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戰爭,文法學校,與女校長的分歧

戰爭期間的格蘭瑟姆

第二次世界大戰,特別是德國發生的種種事件,對小瑪格麗特·羅伯茨產生了重大影響。這段時期,她剛強的特質已經在心里萌芽,并且影響了她任首相后的各種決策看法。她的愛國熱情、對軍人的尊敬、對猶太人的同情、對德國的質疑、對英美同盟的尊崇,在瑪格麗特少女時代性格的形成時期,在她格蘭瑟姆的經歷中,都有跡可循。

二戰爆發時,瑪格麗特還只是個13歲的女孩,但是早在18個月前羅伯茨一家收留了一名從奧地利逃出來的年輕難民時,瑪格麗特就已經與希特勒對猶太人的迫害有了正面接觸。通過和來自奧地利維也納的學生愛蒂斯·米爾鮑爾交談,以及受父親國際視野的啟發,瑪格麗特深刻了解并強烈反對納粹對歐洲的統治。

在格蘭瑟姆當地一家賣炸魚和薯條的食品店發生的一件小事,說明瑪格麗特在戰前已對希特勒懷有厭惡之心。1938年一個周五的晚上,瑪格麗特在那里排隊購買炸鱈魚片和薯條,作為家人的晚飯。排隊時,人們談到了德國元首希特勒;一個顧客說,至少希特勒給德國人掙了些面子。年僅12歲的羅伯茨小姐則對此表示強烈反對。她據理力爭的辯駁引起隊伍里其他顧客的極大不滿。爭論越來越激烈,最后還是食品店的老板娘出來打圓場,笑著說道:“嗨,這孩子就是老喜歡辯論。”[1]

瑪格麗特之所以能有條不紊地辯論,得益于她與家里這位猶太客人的交談。愛蒂斯·米爾鮑爾17歲,是維也納一個銀行家的女兒。1938年3月13日,希特勒吞并了奧地利,維也納第一批17萬名猶太人被納粹黨衛軍送進集中營。愛蒂斯給她的英國筆友穆里爾·羅伯茨寫信,詢問自己是否可以到英國躲避納粹的迫害。

隨后,愛蒂斯的父親又寫信給阿爾弗雷德·羅伯茨,提出了同樣的請求。阿爾弗雷德收到信之后在格蘭瑟姆扶輪社的集會上讀了這封信,扶輪社成員紛紛慷慨解囊。

這些扶輪社成員組建了格蘭瑟姆照顧小組,每位組員自愿讓年輕的小難民來家里住上一個月左右。他們還負擔了愛蒂斯的旅費,并且每周給她1畿尼零花錢。愛蒂斯到英國后投奔的第一個家庭就在北帕拉德街角小店的樓上,和羅伯茨一家住在一起。

愛蒂斯在這兒投宿也不是很安分的。格蘭瑟姆有傳聞說,這位維也納來的世故小客人涂口紅、抽香煙,還跟男孩子打情罵俏;以致阿爾弗雷德·羅伯茨擔心她會對自己家教甚嚴的女兒產生不良影響。而對17歲的愛蒂斯來說,與羅伯茨一家共同生活也多少有些尷尬不適。“那時我們家沒有像樣的洗澡間,而她早就習慣用好東西了。”瑪格麗特回憶。[2]

雖然愛蒂斯·米爾鮑爾在北帕拉德街只待了幾個星期(1940年去巴西投奔親戚前,她在大約18個扶輪社員家里住過),但她的困境給瑪格麗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3]瑪格麗特從愛蒂斯那里聽說了諸如德奧合并、“碎玻璃之夜”等迫害猶太人的重大事件,還了解到愛蒂斯的一些親戚在被帶往奧斯維辛集中營前,曾被送去掃大街。聽說了這些以后,瑪格麗特從圖書館借來一本1938年6月出版的重要新書,即道格拉斯·里德所寫的《狂妄場》。這本書是對德國反猶太主義的有力控訴。

愛蒂斯·米爾鮑爾一事表明,阿爾弗雷德·羅伯茨富有同情心,具有國際化視野。他信奉衛理教派,擔任格蘭瑟姆扶輪社國際服務委員會主席,這些都使阿爾弗雷德得以洞悉納粹逐漸擴張、侵略歐洲的野心。雖然阿爾弗雷德早先支持內維爾·張伯倫,也支持1938年簽訂的“慕尼黑協定”;但德國入侵捷克后,他的政治立場發生了轉變。

