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兒莫若母,沈千場的確別無選擇。
在無人物流的開發這個項目上,他已經投入太多。
對他來說一直沒能解決的那個飛控環節,是他孤注一擲的最后籌碼,成則成,不成就前功盡棄。
如果他有選擇,他一定會去找在飛控方面最有經驗的人,但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后,決定跟劉云昔簽訂那個不平等條約——自己給晏合他們團隊提供實驗場地和飛行器設備,而晏合他們需要來配合他改進物流全線最重要的那個控制系統。
只要把這個問題解決了,人工送貨的操作就能徹底退出整條末端配送線,真正實現無人配送。
為什么說不平等?
是因為他出錢出力出場地不說,劉云昔還交代,她那邊的人,必須來去自由,而他則需要隨叫隨到。
最關鍵的是,他不知道對方水平怎么樣、能不能擔起這個重任。
“她要不是我媽,我就打她了。”
確定合作之后的那天晚上,沈千場找彭囍飆車,跟他吐槽了自己親媽的行為。
彭囍一個年過得長胖了幾斤,臉圓了一圈,最近正折騰著要減肥,減到半夜餓得受不住了,這會兒正抱著個漢堡在啃。
“你們家,就沒個正常的。”他指了指自己鼻子,“看到沒,你妹妹,沈千家給我摳的,我多帥一小伙子啊,毀容了以后娶她?”
沈千場一腳踹過來:“你是畜生吧?沈千家才八歲你都敢想。再說,你顏值上的bug真不能賴疤痕。”
“是,全世界就你最帥。”
沈千場不要臉的時候十匹馬都拉不住:“家族基因,你羨慕不來。”
“既然你這么說了,”彭囍一口把剩下的漢堡塞進嘴里,“你回沈家過年,就沒遇見個堂姐堂妹什么的,給哥牽個線搭座橋?哥最近有點缺女人。”
沈千場吐槽他:“我看你缺的不是女人,你缺的是靈魂。”
“說誰沒腦子呢?”
沈千場給他指名道姓:“姓彭,名囍,字無腦。”
彭囍噎了一下,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家基因既然那么好,不然就幫哥們改善改善后代的DNA,就當行善積德了?”
沈千場象征性地思考了一下:“我爸那邊還真有一個堂姐,一個太爺爺的,挺符合你的要求,不過人家已經結婚了。”
彭囍來興趣了:“長得漂亮嗎?要是漂亮,我買鋤頭去啊。”
“你找死還差不多,知道她老公是誰嗎?”
“說出來,嚇死我。”
沈千場還真就跟他說了:“前某軍區司令周站山的孫子,周盡城。具體是什么軍區就不告訴你了。”
彭囍說:“楚江能有什么軍區,我還不……”突然意識到情況有點復雜,“兄弟,我突然有個大膽的猜測,你是不是哪個人物流落在人間渡劫的兒子啊?”
沈千場一腳踩下油門,扣上頭盔:“還比不比了?”
說完,沒等彭囍反應過來,只聽一陣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下一秒,他就在機車轟鳴的裹挾中,離開了彭囍的視線。
彭囍在后面追道:“我說真的,茍富貴,勿相忘,聽到沒啊沈千場……”
晏合剛上拐杖街,身后就打來一道強光。
摩托上匍匐著的人把車開到飛起,經過了她又退了回來,雙腿點地,手握著車把,沖她抬了抬下巴:“這么巧?”
晏合把書包往肩上一掛,看清來人后很自覺地坐到后座上:“不巧,我專門回來找你的。帶我去看看你的地盤。”
“這么晚了,不合適吧?”沈千場沒說帶不帶,習慣性地調侃了一句。
“藏女人了?”晏合問。
沈千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還真有。”
晏合說著就要跳車:“那我明天再去。”
被沈千場一把抓住:“你怎么這么不經逗呢?”
“那就是沒有?”
