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西九城二十公里外的春山,有條剛剛建好的高速公路,基建部分已經完成,但還沒正式開通使用。
深受他們這些社會“不良分子”的喜愛。
沈千場他們幾乎每周都會約來這里搞一次賽摩,贏了有錢拿的那種。
從城區過去,油門給到位,撐死了也就十多分鐘的事,可能顧忌著晏合,沈千場開的速度并不快,趕到時,自然而然地成了焦點。
都是糙到掉渣的一群大老爺們,喜歡吆喝,喜歡亂起哄,看著人過來,都把遠光燈打開,對著兩個人一通猛照。
沈千場伸手把晏合的眼睛擋住,沖他們吼:“都給我消停點,眼睛照壞了你們賠?”
“千總心疼了呀?”有人吹著口哨說。
沈千場沒回話,一手捂著晏合的眼睛,一手握著車把,加大了油門,向那些人沖了過去。
幾個本來想逗晏合的男人,見沈千場來真的,反應不過來,根本沒有時間避讓,就被沈千場高速駛過去的摩托帶起來的風給撲到路邊。
那幾個人笑著罵:“萬戶哥,不帶你這么護短的吧?”
沈千場往前沖了三米,一個漂亮的甩尾,車子掉了個頭,油門一松,剎了車:“嘴都放規矩點。”
彭囍趁機開著玩笑:“看看,看看,沈萬戶在線教我們做人了。哥幾個都好生照顧著小姑娘,免得我們千總沖冠一怒為紅顏,今天晚上非把我們比死在這里不可。”
說著,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上了各自的車。
“你在這兒等我,十分鐘后回來。”沈千場把晏合放下去叮囑。
晏合有點蒙。
一群人已經排在起跑線上,在一句“開始”之后,萬劍齊飛地沖向了高速公路的另一端。
腳下的路余顫未消,那群人已經消失在視線當中了。
晏合往后退,想找個地方坐下。路燈下,停著一輛紅色的車,車前蓋上坐著一女人,手里點著煙,正望著晏合笑。
“第一次?”
晏合環視一圈,發現這里只剩下她們倆了,才確定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于是朝她走過去:“嗯?”
“跟沈千場多久了?”那女人挺自來熟,“我是彭囍的伴兒。”
“哦,”晏合過去靠在她邊上,“我是,沈千場的……”她沒法定義。
那女人見多識廣,沒刨根問底,一副經驗老到的樣子:“他們這個圈子里的人,都是這樣的,換伴兒換得很快,你情我愿圖個新鮮和開心,圖人家別的東西就不行了。”
“別的東西?”晏合想長長見識。
“比如說,感情啊那些,”那女人帶著不屑的表情加重了語氣,“圖感情的,最愚蠢。”
“哦。”晏合低頭看時間,三觀不合,不想聊。
“我跟彭囍算時間長的了,過年到現在,這種場面沈千場還是第一次帶伴兒來,但這也不代表什么。”
“你很無聊?”晏合問。
那女人一愣:“什么?”
“無聊的話,可以多讀點書,需要書單嗎?”
話不投機半句多,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沒必要裝自來熟硌硬自己。
晏合一秒都沒有猶豫,起身就往路的另一邊走,過去靠在中間的防護欄上。張只慧打來電話問:“你今天回來干什么?你爸說你不在家,你去哪兒了?”
“跟朋友在外面玩。”
“哪個朋友?”張只慧問。
“你不認識。”
“你別跟我撒謊,我看到你坐著小沈的車出去了。是小沈,我沒看錯吧?”
“是啊,怎么了?”晏合東張西望著。
“那個小沈,你可千萬別跟他來往,”張只慧叮囑,“他人不干凈。”
晏合笑:“你又知道了?”
“你別不聽說。有時間多跟袁丞聯系聯系,人家現在在發改委上班,那可是個好單位,你……”
“我手機沒電了,回去說。”
晏合掛了電話。五分鐘后,路的另一端,出現了一道光,接著路面顫動了幾下,聲音越來越近。
一陣風刮過來,掀起了晏合臉頰兩邊細碎的頭發。
沈千場把車停在她面前,取下頭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接著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三千塊錢遞過去:“還你的。我還沒到要靠‘粉絲’包養的地步。”
晏合愣了一下。
沈千場趁機伸手抓住晏合的肩膀,把人拉到跟前,看著她無辜的眼睛,覺得她可會裝了。他舔了舔嘴唇,笑:“替我還錢,你想圖我什么?”