1939年8月,德軍入侵捷克,戰爭爆發,也立刻影響到了年僅13歲的瑪格麗特的生活。學校教室的周圍都壘上了防爆沙袋墻,操場一側挖了戰壕,學校里還每天演練如何緊急疏散和躲防空洞。老師們還得練習如何撲滅燃燒彈。[4]

很快,這些演練就派上用場了。格蘭瑟姆之所以成為真正的戰爭前線,部分是因為兩家主要的軍工廠都設在鎮上;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英國皇家空軍的很多軍官都臨時駐扎在這里。

二戰爆發最初三年,格蘭瑟姆一共遭受德軍21次空襲,80個家庭被毀,70人喪生。阿爾弗雷德那時擔任主管民防和預備役的總后勤官,負責鎮上的防空警報(簡稱ARP)。因為防空警報員要和監獄長一樣值很多夜班,阿爾弗雷德旋即開玩笑說,防空警報的首字母縮寫“ARP”其實代表的是“阿爾弗雷德·羅伯茨的煉獄”。

但忍受這種煎熬的不只他一人。北帕拉德的家里沒有花園,沒法挖地下防空洞。每次夜里防空警報響起時,瑪格麗特和父母只能一起擠在廚房的餐桌底下,等警報完全解除后才可以爬出來。穆里爾那時已經不在家了,她做了一名理療師,先在伯明翰工作,后來又去了黑潭。[5]

戰爭中姐妹倆因為天各一方,所以有了很多書信往來。據瑪格麗特·撒切爾的授權傳記作者查爾斯·摩爾說,這些往來信件“展現出的撒切爾夫人的私生活比之前所有其他史料都要多得多”。[6]

其實姐妹倆的通信并沒有對1939年至1943年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有太多的啟示。這段時間,瑪格麗特還是在格蘭瑟姆讀書。她信里的主要內容無非還是“埋頭苦讀”準備畢業考試,畢業考試各門科目的成績(化學、算術、代數成績優異),收到什么樣的生日禮物,去格蘭瑟姆電影院看電影,等等。[7]然而,和姐姐這么多次的通信中,瑪格麗特居然沒有提到任何關于戰爭的話題。

其實戰爭貫穿了瑪格麗特·羅伯茨的少年時期。因為戰爭,鎮上的民居和工廠被嚴重炸毀,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被迫停課,身為議員的父親為備戰肩負了更多的責任,格蘭瑟姆街上和空中出現了英國皇家空軍。所有這一切,都對瑪格麗特造成了巨大影響。

林肯郡此時又被稱為“轟炸機之郡”;設有皇家空軍49個飛機場,第一和第五轟炸航空兵群也在這里駐扎,負責指揮皇家空軍在林肯郡的斯坎普頓、科寧斯比、克蘭威爾、東柯比和迪格比空軍基地。年輕的瑪格麗特早已習慣頭頂上蘭開斯特重型轟炸機傳來的轟鳴聲,也習慣了在鎮里鎮外看見駕駛這些轟炸機的飛行員。她的父親與當時負責“德國魯爾水壩”轟炸偷襲的飛行中隊指揮官、維多利亞十字勛章、金十字英勇勛章、杰出飛行十字勛章的獲得者蓋·吉布森至少見過一次。瑪格麗特自己也多次在格蘭瑟姆遇見時任第五轟炸航空兵群司令、空軍少將、人稱“轟炸機哈里斯”的亞瑟·哈里斯。許多人對哈里斯頗有爭議,但瑪格麗特·羅伯茨認為他是個英雄。

自瑪格麗特學生時代與這位戰時司令相遇50年后,1992年5月,“轟戰機哈里斯”的雕像在倫敦圣克萊門特·戴恩斯教堂外舉行了揭幕儀式,由轟炸機司令部協會的保護人、英國王太后伊麗莎白親自揭幕。身為前首相的瑪格麗特·撒切爾也參加了這次儀式。她之所以會來,是因為我清楚她與哈里斯在格蘭瑟姆有段淵源,所以特意托英國皇家空軍給她發了邀請函。