沈千場老實回答:“有。”
沈千家小歸小,總不能說她不是女的吧。
不過沈千場的重點是:“但你去看我的地盤,跟我藏沒藏女人,有關系?”
“肯定有啊,雖然我是你的‘女友粉’,”覺得不矜持,她加了個前提,“曾經是。但我也是有粉絲尊嚴的。”
“你鳥國人啊,說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話,”沈千場扭頭問她,“但是‘曾經’是什么意思?”
晏合悠悠地說:“我后來不粉了。”
“為什么?”沈千場一副意難平的樣子。
晏合說:“你憑空消失,我不想粉個空氣,粉真人已經很虐心了。”
沈千場沉默了兩秒:“你可能不知道,我從不虐粉,只寵。”
晏合帶著懷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沈千場一踩油門,帶著她就沖進了玻璃廠的院子。
后院里正在寫家庭作業的沈千家聽到車聲,扔下筆就跑了出來,邊跑邊喊:“沈千場,老師布置了作業,要求家長一起完成。”
沈千場把車停穩,取了頭盔,然后轉過頭就摟著腰把晏合抱了下來,沒管沈千家,問晏合:“夠不夠寵?”
晏合耳根發燙,沒腦子似的竟然有點想點頭。
沈千場目的達到,壞笑:“繼續粉,聽到沒?”
晏合云里霧里的,只覺得今天晚上來刺探敵軍軍情不是個明智的決定。
沈千家看沈千場不理自己,加大了音量號:“老師布置了作業,要求家長一起完成。”
沈千場一改滿面笑意的臉,兇神惡煞地扭過頭:“那你找你家長去啊,我是嗎?”
沈千家可能還沒長開,五官并不是很好看,小眼睛,塌鼻子,皮膚還黑,長得跟沈家任何一個人都不像就算了,關鍵是跟她親媽也不像。
沈千場一度調侃過他爸,說他二婚的老婆要么是整容了,要么是給他戴了綠帽子。
沒想到他爸還真聽進去,在沈千家兩歲的時候跟沈千家親媽離婚了。
從此,沈千家和沈千場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妹就沒過過一天和諧的日子。
現在,沈千家鼓著一張小黑臉,氣沖沖地瞪著他:“你是,我說是,你就是。”
一聲比一聲大,沈千場簡直要給她跪了。
沈千場也是幼稚,跟個小朋友較真:“你別做夢了,我是不可能跟你一起完成你的破作業的,你該找你媽找你媽,該找咱爸找咱爸。”
“我不,我就找你,就找你。”
小孩子的路數還是少,看沈千場真不想搭理她,就開始掉豆子,一嗓子號出來,聲音瞬間能傳到二里開外的地方。
沈千場怕丟人,只好妥協:“行了,行了,我跟你一起做,下不為例。我警告你啊沈千家,你再哭,馬桶就是你的終級歸宿。”
沈千家抽噎著,伸手去拉他:“老師說,要我們用紙殼做個電視機。”
沈千場把兜里的鑰匙掏出來給晏合,指著東邊的一排廠房:“你先去看,我等下就來。”
晏合接過鑰匙,轉身聽到沈千場特別沒耐心地問沈千家:“什么玩意兒?用紙殼做電視機?”
沈千家奶音未消,帶著哭腔:“嗯,還要能放動畫片的那種。”
“你們老師是不是有妄想癥啊?他怎么不讓我點石成金呢?我買臺電視機送她好不啦?”
晏合笑得手發抖,試了好幾次,才找到鎖芯。
鐵門打開后,還有一道門,指紋解鎖,鎖上發著幽藍的光,晏合剛準備扭頭去喊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從她身后傳來,接著有人突然靠近,結實的胸膛抵住了她的背,伸出手去解鎖:“忘了還有這道門。”
聲音不大,挨著她耳朵說出來的,很有質感,尾音上帶著笑意。
晏合聽得耳根發燙,下意識地想離他遠點,往后一退直接鉆進人家懷里……
沈千場悶笑:“投懷送抱?”
