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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痕跡理論:記住到遺忘間發生了什么

有記憶就會有回憶,而那些難以被回憶起來的則統稱為遺忘。那么從記住到遺忘之間到底要經過多少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我們的大腦又經歷了什么呢?相信這是令很多人困惑已久的問題。不僅如此,有的人還會問:是什么干擾了我的記憶?我對某樣東西、某個人或某件事的印象為什么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我在什么環境下更容易回憶起往事,又在什么情形中更容易遺忘它們呢?如果我學會了某項技能,卻暫時用不上它,那我會將它忘記以至于用到的時候需要重新學習嗎?這些問題都與記憶有關,也與我們的痕跡理論有關,當我們將記憶還原為大腦中的痕跡,這些痕跡聚集或分離、分解或消亡的過程也就代表了我們回憶和遺忘的過程。要想對上述問題作出回答,就必須對痕跡理論進行深入的研究。

1.痕跡系統的青睞準則——與眾不同

迄今為止,我們提出的種種與痕跡相關的理論都在試圖用痕跡解釋有機體的記憶。現在我們可以選取有機體的記憶中最具代表性的兩種活動,借以探討痕跡在其過程中發揮的作用。在這方面,前蘇聯著名心理學家馮·雷斯托夫關于回憶與再認的實驗非常具有代表性。

實驗包括三個部分,一是對無意義音節的學習,二是倒攝抑制,三是前攝抑制,下面我們主要對第一部分進行解析。

對絕大多數人而言,學習無意義音節都會使他們感到困難,并產生煩躁的情緒。有意義的音節之間似乎存在某種“橋梁”,能夠讓我們在連續性的作用下認識到它們的含義,而無意義的音節則缺少這種“橋梁”,以致于我們無法判斷其具體的含義。但是馮·雷斯托夫認為,這種“橋梁”并非音節有意義與否的決定性因素,它只是影響因素之一,但并不是惟一。

在研究空間組織的時候,我曾經提出過空間接近性對組織有所影響這一論斷,既然我們已經證明了空間組織與時間組織的相似性,那么將該論斷應用于時間組織是明智的。事實上馮·雷斯托夫業已證明了這種假設,即心理學中一系列標準的無意義音節具有同質性,而且這種同質性才是使得它們難以被理解的深層原因,它的存在干擾了有機體的記憶活動。這種同質性產生于痕跡過程之中,并形成了龐大的痕跡系統,使得個別獨立的痕跡被同化,不再具有個性。也就是說,現在對于學習無意義音節會使人感到困難這一問題的解釋,已經被轉化為對痕跡活動的解釋。

讓我們一起看一下馮·雷斯托夫的實驗過程:實驗由不同的系列組成,而每個系列包含8對項目,其中4對由同樣的材料組成,如無意義音節、字母、幾何圖形等,另外4對的組成材料則各不相同。在第一個系列中,4對無意義音節是與其他材料組成的對子相結合的,而在第二個系列中,4個對子由幾何圖形組成,其他材料則出現在另一個對子里。實驗者要求被試者讀這些項目兩遍或者三遍,并且記住這些系列。實驗共有5組,每組由5個系列組成,對應5種不同的材料,每一組由4~5名被試者參與,一共有22名被試者。

在經過一定的時間間隔之后,實驗者采用配對聯想的方法對被試者進行測試,下表提供了被試者在各組實驗中對不同材料的“命中”數,其中材料分為“重復出現的(R)”和“孤立的(I)”兩種,百分比則代表著實際命中數與可能命中數之間的比率。

從馮·雷斯托夫的實驗數據中不難看出,被試者所回答的正確答案中有41%源自那些音節,而那些音節中又有69%源于只包含一個音節對子的系列。這就意味著,比起重復出現的材料來說,孤立的材料更容易被記住。更進一步說,當我們進行配對聯想的時候,如果某種材料處于孤立狀態,那么它將比重復出現的材料更容易被我們正確地回憶。這就證明重復出現的材料與孤立的材料之間的差異性是巨大的,如果我們把這種差異擴大,那么所得到的效果也會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增強。

我們再來看一個實驗,該實驗有12名被試者,實驗材料有三種:音節、幾何圖形、數字,這三者之一在對子中經常出現,而另外兩者則在一個對子中出現,我們現在只需要來看實驗的命中率,如下表:

