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女營、女館制度
太平天國根據(jù)“男有男行,女有女行,不得混雜”的指導思想,建有女營——后期叫作女館的組織。這個制度在太平天國運動的前期、中期及后期,不論在組織形式、社會內(nèi)容以及政治影響各方面,都有很大的發(fā)展變化。所以,對這個制度進行評價,不能不對它做具體的歷史的分析。
太平天國初期的女營
在太平天國從金田到南京的進軍途中,這個時期的女營,完全是太平軍中女戰(zhàn)士的一種戰(zhàn)斗組織。
金田起義后,洪秀全發(fā)布的第一道命令,其中有一條便是“別男行女行”。接著頒布的《定營規(guī)條十要》里,第五條又有“要別男營女營,不得授受相親”
的規(guī)定。自此之后,太平軍中一直嚴禁“男女混雜”,女戰(zhàn)士和女家屬被統(tǒng)一組織在女營中,即使子女省視父母,丈夫探看妻子,也只準“在門首問答,相離數(shù)武之地”,“不得徑進姊妹營中”
。男女包括夫婦如私行同宿,就會因“犯天條”而被嚴行誅戮。親自參加太平天國革命的英國人呤唎在講到太平軍女戰(zhàn)士時說:“革命初期,她們曾勇敢參戰(zhàn),有的并擔任了軍官的職務。軍隊中男女分營,只在舉行宗教儀式時才不分男女。”
在戰(zhàn)爭激烈進行的過程中,特別是在沒有任何較為固定的根據(jù)地而處于流動作戰(zhàn)的情況下,太平軍中嚴格實行的男女分營的制度,無疑是必要的、正確的,它對革命戰(zhàn)爭的發(fā)展起了明顯的積極作用。
在專門向太平軍將士進行政治教育的《天情道理書》中,有一處特別講到軍中實行男女分營的原因:“我們兄弟荷蒙天父化醒心腸,早日投營扶主,多有父母妻子伯叔兄弟舉家齊來,固宜侍奉父母,攜帶妻子。但當創(chuàng)業(yè)之初,必有國而后有家,先公而后及私;況內(nèi)外貴避嫌疑,男女均當分別,故必男有男行,女有女行,方昭嚴肅而免混淆?!?img alt="呤唎:《太平天國革命親歷記》上冊,233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這里說得很清楚,由于許多人是全家參加革命的,所以太平軍中男女老幼都有,為了使這種情況適應“創(chuàng)業(yè)之初”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就必須有恰當?shù)男问郊右越M織。反過來說,正因為有女營這種組織形式,才能更多地吸收群眾舉家參軍。誰都知道,封建法律對于拿起武器造反之人是要處以滅九族之刑的。為了責令地方官吏搜尋和挖掘太平天國領導人的祖墳,皇帝曾專門下過幾道上諭,那么,對于活著的革命戰(zhàn)士家屬的殘酷迫害,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在這種情況下,全家參加革命,使一家大小分別編入太平軍的各種組織之中,對于安定軍心、解除革命將士的后顧之憂,有著重要的意義。這一點,不論敵我雙方都曾指出過。一個站在反動立場的佚名作者在所寫的《平賊紀略》中說:“發(fā)逆(按:‘發(fā)逆’‘賊’,均為對太平軍之污稱,下同,不一一說明)別男女甚嚴,夫婦不能同居,蓋恐賊眾引家,不與力戰(zhàn),而設女館,挈家同行,以系戀之?!?img alt="《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一冊,32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而太平天國的領導人也確實把這一點作為優(yōu)于反動軍隊的一個方面,并以此教育戰(zhàn)士,鼓舞士氣?!短烨榈览頃氛f:“蓋我們兄弟自金田以至金陵,隨處進剿妖魔……豐衣足食,父母妻子,俱各偕來,同享天福,時常皆得親身照料?,F(xiàn)今建都天京,雖家室尚未團圓,試觀何等威風,何等排場!以視殘妖之困苦不堪,不顧其家,莫保其身者,奚啻相懸霄壤乎!”對于許多舉家參軍的戰(zhàn)士來說,在殘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為了維護嚴密的軍事組織、嚴格的軍事紀律,暫時地放棄家庭生活,是可以理解和可以接受的。