晏合只覺得尷尬:“你別亂想了,快點開門。”
“你這樣,我手伸不過去。”
“哦。”晏合往前走了一小步,再差一厘米臉就能貼到門上,“這樣能呢?”
沈千場往前越了一下,目光掃過她的側臉,表情平靜得如同奓毛獅子突然溫順下來那樣,沒有了攻擊性不說,還聽起了話。
一種沒來由的征服欲在他腦子里砰然炸開,看得他心里一癢,于是在打開鎖的那一瞬間,鬼使神差地湊到她耳邊:“這么乖?”
掌心貼著門,開了之后輕輕一推,穿堂風逆著刮過來,晏合聞聲,倏地扭頭,只見沈千場已經大步朝后院跨去,留下個修長的身影。
如同多年前的那個夏天一樣,晏合心臟一緊,有些窒息。
空氣開關在進門右手邊的墻上,拉下總閘,頭頂發出“嘭嘭嘭”的聲響,接著近四百平方米的廠房霍然敞亮。
整個內里還是沒怎么裝修,混凝土的原色,有些地方墻皮已經剝落,地上鋪著一層淺灰色PVC地毯。
整個空間一分為三,最左邊大概是這間廠房的核心,一張超大的實木桌子上擺著兩臺多屏主機電腦,挨著的桌子上有三臺數位屏電腦一體機,再前面就是兩張斜面支架,用來畫圖的。
中間堆著一些設計圖、精密工具,還有一些貼了標簽分門別類地放著的材料,以及幾個制作到一半的機體。
最右邊是已經制造成型的一批無人機,以多旋翼的為主,黑紅相間的色調,配套有遙控和監測設備。
晏合過去,撿起其中一個遙控,啟動開關,本來被安靜放置在儲物柜上的一架小型無人機“嘭”的一聲撞到了柜頂。
沒有繼續操作,晏合手腳利索地關上了遙控,準備去檢查一下機器被撞的情況,腳都還沒來得及邁,身后就傳來了沈千場的聲音。
“還能滿足你們的要求嗎?”
晏合回看過去,見沈千場雙手環抱靠在門口,身后跟著正在吃辣條的羅萬萬和沈千家。
說實話,晏合是有點尷尬的。她來這里的目的,稍微有點分析能力的就知道她沒安什么好心,生怕合作中會吃虧,所以要知彼在先,來探探對方的底,至少不能被動。
即便是自己導師介紹的人,即便這個人是自己少年時期的偶像,但畢竟對方連大學都沒有讀完,她心中存有疑惑,親自來現場勘察一番,雖然不怎么合情但非常合理。
事實卻證明,她不僅是想多了,并且還用非常小人的心度了君子的腹。
而劉云昔那句,沈千場對飛行器設計只是有點心得,只是個半吊子的評價現在看來似乎過于客氣。
“我們對你從來沒懷疑過啊。”到了這種時候,晏合覺得裝傻是最明智的。
“你少扯淡。”沈千場朝她走過去,把她剛才拿過的遙控嚴絲合縫地放回之前的位置,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們劉教授是什么樣的人,我比你清楚。”
“嗯,”晏合眼珠翻轉,“她是什么樣的人?”
沈千場抱著手笑:“我發現你這個人,有個地方很特別。”
“特別好?”其實晏合很少這么不要臉。
“特別能裝。說,”沈千場直奔主題,“你能給我什么?”覺得有歧義,“我是說,在這場合作里,你們能給我什么?”