新的實驗再次驗證了我們的假設,即在同一個系列中孤立的材料更具記憶方面的優勢。這些實驗結果有力地證明了同質性效應對學習無意義音節的干擾,也就是說,如果項目的痕跡形成了一定的系統且系統內部相互聯結,那么組成該系統的部分之間就會產生影響,其中具有同質性的序列會剝奪個別痕跡,并形成一種抗力,使它無法正常保持一定的狀態。這一結論在馮·雷斯托夫的再認實驗中同樣得到了證明。

那么究竟是痕跡活動中的何種過程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呢?我認為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要對“孤立”作出明確的界定。我對“孤立”有以下兩種理解:其一,一個系列中的某個成分與其他成分不同,而不管其他成分之間有怎樣的不同;其二,這個系列中的某個成分比其他成分之間體現出的不同還要更加不同。這兩種理解可以用以下方式形象的表示出來:

馮·雷斯托夫的論文中也有類似的表述,如下一頁的圖,在第一行中沒有哪個圖形顯得特別與眾不同,第二行則不然,我們一眼就能看出第三個圖形與其他圖形的差別。這是因為在第二行中除了第三個圖形之外的其他圖形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著一致性,沒有哪個圖形在其中特別突出,而在第一行中,同樣的第三個圖形與其他圖形之間并沒有什么顯著的差別,所有這些圖形都不具備任何相似的方面。第二行除了第三個圖形之外的圖形形成了一種群集,而第一行的圖形則沒有形成任何群集,群集的形成使得群集中成員的個性被抹滅,于是更加突出了那個與眾不同的存在。促使這種群集形成的力量就是空間組織的相似性。

當然,無論是哪種實驗中,被試者都不可能預先知道哪個成分是被孤立的,他們也就不可能在知覺上知道何種成分應當被孤立,所以對有機體的回憶發揮作用的只能是痕跡系統,且痕跡系統與知覺系統同樣遵循著組織定律。此外,馮·雷斯托夫還證明了如果產生痕跡的興奮之間存在時間間隔,這些痕跡也能形成群集,即具有相似性的痕跡形成群集不需要太過接近,這一點值得我們注意。

2.痕跡變化:那些褪色的記憶畫卷

我們已經用諸多現象或實驗說明了痕跡系統對于記憶的重要作用,但即便如此,我們仍未對痕跡的變化展開研究。事實上,有機體的記憶會隨著時間而發生改變,正如德國著名心理學家沃爾夫所說的:“并非所有被我們所察覺到的東西都能一直保留在記憶之中,而留在記憶中的那些東西也不是恒久不變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也會變得模糊,就像石壁上的畫一樣。”

那么我們該如何檢測有機體記憶的變化,或者說是痕跡狀態的變化呢?值得慶幸的是,沃爾夫不僅引出了這樣的疑問,還提出了切實有效的實驗方法,即利用再現中發生的偏離現象來揭示痕跡的變化。他的研究還引發了其他心理學家進行類似的研究,比如美國實驗心理學家詹姆斯·吉布森、現代個性心理學創始人之一戈登·威拉德·奧爾波特和著名心理學家帕金斯等,下面我們將分別闡述他們的實驗過程并進行分析。

(1)沃爾夫再現與再認的時間“騙局”

在沃爾夫的實驗中,共包含26個圖形,有的由線條組成,有的由點組成,它們都被畫在8×10平方厘米的白色卡片上,最大尺寸不超過7厘米。實驗共有6名被試者,實驗者按批次將圖形出示給被試者,每次展示的時間在5~10秒之間,越簡單的圖形展示時間越短。在開始的6次展示中,實驗者僅給出兩種不同的圖形,而在接下來的展示中則增加至四種,但是,圖形的出示并沒有一定的系列規律,只是一個接著一個呈現在被試者面前。被試者被要求仔細觀看圖形并在一定時間間隔之后進行再現,起初是間隔30秒,而后是24小時、一星期,最后延長到兩周至兩個月不等。

