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在火星基地上負責藍莓種植基地,每年回一次地球,每次回來都會約伊嵐喝一次酒。找一家不需要太大的酒館,點三四樣小菜。月之一般會自己帶一瓶白酒,再給伊嵐點一瓶啤酒。
伊嵐喜歡偶爾喝點酒,讓被生活壓得太沉重的靈魂暫時放飛一下。但她不喜歡喝獨酒,容易傷悲,也很少與可可和彭心心之外的人一起喝酒,不必要的虛與委蛇會讓她無法好好享受身心放松的自在。
幾年前,在彭心心家里認識月之,他們互相加了好友,但當時并沒有過多的交流。
有那么一天,忘記了是因為什么事而心情不好,伊嵐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忽然想喝點酒。”月之看到后回復了一句:“找一家小酒館,我喝白的,你喝啤的。”
伊嵐覺得這句話很有意思。從那之后,兩個人每年都要約著喝一次酒,一瓶白的,是月之的,一瓶啤酒,是伊嵐的。
用月之的話說,人的前半生是在為了別人而活,后半生就該做做減法,為自己而活,他不想再去應付誰。
伊嵐覺得他的這番話挺有道理,也確實,以月之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他也不需要再去應付誰。
沒有功利,沒有目的,為了喝酒而喝酒,但兩個人品的又都不是酒,他們都很喜歡這種喝酒的感覺。
和月之一起喝酒,讓伊嵐感到非常舒適,不需要寒喧,說一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話,裝出一副非常關心對方的樣子。想聊了就聊幾句,不想說話了就各自喝酒。既少了孤芳自賞的落寞,又能同時擁有適當?shù)膫€人空間,分寸剛剛好。
伊嵐到達的時候,月之已經(jīng)在那里了。他正坐在酒吧一隅,用手機投屏到餐桌上的一角,在看電影。伊嵐把裝著拼圖的手提袋交給月之。和往年一樣,月之給她捎了一小袋火星藍莓。
并不問對方是否身體安康,近況如何。各自點菜,待酒菜上齊,兩個人碰了一下杯,這大約是他們與其他拼飯的客人看起來唯一不同之處吧。
喝完酒,他們會各奔東西,生活中并無交集,不聯(lián)系,亦無想念。只是時間長了,兩人都會覺得,差不多是時候該約對方喝酒了。
伊嵐喜歡這種不親不疏,簡單又純粹的朋友關系。但這樣的朋友只有月之一個。
“這是怎么了?”
“火星蟻咬的。”
月之倒酒的時候,伊嵐看到他手臂上有兩塊硬幣大小的紅腫。月之簡潔地回答完,又繼續(xù)低著頭看電影。假期彌足珍貴,他要好好享受每一分鐘。
伊嵐抿了口酒,繼續(xù)看沐昕為她挑選的冊書。這是一本很有趣的探案小說,主人公是一位呆呆傻傻,洋相百出的笨偵探,但他每一次總能歪打正著的把案子給破了。
并不需要再追問下去,月之是這個領域的專家,不用她自作聰明的提一些必然會顯得很傻氣的建議。她也不想說一些應時應景的場面話,提醒月之注意安全之類的。這樣的廢話,還是留著對別人說吧,在她和月之之間很多余。
關于火星蟻,伊嵐從其他途徑聽說過一些,尤其是從沐昕那里。兒子對各種植物、動物,有著極其濃郁的興趣。
成年火星蟻體長大約2厘米,長有兩對翅膀,可以像蜜蜂一樣在空中對入侵者發(fā)起攻擊。被火星蟻叮咬后不會覺得很痛,反倒有種類似醉酒般很舒服的飄飄然。
但如果被叮咬得多了,會因神經(jīng)麻痹而暈厥,成為火星蟻的盤中餐,片刻間被啃食的只剩下一副白骨。
聽彭心心說,月之他們剛開始在火星上建藍莓種植基地時,有工人挖毀了火星蟻的巢穴。絕大部分逃出來的火星蟻并沒有立即反擊,而是退到幾米之外,落在地上爬來爬去的。只
有十幾二十只火星蟻圍著工人們飛舞,找準機會就叮咬一口,叮咬完后退回去,會有另一只火星蟻接替它的位置。
一開始被叮咬的工人不以為然,還相互打趣說,被這些小家伙多咬幾口,酒錢都省了。
但沒過一會,幾個工人先后倒地。等遠處的工人聽到耳麥里的嘻笑聲變成驚叫,急忙趕過來時,地上只剩下幾具骨架。
工人們?nèi)蓟帕耍疵赝鶢I地跑去。好在火星蟻并不會窮追不舍,只要把入侵者趕出領地,它們也就撤回去了。
伊嵐曾經(jīng)問過月之,是怎么馴服火星蟻的。月之笑了好一會兒,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像馴小狗一樣馴的。”
如果沐昕在,一定會興致盎然的繼續(xù)追問下去吧。想到沐昕,伊嵐忽然想起一件事,在來的路上就準備好要和月之聊聊的。
“你女兒好像也是五六歲吧?”
