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時代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理論檢視與中國實踐
- 廖永安 胡仕浩
- 8126字
- 2021-03-26 23:17:20
專題二 “國家與社會”視角下農村多元化糾紛解決的多元模式
引言
當下的中國,農村糾紛仍涉及復雜的國家與社會關系。“國家—社會”框架對于學界擺脫傳統的以“國家本位”觀為中心的自上而下的思路以及制定法一統天下的格局并將關注點轉向社會中運行的法,提供了一個新的觀察視角,進而挖掘出為其他理論模式所遮蔽的問題……本專題通過參與觀察、深入描述一起農村案件的執行過程及延伸背景,將農村糾紛嵌入宏大的“國家—社會”關系的框架中來觀察分析,挖掘為理論所掩蓋的問題。筆者進行田野調查的L縣位于江西省中部
,屬國家級貧困縣,全縣總面積2412平方公里,總人口37.7萬,其中農業人口30.7萬。L縣人民法院每年受理民事案件1000件左右,其中涉農案件約占75%。筆者的隱藏身份是長期關注執行案件的觀察者,公開身份是在法院工作多年的法官。這種雙重身份的好處是既不會干擾被觀察者(法官、當事人和干部群眾),又能較全面、深入地了解整個糾紛及延伸背景。
一、糾紛及延伸背景
(一)糾紛:部分執行與司法救助
2016年4月7日下午,L縣人民法院Z法庭的常庭長邀筆者下鄉去執行湖南移民劉某的案子(3月17日,常庭長因法庭的其他法官開庭,邀筆者到過被執行人劉某家執行)。申請執行人楊某前一天打電話告訴常庭長:他所在的村小組有一筆土地承包款要發給每戶村民,劉某家可分到兩千多元錢,錢在村小組長手上。常庭長當即打電話告訴村小組長第二天上午要開庭,下午會來找他,先不要把錢給劉某。村小組長滿口答應。我們在馬路邊上的小南貨店中找到了村小組長,他買了包煙,掏出兩支分別散給常庭長和筆者。村小組長說:錢已給了劉某,按習慣一手還一手,不給他,他會報復。旁邊不時有人用我們聽不懂的湖南話和村小組長交談。顯然,村小組長和店里的部分人是湖南移民,改用湖南話交流是不想讓我們聽懂他們說什么。這種情況,我們在辦案中經常碰到。常庭長對村小組長進行了批評,要他繼續協助法院執行。隨后,我們來到劉某家。劉某仍堅持先把山的事解決再給錢:“他們欺負我們外地人。逼得沒辦法,我把山全燒光,殺幾個人一起死。”常庭長勸劉某不要太激動,有事可以找政府解決,拿了的兩千多元錢先交1000元錢來。我們談話時,進來了一村民,他聽了一會兒說:“差不多就算了,各讓一步,總共給個五六千塊錢拉倒,今天就先交1000元錢。”筆者問村民是不是也是湖南人。村民說,他姓胡,江西人,都是鄰舍關系。當筆者告訴他筆者也姓胡時,他有些驚喜,問筆者是哪里姓胡的。筆者告訴他筆者是H村的,他更加熱情:“那(19)96年我們還一起修了譜,一家人,什么時候一定要來我這里吃餐飯。”劉某在常庭長和胡姓村民的勸說下終于交了1000元錢。由此所見,在執行過程中,國家權力固然發揮主導作用,但有時民間社會所發揮的作用也不可忽視。劉某能同意交1000元錢,鄰居的折中調和給了劉某“臺階”下,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鄰里的勸解并不像法院辦案那樣完全依法,依據的是農村習慣,還要考慮糾紛發生的前因后果和人情、面子。
5月19日,常庭長和筆者第三次到劉某家。劉某開始時說沒有錢,后來又說解決了山的事再給錢。常庭長要劉某主動交清錢,不然,法院會強制執行。臨走時,常庭長警告劉某不能再鬧事。實際上,這次主要是去找楊某,要他寫申請司法救助的材料,打算讓他通過司法救助途徑解決還差的7500元錢。6月7日,筆者作為L縣人民法院國家司法救助工作領導小組的成員參加了司法救助會議,參與討論包括楊某在內的6個司法救助案件。負責信訪和司法救助工作的于庭長、分管這兩項工作的金專委幾次接待過到法院信訪的劉某,都認為劉某比較偏執,強制執行很可能會出問題。司法救助小組成員一致同意將司法救助楊某7500元的材料上報縣政法委批準。絕大部分上報的司法救助案件基本符合規定的條件,但也有個別案件的申請人并不符合“生活困難”的條件,像楊某,雖然有村、鎮政府出具的生活困難的證明,但筆者和常庭長、原來審理該案的法官都知道楊家的境況根本談不上生活困難,只是為妥善執行案件不得不采取司法救助的方式解決。在申請人上訪、鬧事,被執行人強烈對抗執行,且法院有執行考核任務的壓力下,法院對一些執行難案件,特別是農村執行難案件,通過執行救助的方式來解決將成為一種趨勢。