太平軍中的女戰(zhàn)士,既經(jīng)以女營的形式組織起來,自然就能更有效地發(fā)揮她們的作用。她們威風凜凜,沖鋒陷陣,馳騁疆場,“勇健過于男子”。許多著述都記錄了(或者出于贊美,或者出于詛咒)太平天國女軍的英勇戰(zhàn)斗業(yè)績。在中國歷史上,眾多數(shù)量的婦女在軍隊中發(fā)揮過重要的戰(zhàn)斗作用,這種現(xiàn)象通常只在革命隊伍中才屢屢見到。而太平天國在這一方面,較之以往任何一次農(nóng)民戰(zhàn)爭都要反映和表現(xiàn)得更加突出,更有聲色。
太平軍在內(nèi)部嚴格男女之別,使得他們在執(zhí)行群眾紀律方面也更加嚴肅,更加認真。許多對太平天國革命進行惡毒攻擊的人也往往不得不承認,太平軍“戒淫甚嚴”,他們是嚴禁奸淫婦女的。連曾國藩也說,太平軍“頗能禁止奸淫”。有一個反動文人在對太平軍做了一通污蔑后,竟然喪心病狂地慨嘆南京在被太平軍攻占時,婦女死得不夠“特異”,以致他失去了生動“可傳”的材料。他說:“緣賊禁奸淫甚嚴,其黨皆不敢犯,故婦女無逼迫難已之情,因無激烈可傳之行?!?img alt="張汝南:《金陵省難紀略》,見《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太平天國》第四冊,698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這種道學家的悖謬心理固然使我們覺得難以索解,但文中反映的太平軍的紀律嚴明則是十分真實的。如果拿所謂“官兵”即封建反動軍隊的行為來加以對照,我們就能得到更加鮮明的印象。有一個材料說,清政府的官軍經(jīng)過醴陵時,“大路左右數(shù)里,無婦不奸,無物不掠”,而太平軍則“不甚淫殺,惟與官兵為仇,目之為妖”?!伴L發(fā)頗謹飭,有婦女入家,不準進房,授受不親。賊令最嚴密,故民不怨。”
太平軍的嚴格紀律,從根本上說取決于這支隊伍的革命本質(zhì),但有一系列比較好的制度,包括女營制度在內(nèi),作為有力的保證,也不能不說是個重要的因素。
洪仁玕在英勇就義前所作的自述中,回顧太平天國的歷史,曾把實行“男女有別,雖夫婦不許相見”的軍中女營制度,作為革命初期“所至無不勝捷”的一條重要原因。這個看法,不是沒有道理的。
太平軍占領武昌以后的“男女分館”
自太平軍占領武昌開始,特別是定都天京以后,在一些城市中,太平軍對全體居民實行“男女分館”的政策,把所有的男子集中到“男館”,全體婦女集中到“女館”。這意味著在一定時間里和一定地區(qū)內(nèi)取消了家庭,這當然產(chǎn)生了一定的社會影響。
1853年1月,太平軍攻下了武昌,大軍順江東下,占領南京指日可待。它將怎樣組織和管理自己統(tǒng)治地區(qū)的廣大群眾呢?在武昌,它把原先僅僅實行于軍中的男女分營制度,照搬而擴大到了廣大群眾中間,對全體城市居民,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實行“男女分館”的政策。《粵匪紀略》云:“省門陷后,首逆入城,將紳民鋪戶,無論男婦,逼脅投降,以二十五人為一軍,男有男賊管帶,女有女賊管領。