和政治統治,或者是經濟統治和強加價值觀的問題,還涉及非歐洲世界自身的思考方式、生產方式乃至日常的生活樣式。不管喜不喜歡,這一浪潮的余波甚至波及了現代世界。

例如,中世紀末發明、到18世紀時在實用化方面已經接近完美的機械鐘表,確立了工業化階段機械生產體系發展的基礎。但是,另一方面,它也約束了人們的日常行動。在19世紀的歐洲,用鐘表來計時及安排行動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并且在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區開始擴展。到了明治時期,日本采用太陽歷被視為理所當然。19世紀末,以英國格林尼治天文臺的計時為基準的世界標準時間的確立,決定了全球行動的一體化。即便不能說沒有世界標準時間就沒有現代世界全球規模的一體經濟,但至少可以說它改變了世界面貌。

這僅僅是一個小例子。即便有著接受或反對、采納或拒絕的不同,在現代的世界中,各地社會的諸多方面都受到歐洲的近代化模式的影響。就連高聲提倡回歸傳統、反對歐洲的勢力,也不以為意地使用著源自歐洲近代時期,或者在其延長線上產生的武器—無論是字面意義上的武器,還是思想上的武器。

歐洲之旅的魅力

文章開頭的內容好像有些晦澀。稍微轉變一下話題吧!

去歐洲的日本游客有很多,您也許也在醞釀。此外,因工作或留學而有歐洲生活經驗的日本人也增加了很多。您也許就是其一。我最初去歐洲的目的是度過在巴黎大學的兩年游學。我說“游學”,多少有些對不住慷慨提供獎學金的法國政府,不過我那種“什么都想看看”式的經歷還是用“游學”概括比較妥帖吧!當然,檔案館我還是認真地去的。不管怎樣,對于我來說,最初直接接觸歐洲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是在石油危機剛剛過去的時候。那么,包括我在內,去過現代歐洲的日本人對自己所感受到的歐洲魅力,大概都能夠列舉出以下幾點吧!

一提起產生近代的歐洲、提起近代,我們就會想到城市。事實確實如此,但是另一方面,豐富的自然景觀,或者是對綠色植被的保護也很吸引人。即便不去因彼得·梅爾的作品而在日本也特別著名的普羅旺斯花圃,即便在巴黎等大城市,只要稍稍離開城市,也可以看到處處茂盛的森林、蜿蜒的河流,而牧場和田園的綠色,或者季節性的向日葵呈現出的滿目金黃色都引人注目。當然,這樣的綠色和田園風光不僅在巴黎的周邊,也不僅是在法國。

歐洲冬季確實灰暗。不管怎么說,那里也是緯度高的地區。東京大約與地中海南岸、突尼斯的首都突尼斯市處于相同的緯度,所以,整個歐洲像是北海道以北的地區。巴黎與薩哈林島同一緯度。冬季陰郁而漫長,等到一下子草長鶯飛、雜花生樹的春天和初夏,歐洲到處都美麗異常。此外,北歐夏季的白夜也相當有名。

現代歐洲的農業問題當然很嚴重,但當地生產、當地消費的方式仍然持續。在人們觸手可得麥當勞這類快餐食品的同時,慢食運動也逐步發展起來。超級市場和大型百貨商場不斷擴展,但另一方面,在構成地區核心的城鎮里,每周定期開市的市場也不失繁榮。購買日用品的居民與小販打著交道,市場仍不失熱鬧。如果你去尋找,在任何地方都有自己特色的美食等著你,葡萄酒或啤酒等飲料也是同樣。

現在幾乎所有的旅游都是以城市為目的地,或者要路過城市。歐洲城市當中,不管是像巴黎那種因非常有名而吸引世界各地游客的繁華大城市,還是位于地方,在觀光上幾近無名的小城鎮,實際上有很多獨具特色而充滿魅力的地方,甚至小村莊都是如此。

20世紀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1914年到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和1939年到1945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也有說法將兩次世界大戰合并稱為現代的“三十年戰爭”。在這兩場被稱為世界大戰的大型戰爭中,歐洲都成為慘烈的戰場。有些城鎮及村落在戰爭中化為灰燼,戰后得以復興;有些市鎮則是在20世紀后半期經濟發展中建設起來的新地區。盡管并非全部,但是多數城鎮與鄉村都用心地保護各自地區留存下來的歷史性建筑,同時珍惜并保持各自的建筑樣式與風格。用當地的土抹筑的灰泥墻、用石頭壘筑的石墻、當地特有的屋瓦的顏色、某些地區的木結構墻壁、獨特的人字形屋頂等,都美麗動人。

復原的街區

上圖為恢復了被空襲炸毀的市中心原貌的德國德累斯頓。下圖為復原了中世紀城堡原貌的法國南部卡爾卡松城堡

一些城市在大戰中灰飛煙滅,比如德國的德累斯頓。恰如東京大轟炸一樣,在戰爭末期,德累斯頓中心區域因盟軍的轟炸而化為灰燼,但現在復原到以前的樣子。擁有吸引眾多日本游客的浪漫街道的德國城市羅騰堡,也被復原成中世紀以來的城市樣貌。在19世紀時就有這樣的城市復原工作,例如法國南部的卡爾卡松。人們根據史料修復了這座中世紀時期的城堡城市,將它復原成曾經的面貌。

