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繁榮時代
- (美)弗雷德里克·劉易斯·艾倫
- 4593字
- 2020-01-03 15:4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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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史密斯先生來到辦公室。他和同事們交流了近來的經濟狀況,看來形勢還不錯,經濟正在一天天轉暖。因為大戰剛剛結束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內商業出現了停滯的狀態,股市低迷,政府訂單取消,那些為了贏得戰爭而加班加點開工的工廠都變得不景氣而紛紛裁員。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經濟出現了復蘇的跡象。很多人都認為,在不久的將來,國際貿易和航運業必將迎來新的機遇,因此造船廠都在鉚著勁兒生產新的貨船。
盡管經濟形勢大為好轉,可罷工仍屢屢發生,因為工人們不斷要求提高工資。有時候,史密斯先生也很同情那些工人,因為不斷上漲的物價連他這樣的中產家庭都覺得吃不消,就更不用說那些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工人了。
所幸,戰后日趨頻繁的商業活動,提供了大量的工作機會,因此那些退伍士兵能夠較容易地找到工作。而在今年的早些時候,很多退伍軍人找不到工作,他們成群游蕩在街頭,甚至惹事生非。史密斯先生記得當時的《生活》雜志上曾刊登過這樣一幅漫畫——山姆大叔正在問一個退伍老兵:“你們是國家的英雄,提出什么要求都不過分,你想要什么呢?”老兵則回答說:“我只想要一份工作。”而如今,這些“國家英雄”們都找到了飯碗,社會穩定了許多。也許目前,對商業領域最大的威脅是工人的罷工浪潮和股市里充斥著的投機的味道。

紐約證券交易所門口
報紙上對經濟形勢的分析文章也比比皆是,經常能看到諸如“經紀人的神經在大牛市中備受摧殘”,以及“應該讓員工加班”這樣的標題。事實上,在1919年,股票市場的日交易量非常大,全年有6天的交易量突破了200萬股——創造了當時的歷史紀錄,還有145天的交易量在100萬股以上,連美聯儲的專家們都對此憂心忡忡,認為投機浪潮太嚴重了。因此,在1919年5月31日,美聯儲決定暫時關閉股票交易市場。財經報紙對此舉評論道:“高度的投機主義,令主導紐約股票市場和債券市場的高度專業化機器心力交瘁,必須停下來好好檢修一番了。”
不過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同事們并不知道,在11年后,也就是1930年的股票市場,一天的交易量達到1,600萬股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如果某日交易量僅為300萬股,股評專家們會認為那簡直是“經濟上的停滯”“連專業人士都不屑于關注”的階段。另外,在1919年,紐約股票交易市場的一個席位年費大約是6萬美元,最貴也才11萬美元;而到1929年股市最高潮的時刻,一個席位如果沒有50萬美元根本別想拿下來!
1919年5月,財經報紙上的股票交易信息只占很少的篇幅,股票交易市場也非常簡陋,很多屬于“路邊交易市場”,但股民的交易熱情卻空前高漲。這些“路邊交易市場”往往設在一棟臨街的樓房中,操作人員從臨街的窗戶中探出腦袋大聲報出交易價格,股民則站在樓下的街道上仰著頭與操作人員交流信息。一時間,叫喊聲、嚷嚷聲、面部表情、手勢,通通成了溝通信息的方式。1919年那場所謂的“史無前例的大牛市”為敢于冒險、勇于投身股市的股民們創造了豐厚的經濟回報。從2月到5月短短3個月時間,鮑德溫機車公司的股價從72漲到了93,通用汽車從130漲到了191,美國鋼鐵從90漲到了104.5,而國際商用船隊的普通股則從23漲到了47,增長了一倍還多。顯然,股民們對美國航運業的前景充滿信心。