在沈千場看來,晏合絕不是什么小白兔,就算是小白兔也是會咬人的那種,無緣無故替他還賬,一個“女友粉”的戲稱絕對解釋不通。
更何況,吃軟飯這種行為,沈千場不屑。
雖說強行把人拉過來,讓她親眼見證一下“老子賺得到錢”的這種行為略幼稚,但不知道是出于何種心理,沈千場還有點得意。
緊隨而來的車就在身后不遠處,晏合甚至能聽到他們大聲說笑的聲音。
她目光錯開沈千場,落到路那邊的那個女人身上,對方勾著唇,正在看笑話。
晏合收回視線,看進沈千場的眼睛里,或許是出于對那女人挑釁的回應,或許是她腦子一時進水了。
“感情。”
于是,她就那么擲地有聲地回了。
沈千場先是一頓,愣了兩秒,接著笑出了聲。他下車走到晏合面前,彎下腰,沒聽明白似的:“你說你要什么,再說一遍?”
這問題讓晏合怎么回答?
第一次鼓起勇氣索求還能看成是在告白,重復一遍,那就是威逼了。
——因為我替你還過你欠我家的錢,所以這個人情你得還。我問你要感情,你就說你給不給吧?
要是變成了這種性質,那她晏合成什么人了?
“開個玩笑,電影里不都這么說嗎?”窘迫只是一瞬間,晏合很快調整過來,“再說,誰替你還錢了?我只是怕我媽不好意思問你要,想把債權人變成自己,還沒通知你而已。”
沈千場直起腰,如釋重負,也沒拆穿她:“我還以為,你真想要那玩意兒。”
“你當我傻?”晏合把錢收起來,“有情飲水飽那種鬼話,也就適合騙騙未成年,我們成年人,能用錢解決的問題,絕不談感情。”
沈千場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講道理,好像歷盡千帆,實際上毛都不懂一根的樣子,就勾著嘴角笑:“是挺傻的。”
再往前高速路在山中架起了橋墩,堅實的鋼筋混凝土如同擎天柱撐著晏合眼前的這條筆直大道。
迎面開過來的十幾輛機車,和非洲大草原上正在追逐獵物的豹子一樣,扯出一長串飛揚的塵土向他們撲來的同時彌漫了整個夜空。
沈千場下意識地將晏合擋在自己身后,在彭囍他們靠過來的時候,向彭囍請求:“能借你那個女同學用一下,把我們小傻子送回去嗎?”
彭囍聽得“撲哧”笑了出來:“小傻子?沈千場你夠惡心的。”接著沖路那邊的姐妹吹了個口哨,“劉翠翠,過來。”
“討厭,說了人家叫Lucy的。”劉翠翠走過來極不滿意地捶了彭囍一拳。
彭囍沒那么多耐心:“毛病吧,翠翠不讓叫,還Lucy?把人家姑娘送回去,順道去接一下羅萬萬和沈千家。”
“都這么晚了,人家好累的。”劉翠翠撒嬌。
“逛商場給你買東西的時候,你怎么不喊累?嫌累?”彭囍一點不溫柔地說,“那從明兒開始,別來找我了。”
“人家就這么一說,你上什么火啊!”
“那到底送不送啊?”彭囍要煩死了。
“送的呀,”劉翠翠喊了一聲晏合,“走吧。”
晏合倒不情愿了:“沈千場,你帶我來的,我不想跟別人走。”
沈千場重新戴上頭盔并上了車,聽晏合那么一說,將擋風鏡扒上去,露出一雙眼:“你要等我?”看了看時間,“沒覺睡的啊。”
“你們什么時候結束?”晏合問。
彭囍搶話:“百里春山,這才剛開了個頭。少說也得再玩四五個小時,可能要到天亮。”
“要這么久?”
彭囍把摩托往晏合跟前移了移,壞笑:“男人快了不行啊。”
沈千場一腳朝他車上踹過去:“滾蛋。”
“你不是說,是帶我來玩的嗎?”晏合抓住沈千場的車,倔強地不想讓他走,“我還什么都沒玩呢!”
而實際上,她眼睛里沒有半點想要玩的意思,并且每一個表情都在表達“我好困,我好想睡覺”的信息。沈千場覺得有意思,就問了句:“你想怎么玩?”