晏合這回倒是有底氣了:“你想要什么,我們就能竭盡全力地給你什么。”
“很好,”沈千場假裝認同地點頭,“我不勉強,但我之前也說了你們需要有人來這里協助我改進飛控系統,什么時候我滿意了,什么時候我就配合你們做實驗。工作的話,沒有工資,不包吃住。”
晏合覺得他的要求其實無可厚非,但還是想為自己的隊員爭取一下:“你不是忘了劉教授說過,我們可以來去自由,隨叫隨到的那是你。”
沈千場才不吃那一套:“我的地盤,我說了算。”
不帶商量的余地。
“就算是女友粉,也不行。”
他補充說。
晏合把沈千場的態度轉告給了劉云昔以及團隊里的其他幾個人。
劉云昔坐在電腦后面,盯著屏幕,沒開腔。
其他幾個人也沒馬上表態。
屋里的氣氛有點凝重。
邢嘉把自己新做的指甲來來回回地研究了無數遍后,終于受不了了:“這事,我覺得,隊長你責無旁貸。”
晏合心說你能不能要點臉,但只是雙手環抱靠在墻上。話她聽到了,沒立馬接過去,而是用眼睛打量著剩下的幾個人,想知道他們的看法。
其中一個男生戴著副眼鏡,矮瘦,頭發稀疏,發際線感人,叫梅寒,他要笑不笑地開了口:“隊長,不然我去吧?”
晏合眼珠往他那邊滑了一下:“你一個負責數統的,去教他家小朋友背‘九九乘法表’?”
“你覺得梅寒不行,那你就自己去啊。”邢嘉斜著眼睛看過去,語氣已經相當不客氣了。
“你們呢?”晏合沒搭理她,問其他兩個,“都覺得應該我去?”
剩下還有兩個人,一個研三,項目是他研一的時候提出來的,但自身實力不夠,一直只是個想法,沒能成文,為了避免日后產生版權糾紛,就把他拉了過來,基本上就掛個名,算是劃水的。
最后一個是他們專業的大牛,叫易興澄,是跟晏合一起負責技術端的,不怎么愛說話,但他現在的沉默,晏合覺得并不是性格使然,只不過是表達自己不想請假去西九城上那個不知所謂的班而已。
“我沒有時間。”易興澄還是直說了,“除了這個項目,我還在準備托福考試。”
“其他人呢?”晏合保持同一個姿勢和表情都沒有變。
邢嘉冷笑了一聲:“能不裝模作樣了嗎?什么其他人,直接問我不就行了?”
“那,你呢?”晏合偏過頭,看了她一眼,還是之前的表情。
“我家到西九城那邊距離不算近,再說了,人家不是點名要你嗎?”邢嘉根本連客氣一下都懶得裝。
晏合說:“如果我沒記錯,我們這個項目,你是負責外聯的吧?”
邢嘉理直氣壯地回:“我是,但你們不是不想跟首航合作了嗎?”
“所以,你功沒成身先退?”晏合問。
“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讓我去那個沈什么那里給他打工唄?這明顯就是個坑吧?”邢嘉扭過頭跟劉云昔吐槽,“教授,我覺得那個人就是一流氓,提出讓我們給他白打工這種要求,跟個無賴有什么區別?長得人模狗樣的斯文敗類我見多了,他完全就是那種氣質。沒本事還亂提要求瞎咋呼的,用前幾年流行的形容詞來講,那就是一屌絲。從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來教養,他是不是忽悠您呢?跟他那種人合作真的沒問題嗎?”
邢嘉的話說得相當刻薄。
晏合看了一眼劉云昔,有點冒冷汗。
劉云昔沒什么表情,邊打字邊說:“六年前,首航有一支團隊在國際飛行器大賽上奪得了冠軍,從此,中國大學生自主研發的飛行器開始受到官方重視和扶持。那個團隊的隊長,在網上有個名字叫‘當年萬戶’。”
“我知道。”梅寒馬上舉手,“我那個時候才高三,還粉過他,但后來聽說他當年奪冠的作品涉嫌抄襲了別人的設計,這事鬧得挺大,事情沒有得到判定之前,他自己就退了學,然后那件事就那樣不了了之了。他的社交賬號也在那個時候停更,之后再也沒聲音了。”
“他就是那個沈什么,”劉云昔眼睛微縮了一下,“人品我不想評論。你們要是接受不了,就另做打算吧。”
她說話的語氣很平淡,似乎沒什么波瀾,僅僅是在實事求是,但晏合看過去的時候,分明能從她臉上看到類似于心疼的表情。
那是她的兒子,被人撕破了皮,置身事外地揭發著他過去的不光彩,她心里肯定不會好受。
邢嘉卻突然來了興趣:“您是說,他原本是首航的學生?”
