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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的喪禮改革載《文史知識》,1984(11)。

封建統治階級歷來把禮儀看作維系封建政治關系和倫理關系的重要手段。一切反抗傳統封建秩序的斗爭也不可避免地要發起對封建禮儀的沖擊。太平天國運動當然亦不例外。《賊情匯纂》說,太平軍“無參拜揖讓之禮,凡打躬叩首皆呼為妖禮”。“知粗鄙人繩以禮法,則手足無措,故簡略之,使其易知易從耳。”《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太平天國》第三冊,171頁。《鰍聞日記》說,太平軍“亦有慶吊之禮,與常人全異。上下主從,不分貴賤,共牢而食,亦無坐位。男女淆亂,不忌內外,自相稱呼,俱是兄弟”《近代史資料》,1963(1),103頁。。這些被封建地主階級譏為“不成體統”“不成規模氣概”的東西,卻多少反映了勞動群眾中自發的民主傾向,反映了革命農民對維護等級關系的封建禮儀的某種否定。

在對封建禮儀的挑戰中,也包含了對喪禮的改革。在太平天國的正式文書《天條書》中,農民革命的領導人就曾明確宣布,應該在喪葬問題上把“一切舊時壞規矩盡除”。親身參加了太平天國運動的英國人呤唎也提到,在太平天國統治區,“一切佛教的喪禮和一般中國人的祭祀的舊俗全都被嚴加禁止”呤唎:《太平天國革命親歷記》上冊,245頁。

那么,太平天國認為在喪葬問題上有哪些“舊時壞規矩”是應該革除的?太平天國所實行的“與常人全異”的喪禮又是什么樣子的呢?根據文獻和史實,大概有這樣幾點:

第一,應該把人的死亡視作值得慶賀的事。《天條書》(重刻本)中說:“升天是頭頂好事,宜歡不宜哭。”其他材料中也有太平天國禁止為死人哭泣的記載。太平天國做這樣的規定,顯然是因為太平軍一直處于頻繁作戰的環境中,死人的事經常發生,為了使大家減少對死亡的恐懼,便用宗教的語言,把人死叫作“升天”,是回到“大天堂”這個“極樂世界”去享受永福,所以“宜歡不宜哭”。這種說教,也許對提高士氣、加強戰斗力起過一定的積極作用,但畢竟是缺乏鮮明的政治教育而不得不借助于迷信的一種表現。

第二,反對傳統的一套煩瑣、鋪張的辦喪事程序。《天條書》(初刻本)中說:“喪事不可做南無,大殮、成服、還山俱用牲醴茶飯祭告皇上帝。”《備志紀年》記載,太平天國規定:“父母死,禁不得招魂設醮。”這些內容,是同拜上帝教關于只能敬拜“獨一真神”皇上帝、不準崇拜皇上帝以外的一切“妖魔邪神”的教義相一致的。事實上,洪秀全早在金田起義前就反對“修齋建醮”:“死生災病皆天定,何故誣民妄造符?作福許妖兼送鬼,修齋建醮尚虛無。”《原道救世歌》。辦喪事時不做佛事道場,不招魂設醮,其他儀式也盡量從簡,只要“用牲醴茶飯”祭告一下皇上帝就可以了,這比起傳統的喪禮來,自然有它的進步作用。但是,也不能說它具有反對封建迷信的意義,因為太平天國只不過是用新的迷信去取代舊的迷信而已。

第三,禁用棺木。太平天國規定:“所有升天之人,俱不準照凡情歪例,私用棺木,以錦被綢縐包埋便是。”《賊情匯纂》卷八《偽律諸條禁》。《平定粵寇紀略》也說:“賊出偽示,死不用棺,用則為妖;香火不設,設則為邪。”對于這條規定,太平天國的有些領導人是身體力行的。洪秀全死后,就沒有用棺槨,只是“以黃龍緞袱裹尸”《太平天國資料匯編》第一冊,327頁。。賴漢英死,“亦不過用大紅洋縐被裹葬而已”《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五冊,79頁。

第四,反對選墓地講風水。洪仁玕專門寫了《葬墓說》,力辟選墓地講風水的惡習,指出:“蓋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不忍暴露污穢,有辱己辱親之念,別無求富求貴之意也。”“更可怪者,為人之子,以在生父母為可有可無之親,而死后骨骸視為求富求貴之具”,認為這是一種十分可恥可鄙的“妄念”。參見《欽定軍次實錄》。洪仁玕的這些言論,具有鮮明的反對舊的世俗心理和迷信思想的含義,是十分可貴的。