……男人少壯者,即命出城守營,其余分別男女館,概令歸館住宿,彼此不許往來?!?img alt="《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一冊,3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鄂城紀事詩》也說:“賊分男女各二十五人為一館,彼此不相往來,或男至女館,女至男館,一經(jīng)敗露,即時斬首。男館以兩司馬領之,女館以蠻婆領之。規(guī)矩森嚴,不敢或犯?!?img alt="《太平天國資料》,3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
此外,《武昌紀事》《武昌兵燹紀事》等也都有類似的記載。
太平軍在武昌停留了將近一個月,即揮師東進,于1853年3月19日攻占南京,不久又先后從清軍手中奪得鎮(zhèn)江和揚州。在這幾個城市里,太平軍同樣對全體城市居民實行了“男女分館”的政策。如鎮(zhèn)江,“以空屋分男女居之,各立男女偽司馬掌之,屋各數(shù)十人”。揚州,“別城中民使各處(謂之打館子,每館十數(shù)人,即民房室而錯據(jù)之),男女異地,夫婦不相聞”
?!八贸鰝问荆蠲襁M貢,驅(qū)民拜降,男為男館,女為女館,潛以兵法部勒,或夫婦暫相語,謂之犯天條?!?img alt="《劫余小記》,見《太平天國資料》,8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
這種“男女分館”政策的具體內(nèi)容究竟怎樣?我們可以看一看作為太平天國首都的天京的情形。一方面,在這里這一政策似乎執(zhí)行得最為認真和徹底;另一方面,這里較之其他地方留下了有關這一問題的更為詳盡的材料。
據(jù)當時人的記載,太平軍進入南京之后的四五日,也就是軍事行動剛剛結(jié)束,天王洪秀全、東王楊秀清等領導人尚未入城之時,就開始了組織“男女分館”的工作,“令合城男女分別住館,不準私藏在家”。這件工作做得雷厲風行,往往是當場令全家大小,略帶一點隨身衣物,不得有須臾遲延,立即各歸各館,“于是父母兄弟妻子立刻離散,家業(yè)頓拋”
, “雖夫婦母子不容相通”
。館有幾種,有專門技術的,編入專業(yè)館,如男子會機織的可入機匠館,能做瓦木工的可入瓦木營,婦女會刺繡的分入繡錦營;男子十六歲以下和六十歲以上或有殘疾的,編入牌尾館或老民館,但“女館則老幼同居,固無所謂牌尾也”
;其余則男歸男館或曰新兄弟館,女歸女館或曰新姊妹館。
當時有一些群眾心懷疑懼,或者東躲西藏,拒不入館;或者聯(lián)絡一些親友,男女分別聚居在一起,組織所謂“私館”。如胡思燮在《患難一家言》中就記,他為了對付太平天國的“男女分館”政策,在躲藏了一陣之后,由于太平軍對“隱于僻巷未入館者”查究甚嚴,覺得實在躲不過去了,“揣其勢,非入女館不可。乃與母兄商,暫于金沙井覓空屋,可容數(shù)十人者居之,自設兩館,以女奴為牌頭應差役,余兄仍居宅旁,供給一切”。但這也不行。太平軍對“私館”也嚴加查察?!犊蓤@備忘錄》就講到,在進行“男女分館”個把月之后,即“聞賊有查私館之說,私館者,女館之未入賊籍者也。眾大懼,然亦無如何”,后來太平軍果然將一些婦女從私館中一一逐出,強制編入正式的女館。
這些材料說明,太平天國確實是極為認真地實行了這一政策,絲毫也不肯馬虎。
