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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佛經與佛像的出現

稱犍陀羅是佛教的飛翔之地一點都不夸張。中國漢魏時期接受的佛教,最大的比重可能就來自犍陀羅。佛教在犍陀羅獲得了革命性的發展和再造,這些內容包括我們熟知的,比如佛像的出現、菩薩理念興起、救世主理念加入、書寫的佛經文本成型、佛傳和佛本生故事的增加和再造等。犍陀羅形成的佛教,是一個更世界主義的思想和信仰系統,包括它的政治意識形態,更接近一種帝國意識形態其實筆者一直沒有想到如何總結或者框架佛教有關轉輪王和彌勒一類帶有強烈政治屬性的理念和信仰,2017年6月在武漢大學進行珞珈中國史講座后,魯西奇教授稱,這是一套帝國意識形態。筆者非常認同這樣的總結。這確實是一套帶有帝國意識形態的思想和信仰系統,而非封閉的、小國寡民式的統治理論。

犍陀羅文明的影響,并不局限于犍陀羅地區。其影響的范圍,甚至越過蔥嶺進入塔里木盆地。一般而言,犍陀羅文明輸出留下的痕跡,主要有兩個:第一是犍陀羅的佛教藝術風格,第二是佉盧文撰寫的佛教和世俗文書。真實的歷史很可能是:人類歷史上真正意義的第一尊佛像,是在犍陀羅被“發明”出來的;同時,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紙本”佛經,也是在犍陀羅制作出來的。

釋迦牟尼于公元前5世紀涅槃。佛陀的教義基本上是口耳相傳,并沒有書面的文本存在。犍陀羅地區是世界上最早出現和使用文本佛經的地區。佛經書寫和犍陀羅語之間存在密切的關系:貴霜帝國鼓勵佛教寫經和文本文學,使大量口耳相傳的佛教經典書面化。這推動了犍陀羅語的發展和繁榮。犍陀羅語也成為佛教早期經典的重要書寫語言。甚至可以說,佛經的原典語言是犍陀羅語,而不是梵語。比如“曇無德”“菩薩”“毗耶羅”“沙門”和“浮屠”等早期漢文翻譯的佛教術語,顯然來自犍陀羅語。新近發現的犍陀羅語佛教文本和銘文以及有關佛典起源和語言傳承的研究,都顯示早期中國佛教所接受的佛教文本,原本主要是犍陀羅語。

從公元150年左右,中國就開始翻譯佛經,可以說,中國的佛經,最早就是從犍陀羅語翻譯過來的。貴霜在其中扮演了主導性的角色。犍陀羅語或者說佉盧文書的俗語,如同歐洲中世紀的拉丁語一樣,在宗教傳播中擔當語言中介的角色。在梵語雅語和婆羅迷文取代犍陀羅語之前,它都是佛教傳播的重要媒介。最近辛嶋靜志教授對犍陀羅語與大乘佛教的研究顯示,現在大多數學者以為的梵文佛經,實際上是幾百年以來不斷梵語化,不斷進行錯誤的逆構詞、添加、插入的結果相關研究參看辛嶋靜志《佛典語言及傳承》,上海:中西書局,2016年。這是他第一本有關佛典語言研究的論文合集。同時,他的很多原創論文,都在其創價大學的網站上可以公開下載。。這些最早寫于11世紀至17世紀的梵語寫本并不是原典,而漢譯佛典(大多是2世紀到6世紀,與魏晉南北朝時段幾乎重合)才是最接近原典的文獻,是研究者應高度重視的研究資料,這些材料給將來留下了巨大的研究空間。

佛教在犍陀羅的發展,其中一個重要的表現,就是佛陀的形象從一個人間的導師,轉變為無所不能、至高無上的神靈。佛的形象第一次具體化之后,就被賦予了神圣的屬性。文獻和藝術品中的佛陀,從根本性質上說,有雙重的屬性。一方面,他是神圣的,是佛教世界的最高精神導師和裁決者,具有難以想象的神通、智慧和法力;另一方面,他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人物——根據一個傳統說法,佛陀釋迦牟尼在約公元前566至前486年間生活在北部印度中部地區。不論歷史解讀為何,他存在于特定的歷史時空,他的重要性和神圣性,也必須在特定的歷史脈絡里才能獲得解釋和闡發。這兩種屬性合而為一,在字里行間、雕塑壁畫中共同塑造了受眾能夠理解和接受的釋迦牟尼。