“何止,”易興澄開口,“我也知道他,他被首航開除前,已經準備轉麻省了,在這個領域,本來是很耀眼的。”
“那……”
劉云昔似乎不太想在這種地方討論自己兒子的過去,打斷邢嘉:“只是單純與你們合作的話,他是絕對有資格,也有那個實力的。”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你們再商量一下,這件事以后就不用通知我了。”
晏合往后退了一下,給劉云昔讓道,沒敢再去看她的表情。
劉云昔前腳剛走,邢嘉就兩眼放光,興奮得有點不知所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去吧,正好問問他當年是不是真的抄襲了別人的設計。”
“怕是你去不了了。”就在這個時間里,晏合快速擬訂了一份新的分工計劃,“學長,你還是好好準備你的畢業論文,需要你署名的地方,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梅寒的工作不變,易興澄隨時待命,我去給沈千場打工。邢嘉,你被除名了。”
邢嘉沒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理解不了嗎?”晏合抬頭看著她,“我們團隊不打算要你了。沒那個能力搞定首航那邊的人,就回來對我們頤指氣使?”晏合給她留著余地,“現在退出,對你對我們都沒有損失。”
邢嘉驕傲慣了,被人踩在腳底,勢必要反抗一下:“我在首航跟別人低聲下氣的時候,你們在做什么?什么叫對我沒損失?我的時間不是時間?”
晏合把手機打開,點開微信,切換了一個賬號,翻開邢嘉的朋友圈:“不好意思啊,當初拿小號加過你的微信,你大概沒改備注,所以忘了屏蔽我。你這些照片拍得還真是不錯。”然后一點余地不留,“你拿著團隊預支的科研經費去首都逛了一圈,玩得還算開心吧?”
“你……”
“但是邢嘉,這并不是你被除名的真正原因。”晏合也不怕告訴她,“讓你滾蛋是因為你惹我不高興了。”
邢嘉嗤笑:“就因為我不想聽從你那些傻瓜安排?”
“是因為你侮辱我偶像了。”晏合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接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第四周開始,晏合的課變少了,從之前的每天十二節減少到了八節,有時候可能只有六節,這樣她就能在天黑之前趕上回西九城的公交車。
楚江今年的雨從開年下到了三月底,春天緩緩而來,氣溫還沒完全升上去,泡桐樹枝上掛滿了粉紫色的花,香味很重。
她坐在公交車的最后一排,翻著當年萬戶曾經的社交賬號,是九年前注冊的,分享的全是航模圖片,那個時候,他才讀高一。
之后兩年沒發過內容,大概是醉心于學習去了。
鬼!晏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醉心于散發他那該死的魅力去了才是真的。
七年前的夏天,他高中畢業,更新了一條,內容是——全世界最好的初戀。
沒有配圖,沒有表情包,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沒有。
干巴巴的一句話,卻叫晏合腦補了一出蕩氣回腸的愛恨糾葛,瞬間檸檬精附身,每一個細胞都酸出了天際。
沈千場什么時候跟誰談的戀愛?她一個資深老粉居然不知道?
還全世界最好的初戀,那么好現在怎么不跟你一起吃泡面、住廠房?
這屆偶像真是差勁!
想是這么想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往下翻。
令人十分沮喪的是,越往后看,他在上面發表的內容就越讓人慪氣。
什么我的初戀性感到讓人發狂。
什么今天帶著我初戀出去,收獲了百分之兩百的回頭率。
什么給她買了件新衣服,感覺配不上她,好愧疚啊。
什么今天是我們相愛的第一個月,愿我們手牽手,一直往前走。
……
呵,還不是分手了,晏合自我安慰,秀恩愛,死得快,活該。
回到拐杖街的時候,天還沒黑透,張只慧坐在鋪子前面跟隔壁洗衣店的老板娘聊天。
晏合經過時,也沒跟她打招呼。
“哎,剛才過去的,怎么看起來有點像你們家合子?”