(二)延伸背景:外省“移民”與林地糾紛
1968年冬,湖南韶山修建大型水利工程,導致約4500人“移民”至L縣21個公社中的19個定居(通過人口生育現增至約12000人,其中農村人口約10000人)。接受訪談的湖南移民說,移民到L縣后的前二三十年,與江西本地人發生矛盾時,經常會團結起來應對,甚至從各公社(鄉鎮)聚集一二百人來幫忙。近年來,由于不少湖南移民在縣城買房、外出打工,加之,一些湖南移民與江西本地人通婚,所以湖南移民與江西人的矛盾較少像以前那樣的外地人與本地人之間的矛盾,而多是個別的湖南移民與個別的江西本地人之間的矛盾,就像劉某與楊某之間的矛盾。湖南移民至今還表現得很團結:他們都會說L縣方言,但他們之間進行交流時都是說湖南話。即使在江西出生的年輕一代也是如此,還有著強烈的省族認同感。村小組長不聽法官的警告仍給錢劉某,也有維護自己湖南移民團體利益的考慮。在L縣本地人看來,湖南移民比本地人團結,喜歡上訪;不少法官不愿辦湖南移民的案件,因為覺得對湖南移民很難做通思想工作。而在湖南移民看來,本地人社會關系廣,常依仗人多勢眾欺負他們。從本案整個過程來看,楊某并沒有依仗人多勢眾欺負劉家,但他通過一位在鄰縣當官的親戚向法院表達了希望盡快執行完結案件的要求。在中國社會,尤其是農村,說情是普遍、正常的現象。有些人對說情一味持批判態度,但法官并不反對當事人找人說情,相反,對一些矛盾大的案件,法官反倒希望當事人找人來說情,這樣,法官就可以順勢通過說情者調停,讓當事人緩和對立情緒,理智地對待法院的執行。在有些案件中,說情者起到重要的化解矛盾的作用,法官利用說情者妥善執行了案件。當然,法官討厭不講理、做反面工作的說情者。
劉某致傷楊某源于林地糾紛。從案卷中的材料來看,2001年劉某一家遷回湖南老家居住,雙方簽訂協議由村小組作價補償收回劉某一家約130畝林地的使用權。當年,村小組將該林地出租給楊某,經營期限為50年。2004年,劉某“因在湖南老家出了某些問題和原因,又返回居住”。劉某始終認為是楊某與人合謀搶走了他的山,不斷找楊某要回林地,也到縣林權辦請求處理,但沒要回林地。2015年7月13日,劉某拿著一個裝滿汽油的玻璃罐,將汽油潑到楊某的衣服上,想用打火機點燃,因楊將衣服脫掉而未成。后劉某用空玻璃罐砸傷楊某的頭部。因為致傷楊某,法院判決劉某賠償楊某各項損失8536元。劉某說,為了拿回山,他花了幾萬元錢上訪,他的小兒子因山的事和他賭氣,五年都沒回家過年,他一定要把山要回來。在山區,人均耕地面積很少,而林地面積多,林地比耕地更重要,林地是山區農民賴以生存和關系到子孫后代的大事。林地糾紛如果處理不當,往往引發惡性事件,影響農村社會的正常秩序。
二、農村糾紛的多元性
當下的中國農村既不是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描述的傳統社會,也不是鄧正來所論及的市民社會,而是介于傳統社會與市民社會之間的半傳統半現代社會。中國至少仍有約半數的人口生活在農村,農民的文化思想與城市市民有很大的不同。結合以上個案可以發現,相對于城市,農村執行案件表現出與城市不同的特性。
(一)延伸性
糾紛案件的延伸性,是指糾紛不是由一次矛盾沖突、一個明確的標的所導致的,而是有著復雜的前因后果和社會背景。除了民間借貸等少數糾紛,許多農村糾紛的發生都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無緣無故一下子就產生矛盾沖突,而是由其他事情,甚至小事積怨。在執行過程中,當事人不滿足于法院就案辦案,而是將糾紛的解決延伸到了糾紛產生以前的糾紛,要求先(或同時)解決原來沒有經過裁判的糾紛,就像本案劉某要求先把山的事解決再給錢。在劉某看來,法院不能只要他賠楊某的錢而不管山的事,他“有理由”不履行法院的判決:楊某先“搶”走了他的山,解決不了他才傷人,要賠錢也要解決山的問題。與城市執行案件相比,農村執行案件牽涉到“剪不斷,理還亂”的社會關系,若不顧及糾紛產生的前因后果,即使裁判得到了強制執行,社會關系也可能進一步惡化,使矛盾又向后延伸。