漫步在歐洲的城市,多數場合,即使你不那么留心去觀察,也能很容易地學習到建筑的歷史。我雖然沒有看到過統計資料,但是感覺主要城市歷史街區的建筑物多數是19世紀的。在這些以古典樣式為主流的建筑群中,混雜著更為古老的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有時也混雜著中世紀時期的哥特式建筑。當然,也有將古羅馬的遺跡融入現代城市空間,讓城市整體保持中世紀樣式的地方。或者,與此截然相反,一些建筑依照全新的19世紀末興起的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在建筑的正面裝飾蔓草那樣的曲線造型。而像那些大多在大戰期間修建的裝飾藝術(Art Deco)典范的大廈,在表面上將流暢的線型幾何圖案不可思議地鑲嵌起來。甚至,你還可以看到現代的玻璃裝飾建筑。

現代時尚或者各種品牌商品,似乎將日本或者其他地方的游客吸引到歐洲的城市中。不知為何,這一現代風潮也能夠與到處充滿歷史性建筑群的城市很好地融合。美術館、博物館、劇場,或者街角的咖啡館、商店的櫥窗都交織在一起,城市空間中充滿歷史和文化的氣息。最重要的是,城市的市民本身樂于生活在其中。

歐洲擁有最多的世界文化遺產,原因之一也許就與文化政策有關。不過,這與歐洲的歷史遺跡遺存比較豐富也有關吧。

貧富差距與移民問題

作為城市顏面的中心街區,特別是那些具有歷史氣息的地方,多數都被作為步行者專用之地,很適合用來打發時間。如果在旅途中能夠體驗一下的話,心情會再好不過。但是,現實卻不是那樣的理想。

讓我們以巴黎為例吧。在塞納河兩岸有盧浮宮美術館和奧賽美術館,有國會大廈和市政廳,有學士院和巴黎大學,還有國立圖書館和自然博物館。除此之外,以巴黎圣母院那樣的歷史建筑為首的眾多文化設施、政治及經濟的中心設施遍布這一地區,并得到極好的保護。但是,只要向著北部的蒙馬特走去,不久必然會注意到,走在那里的人的樣貌與中心街區非常不同。巴黎市區房地產價格的持續攀升,導致了低收入者無房可住的情況。但是,根據街區的不同,既有全是膚色黝黑的非裔黑人居住的街區,也有都是阿拉伯裔居住的巷子。他們是成功者嗎?幾乎都不是。實際上,這里暗含著一種種族隔離、分區居住的現象。巴黎也有像唐人街那樣的看起來似乎好一點的地區。

這并不單是分區居住。它背后隱藏著經濟差別,也難以否認有居住空間和社會活動空間上的差距與歧視現象。巴黎也有一些街區,人們認為那里“白天還好,但是晚上會有毒品交易等活動。很危險,最好不要靠近”“無法保證生命安全”等等,但這些畢竟在城市內,所以還算好一點。大城市一般都存在“郊外問題”這一社會問題。城郊會有寬敞別墅并列的田園都市風情的地區。當然,這里所說的“郊外問題”與此正相反。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經濟復興過程當中,政府在大城市的郊外為低收入者修建了大批低房租公寓。另一方面,為了戰后復興,法國從原殖民地引進了大批勞動力,主要是從北非的阿拉伯三國,即阿爾及利亞、突尼斯、摩洛哥。這些移民及其子女在經濟順暢發展期間,作為貴重的低薪勞動者備受重視。但是,當歐洲經濟增長放緩,轉變為后工業化時代,失業問題不斷嚴重之后,出身、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不同的他們則被視為麻煩。

法國自19世紀末以來,在國籍確認上采取屬地主義原則,即在法國出生的移民的第二代、第三代就是法國人。作為一名法國人,他們的個人自由與法律平等地位應該得到保障,但現實中,這不過是原則而已。即使學校教育得到了保障,但是能夠將其作為跳板取得成功的人極少。多數人想求職也沒有職位可尋。光是因為名字和長相就被歧視。阿拉伯裔移民之后,獨立后的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國家的移民也流入法國。其中雖然也有未取得居留許可的非法移民,但警察一方不斷地審問這些移民。這種審問在許多時候采用了殘忍做法,不免被看作是犯罪和不法行為的溫床。那些切實感受到了原則與現實極大落差的移民后裔中的青年,即使自尊心被摧毀也并不奇怪。現實讓他們反感,但反抗又使得治安當局加強控制,于是他們便陷入了惡性循環,難以脫身。

從2005年深秋時節開始,法國各地頻發青年暴動,一夜之間,上千輛汽車被搗毀或者燒毀、商店被洗劫一空等。這些具有沖擊力的新聞在日本也被報道。播放國外新聞的電視上,出現了正在燃燒的汽車或焚燒得只剩下骨架的公共汽車等畫面,簡直像法國突然發生了內戰一樣。