與其他兩人的實驗最為不同的是,沃爾夫的實驗目的雖然是通過被試者再現中的偏離來揭示痕跡的變化,但他同時也引入了一部分關于再認的過程。在實驗中,距沃爾夫向被試者出示實驗材料一周之后,他再次向被試者出示了這些圖形的某一部分,并要求被試者利用它們補全整個圖形,“如果你們認為有必要的話,也可以不完全按照已經給出的部分來畫。”沃爾夫這樣對被試者說道。實際上他改動了其中的14種圖形,而這些改動在絕大多數情況中都沒有被被試者辨認出來。左右兩幅圖清晰地展現出了這種實驗結果,實線代表原始圖形和本次試驗中最新展示出的部分,虛線則代表被試者最終畫出的圖樣。

(2)奧爾波特兩種圖形的時間戰術

與沃爾夫實驗的不同之處在于,奧爾波特僅使用了兩種圖形,分別是無頂端的金字塔和希臘鑰匙,它們并排出現在同一張尺寸較小的卡片上被展示給被試者,展示時間固定為10秒鐘。被試者包含350名兒童,平均年齡為11歲。在觀看這些圖形之后,被試者被要求分三次對它們進行再現:展示時間結束后立刻再現;兩星期后再現;四個月后再現。

(3)帕金斯相對寬松的圖形再現

帕金斯所使用的實驗材料與沃爾夫和奧爾波特又有不同:他選取了兩組材料,由五張圖片組成,它們都被畫在大幅卡片上。被試者是兩組成年人,每組20人,實驗者一個接一個地出示這些圖形,要求被試者仔細觀看并進行再現。第一次再現是在實驗者展示圖形20秒之后,第二次是在1天后,接下來3天后、6天后、7天后、14天后、19天后,被試者都被要求對測試圖形進行再現。

最后我再補充一點,沃爾夫和奧爾波特在要求被試者進行再現時,都希望他們更多地使用視覺意象來表述,而帕金斯則不同,他只要求被試者盡可能進行正確的再現。

現在我們開始對以上三位研究者的實驗進行綜合分析,顯而易見的是,他們的實驗計劃是一致的,盡管其所使用的實驗材料,即出示給被試者的圖形不一樣。其中沃爾夫的實驗雖然引入了再認的過程,但我認為這并不會對實驗結果構成影響。相反,如果同樣的定律對于再認和再現都能起到一定作用,我們從實驗結果中得到的結論將在無形當中被強化。

現在已經確定,再現發生的地點與已經存在的痕跡有所不同,相對于已有的痕跡而言,它是受到某些痕跡影響的一種新興奮,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認為:被試者大腦中在實驗者第一次出示圖形時所留下的興奮痕跡并不一定是影響再現的惟一因素。不過這些舊有的痕跡系統所具有的影響力必然是明確且占優勢的。再現中產生的變化存在著一定方向,而這種變化方向就與原始痕跡變化的方向一致。假設被試者每次進行再現時都會發生偏離,那么后一種偏離的方向就會與前一種偏離相一致。

據此來說,在被試者的再現當中,每種圖形絕不可能按照同一種方式發生變化,那么決定其變化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在我看來是圖形本身。也就是說,無論實驗者選擇的是哪種圖形,它所經歷的變化都是由它本身來決定的。這取決于行為環境不同的圖形具有不同的特性,于是那些組成圖形的線條可能變得更長或更短、更筆直或更彎曲……

像圖形這種被我們觀察到的形式都屬于組織的產物,是由一種實際發生作用的力量來維持的,這些力量會在不同程度上得到平衡。但是,實驗者所給出的圖形幾乎都是不規則的,在這樣的圖形當中,組織內部的力量會與外部力量發生沖突,應力也就隨之產生。如果痕跡的動力模式不變,這種應力便會將它籠罩在內,那么痕跡的變化就受到了痕跡系統內部應力分布的影響,即最終建立在被試者最初所見到的圖形形式之上。如果這個解釋是正確的,那么被試者的再現中出現的變化就能夠反映出痕跡系統當中的應力,并進一步反映了可見形式中的應力;反之,由于可見形式的特征受到應力的影響,就決定著再現中發生的種種變化。