(二)復雜性
農村執行案件涉及復雜的面子、人情等社會關系,即使被執行人沒有履行能力,申請執行人為了“面子”或“爭口氣”,也會鬧到法院,要求拘留被執行人;而被執行人擔心自己主動履行裁判會被村里人認為“沒用”,而不會輕易履行法院的裁判。農村社會更具有韋伯提出的“鄰人共同體”的特征,社會行動者并非只關心自己的興趣,而幾乎總是留意其他人的希望、需求和行為。本案中,一方面,劉某為了自己的利益和面子不會輕易自動履行;另一方面,從共同體的角度考慮,劉某擔心自動履行裁判會受到湖南同鄉的指責,湖南同鄉希望他能讓江西本地人看到湖南人不是好欺負的。此外,矛盾的復雜性還體現在同族成員之間,甚至父子、兄弟等親屬之間。“糾紛的產生以及糾紛的解決都是與當地的婚姻安排、家族勢力、法庭、村政府
以及村廟的儀式活動等社會制度相互聯系在一起的。”
故此,在執行時要充分考慮農村糾紛的復雜性,重視農村的人情、面子等社會因素,這樣,案件才可能被妥善執行。
(三)救助性
現階段我國仍有不少農村貧困人口,他們不僅生活困難,而且思想較傳統、法律意識不強,對國家和社會不公平的感受更強烈。在執行過程中對符合條件的申請執行人給予司法救助,不僅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申請執行人的生活困難,而且能緩解當事人之間的矛盾,有利于農村社會關系的和諧、穩定。“雖然每年執行案件中司法救助的錢不多,只能救助十幾個案子,但還是對解決執行難有較大的作用,特別是對農村執行案件,真正執行難的案件一年也主要是幾件農村案件。”L縣人民法院司法救助的案件數量和金額逐年增加,農村執行救助案件從件數上看最少的年份也占了83%(見表1)。除了農民生活困難外還有其他原因:一是農村發生的人身傷害賠償案件多,比如,交通事故、打架斗毆、農民工提供勞務時受傷等。二是農民上訪、鬧事多。對類似的執行案件城市居民可能不會上訪、鬧事,而不少農民雖對判決不服,但并不上訴或申訴,到了執行時,才提出法院判錯了而上訪、鬧事。通過司法救助解決執行難越來越受到法院的重視,法院也充分發揮國家司法救助政策的作用解決了一些執行難案件,其中大部分是農村執行難案件,“取得了令人欣喜的成果”
。
表1 近年來L縣人民法院司法救助情況

三、農村糾紛中的“國家—社會”關系
“運用國家與社會的相互關系這一概念分析工具來探討法制現代化問題,有助于我們揭示法制現代化的社會基礎,認識不同的社會條件對于不同文明系統中法律發展進程的影響程度,進而對現代法律發展的社會機理獲得一種整體性的把握。”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國家與社會關系發生了巨大轉變,國家與社會的對立越來越少(小),但在共性增多的同時,仍存在諸多的悖論,尤其是在國家與農村社會之間。這就需要充分認識當前國家與社會關系中存在的問題和執行的社會基礎。
(一)現代國家與傳統社會的悖論
在農村執行案件中很多都涉及傳統社會關系,而這些關系在市民社會基本上不存在,比如,宗族關系、鄰里關系。農村社會存在的這些盤根錯節關系在農村社會內部起著重要的維持正常秩序的作用,但卻與國家更多地表現為對立。
1.宗族關系
當前,農村人口大量外出、頻繁流動,宗族成員之間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較難形成以往那樣強大的宗族勢力,加之,國家對宗族關系中與國家對立的行為(如宗族械斗)給予了打擊,因而宗族關系越來越淡化,但勢力較以前有所衰弱的宗族關系仍然存在。宗族成員從宗族利益出發不會協助法院執行,甚至幫助被執行人逃避執行。特別是在歷來關系不好的兩個宗族的成員之間產生矛盾時,宗族關系會發揮更明顯的負面作用,即使被執行人想履行法院的判決,宗族其他成員也會從整個宗族的“面子”出發或明或暗地干涉、阻撓,加深宗族之間的矛盾,使法院的執行陷入兩個宗族的關系之中,一旦案件執行不令雙方滿意,就可能引發兩個宗族之間的矛盾沖突。在農村案件執行過程中,法官應充分利用宗族關系中的積極因素,不急于強制執行,而是先做通在宗族中有影響的人的思想工作,從而避免群體性事件的發生或群眾與法院的對立。