完成了一上午的工作,史密斯先生駕車去餐廳吃午飯。可是他發現通往餐廳的道路被一群擁擠的人們堵得水泄不通。“又是游行!簡直沒完沒了!”史密斯先生暗自抱怨道。由于大批大批的士兵從歐洲戰場勝利凱旋,每歸國一批士兵,就要在紐約港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今天這批士兵是從法國布雷斯特乘坐軍艦返回的,軍艦停靠在港口,凱旋的將士們列隊站在甲板上,接受以紐約市長海蘭為首的“紐約歡迎委員會”的熱情接待。

麥迪遜廣場的凱旋門
紐約市政府為了紀念士兵凱旋歸來,特意匯集了40位藝術家的創意,在麥迪遜廣場的第五大道建造了一個巨大的拱門型的建筑。不過這座拱門看起來是一個七拼八湊的作品,任何世界各地著名的拱門上的式樣、風格,都能在這里找到翻版。比如門頂上的那四匹馬,明顯就是抄襲德國的勃蘭登堡門。無怪乎《紐約論壇報》這樣諷刺說:“從這件作品中能看到400位,而不是40位藝術家的功勞。”
穿過拱門,沿著第五大道向前走,遠遠就能看見陣亡英雄紀念館,專門紀念在一戰中陣亡的美國軍人。紀念館門口種植著一片棕櫚樹,整個紀念館貌似一座圣殿,房檐的裝飾體現了建筑師的奇思妙想。不過《紐約論壇報》對這些裝飾并不買賬,尖刻地評論道:“這些裝飾物看上去不那么牢靠,反倒增加了行人死亡的危險。”經過陣亡英雄紀念館再向北走大約幾個街區,只見一座拱門橫跨在第五大道上方。那座拱門用種種晶瑩璀璨的材料裝飾,拱門上還設有各色彩燈,到了夜晚,交相輝映,仿佛一張用珠寶玉石織成的網,煞是好看。為了歡迎士兵凱旋歸來,旗幟和標語掛滿了整個第五大道。數以萬計的市民拿著小旗,翹首以盼歸國士兵列隊經過。當美軍27師歸國的隊伍經過拱門時,周圍的群眾一下子沸騰了,人們揮舞小旗歡呼著,還有的人專門爬到街道兩邊的樓頂,撒下五彩繽紛的紙屑,整個第五大道被人們狂歡的喜悅所籠罩著。
不僅在紐約出現這樣的盛況,在美國的各個城市,民眾都自發地舉辦類似的歡迎和慶祝活動:政府官員站在閱兵臺上,大群民眾在道路兩側揮舞旗幟,由當地樂隊演奏的《漫長的小徑》的樂曲聲在空中飄蕩。列隊行進的士兵們高舉著手中的刺刀,刀鋒在5月的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所有參加慶祝儀式的民眾拿出百倍的熱情,歡迎著國家的英雄們。可這些英雄們內心異常疲憊,他們只希望慶祝儀式快快結束,這樣他們就可以順利回家與妻兒團聚,然后脫下骯臟的軍服,換上睡衣,睡一個漫長而又香甜的覺。當醒來以后,把所有和戰爭有關的東西全部忘掉。
這天,史密斯夫婦接到邀請參加今晚的一個舞會。因此一下班,史密斯先生就驅車接上史密斯太太,前往舞會的舉辦地——紐約非常有名的一個酒店。由于這個酒店比較豪華而且現代,因此肯定會請爵士樂隊作為舞會伴奏,而不會讓傳統的管弦樂隊伴奏。當然,當時還沒有被威廉·伯萊索稱之為戰后“時代精神”的那首動人心弦的音樂——“無盡的悲傷,卻沒有絲毫的感情,沒有過去,沒有記憶,沒有未來,沒有希望。”當時比較流行的樂曲是哈里·卡羅爾在戰時根據肖邦的《幻想即興曲》改編的《彩虹之后》,這是一首非常優秀的拉格泰姆風格的音樂。在熱門曲目中,還有《微笑》《達達尼爾海峽》《印度斯坦》《日本的睡精靈》《我愛星期天》以及《我說她會的》這些樂曲。后來,“我說她會的”這句話逐漸成為一句俚語,在戰后10年內被廣為引用,長盛不衰。
舞會開始了,跳舞的人們在舞池內旋轉著狐步。史密斯夫婦看到很多舞者穿著軍裝,甚至其中還有一位身著藍色軍裝的法國軍官。因為當時人們對戰爭還保有較高的熱情,因此非常樂于邀請身著軍裝的外國軍官,為晚會增加些許戰爭時期的羅曼蒂克的氛圍。在舞廳的深處,一間間臥室里也有許多青年男女在跳舞。他們在暗淡曖昧的光線下進行愛撫舞會。不過史密斯夫婦對年輕人的這種舉動不會覺得反感,因為這個時候斯科特·菲茲杰拉德提出的“年輕一代的問題”還沒有引起普通大眾的關注。
在這場舞會上,臺下的一些年輕女人還抽起了香煙,甚至會故意學著男人的樣子吐起煙圈,看上去挑釁的意味十足。1919年的香煙比1930年的香煙要長很多,但全國香煙的消費量卻不及1930年的一半。
跳了幾支舞后,史密斯先生覺得有點熱,就走出酒店,來到附近的一家酒吧。只見很多酒客已經在酒吧里痛飲布朗克斯雞尾酒和加冰的蘇格蘭雞尾酒了。他們紛紛對即將實施的禁酒令大聲抱怨著。原來,到了7月1日,“戰時禁酒法令”就要正式生效了,而且這項禁酒法令得到憲法第十八修正案的批準,將永久執行。其實這項法令本應在戰爭期間就頒布,可直到停戰時才得到總統的批準。