當時我剛任國防部長,擔心許多高級官員因為害怕揭幕儀式上會出現抗議活動而不愿意出席;所以特意致電瑪格麗特·撒切爾,想邀請她出席。

“沒問題,我會來的,”她說。“小時候我就在格蘭瑟姆見過他。他是轟炸機司令部一名了不起的司令。沒有轟炸機司令部,就沒有我們當年的勝利。我一定會去的。”她的確去了。

格蘭瑟姆在戰爭年代的氛圍給瑪格麗特·羅伯茨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我們心系前線”,[8]多年后她回憶起戰時一家人圍在無線電收音機旁,收聽由阿瓦爾·利德爾播報的六點鐘新聞和關于首相溫斯頓·丘吉爾的戰況廣播時,如是說道。瑪格麗特和父親從圖書館借來各種書籍一起討論,使得家庭里濃厚的愛國熱情得到進一步升華。對瑪格麗特產生重大影響的兩部書分別為芭芭拉·卡特蘭德的《羅納德·卡特蘭德》和理查德·希拉里的《最后的敵人》。第一本書主要描述了芭芭拉·卡特蘭德弟弟的生平,她弟弟在敦克爾克戰役中陣亡;第二本描述了戰爭初期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的生活悲喜。

瑪格麗特十幾歲時參加了英國女子志愿服務隊[9],主要負責在餐廳幫忙,她在那里遇見了轟炸機司令部許多年輕的皇家空軍飛行員,其中很多人陣亡沙場,再也沒能回到林肯郡的飛行基地。戰爭臨近結束,瑪格麗特從牛津大學放假回到格蘭瑟姆時,發現鎮上已經全都是美國軍人了。

1943年下半年,英國皇家空軍將格蘭瑟姆地區的12個飛行場劃撥給美國第九航空軍第82空降師,以供其大量調度士兵進攻法國,解放歐洲。美國軍隊的出現很可能堅定了瑪格麗特對戰爭勝利的信心,也使得她一生都熱衷于維護英美友好關系。

瑪格麗特·羅伯茨零碎的戰時經歷對她的性格形成有著隱性的巨大影響。盡管她并沒有真正經歷過戰場廝殺,但這些戰時經歷影響了她的價值觀和個性發展。不過瑪格麗特生活中受到的最顯性影響來自于她順利升學,拿到獎學金,實現了進入牛津大學學習的美夢。

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

瑪格麗特·羅伯茨最重要的求學歲月是在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度過的,當地人也簡稱之為KGGS。KGGS共有在校學生350名,個個都是精英,來自社會不同階層。學生的家長都經過學校的經濟狀況審查,經濟困難的學生可以減免學費。其余剩下大約有三分之二的學生每學期需要交3英鎊10先令的學費。盡管瑪格麗特入學時獲得過獎學金,阿爾弗雷德·羅伯茨還是得為女兒繳納這筆學費,此外,他每學期還得給女兒的鋼琴課支付2畿尼的學費。

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的女學生來自社會的不同階層,經濟狀況參差不齊。她們當中有來自鎮上最窮苦家庭的女兒,也有農場主、商人和社會中上流階層的女兒。

瑪格麗特·羅伯茨在同學中一直不太合群。值得注意的是,和她關系最好的同學不是格蘭瑟姆鎮上的,而是住在林肯郡鄉下、來自上流社會家庭的女孩。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別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她“勢利鬼羅伯茨”。瑪格麗特·羅伯茨其中一個好友名叫瑪格麗特·古德里奇,她的父親坎農·哈羅德·古德里奇是附近科比格倫教區的牧師,據說那里的牧師待遇是全林肯郡最好的。另外一個好朋友貝蒂·莫利,她的父親在林肯郡大龐頓開了一家輪胎制造公司,生意非常好。還有一個朋友名叫凱薩琳·巴福德,她的父親是位知名企業家,創建了艾威林·巴福德集團公司。凱薩琳和瑪格麗特是在1936年9月的同一天入學到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就讀的。“我就和瑪格麗特成了好朋友,”她回憶說,“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她學習特別刻苦。其次,她和她父親很親近。”[10]

瑪格麗特去巴福德家的鄉下別墅喝過幾次茶,這標志著她與凱薩琳的友誼更近了一步。但她之所以能受邀喝茶,也是因為兩個女孩的父親間有了生意往來。巴福德集團公司那時正在拓展業務,需要找到簡易住宅,為招聘來的員工提供住宿。阿爾弗雷德·羅伯茨恰好是房屋委員會的委員,所以能幫上忙。阿爾弗雷德在當地政府的仕途也是平步青云,擔任財政委員會主席后,當地報紙的頭條干脆戲稱他為“格蘭瑟姆的財政大臣”。[11]

阿爾弗雷德對國內國際事務的關注及其誠實正直的品格是出了名的,因此備受大家敬仰。他的政治活動也對自己的女兒產生了影響。瑪格麗特·羅伯茨在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入學第一年,成績就名列班級前茅。但大家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她的卓越不凡和對到學校做演講的人提問時那種優越感十足的神情。

