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大群人中找出一個有潛質的人并不難，但在一個人身上挖掘人才的潛質就有難度了。所以企業不應一味追求引進高水平人才，而應多關注人才的可塑性，面試那短短的幾分鐘，我的確從田蕊身上看到了可塑性。也可以說田蕊勾起了我的執教興趣。當然，盡管我極力掩藏，這個細微的心理變化還是被老鐘發現了。在招聘會后的項目組人員結構調整會上，我們就田蕊的任用問題產生了一些小分歧。

“田蕊不是學建筑的，雖然有幾分機靈勁兒，但還需要磨煉，安排進項目組為時尚早！”

“是呀，現在時間這么緊，這個項目我們又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個完全不懂的外行，就算臨時教她，時間也來不及呀。何況她還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沒經過入職培訓，一般事務性的工作恐怕也做不來。”

“我也覺得她不適合項目組的工作，畢竟我們沒有時間培養新人。這次我們招聘，就是為了找到適用的人才。從這點來看，我也覺得田蕊不適合留在項目組。”

田蕊的去留，成了整個討論會最核心的問題。老鐘是一個做事重實效的人，加之對于重要部門的人事安排，馬虎不得。所以現場幾乎一邊倒地支持老鐘，我不得不為田蕊爭取一下。

“工作還是在于用心。想把一件事做好和機械性地重復勞動，用心程度是不同的。田蕊這幾分機靈勁兒，正好是外勤人員必備的素質。”

“什么，外勤？”

“邢總，她就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外勤這活兒，又要加班、又要應酬，還需要跟公司內外不同的人周旋，她一個小姑娘應付得了嗎？”

“是呀，現在同業競爭這么激烈，敢請新人的公司越來越少，更別說讓新人挑大梁了，那還不把業務弄垮了？”

“你們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新人直接進組是有一定的風險。不過新人好管理、可塑性強，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的限制，再加上年輕人思想活躍，容易出新點子，項目組剛剛經歷員工離職調崗的大波動，正是需要動力的時候，加入一兩名新人是有必要的。”

人力資源部總監見我這樣說，知道改變不了我的決定，便改變了態度。

“既然邢總這么說，不如咱們就試一試，反正項目組還有很多優秀人才，又有邢總親自把關，應該出不了什么大問題。再說，田蕊聰明機靈，容易帶出成績。我贊同邢總的意見，讓田蕊進項目組做外勤。”

有了人力資源部的力挺，大家也不便再多說什么。畢竟一個新員工，即使做得不好、工作出了紕漏，至少還有老員工在，可以查疑補漏。改革項目組是關系公司未來發展的大事，總不能因為一個員工的問題耽擱了，此時老鐘也不得不妥協。他是直接注資的大股東，又是合伙人身份，與公司里債轉股的小股東沒有利益瓜葛，所以項目組的人員調整很快落定。

雖然田蕊被安排到項目組實習，而項目組又是我直接管轄的部門，但為了避嫌，我們在公司里從未單獨見過面。即使如此，同事們對她的態度也是極端分化，一部分人時不時地對她噓寒問暖，甚至顯得過于殷勤；當然，還有一部分人怕是嫉妒作祟，總是對她陰陽怪氣，時不時地到項目組主管那里告黑狀，甚至諸如“外賣味道差”這些無厘頭的小報告都傳到了我的耳朵里。沒想到我的一點關心竟給她帶來這么大壓力！有好幾次，我想單獨跟她談談心，分享給她一些職場經驗，但后來發現，她比我想象中堅強。

項目組正式掛牌運營后的第一次例會。那是一個殷紅的天，窗內是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因為會議的重要性，我和老鐘都列席了。按慣例，項目組通報了工作進度、取得成果和存在問題，以及下一步主要工作。而在我的特別授意下，例會增加了一項內容，就是每位成員尤其是新入職的成員總結自己的工作。這樣既能了解員工的思想狀態，又方便對員工進行全面觀察。輪到田蕊發言時，我的心不知怎的，竟莫名緊張起來，想知道她會怎么說，因而心里又充滿了好奇。