晏合抬腿就跨上了他的車后座,往他腰上一抱:“不就是賽摩嘛,有本事你帶上我,這樣都能拿第一的話,才證明你有本事。”
沈千場這才反應過來,她是認真的,拍了拍她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別鬧,摔了我可負不起責任。”
這種摩托不適合帶人,坐后面不舒服,晏合有點后悔,但又不想被小看:“我不讓你負責任,你盡管把油門踩到底。怕了我跟你姓。”
周圍幾個男人聽到這話吆喝起來:“萬戶哥,你行不行啊,不行讓我們來,我們愿意帶。”
沈千場小幅度地偏了偏頭,側鬢的頭發掃到晏合的鼻尖:“那你可別后悔,我先跟你提個醒,一旦開跑了,不到目的地,我是不會停的。”
晏合緊了緊自己的手:“你別輸就行。”
沈千場讓她把頭盔戴好,擋風鏡往下一扣,晏合只覺得臀下一震,接著小腿肚挨著機車金屬架的地方開始發燙。沒等她回過神,車子“嗚”的一聲啟動了,幾乎是下一秒,她周身的風就像箭一般地刺了過來,蠻橫地掃過她腦袋上的頭盔。
晏合耳朵里面瞬間嗡成一團,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兒,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都是虛的。
沈千場把車開到飛起,車身在高速行駛中如同離了弦的箭,劈開四下寂靜的夜,從路牌下飛馳而過,將路面上還沒來得及清掃的石子壓了個稀碎。石子飛迸出去,撞擊在路邊的金屬護欄上,發出幾聲清脆又干凈的“砰砰”聲。
晏合盡可能地睜著眼,能聽到的只有耳邊風聲呼嘯,以及她緊貼著的那個后背里傳出來鏗鏘有力的心跳。
春山高速的兩邊是風雨磨礪過千年的高山,此刻山巒巋然不動,抬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充滿了莊嚴的壓迫感。
身后的車隊,拱起的灰塵裹挾著驚天巨響滾滾而來,沈千場瞥了一眼倒車鏡,舔了舔嘴唇,牙一咬:“小傻子,怕嗎?”
晏合扯著嗓子回:“不怕。”
“那你抱緊,哥要加速了。”
晏合只來得及發出半個“嗯”字,就耳鳴了。她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沈千場控制的那輛車的速度,整個身體與對方貼得越來越緊,跟著他一起左右上下搖晃、顛簸,只覺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
過隧道的時候,頭頂上的燈光照得她眼花繚亂。
長達五公里的江底隧道,一分鐘左右就沖了出去,江邊的冷風迎面撲來,順著領口鉆進晏合的脖子,冷得她打了個哆嗦。
與此同時,彭囍追了上來,兩人始終拉不開距離,彭囍沖沈千場比了個中指,沈千場嗤笑一聲,在彭囍收回手指的那一瞬間,猛地把車身往右邊一壓,整個車身都擦著地面飛掠向前,車身阻力減小,速度加快。
晏合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感覺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了,只能往死里抓緊沈千場。
下一個隧道口前,彭囍還是超過了沈千場。
沈千場把油門踩到最大,走了個騷包的“S”形,在與彭囍追尾的前一秒,一捏后剎,前輪與地面產生了巨大的摩擦,輪子打滑,原地高高揚起。
晏合感覺自己就要飛出去了,不由得大叫了一聲。
而在這個空當里,沈千場松開剎車,整個摩托,就那樣飛了起來,越過路中間的護欄,穩穩地跳到了反方向的車道。
晏合驚魂未定,車子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沖到了前面,在通過隧道之前反超彭囍。
終點就在眼前,晏合已經聽不到身后那些尾追而來的機車轟鳴了,她只能看到前面巨大巖石上的明亮燈光。
仿佛那是生命在同平淡如水的日子叫囂和嘶吼,在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和抗爭。
它們要自由,要理想,要五顏六色的靈魂,要迎風而立的果敢,還要永不回頭的孤勇。
沈千場就是帶著那些珍貴的、稀缺的東西一路拼過來,在彭囍抵達終點的前一秒率先壓過了目標線。
眼前是一片皎白的月光,沿著山峰線流瀉而下,鋪陳在蜿蜒千里的高速公路上,夜色如水,寒風泣訴,月亮穿過中天,緩緩鉆進云層。
大地猝然漆黑。
晏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感受到渾身血液正在沸騰。
她喜歡著的人,十幾歲的時候瀟灑隨性,二十幾歲熱鬧喧囂。
歲月賦予他的,一直如此,跌到塵埃里也阻擋不住光芒萬丈。
后知后覺地發現,不管是在哪一種時間段里,她都喜歡他,喜歡得的確跟個傻子一樣。
沈千場探過身體和彭囍正說著什么,她一句也聽不到了,踉踉蹌蹌地下了車,在沈千場過來幫她把頭盔摘下的那一瞬間,趴在高速公路的護欄上,吐得昏天暗地。
原本打算玩個通宵的,結果因為晏合吐得挺嚇人,沈千場決定提前返城。彭囍特別不理解:“讓劉翠翠送回去得了唄,這段路下周就要正式開通了,以后想玩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地兒。”
沈千場沒被說動,很無所謂:“找不到就算了。”
“我去!”彭囍被掃興了,“沈千場你還能不能行了,是妞泡夠了還是花花世界玩膩了,你打算從良?”