“我對她有印象是在一次講座上……著名作家和演講家伯納德·紐曼來學校做關于間諜的講座,”瑪格麗特·古德里奇回憶道。

講座結束后,他像往常一樣請大家提問。結果,六年級的同學沒人站起來提問,倒是這個雙目炯炯有神、長著一頭金發的四年級小女生站起來向他提了一個問題。不過令她的同學非常不滿的是,這個女生居然用一種議會式的官腔提問道:“發言人是這樣認為的嗎?”[12]

對瑪格麗特·羅伯茨在講座上刨根問底的發言風格大為惱火的另一位同齡人則是瑪格麗特的同班同學瑪德琳·愛德華茲。“瑪格麗特只要一站起來肯定會問些尖銳的問題,”她回憶說,“每到這個時候,我們都面面相覷——大家都在翻白眼,仿佛說,‘唉,她又來了’。”[13]

這些提問其實事先早已經過反復訓練。她的同學們并不知道,阿爾弗雷德·羅伯茨一直在培養女兒的演講能力。“言之有物、條理清晰,就是出色演講唯一的秘訣,”他對女兒說道。[14]阿爾弗雷德經常周四晚上帶女兒去諾丁漢大學在格蘭瑟姆舉辦的課外講座,并鼓勵女兒在講座上向演講人提問。[15]

瑪格麗特強烈的自信心還來自于她所參加的一系列小組討論。這些討論基本由她的父親組織,參加討論的組員基本都是在芬金大街教堂做禮拜的衛理宗教徒。大家感情篤厚,所以通常在周日晚禮拜結束后,由瑪格麗特父親的朋友們輪流做東請大家吃晚飯。瑪格麗特雖然在眾人里年紀最小,但非常喜歡參與席間的討論。她還記得討論的主題“遠不止宗教和格蘭瑟姆發生的各種事情,還包括了國內外的政事”。[16]

也許戰爭對瑪格麗特在女子文法學校的成績起到了負面影響,但阿爾弗雷德·羅伯茨卻在女兒的教育方面發揮了積極的深遠的影響。1940年,瑪格麗特進入六年級第一學期時,她的各科平均分頭一次滑到70分以下。她在自己最喜歡的科目上,比如化學、生物、動物學和地理,依舊得了最高分;但是她的弱勢科目,比如法語和英語,都只得了F(“差”),拉低了平均分。

瑪格麗特的父親對此很重視。對瑪格麗特在家進行課外輔導勢在必行,部分是因為瑪格麗特的成績亟待提高;還有一部分是因為,1939年卡姆登女子中學從倫敦疏散到格蘭瑟姆,要跟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共用五個學期的教學樓,所以學校顯得格外擁擠。這導致學校開始實行“雙軌作息制”,即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上午上課,卡姆登女子中學下午上課。兩個學校的學生在校時間都縮短了。[17]

于是阿爾弗雷德開始嘗試下午和周末在家輔導瑪格麗特的學習。他的自然科學不是很好,但這并不要緊,因為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有一位非常出色的化學老師凱小姐,瑪格麗特認為她善于啟發學生。而其他科目方面,自學成才的阿爾弗雷德比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的許多老師都要強得多。他教歷史比瑪格麗特的歷史老師奧菲莉婭·哈丁小姐要更好。“相當令人失望。她是個衣著俗氣的中年女人,”這是瑪格麗特對哈丁的尖酸評價。瑪格麗特姐姐穆里爾的閨蜜貝蒂·莫利也對這位歷史老師印象很差,說她“是個草包……上課要么沒話說,要么胡言亂語。”[18]

沒話說和胡言亂語絕對不是瑪格麗特·羅伯茨成長的特點。她喜歡辯論,辯論時總帶著那種她從父親對自己的說教以及衛理公會那里學來的堅定與熱情的口吻。她總喜歡和年長于自己的人辯論,特別是與她的父親以及和父親周日共進晚餐的那群教友辯論。

對于學校的同齡人來說,瑪格麗特絕不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或合群的學生。她參加唱詩班,體形微胖,被看成是書呆子。她還有個小小的語音缺陷,不能很好地發“R”音。后來的一系列朗誦技巧課終于改善了她這個發音缺陷。朗誦技巧課也幫助瑪格麗特塑造了她頗有名氣的用詞精準、用語精妙的演講特點,40多年后這些精巧的詞語讓她的政敵們聽得心煩意亂。不過讀中學那會兒,瑪格麗特的精妙用語只是讓她顯得有些不一般而已。

“對瑪格麗特的最佳描述就是,她總是很淑女、很理智,也很嚴肅,”瑪格麗特的同學格拉迪斯·福斯特說,“她學習非常刻苦,在家把很多時間都用來讀書和學習。”[19]