“嗯。”
“她平常都看些什么書?”
“童話故事,漫畫繪本。”
“沐昕最近在看《植物細胞生物學》。”
“你開玩笑吧?他才多大?”月之在手機上點了一下暫停鍵,抬起頭來。
“我也不知道五六歲的孩子應該看些什么書,都是他自己選的。”
“他能看得懂嗎?”
“有時候遇到不明白的,他會來問我,但從不讓我陪他一起看。他跟我說,學習是自己的事,如果我陪在他身邊,容易讓他產(chǎn)生依賴感,一遇到問題就想讓我?guī)退鉀Q。”
“這都是誰教他的?”
“不知道,大概是之前在植物園里遇到過的一個老師吧。不過也很久都沒有聯(lián)系了。以前每個周末都催著我?guī)ィ菑慕衲觊_始,沐昕不愿意再去植物園,不知道為什么。”
“不可能!沒有老師會教這么小的孩子,學這么深的東西。這方面我比你了解。四到六歲,是孩子成長過程中的第一個逆反期,也是孩子開始認知周圍的世界最重要的階段。這個年齡的孩子,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玩,接受不同的信息,刺激大腦樹突的發(fā)育。過早學習太深奧的知識,孩子理解不了的,還容易產(chǎn)生對學習的恐懼心理。”
月之索性把電影關了,打算和伊嵐好好聊一聊孩子教育的問題。還在火星基地的時候,他就聽花花聊天時說起過,伊嵐忽然有了一個兒子。
他以為是伊嵐和誰的私生子,畢竟現(xiàn)在這種事情挺多的,也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這又是伊嵐私域的事情,今天見面他也沒打算過問。
但既然伊嵐主動聊起關于孩子教育的問題,他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心得體會可以分享一下的。
“平時多帶沐昕去游樂場,讓他和同齡的孩子多交流交流。每天長時間和成年人在一起呢,他的認知難免會有偏差嘛。孩子的模仿能力呢,還是很強的嘛,他們會模仿大人的說話,還有行為方式。所以說呢,做為你呢,就得讓他多和孩子在一起,他才知道孩子,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嘛。”
“你是說,沐昕是在模仿我?”
“這個問題呢,你自己想想看嘛,他喜歡看的書,都是你以前的專業(yè)課本吧?還有呢,你再好好想一想,他是不是也喜歡看冊書?”
“聽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這樣。不過他覺得我的那些書過時了,內(nèi)容和現(xiàn)在的科學認知有出入,他自己列了書單,還特意備注了要哪個版本的,找彭心心幫他買回來的。”
“彭心心會老老實實的,去干這種正經(jīng)事?”
提到彭心心,月之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仿佛是想起了他曾經(jīng)看過的某部電影里,只要一出場就能把觀眾逗笑的喜劇演員。
“她嘛,你是了解的吧。她把書單發(fā)給了花總,讓花總去買。花總他一個搞生產(chǎn)的,他哪里懂什么植物學。最后花總又把書單發(fā)給了我,還是找我去幫忙買的。我還真是沒想到哎,那些書居然是買給你兒子的,這圈子兜得可真夠大的嘛。”
“事先我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樣的生日禮物,我都是讓他自己做主,去和彭心心他們商量的。”
“這點嘛,倒是和我們家一樣。我女兒啊,想要什么生日禮物,也是由她自己做主,但她一般選的都是玩具,還挺正常的。然后呢,再請她的小伙伴,到我們家里來,一起給她慶祝生日。”
“還有件事,也有些奇怪。”伊嵐舉起酒杯,和月之碰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口酒,整理一下思路。她和月之還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這么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