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無處不在。尤其是對于處在發展期的企業來說，麻煩是發展的必需品。所以，要時刻做好沖鋒的準備，在強敵環伺中突圍。

雪霽的陽光，帶著一絲寒冷。三杯熱茶擺在窄小的茶幾上，“三巨頭”聚齊了。因為老鐘、蘭芝和我經常在一起開會商討，公司里漸漸流行開這個叫法。這一次三人聚首是因為大敵當前。

這次公司準備競標的PPP項目是城市基礎設施改造項目——館廊文化墻及景觀設計，這是一個綜合性項目，涉及建筑設計、廣告設計多個領域，但對小公司而言極具挑戰性。當然，最大的挑戰還是錢的問題。PPP項目工程款主要依靠政府撥款和社會融資。現在政府財政緊張，撥款基本上是象征性的，主要是為了通過政府行為帶動社會企業融資。偏巧S市經濟環境不太好，絕大多數企業舉步維艱，做公益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政府對于這個項目并沒有大肆宣傳，但有意向的公司卻有很多，且都是具有相當規模的。經過初選，獲得正式投標資格的公司剩下四家。我們公司是實力最弱的，要不是我的老大哥、城市銀行楊副行長出面幫忙，恐怕我們公司也被淘汰了。還有兩家公司，規模不小，但在做PPP項目上都是新兵。但從專業經驗來看，我們公司也未必沒有競爭的優勢。

“這么說，跟這兩家公司還有得拼？”

老鐘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叨咕。他可是把自己的積蓄、身家都押在了這個項目上了。萬一投標不成，第一個被坑的就是他。我不能讓老鐘這些年在國外辛苦打拼賺下的家當落個血本無歸，因而備感壓力。

“贏家只有一個，只要沒拿上第一名，那都是輸……”

我點了支煙，抽了一口，便嗆得涕淚橫流，感覺肺像被火燒了一樣。

“你不是戒煙了嗎？”

蘭芝趕忙遞給我茶水潤喉。老鐘坐在一旁沉默不語，只顧悶頭抽煙。

“與那兩家公司拼一拼，我們未必沒有機會。但是榮鑫就不同了，咱們在人家面前，連‘小學生’都算不上。”

我從沒見蘭芝這么沮喪過。在我印象里，她總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即使遇到再棘手的問題，也是那樣淡定從容。

“這個榮鑫跟城建投是什么關系？”

老鐘在煙灰缸里狠狠地碾碎了煙蒂，不放心，最后又澆上半杯茶。順著茶水升騰的熱氣，冒出了幾縷青煙。

“榮鑫公司挺神秘的，跟城建投的關系還摸不透。”

還沒有什么消息是蘭芝打探不到的，但榮鑫公司的確難倒她了。老鐘聽她這么一說，臉色逐漸凝重起來，一只手不住地轉著打火機，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翻開煙盒蓋。老鐘的煙癮原本不大，但他習慣邊思考邊吸煙。用他的話說，煙能讓大腦興奮、促進思考。

“摸不透？”老鐘雙眉緊鎖，五官都聚集在一起了，“這個榮鑫是‘國字號’？”

蘭芝點點頭，沒有作聲。這是迄今為止，僅有的一點線索。但也著實稱不上什么線索，因為其他兩家公司都是“國字號”。入圍的四家公司中，只有我們公司是中小企業，而且也是唯一一家民企。初聽到入圍消息時，我還有點震驚呢，畢竟是與三家大中型企業比肩，心里總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是我出國時間太長了嗎？沒聽過國企里有這一號啊？”

“新組建的，就在這個項目公布對外招標前一周。”

蘭芝素來消息靈通。但關于榮鑫公司，她也所知甚少。

“榮鑫是一家重組公司，成立不久，很神秘。外界盛傳他們資金雄厚，因為最近他們公司中標了另一個政府城建項目，最傳奇的一點就是‘墊資啟動項目’。”

“現在很多項目都是墊資開工，不新鮮啊，這有什么特別的嗎？”

老鐘皺著眉頭，終于沒忍住，還是點了支煙。

“墊資不奇怪，關鍵是墊資的金額。”

“多少？”

“五千多萬，全是貸款。”

“什么？”

我和老鐘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相互對望。重點是貸款，金融貸款。第一，說明這家公司的固定資產不會低于這個數目，當然這絕不是那些辦公設備所累加的價值；第二，成立不到一個月的公司就能巨額貸款，說明這家公司的實力深不可測，不是我們這三個人所能想象的，當然主要原因是它的“國字號”背景。

“這次真完了，這條路也堵上了……”

我感到無比沮喪。我們三個人靜靜地坐在茶幾前，沉默不語，突然感到一股“壯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壯。老鐘深吸了口煙，表情沉重。蘭芝看了看老鐘，又看了看我。她似乎從未動搖過，眼神竟比我們還堅定。