帕金斯在總結實驗結果時說道:“我們對實驗數據做了詳盡的考查,顯然可以看出,再現中發生的一切變化都趨向某種平衡或者說對稱的模式。”奧爾波特也闡述了類似的觀點,他說:“可以看出,在實驗結果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圖形都傾向于一種對稱的變化。”而沃爾夫則說:“將被試者的再現與原圖形對比會發現,再現的偏離明顯帶有某種均勻性傾向,即通過削弱圖形的部分特性來讓圖形變得更對稱、更柔和。在我統計的大約400個例子中只有8個與這種趨向不符,而在這8個例子中,有6個沒有產生任何再現,或者只產生了無效的圖形,也就是說不能被再認。”

毋庸置疑,我們關于痕跡變化的假設是正確的,變化在痕跡系統固有應力的影響之下產生,其方向也由此被決定。我們可以看到無處不在的組織力量在痕跡的變化上起到的強大作用,并為其提供一種指向性。

3.深度剖析:記憶存在的自證“法門”

時間單位、回憶、再認與再現,這些都是曾被我們討論過的內容,盡管我們已經解決了一個又一個問題,并不斷驗證了我們的假設、豐富著我們的理論,但仍不能夠用痕跡理論解釋一切記憶功能。為此,我們依然要繼續發掘新的問題,并尋求實驗證據,以進行新的探討。

事實上,記憶要證明其自身的存在,不僅僅會采用諸如回憶、再現、再認等方式,與這三種功能截然不同的是記憶在技能的獲得中所發揮的作用,譬如學習打字。這種不同具體體現在哪些地方呢?當我回憶先前的生活體驗,或對眼前的物體進行再認,又或者對過去看到的事件進行再現之時,我過往的體驗都包含在往事的“數據”當中,以特定的方式呈現出來。就像一首樂曲,其后面的曲調跟著前面的曲調,并與前面的曲調保持明確的動力關系。

然而獲得性技能卻表現出和它們不同的過程:如果我現在用電腦鍵盤打一封郵件,在我打字的過程中,是不必回溯以前打字的經驗的,而且我每開始一段新的打字經歷,都要比以往的每一次更加輕松和完美。盡管這樣新的經歷與以前我笨拙地驅使自己的手指敲擊鍵盤的經歷有一定關系,但這種關系并不會在經驗或行為上展示出來。我掌握了打字的技能,并不代表著我掌握的是錄入某篇特定文章的技能,而是錄入任意一篇我所見到的文章的技能,也就是說,我能夠自如地把自己掌握的技能運用于新的任務。很顯然,在這種情形下,此類過程與過去的關系并不像回憶或者再認一樣,它所體現出的特定性要比回憶或者再認少得多。正如英國實驗心理學代表人物弗雷德里克·巴特萊特所說的那樣,一位訓練有素的網球運動員不是通過對少數特定動作的記憶來完成比賽,而是能夠在不斷變化的比賽情境中找出最合適的角度來擊打網球。

接下來我們通過一張圖片來進一步分析:右圖描繪了一張臉,當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它只不過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線條,但是一經提醒或經過仔細梳理之后,就會發現這張圖所呈現的是一個胖老頭的形象。在我記住這個形象之后再看到這張圖,我就不再需要任何反應時間而能夠立刻辨認出胖老頭的樣子。又或者,即使我看到的只是粗略的示意圖,而不是原圖的確切再現,我同樣也能認出這張臉。

這個例子說明,一幅初次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圖形如果有著混亂的線條,就會給我們留下混亂的印象,而當我們將這種混亂理清,使之擁有良好的組織構造之后,原先混亂的印象就會被清晰的圖形所取代。當我們第二次、第三次看到同樣的圖形或者相似的圖形之后,這種擁有良好組織狀態的印象就會立刻出現,而不必再經歷混亂的重組。也就是說,比起混亂過程留下的痕跡,擁有良好組織過程的痕跡更容易被我們記住,在我們的大腦中,它有著更高的“生存價值”。

那么這是由于痕跡的哪方面特性導致的呢?痕跡與其他痕跡之間存在交流與聯結的過程,在這種過程中會產生力,而極度不穩定的痕跡結構容易被這種力摧毀。混亂的圖形就屬于這種不穩定的痕跡結構,它沒有明確的邊界,就不能很好地達到統一,內部穩定性自然也就很低,因此,當外部的力量出現時,它并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抵御,于是走向分崩離析便成了自然而然的結局。這一原則在沃爾夫等人的實驗中也能體現出來,即痕跡傾向于從不穩定的形式向穩定的形式轉變,以保持自身的穩定性與平衡性。馮·雷斯托夫也曾提到過類似的觀點,即清晰度較差的痕跡結構不會長久地保持下去,而是會發生退化。正如一系列無意義的音節那樣,這個系列越是混亂,清晰度就越差,也就越難以被記住,但是其中的孤立成分卻恰恰因為自身的孤立狀態而擁有較強的清晰度和穩定性,于是相對容易被記住。