女館的情況,一般的是“以二十五人為一房”,但因人數(shù)甚多,所以實際上常常超過,也有以五十人、六七十人,甚至一二百人為一館的。每一女館,以參加革命較早的廣西、湖南的太平軍女戰(zhàn)士為統(tǒng)領?!盎蚴囵^,或數(shù)館,有一賊婦督之,謂之女偽百長,即偽卒長。其上又有女偽軍帥、女偽監(jiān)軍、女偽總制等賊婆?!?img alt="《金陵雜記》,見《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太平天國》第四冊,62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女館婦女,每日發(fā)給糧米,過著統(tǒng)一的供給制生活。同時,則要從事削竹簽、挑磚、負米、挖壕、刈麥、割稻、擔水等種種戰(zhàn)事勤務或日常生活的勞動。男子進入女館是嚴格禁止的,即使太平軍的高級將領亦不例外?!半m起義重臣,無敢亂群肆虐者。”但親屬前往女館門前省視,還是允許的。故《金陵省難紀略》說,女館“不準男子入探,母子夫妻止于館外遙相語”,而《金陵雜記》則云“女眷在館,其家有男丁在城內(nèi)者,尚可暗中照應,私送米菜”
。隱伏在天京的清軍奸細張繼庚在《致祁公子書》里,記有到女館去向清朝江寧布政使祁宿藻的妻子及自己的家屬“定省慰勸”及送“米柴衣物”
等情形??梢姡械挠涊d說女館“鎖閉嚴禁,不許人竊探”
, “亦不許相見講話”
,未免是言過其實了。
女館的駐地,一般選民間房屋較寬大者。因為男女集中居住,所以便空出一部分房屋來,這些空屋便加以鎖閉,不許人隨便入內(nèi),所謂“其女館所在皆有民居,非設偽館者皆扃之”。但這些女館卻經(jīng)常遷移。據(jù)《粵逆紀略》說,“偽館或六七日一搬,或五六日一搬,甚有間日一搬者”,而女館之“遷移無定,殆有甚于男館者”
。我們看當時曾有家屬在女館中生活的人的敘述,果然有在一兩個月之內(nèi)搬徙達五六處的。
天京城內(nèi)的婦女一度全部集中到女館,所以女館的數(shù)量著實不少?!督鹆觌s記》有這樣一段記載:
女館住處甚多,城北由蓮花橋洪武街一帶,以至花牌樓門樓橋等處,城南在南門大街以至內(nèi)橋,城東在石橋新廊、武定橋、石壩街、軍師巷、東牌樓、狀元境、奇望街、承恩寺、王府園口,城西三山街坊口以至陡門橋、糯米巷、安品街東并前后街一帶,直至朝天宮后,易家橋左右街巷,又自珠寶廊至虹橋、盧妃巷、土街口一帶,共約有婦女十余萬口。
普遍地對城市居民實行“男女分館”,將如此眾多的婦女集中到女館之內(nèi),過著一種類似軍事共產(chǎn)主義的生活,究竟引起了什么樣的后果呢?
太平軍剛剛進入南京的時候,社會秩序還很不安定,殘存在這個城市的反革命分子十分猖獗和活躍。他們有的“十百為群,往往于昏黑時,賊孤入委巷,輒袖刃尾殺之”,從事罪惡的暗殺活動;有的“密結(jié)統(tǒng)治,歃血為盟”,糾集和發(fā)展反革命勢力,和城外的清軍秘密勾結(jié),陰謀內(nèi)外配合;有的“聚處一室,暇則作罵賊之詩以紓憤”,進行反革命宣傳;有的捏造清軍打勝仗的消息,“奔走數(shù)十里轉(zhuǎn)相告”,散步反革命謠言。在這種情況下,太平軍把全體居民組織起來,悉數(shù)編入館中,一時確實起到了一定的限制與打擊反革命活動的作用。
然而,對反革命活動的限制和打擊,不一定通過“男女分館”這種方式,通過別的方式或許會做得更好些。由于實行“男女分館”政策引起的廣大群眾對太平天國革命政權的疑懼和不滿,其政治上的損失則是很難彌補的。實行“男女分館”,意味著在一定時期之內(nèi)取消了家庭,所謂“館分男女家何在”, “家則登時敗壞,人則子散妻離”
,就是這種情況的反映。正如恩格斯指出的:“自從私有制產(chǎn)生以后,家庭始終是整個社會賴以存在的細胞,而現(xiàn)代社會則是純粹以個體家庭為分子而構成的一個總體?!?img alt="《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7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在一百多年前的中國社會里,取消家庭是極為虛妄的。同一切反動派一樣,清朝封建統(tǒng)治者把太平天國說成殺人放火、青面獠牙的暴徒和惡棍,對群眾進行欺騙宣傳。