瑪格麗特·羅伯茨在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留下的勤奮刻苦但毫不起眼的刻板印象,終于在她讀中學的最后兩年得以改變。由她精心設計、向來校做講座的演講人發出的提問(她永遠都是第一個提問)雖然依舊令她的一兩個同齡人惱火不已,但真正使學校老師注意到瑪格麗特的,是她居然同當時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的校長多蘿西·吉利斯小姐大吵出口。兩人爭吵的原因是,瑪格麗特·羅伯茨下定了決心要走自己的路。

自己的路

瑪格麗特·羅伯茨在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上學期間,有過兩位著名的校長。她對其中一位敬重有加,對另一位卻鄙夷不屑。對兩位校長截然不同的態度主要是因為瑪格麗特本人不喜歡屈尊俯就,與校長產生了一系列意愿沖突。而這種不愿屈尊俯就的態度正是瑪格麗特的性格特點,即使在她從政后依然如此。

1936年,瑪格麗特進入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讀書時的校長是格拉迪斯·威廉斯小姐。她是曼徹斯特人,個頭矮小,活力充沛;從1910年建校之初起她就一直擔任校長。20世紀20年代,她在學校一次授獎日演講中提到了自己的愿景,這個愿景后來也經常被人引用,以教育之后各屆女生:“我們學校教育的目的不是把女孩子培養成老師或打字員,更不是家庭主婦;而是竭盡全力地把女孩們培養成有能力并渴望為全世界的事業做出杰出貢獻的人。”[20]

這種愿景可能深深地吸引了阿爾弗雷德·羅伯茨。1941年,他就已經做上了文法學校的校董,開始管理學校,也開始管理他野心勃勃的小女兒。文法學校的獎學金、格拉迪斯·威廉斯小姐的熱情和感染力以及她的布道說教,都使瑪格麗特深受啟發。大約47年后,瑪格麗特還引用過威廉斯小姐曾做的一段布道。

1976年,瑪格麗特·撒切爾和我一起在肯特郡參加完周日禮拜,從教堂出來時她對我說,牧師布道講的雖然是羅馬百夫長的故事,但布道卻“非常一般”。[21]她繼續說道:“實際上真的非常一般——至少和我此生聽過的最好的布道相比是非常一般的。”

“你聽過的最好的布道是什么?”我問道。

“是在一次儀式上,為紀念我的老校長光榮退休所做的一次布道,”這位反對黨黨魁答道,“這次布道講的也是羅馬百夫長的故事。我的老校長也把‘因為我是當權者。’[22]這句話作為她布道的文本。她用極富創見的語言解釋了這個百夫長對自己的權力擁有絕對自信,同時也深知他的長官也擁有自己的權力。”[23]

聆聽完這次布道后幾個月,瑪格麗特·羅伯茨便和文法學校高層、她的新校長多蘿西·吉利斯小姐發生了激烈地沖突。

吉利斯小姐是來自愛丁堡的古典主義學者,她以前教過的一名學生把她形容為“相當厲害……操著一口和電影《布羅迪小姐的青春》里瑪吉·史密斯一模一樣的愛丁堡莫寧賽德口音”。[24]據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校史記載,吉利斯小姐“苛求完美,紀律言明”。[25]吉利斯小姐身上的這些特點本應使她和同樣嚴格自律、追求完美、日后注定成為她最有名氣的學生瑪格麗特之間,形成自然融洽的關系;但結果卻恰恰相反,她倆的爭執在學校成為一段傳奇。

兩人爭執的主要原因是,吉利斯小姐的職業生涯指導意見和羅伯茨小姐自己的職業規劃產生了嚴重的分歧。瑪格麗特告訴校長,說她想在大英帝國的頂尖職業領域中做個佼佼者,而女人想在這種領域獲得成功相當艱難。“她跟我說想去做印度文官,”多蘿西·吉利斯回憶說,“我表示非常吃驚,并向她指出,這行和當時幾乎所有的行業一樣,都是以男人為主導的。”“瑪格麗特卻回答說:‘那再好不過。如果我成功了,那么我的成功就是最值得稱贊的’。”[26]