下面我們再來看第二個例子,即美國著名心理學家卡爾·達倫巴哈與其他研究者在1929年共同進行的實驗。在實驗的第一階段中,被試者只有一名6歲的小男孩,達倫巴哈先是問他“相反”的意思,然后要求他分別說出“好”和“大”的反義詞。對此,被試男孩的回答是“男孩”和“男人”,顯然這是全部錯誤的。而后達倫巴哈告訴了被試男孩正確的答案,并挑選了另外一些詞匯來讓他舉出反義詞,如“黑”“胖”“長”“少”等等,這一次被試男孩的回答全部正確。后來在實驗的第二階段中,達倫巴哈及與他共同開展研究的伙伴又將實驗擴展到100名兒童身上,實驗結果與上述個例相同。

被試兒童在理解了“反義詞”的含義之后,能夠回答出先前無法正確回答的問題,也就是說,特定的理解過程使得他們能夠完成先前所不能完成的事情。在我看來,這種理解過程所留下的痕跡改變了兒童的大腦,從而改變了他們的行為。正如那張胖老頭的圖像一樣,具有某種特征的痕跡過程決定了新過程的誕生。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討論了三種情況:獲得性技能的學習、知覺與關系思維。它們既與回憶、再現和再認不同,又似乎存在著某種相通之處。我可以這樣說,在這些情形中,新的行為發生在一個由先前的經驗所決定的場內,也就是說這個場布滿了先前過程所留下來的痕跡。知覺運動的方向由環境場決定,如果環境場處于直線形的框架之內,運動就是直線形的;如果環境場處于曲線形的框架之內,運動的方向就會變成曲線形。當然,無論在何種過程中,對我們的知覺過程產生影響的都是知覺場。不過也有一些證據表明,痕跡場對知覺過程也會產生影響。

德國著名的自我心理學家海因茨·哈特曼曾經做過這樣一個實驗,足以為我們提供相關的證據。在實驗過程中,他為被試者相繼展示如上圖左側a部分那樣的特殊三角形和圓形,它們二者的展示時間相同,時間間隔為8.5:20。接著,當后者約為155毫秒的時候,被試者觀察到的圖形就不再是圖中a部分那樣的簡單疊加:“三角形出現又消失,而后一個梨形出現了,或者說那個形狀就像是三葉苜蓿的葉片一樣。”也就是圖中的b部分。很顯然,這個“梨形”的上半部分所呈現出的那兩處凹痕是與a圖中那個特殊三角形的兩個角相對應的。由此可見,在圓形的刺激之下產生的形狀必然處于特殊三角形的痕跡場之中。

通過以上種種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痕跡的本質在于能夠產生某種場條件,這種場影響了新近的痕跡系統,使得在該條件下有些組織更容易發生,而這種條件存在的根本原因則是痕跡過程產生的原始動力。我們所能發現的一切有關痕跡理論的問題,都可以轉化為有關場組織的問題,并得到解答。

4.“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聯結

我們已經在不涉及自我系統的情況下討論了很多關于痕跡的問題,然而自我系統卻是我們不可忽略、不可回避的存在,下面我們便將就此展開探討,研究痕跡系統與自我系統之間的復雜聯結。

首先將痕跡與自我聯系起來的是巴特萊特,但他的具體理論又是從英國著名心理學家亨利·海德關于大腦損傷的理論中泛化而來,所以我們有必要先來回顧一下亨利·海德爵士的經典理論,它因為牽扯到醫學與生物學而顯得有些復雜,所幸我們無需深入理解其中的原理,只需要注意到相關的概念。

大腦損傷給人帶來的消極影響無疑是巨大的,患者的隨意運動與被動運動都可能因此遭到破壞,對姿勢的理解也會受到某種程度的損害,甚至可能喪失身體表面觸覺的定位功能。“我知道自己的手指上被觸碰的確切位置在哪里,而且我也能叫出它的名字,但是我無法感知到我被觸碰的那一部分肢體所在的位置。”一位患者曾這樣對海德描述自己的感受。