張只慧抬頭往前面看了看:“不能吧,我們家合子的學校在韶華區,回來挺折騰的,不放假她都住校。”
“哦,那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洗衣店老板娘接著八卦,“我跟你說,你可要把你們家老晏看緊了。”
張只慧低笑:“我還是不相信你說的。”
“千真萬確,你想想看,天都沒亮,就從人家家里出來,什么事能讓她起那么早?肯定過夜了唄。”
“你別瞎說,春美不是那種人。”張只慧搖頭。
“嗨,你不相信就算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家老晏可比那個老陳經看多了,還比他年輕。”
“哈哈,瞎說……”
張只慧還沒笑夠,眼前就噌地冒出來一個黑影,往她面前一站,炮仗似的:“媽,我拿包干脆面。”
“你怎么回來了?明天不上課了?你拿干脆面干什么,你又不吃那種東西?哎?你去玻璃廠干什么?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兩分鐘前。
晏合推開玻璃廠的大門,沈千場不在,院子里只有一個小學生趴在椅子上寫作業。
聽到聲音,小學生吸溜了一下鼻涕問:“沈千場,我的干脆面買回來了嗎?”
晏合走過去,看她正在本子上亂涂亂畫,一水兒頭大身子小、四肢不協調的小黑人,不知道是因為水平有限,還是就想往丑了去畫,標注在旁邊的名字統一叫沈千場。
晏合一下子就覺得特解氣:“你喜歡吃干脆面?”
沈千家扭頭,鼻涕在袖子上一抹,明光泛水的:“嗯。我還喜歡吃辣條、薯片、雞腿、鴨腿、小魚干、話梅、海苔、巧克力、冰激凌、蛋糕和所有那么好吃的東西。”
晏合:“……”
還從來沒見過這么不挑食的小朋友,沈千場是把妹妹虐待成什么樣了,才導致她這么饑不擇食的?
晏合從包里抽出紙巾給她擦了擦鼻涕:“那你告訴姐姐,你哥去哪兒了,我就給你買干脆面。”
“跟他女朋友約會去了。”
沈千家說話完全不用負責任,所以怎么坑哥怎么來。
偶像有了自己的幸福,作為粉絲,應該大度祝福,然后脫個粉就行了,沒必要祝他們早日分手什么的。
畢竟這個世界上,值得崇拜的偶像都還領著號碼牌在排隊呢!
晏合邊自我安慰邊看時間。
已經干等了一個小時。
專屬沈千場的小黑人已經夠成立個足球隊了,沈千家干脆面也吃了兩包,還附帶吃了一瓶酸奶和兩根棒棒糖。
從邊際成本的角度上來講,晏合覺得她虧大發了。
沈千場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身后跟著人,都騎著重型機車,帶過來的塵土揚得老高,從大門處撲過來,罩了晏合一腦袋。
她被嗆了一下,咳得撕心裂肺。
隔著一腿寬的距離,彭囍踢了沈千場一腳,用下巴指了指晏合:“誰啊?”
沈千場翻身下車,走過去把頭盔一摘蓋到晏合腦袋上,神情有點驕傲:“我女友粉。”
彭囍沒反應過來,扭頭問身后的羅萬萬:“今年流行的新詞?”
羅萬萬從他后座上跳下來:“就是我萬戶哥的粉絲。”
彭囍問:“那為什么要加個‘女友’?”