想做印度文官,除了學業成績要求特別高以外,各種性別問題也造成了很大障礙。印度文官入職考試競爭相當激烈。倘若能從千軍萬馬中擠過獨木橋勝出考試,無疑便意味著從此以后踏上金光大道,可以去印度拿到各種金光閃閃的獎項。通過印度文官考試,就等于拿到了通往社會頭等艙的車票,躋身于總督、理事、法官、行政官以及下屬領域內各地區官員之列。但是吉利斯小姐也告誡瑪格麗特,當時還沒有女性成功問鼎過這個帝國的巔峰職業。盡管瑪格麗特·羅伯茨無視性別歧視、迎難而上的做法值得稱道,但是在努力成為印度文官的奮斗之路上,她同時也是缺乏政治洞察力的。后來經過父親的指點,加之20世紀40年代局勢動蕩,瑪格麗特才逐漸明白,印度很可能不會再受英國文官管理。最后,在一番家庭爭論后,瑪格麗特徹底地放棄了做印度文官的想法。

瑪格麗特的理想還包括努力獲得前往牛津大學深造的獎學金。在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32年的校史中,僅有9名女孩獲得過這項獎學金。不過比瑪格麗特高一級的瑪格麗特·古德里奇剛剛獲得了這個獎學金,順利進入牛津大學瑪格麗特夫人學堂學習。所以瑪格麗特·羅伯茨非常想效仿自己這位好友。但是吉利斯小姐根本不看好瑪格麗特,認為她不可能成功。吉利斯校長極力勸誡瑪格麗特,讓她放棄拿獎學金的想法,兩人于是發生了激烈地爭吵:“她就是想阻礙我實現自己的夢想。”瑪格麗特抱怨說。[27]

但這種阻礙此后再沒有出現過。拉丁文是牛津大學薩默維爾學院入學考試的必考科目。吉利斯校長很肯定地告訴瑪格麗特,盡管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向低年級學生教授入門級的拉丁文(最簡單的課文),但是學校六年制的課程安排中并沒有開設高級拉丁文課程。瑪格麗特則堅定地回答,這種問題可以通過請拉丁文私人家教解決;請家教的事是由瑪格麗特·古德里奇幫忙解決的。吉利斯小姐拒絕幫瑪格麗特找家教,因為她認為,瑪格麗特那時剛剛開始學習高級拉丁文,已經比普通學生晚了一年了,即使學了也不可能在短短兩個學期的時間內達到薩默維爾學院入學考試的要求。請拉丁文家教的事導致瑪格麗特和吉利斯小姐兩人再度發生爭吵,爭吵以吉利斯小姐的失敗而告終。最后,吉利斯小姐同意瑪格麗特做無望之試,但要求瑪格麗特只能利用課余時間補習拉丁文。即使這樣苛刻的讓步也是勉強達成的;吉利斯小姐之所以同意給瑪格麗特讓步,僅僅是因為瑪格麗特的父親阿爾弗雷德·羅伯茨即將成為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的校董事會主席。[28]

據瑪格麗特格蘭瑟姆的同學馬爾科姆·納普說,瑪格麗特親自去北帕拉德路55號一個鄰居家里登門拜訪,才解決了課外補習拉丁文的問題。瑪格麗特拜訪的這個人名叫V. R. W.沃特豪斯,是個老師。因為長著一只大鼻子,他在格蘭瑟姆國王學校得了個“鷹鉤鼻”的外號。

“鷹鉤鼻”沃特豪斯先生雖然不是古典主義文學老師,但他精通拉丁文。所以瑪格麗特·羅伯茨問他:“你能教我拉丁文,幫我順利通過考試,進入牛津大學讀書嗎?”他給予了肯定地回答,并和瑪格麗特的父親談妥了學費問題。[29]“鷹鉤鼻”先生也確實是位不錯的家教。在經過20周的強化訓練后,瑪格麗特的拉丁文水平經測驗,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足以通過拉丁文入學考試了。但羅伯茨小姐和吉利斯小姐一直相持不下,難以融洽相處。

校長同她這位好斗的六年級女生的意志之戰中出現了些有意思的情況,充分地說明了這個女學生的個性。這些情況表明,瑪格麗特每遇爭論,必勇猛無畏;每遇實踐,必全力以赴。這些品質賦予她足夠的信心,認為“做無望之試”并非一定會像傳說的那樣,困難重重、毫無希望。然而她性格里除了這些優點外,還有一個缺點。后來所發生的事情表明,瑪格麗特很記仇。

劍橋大學丘吉爾學院有關撒切爾的檔案里有一篇她在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上學的發言稿,日期不詳。在標題“幸運的學校”下,有成年后的瑪格麗特親筆列下的要點。這些要點主要是為了比較她的兩位校長。小標題“威廉斯小姐”一欄下寫著各種贊賞性的要點,比如說“意志堅定,精益求精”。與之截然相反的是,在“吉利斯小姐”一欄里卻僅僅赫然地寫著兩個字:“難搞”。[30]