海德認為,個體對于姿勢的直接感覺應當與“先于這種感覺的某些東西”聯系起來,否則便無法準確判斷肢體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說,某種變化是在意識當中被首先喚起,并且與個體在生理層面產生的傾向互相聯系起來,由此引發了姿勢的變化。他以此作為標準來衡量后續一切的姿勢變化,并將其命名為“模式”,即一種隨著位置的知覺變化而得以確定的自身狀態,大腦受到損傷的患者之所以無法判斷肢體的空間位置,就是因為這種“模式”的受損。

在我看來,海德的“模式”理論與我們的痕跡理論不無相似之處。并且,“模式”與痕跡還具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在某種程度上它們都具有短暫性,以音樂曲調為例,一個沒有什么音樂天賦、更不是音樂家、甚至對音樂并沒有十分強烈愛好的人在聽到一段旋律之后必然會很快地將其忘卻,這種忘卻意味著無法對其進行再現,即便再次聽到也未必能夠對它進行再認。這就說明這段旋律留下的痕跡具有短暫性,即使該痕跡不會迅速消失,也沒有能力提供充足的后效。“模式”與之相似,一個人難以再現或再認出他做過的姿勢,即使這些姿勢就發生在五分鐘之內。我認為導致這種短暫性的原因是相同的,即新的“模式”或痕跡取代了舊的,而舊的“模式”或痕跡便因為不必也不能再產生影響而逐漸消亡。

從以上有關“模式”的描述中不難看出,海德傾向于將這個術語局限于人體姿勢這個單一的方面,但巴特萊特卻傾向于給它一個更為廣泛的定義:“我更愿意將這種‘模式’理解為一種組織,它攜帶著過去所有的經驗,作為一個統一的整體而出現,并在有機體的反應中發揮作用。”顯然,巴特萊特的解釋離我們的痕跡理論又近了一步。對此他還有更深入的表述:“有機體的記憶機制也處于這種‘模式’的組織之下,并且能夠根據需要隨時進行激發。從根本上來說,這種組織依靠的是記憶與興趣、欲望乃至本能的相互作用。”

雖然巴特萊特反對假設性“自我”的存在——因為他認為那是捉摸不定的——但是毫無疑問,興趣、欲望、本能等這些特殊的存在都屬于自我的范疇,而自我又是有機體的一個組成部分,并且像巴特萊特所說的那樣——對記憶負責,于是痕跡與自我之間的聯系在此展露無遺。但在我看來巴特萊特的理論仍舊存在一點疏漏,即沒有對自我痕跡系統與環境痕跡系統之間進行區分,而我們必須對此進行補充。

自我與環境是兩個不同的亞系統,在某種程度上它們無疑是相互獨立的,但與此同時它們之間又存在著相互作用。既然在興奮場中包含著自我與環境兩個亞系統,那么由興奮場所產生的痕跡場自然也不例外,并且它們之間同樣存在一種動力聯結。自我的改變會在環境系統中相應地引起變化,環境的改變亦然。但自我與環境之間存在的這種相互關系并不是對等的,也就是說,它們中的一個對另一個的影響要更大一些。至于究竟是誰的影響占據著主要地位,我認為答案應當是自我。在痕跡系統中,自我是與環境共同發展的,有一部分痕跡被自我所接受,能夠對自我的發展做出貢獻,另一部分痕跡則不會被自我接受,于是就成為了場中的非自我部分,后者的一切變化都建立在前者之上,并受到前者的影響。

痕跡與自我的關系不僅僅是巴特萊特的設想,心理學家奧爾也對此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奧爾的實驗宗旨是研究被試者的學習態度對其回憶的影響。在實驗中,被試者被分為兩組,一組需要記住的實驗材料是一則故事,另一組則是6~10件物品。實驗開始后,第一組被試者被告知他們將在第二天迎來測試,而第二組被試者得到的通知則是測試將發生在某個不確定的時間里。但事實上,第一組并沒有在第二天如期迎來他們的測試,實驗者宣布出現了某種不可抗力因素,因此測試被迫推遲,最終,兩個組同時在4~8個星期后等到了測試的進行。實驗結果表明,原先就被告知測試時間不定的第二組被試者對實驗材料擁有更強烈的記憶欲望,并且能夠更好地記住實驗材料。不過,當第一組被試者得知測試將會延期且不一定在何時進行之后,他們與第二組被試者之間的差距就縮小了。