其實,太平軍曾規(guī)定了極嚴格的紀律,不得隨意傷害群眾,不得奸淫婦女,不準妄取群眾一物,與百姓交易要照價付錢,甚至行軍時不得隨意進入民宅,等等。這些規(guī)定,特別是在前期,很大程度上是認真執(zhí)行的,正因為這樣,太平軍一直受到人民群眾的熱烈擁護。但是,在天京以及其他幾個城市實行的“男女分館”的政策,卻使不少群眾感到太平軍損害了他們的切身利益。中國的老話,常常以“家破人亡”作為最大不幸,現(xiàn)在,人亡雖則未必,“家破”卻似乎確實臨到頭上。群眾的這種感覺,由于實施過程中過于生硬簡單而缺乏細致耐心的宣傳教育,自然不免會更加強烈了。
有人說,實行“男女分館”的結(jié)果,使“闔城無一安居者”,不但引起一部分群眾的逃亡,甚至還引起更為嚴重的后果?!督鹆昙o事》云:“自男女各分館后,既不能得民歡心,又不能禁人逃走。”《金陵雜記》也說:“城中被擄男女,無時不思逃竄?!?img alt="《金陵雜記》,見《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太平天國》第二冊,62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甚至有人說:“是時賊令男女分居,有同室者斬以徇。于是有室不能保,有家不敢歸,坐此闔門殉節(jié)者甚多?!?img alt="《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二冊,33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又傳男行女行之令,令男女分館,驅(qū)迫即行。……于是父母兄弟妻子立刻離散,家業(yè)頓拋。有請緩頰至來日遵行者,遂于夜間或闔室焚燒,或全家自縊,或近河塘牽連投水,紛紛無數(shù)?!稳辗治瞿信?,而乘夜遁歸自盡者連日未休?!?img alt="《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太平天國》第四冊,69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自殺者是否有如此之多,是大可懷疑的,但終究不能完全否定有這樣的事實。連太平天國的正式文告中也曾說過:“在爾民人以為蕩我家族,離我骨肉,財物為之一空,妻孥為之盡散,嗟怨之聲,至今未息?!边@段話卻明白無誤地表明,廣大群眾確實感到骨肉離散了,家資蕩盡了,以致歷時一年有余,仍然“嗟怨之聲,至今未息”。廣大群眾對于取消家庭的長期不滿,迫使這個制度終于無法繼續(xù)下去,從發(fā)布這個告諭之后,僅僅半年多時間就廢除了。
太平天國后期的女館
1855年春以后,太平軍在占領一些城市時,仍然建立和組織“姊妹館”。有的同志據(jù)此認為,天京長期隔離男女的制度雖然廢除了,但在攻克新的城市時,卻仍是一樣照舊例把男女隔離開來,只是實行的時間較短而已。其實這是不確定的。雖然在不少城市中(也包括后期的天京)確有“女館”或“姊妹館”的存在,但卻沒有任何一個材料記載太平軍在占領城市時,曾像1855年前在天京、揚州等地所實行的那樣,把全體居民都強制編入男館、女館之中。相反,許多材料表明,太平天國后期,在城市中也如在鄉(xiāng)村中一樣,始終允許群眾以一家一戶為單位生活。也就是說,一部分婦女之編入女館,與絕大部分群眾過著正常的家庭生活是并存的。這種情況與1855年以前的政策有著性質(zhì)上的不同。《蘇臺麋鹿記》曾明確講到這種區(qū)別:“金陵之陷也,賊勒民分別男女設館,不許同室,而日給以米,男之精壯者為牌面,老幼者為牌尾。至蘇城卻不盡沿此例,間或設立女館,無非虛言恫喝。”
那么,太平天國后期的女館,參加者究竟是些什么人呢?這種女館又是什么樣的性質(zhì)呢?大致說來,有以下幾種:
一是將在外作戰(zhàn)的太平軍將士的家屬,或一些沒有親人照料的單身青年女子集中起來,組成女館。呤唎在《太平天國革命親歷記》中記1860年以后天京的社會生活,說:“在他們的 ‘圣城’里——他們經(jīng)常這樣稱呼他們的新都——秩序和紀律最為完善。城中劃出幾部分地區(qū)作為出外作戰(zhàn)或因公出差的人們的妻女的住所。”“太平天國婦女或結(jié)婚成為家庭一員,或入姊妹館(許多大城市中都設有姊妹館,由專人管理),而不準單身婦女有其他生活方式。這條法律是為了禁娼?!?img alt="同上書,24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5C8F7/1565323470497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15487-61UkrvAHacARXQKXbyw2PiIVkE56TSuh-0-1ff08ca806bcc426e670db9ba994a574">“姊妹館由正式指定的女官負責,并特別設有機構以教養(yǎng)那些沒有親人照料的青年女子,以及那些因丈夫長期出外工作而無親人供養(yǎng)的已婚婦女。”
一是在戰(zhàn)事剛剛結(jié)束或尚未完全結(jié)束的地區(qū),收容一部分在戰(zhàn)亂中無家可歸的難民婦女,組成女館。龔又村《自怡日記》記他于太平軍占領常熟后,于常熟城內(nèi),“路遇無數(shù)難婦,知赴南城總局點名,每日一粥兩飯,無屋者常住姚局,有屋者由家就食”。他還講到,他朋友家中一個姓黃的婢女,就在女館中生活。
又,據(jù)《鰍聞日記》記載,慷天燕錢桂仁到常熟后,即“出令查放女館難民,給發(fā)銀米,暫借住興福寺”
。這些材料都講到常熟女館中收容有不少難民婦女。據(jù)說,常熟一帶設立女館等,多是效仿忠王李秀成在蘇州的做法,那么,我們推測在蘇州的女館中也有很多是難民,大概不致有多大錯誤。
還有一種情況。自1855年初廢除隔絕男女的制度后,太平軍將士是準許結(jié)婚和有家室的。但是,在行軍作戰(zhàn)之時,隊伍中還是不準帶家眷。在太平天國后期,由于參加太平軍的人員成分比較復雜等各種原因,軍隊紀律有所懈弛,有少數(shù)將士便違反規(guī)定而在軍伍中窩藏婦女,甚至還有人“私掠民女”。對這種違反軍紀的,檢查出來,便將那些婦女送入女館,統(tǒng)一管理,“不準妄娶,亦不許奸盜”。顯然,女館也是對婦女群眾的一種保護。
從上面這些情況看,太平天國后期的女館,不是違背群眾的利益而是保護群眾的利益的,不是主觀地強求一律推行而是根據(jù)客觀需要有目的地實行的,總體來說,是有益的、積極的,它與1855年以前的那種女館所起的作用是完全不同的。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對太平天國女營、女館制度概括地說幾句。還在1853年時,《華北先驅(qū)周報》就曾發(fā)表過一篇社評,稱贊太平天國“在特別作戰(zhàn)期間男女分隔”的制度,“洵世界未曾見之奇觀,即人類的幻想亦未能形狀其偉大”。作為一種勇敢的、大膽的試驗,這種制度在人類歷史上確實是“未曾見”的。但既然是嘗試,就可能成功,也難免失敗。我們看到,這樣一種制度,當它符合現(xiàn)實斗爭的客觀需要的時候,它具有蓬蓬勃勃的生命力,而當它哪怕是沿著同一個方向前進得過了頭,超過了應有的限度時,就會走向反面,成為一種脫離實際的幻想,于是就不免要碰壁,要受挫;它只有重新回到現(xiàn)實生活所許可的范圍之內(nèi),才又重新起積極作用。這也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