羅萬萬解釋:“網上說,女友粉就是把她偶像視作自己男朋友的意思。”
晏合:“……”
彭囍笑噴了:“沈千場你可以啊,騙小姑娘的手段真有水平,佩服。”
“閉嘴。”沈千場一邊收拾沈千家的東西,一邊沖彭囍吼。
不解釋的話,晏合還能厚著臉皮承認一下,但被羅萬萬和彭囍這么一加工,她瞬間就覺得自己簡直就在沒皮沒臉地倒貼人家,完了別人還不一定情愿,簡直丟死人了。
頭盔她以前沒戴過,折騰了半天取不下來,沈千場笑著把她的腦袋用手穩住不讓她動,然后對彭囍說:“你先帶萬萬把沈千家送到舞蹈培訓班,我一會兒找你們去。”
“你女友粉去嗎?”彭囍調侃。
沈千場踹了他一腳讓他趕緊滾。
晏合主要是覺得尷尬,在頭盔里折騰半天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沈千場也沒給她取下來,而是把前面的擋風鏡片推上去。
她憋得滿臉通紅,眼眶里兜了一片水汽。沈千場還以為她又要哭了,趕緊解釋:“那個是彭囍,腦子被驢踢過,你當他是大傻子就完了。”
“能給我取下來嗎,重死了。”
晏合壓根不想管他朋友是被驢還是豬踢過,她需要用其他情緒來掩蓋自己的尷尬。
“但是我覺得,你戴著還蠻好看的。”沈千場彎下腰跟她平視,沒有緣由,就是想逗她。
“并不覺得,謝謝。還有,我已經不是你女友粉了,請你不要瞎叫。”
對不起,哄不好了。
“哦,”沈千場來勁了,“你說是的時候就是,你不樂意就不是了,你當我是菜市場,隨便你逛?”
晏合:“……”
“再說了,”沈千場往她身上看了一眼,“你身上的衣服是我的吧?免費讓你穿了這么久,當下女友粉怎么了?”
我花三千塊買來的,謝謝!
晏合瞪著他,說不出來話。
“行了,看你這委屈樣。”沈千場一手穩住她的脖子,一手從她后腦勺那里把頭盔取了下來,然后往自己腦袋上一戴,本來都準備走了,又突然來了興致,問,“想不想出去玩?”
“沒時間。”晏合脫口拒絕。
沈千場看了看手表:“最多一個小時。”
“六十分鐘不是時間嗎?完成不了你的要求,我們猴年馬月才能做實驗?”
面子很值錢,傷不起,能怎么挽回就怎么挽回一下吧。
沈千場探過頭問:“你不會是不敢吧?”
晏合覺得搞笑:“激將法對我有用?”
沈千場不跟她廢話了。
他往下一蹲攔腰把人一撈扛到肩膀上,然后粗暴地往車上一按,在晏合還沒來得及反抗的時候,抬腿跨坐在她身后,接著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摸出了另一個頭盔往她腦袋上一扣:“知道沒用,所以我一般比較喜歡用強的。”
“你干什么?我不想去玩。你別帶我,否則我跟你那什么性感的初戀,約會的女朋友交代不清,我正兒八經一社會良民,我才不要當小……”晏合嘴上說不愿意,實際上正在乖乖就范。
沈千場不知道她在說什么,打火發動機車,聲音就在她耳邊,笑得很欠,聲音特溫柔:“我說了,我寵粉,你說的那些我就算是有,也都得排你后面。怎么樣,偶像給力不?”
“嗯。”
嗯?
神了。
晏合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地被蠱惑了。
沈千場沒忍住,惡作劇得逞般地笑了一聲,然后一踩油門,揚塵而去,帶起一陣歪風,上了拐杖街后把張只慧手上的賬本吹翻了好幾頁。
張只慧邊咳嗽邊指責:“呀,那個小沈真是不像話,天天……哎,我怎么感覺我剛剛看到我家合子了呢?”
洗衣店老板娘探頭看了一眼:“不可能,你家合子那么乖不會跟他們混一起。我聽說,那個小沈可不是什么好人,里面的常客呢!有人看到他大年三十還進去過。”指著派出所的方向。
“喲,是嗎,那可要離遠點。”張只慧沒當回事,翻到賬本之前的位置重新算起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