毋庸置疑,奧爾的這項實驗具有高度的啟示性,它首次將記憶與意動聯系起來,并為我們研究痕跡與自我的關系提供了有力的證明。從他的實驗可以看出,痕跡與自我之間的關系影響了痕跡系統的建立,確切來說,是被試者所確立的學習目的使得自我系統內部產生了一種應力,而這種應力同樣也影響了痕跡系統。此外,痕跡系統與自我系統之間的應力對被試者的回憶也產生了影響,這是顯而易見的。

5.痕跡說,遺忘也分不同種類

遺忘,是每個人都經歷過的活動。正如很多生活中的心理學術語一樣,它所指的是一個結果,而非一種過程。無論身處何時何地,只要你不能得到以往的經驗,就可以稱之為遺忘。

一般來說,人們往往按照以下兩種方式來區分遺忘:一是我們原本能夠記住,實際上卻沒有記住;二是我們實際上不能記住。我認為究其根本,遺忘也是痕跡變化的一種,確切地說,遺忘就是痕跡的不可得。產生這種不可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也就是說,我們心理上的遺忘源于不同的過程。按照痕跡理論來看,其實遺忘就是有機體當前進行的過程無法與舊的痕跡系統發生交流或者融入舊的痕跡系統。那么我們就可以將上述兩種不同的遺忘類型再進行更細致一些的劃分:

(1)痕跡的消失

有機體進行某種活動的過程所留下的痕跡經過一段時間之后真的能夠徹底消失、一如它從未形成過嗎?我認為這是無法確定的,最起碼目前沒有任何可靠的實驗能夠為這種假設提供有力的證明。那么痕跡究竟會以何種方式“消失”呢?在我看來,轉化能夠充當一種合理的解釋,也就是說,痕跡在轉化的過程中失去了個性。而所謂的“消失”,則應該被視為這種轉化達到的“頂點”。

那么這種轉化的本質是什么呢?有的研究者認為,正如一塊石碑上的鑿痕經過風吹雨淋而逐漸剝落一樣,痕跡也在承受著某種力量并且漸漸被破壞,而這種力量來源于有機體本身,它對每一個痕跡都會獨立地展開沖擊。然而根據我們現有的認知,既找不出有效的證據來證明,也沒有任何理由去駁斥。不過,我認為這種假設的出發點是正確的,也就是說,我認為的確存在一種力量促使痕跡逐漸被破壞,但這種力量不是來源于有機體,而是源于痕跡本身的特性和內部結構,以及與其他痕跡系統之間的動力聯結。

回想一下那個由混亂的線條組成的胖老頭形象吧。我們說過,混亂過程的痕跡比起擁有良好組織過程的痕跡來說具有更低的“生存價值”,如果某種圖形的統一性非常弱,它所產生的痕跡就很有可能被逐漸分解直至完全消失。事實上,因為有機體的行為場不可能總是組織有序,它總會包含著混亂的部分,所以很多有機體曾經獲取過的經驗就會隨著這種痕跡的分解而被遺忘。不過,當我們已經在混亂的線條中發現了胖老頭這一形象的存在之后,最初的混亂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那么此時胖老頭的這張臉給我們留下的痕跡是否仍與之前混亂的印象有關呢?很遺憾,我們無法設計出科學的實驗來為這個問題提供正確的解答。但有一種可能性的存在是合理的,即新形象的重組干擾了舊圖形的回憶。

舉例來說,隨著社會的發展,你的家鄉面臨重建,而你不得不因此搬離這片區域另尋他處定居,多年之后故地重游,你也許能夠記起這里曾經有過一棟與眼前建筑物并不一樣的樓宇,但是要回憶起這幢樓以前的樣子或者你在這里生活時的某些場景就十分困難了。由此可見,舊的痕跡沒有完全消失,否則你將不會有任何關于舊樓或者舊街道的零星印象,但是這種舊的痕跡必然會受到新知覺的影響,以至于你無法回憶起舊樓的具體樣貌,抑或漫步于舊街道時曾見過什么樣的人。一言以蔽之,就是舊有的痕跡已經讓位給了新的痕跡。