其實佛教從理念上是無神論,釋迦牟尼被視為神是很奇怪的做法,在貴霜君主鑄造錢幣時,我很懷疑他們也進行過理論上的爭執,到底要不要把釋迦牟尼刻在錢幣上。

早期佛教反對制造佛像,盡管有文獻記載優填王為佛陀制造瑞像的佛傳故事,但是在早期佛教思想里,認為任何姿容和樣式的形象,都不足以描述超越輪回獲得最終解脫的佛陀。《增一阿含經》說,“如來是身不可造作”,“不可摸則,不可言長言短”。而且印度也沒有為圣人或者偉人塑像的傳統。佛像的產生,可能受到多種文明因素的影響,這里面首先是希臘文明,也包括伊朗、草原等不同文明元素。極端的如桑山正進教授將佛像的出現與貴霜民族的民族性結合起來,認為佛陀偶像的產生與印度文化傳統毫不相干福歇1913年發表《佛像的希臘式起源》,認為佛像是希臘文化和印度文化融合的產物;1936年以后,本杰明·羅蘭德等提倡羅馬式佛教美術說;長期在塔克西拉挖掘的馬歇爾在1960年出版的《犍陀羅的佛教美術》中系統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強調犍陀羅承襲古希臘文化傳統;高田修1963年出版的《佛像的起源》經過細致的梳理,認為最古老的佛像,出自迦膩色迦時期,或者說,佛教美術興盛于貴霜王朝時期。與上述觀點針鋒相對的,是庫瑪拉斯瓦米(A.K.Coomaraswamy)、德立芙(Van-Lohuizen-Deleeuw)等印度美術史學者,他們強調馬土拉的重要性。田邊勝美1988年撰文認為佛像產生跟伊朗君主像有關。宮治昭認為兩地相去不遠,都在貴霜統治之下,但是犍陀羅出土的佛教雕刻作品,達到了驚人的數量,比人稱佛教圣地的中印度要多得多。參看宮治昭著,李萍譯《犍陀羅美術尋蹤》,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6年。日文版出版于1996年。桑山正進的一系列論述,參看桑山正進《カーピシー·ガンダーラ史研究》,京都: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90年。

盡管有犍陀羅和馬土拉的爭議,但是至少可以說,在犍陀羅地區形成的佛像,為中亞和東亞所接受,并結合本地文化元素和審美,發展出了現在普遍認知的佛像。這是一個文明的奇跡,是多種文化傳統共同作用的結果。帶有濃厚希臘、羅馬風格的犍陀羅佛像,被稱為“希臘化的佛像”(Hellenistic Buddha)或干脆被稱為“阿波羅式佛像”——一般認為,佛陀的背光形象來自阿波羅。犍陀羅佛像的影子和痕跡,在中國早期佛像中依然能夠看到,比如后趙建武四年(338)的鎏金銅佛坐像。

圖0-13 帶有佛陀形象的迦膩色迦金幣正面,銘文意為“眾王之王、貴霜王迦膩色迦”。反面為佛陀形象,很顯然,佛陀已經被視為神,和迦膩色迦錢幣上的其他神祇一樣。佛陀不再是人間的導師而是神靈,應該是大乘佛教的重要理念。

圖0-14 右手撫胸的佛陀立像,拉合爾博物館 其姿容手勢和出自小亞細亞的希臘基督教的基督非常相似,或許受到了希臘文化的影響。福歇認為,兩者是“表親”,都是源自希臘的薩福克瑞斯。

在犍陀羅形成的三十二相,成為佛教造像要遵守的基本要求,比如“手過膝相”“眉間白毫相”等等。這里面有不同文明的影響,比如白毫,可能來自伊朗文明傳統。有些特殊的佛像樣式,也能看出文明交流的痕跡。比如迦畢試地區的焰肩佛。這種雙肩出火的佛像,可能吸收了王者的形象和符號,用描繪君主的手法來描繪佛陀。這種興盛于4—5世紀的佛像樣式,對中國也有影響。最早傳入中國的犍陀羅佛像有不少是帶有火焰及背光的迦畢試風格佛像,新疆拜城縣克孜爾石窟(第207窟壁畫)、吐魯番拜西哈爾千佛洞(第3窟壁畫)和鄯善吐峪溝石窟壁畫都能看到焰肩佛像。后來成為東亞重要的佛像樣式。這種樣式的來歷,很可能就有瑣羅亞斯德教的影響相關討論,參看孫英剛《雙肩出火的君主》,《文史知識》2017年第6期,第110—115頁。

犍陀羅佛教藝術吸納了大量不同文明的符號、理念和神祇,造就了其世界主義的面貌和特征。佛教雕像中的帝釋天、梵天本是印度教的神祇,在佛教里他們卻臣服于佛陀;帶有民間信仰特征的般阇迦和鬼子母,則混合了印度和希臘的理念與藝術形象;佛陀本生故事里,出現了迦樓羅;那伽或者“龍”作為佛陀的禮贊者或者異教的象征,出現在佛傳故事里;希臘風格的裝飾、建筑、神祇頻頻出現在各種佛教藝術中。作為佛陀“保護神”的執金剛神,形象則是來自古希臘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其他的風神、海神等等,都在犍陀羅留下痕跡,并且以之為載體傳入東亞,對人類文明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比如龜茲壁畫中眾多的裸體人像跟希臘人崇尚人體美有間接的關系,北齊大臣徐顯秀墓出土的一枚戒指上,清晰地描繪了希臘赫拉克勒斯(執金剛神)的身影。

圖0-15 迦畢試式樣佛像,集美博物館

圖0-16 特洛伊木馬,犍陀羅浮雕,大英博物館

圖0-17 執金剛神,約2世紀,高39厘米,柏林亞洲藝術博物館 佛陀和長相類似赫拉克勒斯的保鏢執金剛神在路上,佛陀在左,身體向前傾斜,做行路狀,胡須濃密的執金剛神緊隨其后,左手拿金剛杵,右手似乎拿拂塵為佛陀護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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