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術生命與生命學術:張立文學術自述
- 張立文
- 2080字
- 2020-06-05 19:28:13
五、朱熹研究
我到哲學系哲學史教研室后,就被分配重點研究宋元明清理學,當時教研室教員研究先秦、近代的較多,宋元明清沒有專人研究,特別是當時中國哲學史界把馮友蘭的“新理學”作為批判的重點,又認為蔣介石信奉陽明哲學,因此,宋明理學成為禁區,誤以為研究宋明理學是跟著他們跑。我當時認為,中國哲學史作為哲學系的一門重要必修課,不講宋明理學是不行的,否則,就不成為哲學史。既然要開中國哲學史,宋明理學作為中國哲學發展的一個高峰,不研究它是不行的。我在輔導原著、講授中國哲學史的過程中發現,要研究宋明理學必須精通宋以前的各家哲學和原著,包括道家哲學和佛教哲學;我特別發現,宋明理學家沒有一個不研究《周易》的,不懂《周易》就很難搞清楚理學家文本的意義及其哲學思辨結構,所以我研究《周易》、注譯《周易》、撰寫《周易思想研究》,也是基于更好地研究宋明理學的考慮。
在研究《周易》的同時,我也關注宋明理學的研究。我當時確定自己的研究進路是:教學上求通,通講中國哲學史,熟悉每個時期和每個哲學家在整個哲學演化過程中的獨特貢獻、地位、作用和影響,避免不知整體而片面拔高某一哲學家哲學思想之弊,力求做到定位準確和詮釋符合實際;科研上求點,“點”即重視個案研究,通過個案的深入鉆研和文本的詮釋貼近哲學家本真,以避免憑想象的不實之弊。我試圖把這兩者結合起來,由點到面,由面到通。點、面、通相結合,而達到與中國哲學史的本真相契合。譬如《周易》是一本書,是一個點,搞懂這個點,就可以體認中國哲學思維的起源、思維的框架及其獨特的魅力、巨大的影響。宋明理學研究我也要選擇一個點,開始我想選擇一個較有影響、資料較少的哲學家作為研究下手處,于是便看中了陸九淵。但當我看完了陸九淵的著作及相關的資料,著手寫作時,卻時時僵住,下不了筆。不僅處處碰到與朱熹哲學的關系問題,而且亦有“覺其空洞無物,然亦總覺此似若不能盡其實者”之嘆。我體認到朱熹才是宋明理學的關鍵人物,研究兩宋哲學絕避不開朱熹哲學,只有抓住這個點,才能疏通、帶動整個宋明哲學這個面,于是我毅然暫且放下陸九淵,便找了朱熹這個硬果給自己啃。前沙澗的半農半讀,讀的主要是與朱熹相關的資料。我搜集從1949年到1965年報刊上發表的有關朱熹的文章,總共只有6篇,而主要是關于他的教育思想和讀書方法的,哲學思想寫得較詳細的還是馮友蘭的書及任繼愈主編的《中國哲學史》和侯外廬主編的《中國思想通史》。我把主要精力放在讀原典上,一本一本研讀,先讀從圖書館借來的《四部叢刊初編》本的《朱文公文集》(后自己在東安市場舊書攤買來此書),分概念、分范疇做卡片,后采取不全抄,只記要點和中心思想及頁碼,以便寫作時重讀和研究,這就大大節省了時間。當時人大圖書館沒有《朱子語類》,恰好我們教研室的喬長路同志有線裝本《朱子語類》,我便向他借來看,由于這書自己沒有,所以做的卡片較多。這就是沒有電腦前做學問的艱苦之處,不像現在鼠標一點所有資料都出來了。不過,我現在仍然習慣于老一套,這大概是不與時偕行的表現吧。
《朱熹思想研究》是想超越現有的、普遍采用的模式,我在該書1981年出版的“前言”中說:“近三十年來,對哲學家的思想,曾習慣地按其自然觀、認識論、方法論、倫理論、歷史觀等方面,進行 ‘分門別類’的整理和研究,這雖是研究工作的基礎……但停留在這個水平上是不夠的。因為哲學家哲學體系的各個方面及其基本范疇之間,是緊密聯系的,從而構成了一個整體。‘分門別類’的研究,往往于整個哲學體系內在的邏輯聯系注意不夠,而只有深入揭示某一哲學體系的內在邏輯結構或聯系,才能如實地反映該哲學體系的本來面目。”該書打破以往四大塊或五大塊的研究方法,提出了邏輯結構新方法,并以120頁的篇幅撰寫了“朱熹哲學的邏輯結構”,依據朱熹哲學提出范疇或概念,探索其間的聯系,分析各個范疇或概念的內涵、地位、作用,從而呈現其哲學邏輯結構,這樣做是因為每個哲學思潮、哲學體系都是由諸多范疇或概念構成的。
我在“前言”中提出:“要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只憑現成的原則、公式或空話是無濟于事的。只有對每一哲學思潮、人物的特殊歷史情況進行具體分析,把它提到一定的歷史范圍之內,才能作出實事求是的評價……不管是唯物主義還是唯心主義,它們作為整個人類思想發展的螺旋式前進的大圓圈中的一個圓圈,都有其歷史的積極作用。對于這種歷史必然性,切忌采取簡單化、公式化和直線性的方法。”以此否定以往二元對立的、兩個陣營和兩條路線對戰的觀點與方法,使中國哲學的研究回到實事求是的原則上來。
“前言”還提出:“對于中國長期封建社會中所創造的燦爛的古代文化,對于封建社會中儒家思想集大成的朱熹哲學,必須區別其精華和糟粕,剔除其糟粕,吸收其精華,這就是批判繼承。《朱熹思想研究》努力避免把朱熹思想當作死狗一樣扔掉,一筆勾銷就算完事……而是從這個暫時的形式中剝取有價值的成果和合理的因素。”在“文化大革命”極左思潮還有很大影響力的情況下,提出這些觀點和方法不免觸犯了一些人的思維定勢,因此在1983年的“清除精神污染”運動中遭到一些人的批判和誤讀,就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