總的來說,上述兩個例子說明了兩種不同痕跡的轉化過程,一是痕跡的自主性破壞,二是痕跡的非自主性破壞。前者是由于痕跡系統內部缺乏一致性,而后者則是由于舊有的痕跡系統與新的知覺過程產生了交流。接下來我還想補充另一種情況,那就是舊有痕跡系統與其他痕跡產生交流而發生了非自主性破壞。事實上,馮·雷斯托夫所研究的痕跡群集現象就已經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即一個身處龐大群集的獨立痕跡由于個性被抹滅而消失。

我們在每晚上床睡覺之前都會鎖上家門,并且在關燈之前例行檢查一下門是否真的鎖好了。當我們躺到床上時,“檢查完家門已經鎖好了”這件事所留下來的痕跡仍然保持著,但是它很快就會融入到龐大且具有良好一致性的痕跡群集當中去,并很快失去自己的個性和獨立性,最終走向消失。

針對上述結論,有的心理學家指出,遺忘能夠幫助我們達到某種平衡,也許是有利與不利之間的平衡,也許是獲益與未獲益之間的平衡,總之這類遺忘由于其自身的特性而成為必要的。這種觀點不無道理,但我認為也是因人、因事而異的。

(2)痕跡無法對當前過程產生影響

一般來說,對這類情形的理解不會存在太大的障礙,痕跡無法對當前過程產生影響,也就是說痕跡在此時此刻是不可得的。但是我發現很少有研究者會去調查這其中的原因,也就是說,是什么阻止了痕跡對當前的過程產生影響呢?

我們已經證明,痕跡系統與自我系統之間存在著特定的聯結,正是這種聯結使得痕跡具有可得性。按照常理,一個小時之前聽過的名字絕不會比三天之前聽過的名字難以回憶,也就是說,時間是影響痕跡可得性的因素之一。那么我就可以這樣認為:處于同一個時間層面的痕跡系統與自我系統是互相聯結的,這種聯結無疑十分緊密,而在時間順序上處于“后來者”層面的自我則遠離了前面的痕跡。這就能夠解釋為什么最近發生的事情必然比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更容易被回憶起來。因為痕跡的來源越新,它與當前時間層面的自我距離就越近,這就意味著不會有太過強大的力量居于其中阻斷它們的聯結。此外,我們越是經常重復某件事,這件事就越容易出現在我們的回憶中,就像那些被我們重復背誦的課文。因此,如果一件事或者一個過程頻繁發生,由此產生的痕跡就會隨之聚集,于是痕跡系統不斷發展,并能夠與各個時間層面的自我產生交流,痕跡的可得性也就大大提高。

當然,除了時間因素之外,仍有許多其他因素在影響著痕跡與自我之間的復雜聯結,譬如興趣。一個與興趣有關的過程往往是高強度的,而由此產生的痕跡與自我系統之間總會保持非常緊密的聯系,并且經常受到青睞。在興趣這個較為穩定的范疇里,新的痕跡與舊有的痕跡系統不斷進行交流,從而使得整個痕跡系統不斷擴展并趨于穩定。只要這種興趣仍在繼續,那么與之有關的痕跡系統就會一直發展下去,并獲得與其他非自我的痕跡系統進行交流的可能性。然而一旦興趣不復存在,這個龐大的痕跡系統就會開始解體,其中的某些部分有可能會與新的興趣發生聯系,而另一部分則有可能變得孤立,從而漸漸遠離了當前時間層面的自我,直至喪失全部的可得性。

(3)當前過程無法與舊有痕跡系統交流

嚴格說來,前兩種導致遺忘的原因都屬于同一種情形,即我們原本能夠記住但實際上卻沒有記住,而第三種原因則表現為我們實際上不能記住。對于前者而言,是痕跡本身的問題導致了遺忘,但對于后者而言卻沒有這么簡單,當前過程無法與舊有痕跡系統交流實際上意味著其他的過程更容易與之交流,然而我們對這種交流所知甚少。

雖然我們對遺忘的三種情況進行了區分,但需要說明的是,每一種實際事例并不是相互排斥的,甚至有時候同時發生,并且互相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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