2.鄰里關系
遠親不如近鄰,身邊鄰居給予的幫助和實惠要比空間距離遠的親戚所給予的更多、更重要。如果誰出賣鄰居配合法院執行,那么他(她)就會受到全村人的譴責甚至報復,在“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村落社會中被孤立。正是在這種思想觀念的支配下,鄰居往往以鄰里關系為重,在法院執行過程中,村民考慮更多的是鄰居之間互相幫助,而不是國家法律,會明知被執行人的情況而故意欺騙法官;在法官強制執行時,甚至幫助被執行人阻撓執行。鄰居以村落社會內部的利益為重,而輕視國家法律,在某些方面不利于現代國家的構建,但又起著維護村落社會和諧的重要作用。在執行過程中,法官應向被執行人的鄰居講清楚法院裁判是合情合理的(而不只是合法)及被執行人拒不履行的后果。在法官離開后,鄰居就可能從被執行人利益的角度委婉規勸被執行人履行法院的裁判,從而對執行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
(二)現代法治與民間風俗的悖論
民間風俗是中國傳統社會維持正常秩序的重要規范,至今一些民間風俗在農村仍起著維持社會秩序的重要作用。但國家制定出的有些法律又與民間風俗相悖,不為農村社會所理解和接受。國家在推行現代法治的進程中如強行將仍在農村社會普遍施行的風俗予以革除,勢必給農村社會、乃至國家帶來危機,正如涂爾干在《社會分工論》及《自殺論》中所作的判斷:整個社會所處的失范狀態,其原因恰恰在于社會政治的運行革除了一切傳統因素的作用。在法律社會學上,國家與社會的悖論表現為國家法與民間法的對立。在執行程序上,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里,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討債沒有時間限制(甚至父債子還)。“法治的唯一源泉和真正基礎只能是社會生活本身,而不是國家”。但中國的立法更多的是從國家角度來考慮,而不是基于社會生活本身。民事訴訟法規定申請執行期間已經二十多年,至今法院的判決書、調解書上仍特別載明申請執行期限,提醒當事人在兩年內申請執行。這充分說明申請執行期間不以社會生活為立法基礎,難于被中國社會理解。在農村,即使過了兩年申請執行期間,權利人還是會繼續按農村習慣主張權利,纏著法官要求執行,使得在倫理道德與法律之間,法官的良心備受煎熬;有些被執行人以超過兩年申請執行期間為由不履行債務,權利人就可能通過暴力解決,造成新的矛盾糾紛。“國家法脫離了鄉土社會的某種正義觀,失去了與鄉村社會倫理道德體系的兼容,是促使一些法官對現存法律不太滿意、極力排斥的另一重要原因,因為農村很少有人知道有個時效問題。”
此外,法律規定兩年的申請執行期間,也造成了農村社會的混亂。
在執行程序中執行措施和制裁措施雖較多,但在農村社會受到諸多限制,這些強制措施在很大程度上是針對城市制定的。在執行措施方面,農民可供執行的財產不多,不少農民生活不富裕,根本就沒有存款,或僅有很少存款,凍結、劃撥很難適用或發揮的作用不大;而農村房屋又很難拍(變)賣,由此,現有的執行措施在農村發揮的作用大打折扣。在執行制裁方面,很多農民可以不向銀行借款,坐不起高鐵、飛機,也不會有其他高消費,因此,他們并不擔心被限制高消費、上黑名單。拘留、罰款雖有一定的威懾、懲罰作用,但除了樹立司法權威外,難取得好的執行效果。況且,農村被執行人常年在外打工,有意無意逃避執行,很難采取執行措施和進行制裁。被執行人更看重的是村落社會的“面子”,拘留、罰款、上黑名單在村落社會不丟“面子”,而履行判決義務、向對方服輸才丟“面子”,而法律的懲罰可能是一時的,在村落社會沒“面子”可能是一世的懲罰。在農村案件執行過程中,如果法官能做好“人情”“面子”文章,那么有些案件中農民即使沒錢都可能借錢履行義務。
四、國家—社會關系下的糾紛解決模式
民事訴訟法在執行程序中規定的都是強制執行措施,強制執行模式似乎陷入了“內卷化”的困境,需要探尋其他的模式與強制執行模式共同構成國家—社會互動的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見圖1)。