“去我會館吧！”

我和老鐘詫異地看著她，還帶著一絲疑惑。蘭芝見我二人一臉茫然，又解釋道：“看來咱們得好好準備，集中人員、集中精力，打一場硬仗了。”

項目小組很快集結完畢。我和老鐘親自帶隊，財務部、市場部、綜合部的主要負責人和骨干都被擴充到項目組了。我還特意邀請了神秘嘉賓，也是我一直秘而不宣的公司外聘顧問，原國有建設集團分管技術的副總經理，他剛退休，機緣巧合下我們成為忘年交，我沒有大肆宣揚，一是礙于他的身份，二是我們都不事張揚。就這樣，一支二十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直奔首都了。

我們又一次踏上拼搏的征程！為了保障項目組的工作環境，避免標書泄密，蘭芝特地為我們單獨留出了一層客房，會議室和休息室一應俱全，甚至特地為我們準備了辦公設備，供我們做項目方案、開會之用。可以說，不出會館，我們就可以把所有事情辦妥。

為了鼓舞士氣，我和老鐘商量先搞一個啟動會，把項目組所有成員召集起來，把這個項目對公司未來發展和個人發展的重要性講一講。然后迅速分工，所有人各就各位，馬上進入工作角色。因為對我們來說，時間真的非常緊迫。

蘭芝為我們準備了一間可以容納三十人的會議室，會務設備一應俱全，空間也足夠寬敞。走進會議室，只覺得眼前明晃晃的，初冬正午溫暖的陽光從落地窗射進來，照得整間會議室通透明亮。會議桌上擺好了剛沏的茉莉花茶。蘭芝說，茉莉的香氣是最能抓住北方男人味蕾的。

一路上的風塵仆仆，被會議室的明亮一掃而去，每個人的心情都豁然開朗。老鐘提議把午餐改在會議室吃，邊吃邊聊，因為這樣能夠迅速拉近全體成員之間的距離。這個提議確實好，雖然公司是我一手創建的，但平時工作忙碌，跟公司員工之間的關系比較疏遠，甚至一些員工我還叫不上名字，當然田蕊除外。她也來了，作為項目組的外勤，這次主要負責后勤工作。

大家坐定后，飯菜立刻端了上來，標準的商務餐，四菜一湯，葷素搭配，全是蘭芝精心安排的。

“這里環境不錯吧？”

“不錯，不錯，邢總安排得真好。”

“是呀，這樣我們工作起來也有動力。”

我們一邊吃，一邊開會，氣氛融洽。老鐘的提議果然好，我看了他一眼，他正認真地跟身邊的人交談。

“咱們邊吃邊聊。這次把大家叫到這兒來，是為了給大家提供一個良好的辦公環境。話說回來，公司下這么大的力氣來做這個項目，是因為這個項目對公司來說至關重要。我們不是請大家來玩兒的，而是請大家來拼命的。”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這話有點重，不過是事實。所以今天，我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你們都是咱們公司的骨干、中堅力量，沒有你們公司走不到今天，這次的項目也拜托各位多盡心了。”

話音未落，我端起茶杯站了起來，敬了全場員工一杯茶。那一刻，我哽咽了。我知道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公司也的確到了生死邊緣，這是最后一搏了。大家回敬了我，出于禮貌也好，出于真心也罷，我全當是對我的鼓勵和承諾。

“謝謝大家。”

“邢總，您太客氣了，公司有事，就是我們有事，我們肯定力挺您的。”

“您平時對我們那么好，現在公司有事，我們怎么可能袖手旁觀呢？”

“邢總，您就說咱們大家怎么干吧，我們都聽您的。”

面對大家的眾志成城，我除了“謝謝”再也給不起任何承諾，只感到心里一陣涼颼颼的，真怕辜負了這些可愛的員工。

“謝謝大家，謝謝！”

茶一飲而盡，我的情緒有些激動。老鐘馬上岔開話題，跟大家講起了創業經。從當初他毅然決然地選擇放棄國內生意只身赴美說起，到他再次放棄國外生意選擇回國發展，這些經歷可是難能可貴的財富。

“不過啊，我這些經驗可比不上你們邢總，從一間小公司一點兒一點兒發展到今天這個規模，邢總可是付出了全部心血。公司現在就是邢總的命，這次的項目要是成了，邢總就活過來了！”

“哪有鐘總說得這么嚴重！”

老鐘這話雖然聽起來像是笑話，但話糙理不糙，這個項目確實押上了我的全部，其中酸苦自己最清醒。田蕊坐在角落里，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我們之間仿佛有種莫名的默契，總能在人群之中發現彼此的身影，甚至不需要語言交流也能感知對方的存在。而這種奇妙的感覺，就連蘭芝也不曾帶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