“起開。”沈千場把他往邊上推了推,將頭盔往腦袋上一扣,“老子從小就是優,看不上‘良’。”
彭囍抓住他的車把不讓他走:“再賽一場,就一場,讓那姑娘等一個小時又不會怎樣。”
“你看什么時候‘人性’打折了,你多買點屯著?沒看到她臉都白成鬼了?”
“白成什么樣也跟你沒關系啊,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無情無義的沈千場嗎?”
“老子無情無義,你能活到今天?”沈千場用手套使勁拍了一下彭囍放在他車把上的手,“撒手。”
“別啊,給你湊的局,你走了我控不了場啊。”彭囍給出條件,“秦了姐,我幫你約她怎么樣?她前天回國,我去接的,人家還念叨你來著。”
沈千場回頭給了他一個“閉嘴”的表情,然后把車滑到剛漱完口的晏合身邊,下去站在她面前問:“你坐翠翠的車回去,我跟在你后面,可以嗎?”
晏合回頭看了一眼劉翠翠,對方眼里帶著很明顯的嘲笑,口香糖嚼得夸張。
“我不坐她的車。”晏合表情倔強,語氣帶點不仔細聽聽不出來的委屈。
“聽話。”
晏合往前走了一步,腿打了個哆嗦,沒控制住,直往他懷里倒,沈千場就順勢給攬住:“我讓她開慢點。”
“我要是繼續說不的話,你會不會覺得我特沒勁?”
“不會。”其實是有點的,沈千場覺得自己回答快了,“還好。”
“你騎慢點就行,我跟她處不來,坐她車我別扭。”
沈千場笑她,同時也不再堅持,讓她坐在前面:“想占我便宜,你可以直說。”
“我什么時候想占你便宜了?”晏合不承認。
沈千場啞笑:“不想占?那你往我懷里拱什么?”
晏合厚著臉皮說:“你這車只能這么坐吧?再說,我占點你的便宜,就算是偶像給粉絲福利,怎么了?”
“怎么了?”沈千場把車開得很慢,“不是說脫粉了嗎?”
“我粉回來,不行嗎?”
沈千場往前靠了靠,貼住她的背,胸前沁涼:“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粉了你就得善始善終。”
“你又沒以身相許,我需要對你負這么大的責任?”
“哦?”沈千場開始不要臉了,調侃,“你原來是想讓我以身相許啊?”
第二天,天剛亮。
前兩天下過一場雨,拐杖街有一處下水道也不知道是被熊孩子扔了什么東西進去,堵得挺嚴重,到現在臟臭的生活污水還在往外冒個不停,流到街上,有車經過時能濺人一身。
挨著玻璃廠旁邊有一家招牌上寫著“百年酸漿面”的面館,品種單一,但生意火爆,老板也是任性,犄角旮旯開個店每天還搞限量,稍微去晚點,就沒了。
晏合眼皮一直在打架,低著頭,正費勁地把面往嘴里送,不敢分神,她怕吃到鼻子里。
這種狀態都能吃到這百年老店里的傳世美味,那是托她媽張只慧的福,天不亮就催她起床,說快中午了。
到現在,七點還差十三分。
晏合長嘆一聲。
誰一大早在天都還沒亮利索的時候,有胃口吃東西啊。
她正琢磨著是不是要昧著良心浪費一次糧食,早餐店外面突然躁動了起來。
隔壁桌的幾個大老爺們抻長了脖子往門口偷瞄,拖著鼻涕的兩個“紅領巾”也好奇地端著碗跑了出去。
晏合把面一推,站起來掃了一下墻上的支付碼,沖老板喊了一聲:“錢付了啊,周叔。”
老板忙得不可開交,沒工夫搭理她。
今天上午只有三四兩節課,趕到學校,時間還很寬裕,晏合走到面館門口忽然又轉了個身,打包了三份面提著想給沈千場送去。
面館門口擺著幾張桌子,里面坐不下,天氣又不差的時候,過早的也喜歡往外面坐。
但是這兩天因為下水道的原因,沒人愿意聞味,桌子就空著。
所以那個往桌子上鋪件衣服坐著,蹺二郎腿正抽著煙的女人,就在周遭暗淡嘈雜的環境中格外顯眼。
晏合經過她,瞟了個眼神過去。
對方上身穿著一件火紅的緊身皮衣,里面一件黑色高領毛衣,顯得脖子分外修長,烈焰紅唇,眼線畫得很夸張。
渾身上下充斥著讓人眼前一亮,遮蓋不住的漂亮。
不難怪這幫沒見過世面的人,一個個都來看稀奇了。
晏合看她的時候,她正好也看了過來,兩道視線交匯,一個平淡如水波瀾不驚,一個熱烈如火洶涌壯闊。
“麻煩,”晏合剛收回眼神,那女人就叫住她,“跟你打聽個事。”
“你說。”晏合腳步沒停,只是放慢了。
“你知道沈千場住哪兒嗎?”