圖1 “國家—社會”范式下的多元化糾紛解決模式
(一)救助模式
在執行階段,在被執行人沒有履行能力的情況下,對陷入生活困難的申請執行人給予救助,是近年來出現的一種新的國家救助制度。這一制度越來越多地被法院用作解決執行難的重要措施,逐漸形成了一種新的執行模式。可能有人會認為這不能稱為一種執行模式。筆者認為:當前,法院窮盡了所有執行措施而執行不能的情況大量存在;在執行過程中,對生活困難的申請執行人予以救助作為解決執行難的一種重要方式將會更多;法院通過司法救助妥善解決農村案件執行難這一做法也得到了各界的充分肯定。總結和完善在執行過程中采取司法救助的方法妥善執行案件的經驗,對于解決執行難具有重要作用,完全可以作為一種新的執行模式實行。
(二)合作模式
與社會(習慣)相比,國家(法律)剛性有余而柔性(妥協性)不足,國家與社會合作可以較好地避免各自的缺點,發揮各自的優勢。中國農村有比較健全的鄉村組織,村干部在鄉村司法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基層法官在處理案件時需要村干部提供關于案件當事人的個性、品行、脾氣、家境等情況以及案件的前因后果、法律爭議之外的其他爭議……對于農村復雜的執行案件,法官不僅要向鄉村干部了解情況,而且要尊重他們,利用民間習俗折中調解案件,使案件得到妥善執行。當前,村干部(尤其是村小組長、民兵營長、治保員、會計)從國家獲得的報酬很少,他們的大部分的精力和時間是用于自己做生意或從事農村勞動,與國家的關系不像農村稅費改革前那樣緊密,更具有社會性。由于國家權力在鄉村的控制能力削弱等多種原因,鄉村干部所發揮的作用有所減弱,因而需要在充分發揮鄉村干部作用的同時尋找新的社會力量加以補強。當前,正實行陪審制度改革,可以借此契機增加鄉村陪審員的數量。鄉村陪審員來自農村社會,在一定程度上又代表國家協助法院執行,成為國家與社會互動的中介,在執行過程中能發揮重要作用。一些法院的陪審員協助執行了大量案件,取得了較好的成效。
(三)激勵模式
國家(法院)無疑是執行程序的主導力量,但當前法院幾乎包攬了整個執行,而很少激勵社會力量參與執行,發揮其應有的作用。一些法院雖推出了懸賞執行,但效果并不是很好,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是要申請執行人出賞金,導致懸賞執行流于形式。因此,應規定由被執行人承擔賞金,以促使被執行人自動履行義務。另外,可以考慮設立第三人代為履行制度,鼓勵被執行人的債務人(第三人)通過法院代被執行人履行義務,第三人代為履行義務時即得到由被執行人承擔的一定金額的獎賞(在第三人的債務中抵扣)。第三人代為履行制度同時也起到了促使被執行人主動履行義務的作用。
(四)修復模式
法院的裁判雖明確了當事人之間的權利和義務關系,但并不一定能完全解決糾紛。農村社會如同生物系統一樣,具有一定的自我修復“創傷”的功能,在時間的長河中,許多矛盾糾紛可能被道德倫理、情感等化解。社會化解糾紛需要時間,但法律規定當事人在裁判生效后自我化解糾紛的時間只有兩年。如此規定完全忽視了中國農村的社會風俗,也忽視了農村傳統社會具有自我修復的能力而只看到了國家的能力,不僅可能造成大量案件被迫(或提早)進入執行程序,增加國家(法院)負擔,而且導致一些案件因強制執行撕裂了正常的社會關系。因此,應廢除申請執行期間,讓一些被破壞了的社會關系隨著時間的流逝自我修復,而無須國家介入。有學者也提出了應廢除申請執行期間,但其是從訴訟法理的角度來分析的,而不是從社會學上國家法與民間法對立的角度來分析的,說服力不強。
結語
本專題借助個案來反映農村糾紛解決的多元性,以及存在的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問題;強調農村糾紛的特殊性并非意味著在農村就不要嚴格執法,而是說對社會關系復雜的糾紛應顧及農村社會的風俗和秩序,采取多元化的解決方式。隨著中國城市化、市場化的不斷推進,國家與社會在農村的對立也將逐漸減弱,各種糾紛解決機制也將隨之發生演變,但仍應完善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