這一事件的開端是,在巴黎郊外的公寓區,幾名年輕的移民子女被警察追捕,在逃跑的過程中觸電身亡。“同伴被警察殺害”的壞消息,瞬間激起了居住在條件惡劣的郊外公寓中的青年的情緒。平日里積累的壓抑感,也許可以貼切地形容為像火山爆發一般釋放。更不幸的是,在青年與警察的沖突中,負責治安的內務大臣辱罵他們是“社會廢物”,使事態如火上澆油般進一步擴大。2007年成功當選法國總統的這位內務大臣薩科齊,其父親就是來自匈牙利的移民。換句話說,他本人就是歐洲移民后代的成功例子。

因移民問題而引起的騷亂

2005年秋,以青年移民觸電死亡事件為導火索,法國各地出現燒毀公共汽車、轎車等事件。照片為法國南部的圖盧茲近郊

移民第二代、第三代的年輕人無處排解的苦悶的爆發原本就不是有組織的行動。最終,幾個月之后,事態就平息了。不過問題本身卻沒有得到任何緩解。而且,這些來自非歐洲世界的合法或非法移民遭遇的歧視,以及他們帶來的社會問題在當今歐洲各地如影子一般揮之不去。這絕不是法國獨有的特殊問題,只是在法國—一個在共和政體下,作為歐洲近代思想的代表,倡導個性解放與自由,其政治體制主張保障所有國民的“自由與平等”的國家—圍繞現在的移民及其后代的問題,清晰地表現為近代歐洲的思考方式與組織本身所要直面的難題的一個側面。

在19世紀,歐洲各國紛紛實施富國強兵政策,英國和法國以實現殖民地帝國為第一目標,狂熱地擴張殖民地。這一點正文中有所討論,在此僅僅提一下。可以說,現代移民問題及其后代問題正是當時殖民地統治的后遺癥。

問題所在

接下來我們再次轉動一下舞臺。為了結束序言,現在明確交代一下本書的基本態度。

如果以上述內容中的殖民地統治和移民歧視等問題為中心展開論述,很容易只得出歐洲霸權非常恐怖、歐洲霸權帶來令人厭恨的時代之類的觀點。實際上,有些人就只談論近代歐洲的陰影部分,打出反歐的主張,裝腔作勢地擺出反近代的態度。但是,這樣就能夠理解從近代到現代的世界歷史嗎?就能夠確定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嗎?不能。特別是對于日本來說,殖民地統治與歧視問題絕不僅僅是隔岸觀火的事情吧。

反過來說,如果僅聚焦于近代歐洲所具有的合理層面,即聚焦于政治權利的確立和經濟的繁榮、科學技術和學問藝術的先進、歷史與文化的豐富保存、以各種社會志愿服務活動為代表的市民社會的成熟等層面的話,只不過是粗淺的對近代歐洲的禮贊、對歐洲的神往之類的過于烏托邦式的印象罷了。

在世界歷史上,本來就不存在只有有幸或者只有不幸的理想國。烏托邦終歸是“不存在的地方”。人類的任何時代任何文明,都會有光,也會有陰影。本書對于 “近代歐洲的霸權”這一時代,在關注它在世界歷史發展中的位置和作用的同時,試著留心其光和影兩方面。光和影的共生之中,在世界上投出什么樣的明暗對比?近代歐洲為什么能夠在世界上大放光彩?這給全世界帶來了什么?對此,我們當然應該關注歐洲內部的歷史性發展,但是僅僅關注內部,是無法明白歐洲世界的興起的。

歐洲各國的興亡

(1400—1900)

提醒一下我們討論的前提。像“近代歐洲霸權得以成立的原因是歐洲文明遠比其他文明進步與優秀”,或者“近代歐洲霸權成立是不可避免的世界歷史發展的法則”這種歐洲中心主義的觀點,在我們現在生活的時代已經難以解釋得通了。

我們稱作“近代歐洲的霸權”的歷史性局面并不是在19世紀突然成立的,其背后是諸多相連的因素的歷史性發展。這些多樣化因素的發展,打個比方說,同步發展所帶來的大浪潮一般的局面,是在19世紀產生的。即使回溯,這種因素的同步發展最多也就是從18世紀后半期才開始。

正確的觀點或許是,在機械工業開始實質化發展的18世紀中葉之前,歐洲即便在經濟層面上,也只是步亞洲后塵而已。構成世界經濟基軸的貴金屬白銀僅僅流向中國,就可以反映出這一點。在農業經濟為主、手工業與之結合的時代,歐洲并沒有掌握世界發展的主導權。工業化的發展和民族國家的構建才是支撐近代歐洲霸權的兩個車輪。

盡管如此,歐洲在自16世紀開始的所謂“大航海時代”中,開始積極向海外擴張,將此前已經存在的世界各地的區域內貿易和區域間貿易強有力地聯系在了一起。世界一體化、全球化之路在這時已經開始,而不是到了19世紀和現代之后才忽然產生。歷史性地把握“近代歐洲的霸權”的旅程就從這里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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