晏合幾乎是脫口而出:“不認識。
“你不是這兒的人?”
女人有一種叫第六感的東西,那玩意兒告訴晏合,眼前這個女人跟沈千場之間要是沒什么,她就把名字倒過來念。
于是她回了個頭,滿眼“你在搞笑吧”,說:“別說西九城占地一千八百多平方公里,找個人基本如同大海撈針了,光是拐杖街也有大十幾個社區,就算你要找的人真住這兒,我不認識,不正常嗎?”
那女人笑著吸了口煙,吐出來:“打擾了。”
輕飄飄地結束了話題,以四兩撥千斤的姿勢于無形中把晏合給K.O了。
晏合覺得自己不僅輸了,還有點難看。
沈千場是在兩人對話結束五秒后從玻璃廠出來的,身后跟著正哭天喊地的沈千家。
沈千家邊哭邊小跑上去想拉沈千場的手:“我不要一個人去學校,你送我去,我自己去我怕。”
沈千場雙手插在口袋里,壓根不給她跟上自己的機會:“現在知道怕了?讓你用‘不像……而像’造句,你寫‘沈千場一點也不像狗而像一頭豬’的時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沈千家不思悔改:“嗚嗚嗚,我是照樣子造句,我沒寫錯。”
大街上,沈千場也不想太丟人,想著趕緊把人塞車上:“行,你沒寫錯,畢竟你是優秀少先隊員,你是民族幼苗,我就當是為國家的教育事業做貢獻了。但是沈千家,你給我聽好了,從現在開始,我不想以任何形式出現在你的作業本上,”氣不過還重復了一遍,“是任何!”
沈千家揪住沈千場的袖子不放,邊哭邊讓他給自己買早餐。沈千場耐著性子給她找早餐店,沒兩下就掃到了街邊站著的晏合。
被沈千家弄壞的心情頓時就好了不少,他拖著她朝晏合走過去,眼里藏著笑:“小傻子,這么早?”
晏合偷瞄了一眼那個女人,覺得自己被人當場扇了一巴掌似的,臉火辣辣地疼著,扭曲的心理作祟,讓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沈千場看她不說話,又靠近了幾步,略帶關心的語氣:“不應該啊,你不困嗎?我倆搞到兩點多才……”綻放在沈千場臉上的笑在他看向晏合身邊那人時漸漸凝固了,“秦了?”
秦了的眼神在沈千場與晏合之間來回切換,最后定格在拽著沈千場的沈千家身上,用完全舊相識的語氣問:“孩子都這么大了?”
沈千場解釋得還挺急:“這是我妹,我要是有孩子,也不能丑成這樣啊。”
剛止住眼淚的沈千家,聽到哥哥說自己丑,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沈千場也不管她,上下把秦了打量了一遍,眼神里流露著不加掩飾的欣賞和某種程度上的喜悅:“昨天還聽彭囍說到你。”
秦了從桌子上下來,上身的皮衣下擺縮在肚臍以上,纖腰畢露,筆直的雙腿包裹在緊身牛仔褲中,臀部渾圓挺翹。
面館里馬上就傳來了今天的第二撥騷動。
“哦?”秦了把煙掐滅了問,眼尾一挑,滿是風情,“他都怎么說我的?”
沈千場從口袋里掏了一把零票塞給沈千家:“自己去打車,然后把車牌號發給你媽。”一扭頭就完全被秦了停在路邊的那輛通身黢黑的鈴木隼給吸引了。
擁有十分粗獷的外形設計,但駕駛感卻非常流暢和細膩,御風而翔的空氣動力學設計概念,是公路賽摩上一代的王,被稱為高手去世器,一般人很難駕馭,能駕馭的都不是一般人。
沈千場回過神,毫不吝嗇地夸贊:“美女與野獸組合,跟你絕配。”
秦了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贊美,笑著把鋪在桌子上用來坐的衣服撿起來搭到肩上,用另一只手抱住頭盔:“好久沒見了,千場,你都不想我嗎?”
聽到這里,晏合扭身很自然地把手上的三份面扔進了垃圾桶。
去他的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