這些信封背面的隨筆可能是瑪格麗特·撒切爾當上首相以后,在1982年重返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發表演講時做的筆記。那次演講中,她盡情地稱贊了威廉斯小姐的高尚品德,卻故意對吉利斯小姐只字不提。但比起1960年她新任為國會議員,初返母校時對自己第二任校長的態度,這次的態度無疑要好很多了。那一次,其他在場的女孩都覺得,瑪格麗特肆意冒犯吉利斯小姐,冷遇她,對老校長講的拉丁文莫名其妙地挑刺。[31]瑪格麗特·古德里奇也參加了那次晚宴,她是這樣評價閨蜜的粗魯無禮的:“她就為那么點兒小事毀了整個晚宴的氣氛。非常不明智。”[32]

而多蘿西·吉利斯小姐本人卻非常有涵養地忍受著這些報復怨恨。退休后,她曾向自己過去的一個學生透露過自己當時的感受:“我想我對自己所有的學生都產生過影響——唯獨對瑪格麗特·羅伯茨毫無影響。”[33]

和吉利斯小姐間的爭執可能也很好地激勵了17歲的瑪格麗特。她在1942年年底最后的五個月里刻苦學習,準備薩默維爾學院的入學考試。當年12月,瑪格麗特參加了考試。考試結果對她來說可能“有些打擊”,[34]因為她并沒有得到獎學金。不過瑪格麗特還是拿到了一個安慰獎:她將在1944年10月秋季學期開學時,在牛津大學得到一個位子。

這個安慰獎也有不少好處。但是和獎學金相比,終究還是顯得有些不足。這些不足包括:上學的學費得由瑪格麗特的父親支付;入學時間必須推遲一年;而且根據英國戰時的規定,瑪格麗特只能在牛津大學讀一個為期兩年的戰時文憑,之后到她20歲時必須要應征入伍。這些規定盡管令瑪格麗特非常失望,但對此她也只能說,“我毫無辦法”。[35]

就這樣,瑪格麗特·羅伯茨極不情愿地在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又多待了一年。在六年級的第三學年,她成為學校的兩個女監護之一。“我希望她能在等待進入牛津大學的日子里,支配好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展示她的才智。只有這樣,她才能充分證明自己的實力。”[36]吉利斯小姐對這個剛剛在牛津大學獲得學習機會的學生不無貶損地寫下這樣的評價。

不過幸運女神還是眷顧了瑪格麗特。開學六周后,薩默維爾學院拍來電報說,有個新生沒去注冊,所以學院里又空出了一個位子,可以提供給瑪格麗特。這項提議立刻被瑪格麗特接受了。1943年10月的第一個星期,距自己的18歲生日還有好幾天時間,瑪格麗特·羅伯茨動身離開了格蘭瑟姆前往牛津大學讀書。

回顧

“因為這所學校我才得以入住唐寧街10號。”[37]1986年,首相瑪格麗特·撒切爾回格蘭瑟姆參加羅伯茨禮堂剪彩儀式時如此說道。這所禮堂以瑪格麗特父親的名字命名,是為了紀念羅伯茨先生長期以來擔任學校校董會主席所做出的卓越貢獻。1992年,瑪格麗特獲得了“凱斯蒂文撒切爾女男爵”的頭銜。這個頭銜沒有用她的家鄉或出生地,而是用了文法學校來命名,足見瑪格麗特以更加莊重的方式在向自己的母校致敬。

盡管瑪格麗特·羅伯茨后來對自己的母校稱贊致敬,其實她在文法學校就讀的那五年間根本不順心如意。換校長一事讓瑪格麗特大為不滿,以至于她對吉利斯小姐一直態度惡劣、針鋒相對。學校實行“輪班作息制”導致上課時間經常不固定,使瑪格麗特無法獲得良好的教育。同時,慘淡的戰事報道以及格蘭瑟姆遭受的爆炸空襲也時時令她心神不寧。

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瑪格麗特能夠獲得去牛津大學學習的機會是相當難能可貴的。在文法學校讀書的過程中,她充分展示了自己勤奮好學的不凡才干,以及勇敢克服前進途中重重阻礙的堅定決心。她的成功完全在情理之中。

然而,瑪格麗特在文法學校讀書的歲月還有兩個謎團待解。第一個謎團是,她和其他女孩子的關系如何。盡管相關證據混雜不清,還是有跡象表明,瑪格麗特和凱斯蒂文文法學校的其他女同學難以融洽相處;特別在有些同學看來,她是非常不合群的。這一性格特點后來在瑪格麗特的政治生涯里也引起了類似的問題,她和其他政治領域的女性也相處困難。不管是在文法學校讀書還是后來從政,瑪格麗特似乎都比較孤僻,完全不想“融入群體”。