“各位領導，下午好。”

她剛剛站起身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不知道這算不算自帶氣場。

“來公司這幾天，我的感受是學習、學習、再學習。公司的業務是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但我并不認為這是劣勢，從零開始的好處是沒有思維定式，可以不受任何干擾地工作。我剛進公司不久，很多東西還在學習中，今天向各位領導匯報這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請各位領導多多指教。”

她總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匯報結束后，她坐了下來，仍然平視前方。不知是否是為了避嫌，她仿佛也在刻意避開我。

“田蕊的發言簡短、真實，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說。咱們今后開會就要這樣，不需要什么高大上的理論，咱們只說實情，只干實事！”

我需要給項目組定一個基調，便下意識地表揚了田蕊，沒有摻雜任何個人情感。但恰恰是這些無心的表揚，令田蕊與同事更難相處了。關于我和她的謠言也開始在公司傳播。

“邢總說得對，我們之所以重組項目組，就是為了加快項目進度。雖然這幾天，項目進度比之前加快了不少，新來的同事也在積極熟悉項目，不過以咱們現在的進度，想中標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咱們還得加快節奏，特別是新人，公司沒有時間給你們慢慢熟悉業務，邊干邊學就可以了，要學會自己想辦法去解決問題，迅速成熟，這對你們將來在公司的晉升有好處。”

老鐘這個新人中的舊人，進入角色很快，監管一個項目組可謂駕輕就熟。反倒是我顯得有些拘謹。

“鐘總把話說到家了，大家心里應該有數了吧。今天就到這里，從明天起，進度要再提高一倍，你們項目組自己報計劃。最后，我再提醒大家一下，項目組沒有新人、舊人之分，只有能人、庸人之別。從現在起到下個月25號，我希望大家腦子里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拿下項目。”

例會持續了半個小時。走出公司大廈時，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場初雪把整座城市都染白了。時近傍晚，殷紅的天，有一種桃色之美，宛若少女羞怯的臉頰。遠處的云，層層疊疊，像一只俯瞰大地的眼。看這天氣，雪一時半刻是停不了。我給司機放了假，打算獨自在雪中散步，享受一下銀白之美的浪漫。有一年，我和前妻也在雪中漫步過。無論時間如何打磨，那段記憶都將深埋在我心中。

然而，幸運的是，喜歡雪的人，不止我一個。并不長的街道上，仍有人煙。偶爾路過的情侶，也都撐起雨傘依偎前行，仿佛把自己隔絕在二人世界里。我從一個穿著連帽羽絨服的女孩身邊經過，回眸間發現，竟然是田蕊。

“怎么不坐車呀？”

她猛然轉過頭，望著滿頭“銀發”的我，一臉驚訝。

“邢總？”

“又不是在公司，叫邢哥就行了。”

“別，還是叫‘邢總’吧！”

她似乎是在刻意與我保持距離，言語間也不似初見時那般活潑了。

“最近情緒不高呀，遇到事情了？”

“沒有啊，剛才在會上，您還表揚我了呢！”

“我看你開會時挺拘謹的，目不斜視啊！”

她笑了笑，沒作聲。雪越下越大，鵝毛般的雪片飛下來。我們兩個人都沒帶雨具，很快就成了“雪人”。我見她步伐逐漸放緩，也跟著慢下來。

“你沒帶雨具嗎？”

“是呀，臨時下雪，沒準備。”

“前面有一家咖啡館，咖啡挺濃的，我請你喝杯咖啡吧！雪這么大，可以避一會兒再走。”

“不用了，邢總，我走一會兒就到家了。”

“這種天氣很難叫到車，你不是還要走一會兒嗎，不如咱們先去避一會兒雪，暖和一下再走。”

她看著我誠懇的眼神，又望向遠處殷紅的天空，若有所思。而我，不知怎的，只想靜靜地聽這個小姑娘說一會兒話，說什么都行。

“還是走吧，雪這么大，你沒帶雨傘，很容易生病的，我的項目組可不想非戰斗性減員啊！”

她終于又露出了那甜甜的笑容。雪還在下，風已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