在當時的美國,釀造酒和蒸餾酒都被當局所禁止。因此,僅有少部分酒才允許生產,而且酒價不菲,很多酒客在痛飲之后,不得不以錢袋被掏空作為代價。當然,你在酒吧只能看見男人,絕對不會看到女人,因為在當時,女性在公開場合飲酒是被看作有傷風化的行為,就更不用說去酒吧這種地方飲酒了。因此,當時的舞會也不像現在的雞尾酒舞會,而是以茶代酒的茶舞會。
史密斯先生端著一杯酒,倚在吧臺周圍的黃銅欄桿上,一邊啜飲,一邊聽四周的酒客談論即將頒布的禁酒令,聽著周圍的酒客們對禁酒法令的評論。盡管很多酒客對此表示不滿,但也有一些人表示贊同。比如一個男人喝了一大口布朗克斯雞尾酒后,無限感慨地說:“以后恐怕喝不到這么美味的酒了!不過也好,因為今后我的兒女們將遠離酒精的困擾!”聽了他的話,其他幾位酒客也表示贊同。事實上,全美國絕大多數的民眾都支持禁酒法令,因為戰時的那種萬眾一心的激情還沒有消退,政府的每項舉措都很容易博得人們的擁護。只是每個人心中都多少有些遺憾,禁酒令頒布的那天,恐怕也就是與杯中之物道別的日子了。
舞會結束后,如果時間充裕,人們會去看電影。當時正在熱映的是查理·卓別林的《從軍記》、道格拉斯·費爾班克斯的《紐約牧童》、瑪麗·皮克福德的《長腿叔叔》,或者是蒂達·巴拉和珀爾·懷特的電影作品。還有由大衛·格里菲斯執導的非常熱門的影片——《凋謝的花朵》,很多影評人評價此片“令人潸然淚下”。
不喜歡看電影的人,可以去玩橋牌。當時通行的玩法是“竟叫式橋牌”,后世流行的“合約式橋牌”要到1925年才被發明出來。至于來自東方的麻將,這時還沒有在美國出現。
喜愛讀書的人們會去談論當時的暢銷書,例如《四騎士血灑自由魂》(The FourHorsement of the Apocalypse)、塔金頓的《偉大的安巴遜家族》(The Magnificent Ambersons)、康拉德的《金箭》(Arrow of Gold)、布朗德·維特勞克的《比利時》(Belgium),以及韋爾斯的《不朽的火》(The Undying Fire)。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世界史綱》(The Outline of History)要到1920年才能出版呢。
晚上去看戲劇也是紐約市民們的消遣方式。在1919年5月流行的劇目主要有《友好的敵人》《三張東方臉》以及《更優秀的奧勒》。除此之外,還有《聽,聽》、吉里特主演的《親愛的布魯圖斯》,以及弗朗西絲·斯達的《老虎!老虎!》。另外,臥室鬧劇這種表演形式嶄露頭角,在《在梅布爾的房間里》這部講述花邊新聞的戲劇中得以體現。埃爾文的《約翰·弗格森》正由劇院協會在籌備,即刻就可推出。在普林斯頓的上流社會中剛剛結束的一次對最受歡迎的劇目的票選活動中,人們最喜愛的劇目前三名分別是《麥克白》《哈姆雷特》和《萊寧》;而最受觀眾歡迎的女演員則分別是諾瑪·塔爾梅奇、埃爾西·弗格森、瑪格麗特·克拉克、康斯坦斯·塔爾梅奇和瑪吉·肯尼迪。

劇院門前(紐約)
盡管人們打發夜晚時間有很多事情可做,但是有一件事他們肯定不會做,那就是收聽廣播。雖然美國科學家費森登進行的人類第一次無線電廣播實驗是在1906年,但是真正出現無線電廣播節目還要到1920年。
在1919年,人們已經掌握了無線電的奧秘。喜歡鉆研機械的孩子可以自己組裝一臺無線電接收機,甚至他們能收到海上船只與陸地信號站之間用摩爾斯電碼通訊的嘀噠聲。當時,無線電話通訊業有了較大進展,乘客坐在曼哈頓上空的飛機里,就可以與曼哈頓地面的親人通電話。但直到1920年的春天,匹茲堡西屋公司的弗蘭克·康拉德博士才在研究中發現,他在實驗過程中從實驗室里發出的各種有聲節目信號,比如音樂和棒球比賽的資訊,居然有大批業余無線電愛好者收聽。由于聽眾群日漸龐大,開始出現了專門銷售收音機配件的公司,提供給市民“收聽康拉德博士的節目”。西屋公司從這件事中發現了商機,為了促進收音機配件的銷售,于是決定建立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廣播站,從此,人們也就能聽到廣播節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