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昕不是很喜歡和一樣大的小朋友一起玩，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他剛來的時候，我帶他下樓去和小朋友玩，他還是挺開心的。就是今年開始吧，他說那些小朋友太幼稚，什么都不懂，不愿意一起去玩了。每天下樓后，很奇怪，就是陪我散散步，或者一起去商場轉轉，還問我有沒有想買的東西。有時候出門前會帶兩本冊書，陪我去公園里看書。你猜他跟我說什么，他說，女人就像花一樣，要多曬曬太陽，才會更漂亮。”

“我去！你兒子，也有點太成熟了吧？”

“我有時候也覺得，他說的話和做的事，都不像是，起碼不像他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反而像是個成年人。”

月之看著伊嵐，目光有些猶疑。

“伊嵐啊，有些話呢，本來呢，應該是你啊，和你閨蜜之間，你們去談論的話題，比如說啊，找彭心心聊一聊，我說呢，不太合適。但是我吧，覺得你確實是，需要考慮一下了，是不是應該呢，給沐昕找個爸爸。你呢，自己有沒有覺得，他在你面前扮演的，已經不是一個兒子的角色，而是一個男人在照顧女人？”

伊嵐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把目光投向窗外。從她坐的位置望出去，可以看到路口的紅綠燈。

路上行駛的基本全都是自動駕駛車輛，人坐在車里，或睡覺，或玩手機，汽車行駛到路口，會自動識別信號燈，紅燈停，綠燈行。如果遇到障礙物，智能導航系統也知道如何規避危險。

人生也是行走在路上，但卻遠比開車要復雜得多。總會有突如其來的意外，面臨不知該如何決策的選擇。

人腦雖然更智慧，可以設計出高智能的代步工具，但卻不像汽車的智能導航系統，可以提前規避人生中的風險。

伊嵐何曾想過她竟會選擇獨身，又何曾想過，那么不喜歡孩子，害怕被感情羈絆的她，竟會突然有了一個兒子，并且漸漸地視這個兒子為她生命的全部。

選擇獨身的人那么多，為什么他們卻都認為她不可以？

父母盼她能早點結婚卻不敢再提。可可和彭心心自是不必說，都希望她能盡快把自己嫁出去。甚至連牟江榮都曾經對她說，希望看到她幸福，盡管說得是那般無奈與不舍。

伊嵐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在不知道牟江榮也深愛著她之前，她還可以去嘗試接受別的男人。等到確定了他的感情，兩個人卻再無可能時，她的心里竟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為自己而活，對于伊嵐來說，終究只能是個縹緲的夢想，在夢里想想而已。

給酒杯斟滿酒，伊嵐舉杯和月之又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月之把酒杯握在手里把玩，偶爾看一眼伊嵐，思酌著要不要繼續往下說。他從未打聽過伊嵐的私事，無論是當面，還是私底下從別的途徑，那不是一個有修養的人該做的事。

今天，關于私域的話題，他可能已經說得有點過多了。他看到伊嵐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憂傷，還透著讓人憐惜的無助與無可奈何。

他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女人曾經經歷過什么，只看到她此刻掩飾不住的落寞與哀傷，低垂的眼簾，和微彎的手指尖，透著一股柔軟的堅忍。

他記得第一次在花花家見到伊嵐時，她穿了一條改良版的白色旗袍，用一根檀木簪把長發挽在腦后，戴了一條綠松石的項鏈，簡單，卻很有生命的質感。

他看著她穿過庭院里走進房間里來，目光如清波流轉，眉宇間有著淡淡的憂傷。那時他心里只想到一句話，腹有詩書氣自華。

幾年過去，她的容顏雖然依舊姣好，但身上的那股憂傷的氣息，卻似乎更重了。這樣一個女人，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愛的。

“伊嵐，如果你目前呢，不打算考慮個人問題，我建議啊，你可以讀一些兒童心理學方面的書。我這里有幾本還不錯，一會發給你。不少單親家庭的孩子呢，都會顯得比較早熟，尤其是男孩子，容易表現得呢，急于長大，可以像個男人一樣，保護母親。但時間長了呢，孩子的身心會很疲憊。如果說，你不想讓沐昕繼續這樣發展下去，那么，你得在他面前表現出你很強大，你做任何事情都毫不費力，你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好自己，并且照顧好他。”

“好的，你把書名發給我吧，我明天就去書店找找。”

“噢！我又忘了，你只看冊書。得提醒你一下啊，別把這些書帶回家。如果讓沐昕看到呢，他可能會認為，你因為他，而內心很焦慮。”

“這方面我真的是一點經驗都沒有，以后還得多請教你。”

“隨時恭候！”

從酒館里出來，天色已黑。月之專門挑選的離伊嵐家很近的酒館。兩個人慢悠悠地往回走。

“你向往中的生活，是什么樣子的？”伊嵐問。

“向往中的生活啊，你呢？”月之當領導當慣了，有時在不經意間，還是會流露出一些官腔。

“小時候，我最常幻想的就是，我長大以后的家，要每一面墻都排滿書架，直通到天花板的那種。所有的書架上都擺滿了書。每天都能讀讀書，寫寫字，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我向往中的生活。我記得那個時候書就叫書，后來電子書普及了，流行把紙質書叫做冊書，好像這么叫會顯得很高雅。叫法是好聽了，但讀的人卻少了。”

“現在呢？過上向往中的生活了嗎？”

“現在書房倒是有了，很大，書多得看不完。但我的生活，除了工作和圍著沐昕轉，幾乎沒剩下別的什么了。你呢？”

“我向往的生活啊，”月之想了想，說：“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吧。”

自從生命里忽然憑空多出一個沐昕，伊嵐就常常會想這個問題，向往中的生活，到底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她越來越經常恍惚，覺得沐昕就是她的親生兒子。有這樣一個優秀體貼的兒子，她很幸福。

但有時她又會懷念，過去一個人生活時，那種自由自在，她從小就向往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離向往的生活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了。

快到家的時候，伊嵐接到可可打來的電話，只有短短一句話，“我在酒吧，來找我。”聽語氣，可可的情緒很不好。月之打了一輛車，把伊嵐送到酒吧，然后自己先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