第二個謎團則是,中學時代的瑪格麗特一直想努力迅速地記住太多東西。這可能部分是因為戰時相關的教育政策,也有可能部分是因為她明白,距離自己應征入伍的日期不遠,時間有限,所以要抓緊時間學習。可是正因為這些壓力,瑪格麗特·羅伯茨才能在16歲時報名申請進入牛津大學學習,并最終在17歲那年成為牛津大學的一名學生。17歲就進入牛津大學讀書可能還有些稚嫩,但瑪格麗特絕對不是那種機會來了不知道抓緊、任其溜走的人。

注釋:

[1]Thatcher, The Path to Power, p. 26.

[2]Interview with Lady Thatcher, cited in Moore, Margaret Thatcher, Vol. 1, p. 20.

[3]Edith Mühlbauer's story, Sunday Times, 28 May 1998.

[4]AC: Conversation with Margaret Thatcher at the unveiling of the statue of Air Marshal Sir Arthur Harris, May 1992.

[5]Grantham Journal, 16 July 1945.

[6]Moore, Margaret Thatcher, Vol. 1, p. xv.

[7]Moore, Margaret Thatcher, Vol. 1, pp. 22–28.

[8]Thatcher, The Path to Power, p. 31.

[9]英國女子志愿服務隊后來改名為皇家女子志愿服務隊。

[10]AC: Interview with Betty Langan.

[11]Campbell, Margaret Thatcher, Volume Two: The Iron Lady, Vintage Books, 2008, p. 372.

[12]Young and Slowman, The Thatcher Phenomenon, p. 14.

[13]Sheehy, Vanity Fair, June 1989.

[14]CAC: THCR 1/9/8, Alfred Roberts notebooks.

[15]Thatcher, The Path to Power, p. 19.

[16]Ibid., p. 8.

[17]Penny Junor, Margaret Thatcher: Wife, Mother, Politician, Sidgwick & Jackson, 1983, p. 10.

[18]AC: Interview with Betty Langan.

[19]Daily Mirror, 26 February 1975.

[20]Kesteven and Grantham Girls'School and Amy C. Old, The History of KGGS, KGGS, 1987, p. 7.

[21]瑪格麗特·撒切爾一生都對牧師非常挑剔。一次周日在契克斯的時候,因為牧師的布道太長,耽誤了午飯開飯時間,她對客人說,“這個牧師永遠不可能成為主教”(《貝爾勛爵訪談錄》)。

[22]The Gospel of St Matthew, Chapter 7, verse 9.

[23]AC: Conversation with Lady Thatcher, Lamberhurst Church, Kent, January 1979.

[24]AC: Interview with Catherine Henderson (née Barford).

[25]KGGS and Old, The History of KGGS, p. 18.

[26]Daily Mirror, 26 February 1975.

[27]Russell Lewis, Margaret Thatcher: A Personal and Political Biography,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75 , p. 12.

[28]1943—1969年間,阿爾弗雷德·羅伯茨一直擔任凱斯蒂文和格蘭瑟姆女子文法學校的校董事會主席。

[29]AC: Interview with Malcolm Knapp.

[30]MTF: School days in Grantham, 1942.

[31]Campbell, The Grocer's Daughter, pp. 42–43.

[32]Young and Sloman, The Thatcher Phenomenon, p. 14.

[33]AC: Interview with Betty Langan.

[34]Thatcher, The Path to Power, p. 34.

[35]Ibid.

[36]Campbell, The Grocer's Daughter, p. 43.

[37]‘Margaret Thatcher: A Tribute, Return to Grantham’, Grantham Journal, 8 April 2013. Accessed online www.granthamjournal.co.uk

主站蜘蛛池模板: 扎兰屯市| 丽水市| 探索| 化德县| 大方县| 东平县| 定安县| 连江县| 航空| 聂拉木县| 扶沟县| 栾城县| 锦屏县| 建昌县| 昭觉县| 乌拉特前旗| 鄂托克前旗| 桂东县| 镇沅| 赣榆县| 望谟县| 伊通| 沁源县| 武强县| 鞍山市| 舒兰市| 固安县| 平乡县| 锦州市| 云龙县| 德昌县| 太湖县| 西青区| 温宿县| 三亚市| 鄂伦春自治旗| 泰宁县| 葫芦岛市| 且末县| 云和县| 潼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