以上這些內容,大致構成了太平天國的葬禮觀。在這些內容中,太平天國最為注重,也是群眾反映最為強烈的,要算是禁止棺葬一事了。

太平天國常常用強制的手段禁止棺葬。一個生活在天京而對太平天國持敵對態度的封建士人說:“賊匪之令,凡死者無分貴賤,以被裹尸而葬,不用棺木。故當破城后,見民家預備壽材棺板,概行打碎,或作柴薪,或作筑臺、筑土城之用,無少留者。”《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五冊,79頁。甚至對已入殮的尸體,還要“撬棺戮尸”“劈棺戮尸”。所以當時頗有一些文人寫了以此為吟詠題材的詩作,如林大椿的《粵寇紀事詩》中,有《發停棺》一首:“賊來劈棺如兒戲,眾棺齊開見殘骴”, “可憐白骨刀下剺,陰云慘淡陰風悲。有罪無罪誰得知,生得首領死戮尸”。馬壽齡《金陵癸甲新樂府》有《慶升天》一首:“煌煌誥諭滿城郭,無用衣衾與棺槨。靈魂既登極樂界,皮囊無礙填溝壑。”

太平天國為什么要雷厲風行地禁用棺木呢?在太平天國的文書中,我們沒有看到直接的解釋。由于這一措施與民間傳統積習大相徑庭,所以當時的人們便極自然地以“邪教”教規目之。但實際上,用拜上帝教的宗教觀念去解釋是很難說通的,因為在專門敘述太平天國宗教儀式和戒條的《天條書》中,初刻本在談到喪事時曾有這樣的文字:“臨蓋棺、成服、還山、下柩時,大聲唱曰:奉上主皇上帝命,奉救世主耶穌命,奉天王大道君王全命,百無禁忌,怪魔遁藏,萬事勝意,大吉大昌。”這里提到“蓋棺”“下柩”,證明在太平天國初期,按照拜上帝教的儀式,是允許棺葬的。這一段話,在定都天京后重刻的《天條書》里被刪掉了。因此,我們可以推想,禁止棺葬并非拜上帝教宗教觀念所固有的內容,而是在金田起義到定都天京這一段千里轉戰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其主要原因恐怕是因為戰爭中人員的大量死亡,不允許按照民間一般習俗實行棺葬,由此而提出了棺葬是“妖禮”的說法。而一經形成之后,太平天國的將士們便帶著宗教的虔誠態度去身體力行,這倒是一個事實。

但是,要一百多年以前的人們接受人死不用棺木這樣一種思想和做法,實在是太困難了。我們看到,太平天國統治區的群眾,千方百計地抗拒不準棺葬的禁令。而任何一種只憑一時的強制力量,既沒有充分的宣傳教育,又缺乏具體措施使之持之以恒的禁令,總不免在習慣勢力的面前退卻和瓦解。所以,到了太平天國后期,棺葬依然在群眾中相當普遍地實行著。例如,《避寇日記》的作者沈梓的姐姐和妻子于1860年10月先后亡故,沈梓在日記中記:“自朝至日中,尋親故,購棺木衣物不可得,蓋是時死人多,棺木居奇者價昂數倍。……午后,始定買鄰媼壽櫬。”“是時吾鎮(按:指浙江秀水縣濮院鎮,這時這一帶正流行瘟疫)死者日必四五十人,棺木貴不可言,尚以得購棺木為幸。”《柳兆薰日記》記1861年1月6日參加一個朋友的喪禮時說:“雖因時事艱難,一應減省,然雜亂無章,未免儉不中禮,惟棺木生江處辦,廿一洋一千,尚屬楚楚。”可見,人們對棺葬是十分重視、絕不馬虎的。

事實上,太平天國的一些領導人,到后來也逐漸放松了對棺葬的禁令,有的甚至大規模地發放棺木了,如李秀成在自述中就講到,他曾為清朝的江南提督張國梁、浙江巡撫王有齡、杭州將軍瑞昌、乍浦副都統杰純等“尋其尸首,用棺收埋”;不僅如此,當他攻克杭州時,還對“在城餓死者發薄板棺木萬有余個,費去棺木錢財貳萬余千”羅爾綱:《李秀成自述原稿注》。。可見,到這時,即使像李秀成這樣的高級領導人,在觀念上不但不把棺葬看作有違太平天國政策之事,反而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了。

這件事告訴我們,在社會習俗方面要進行某些即使是并不十分重大的改革,也絕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更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須經過艱苦的、長期的、鍥而不舍的工作和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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