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7年11月1日。
1:11下午。
“來接我?!?
唐安晚盯著微信界面跳出來的語音消息,愣了好幾秒后,腦海里飛快躥過兩個問句——
一是林楠要回來了?
二是馬上要到世錦賽了,他居然不用訓練?
她還沒來得及回復,對方干脆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唐安晚,看到消息沒?”
他語氣不是很好,像是咬著牙在說話,尤其是喊她名字的時候。
“看到了?!?
林楠憋著氣:“那你怎么不回復?”
唐安晚抬手看了眼腕表,十分無奈道:“大哥,你1點10分發的消息,現在1點11分,你總得給我留點時間反應吧?”
似乎是被這個理由說服了,林楠語氣放輕了一點,裝作若無其事道:“哦,那你來接我?!?
林楠,現役國家隊花樣滑冰男子單人滑選手,19歲。
花樣滑冰:一項技巧與藝術性相結合的冰上運動項目。在音樂伴奏下,選手在冰面上滑出各種圖案、表演各種技巧和舞蹈動作,裁判員根據動作評分,決定名次。國際滑冰聯盟規定的比賽項目有單人花樣滑冰、雙人花樣滑冰和冰上舞蹈三個項目。
單人滑:分為男子單人滑和女子單人滑。比賽按短節目和自由滑的順序進行,第一天短節目,第二天自由滑。
此前幾年,林楠曾拿下過全國花樣滑冰賽男單冠軍、世界青年花滑大賽男單冠軍,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獎項,可謂少年成名。
而這次的國際滑聯世界花樣滑冰錦標賽,是林楠成年后將要迎來的第一個大賽季。
現在已經進入了11月,離2018年3月25日的世錦賽米蘭站開賽僅剩四個半月時間,這個節骨眼上,林楠忽然回國是要鬧什么?
順便提一下,林楠跟唐安晚住在同一個小區,可以說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
在林楠才4歲的時候,大他一歲的唐安晚就已經是個作天作地的闖禍精了。偏偏那時候的林楠比唐安晚矮半頭,人小力氣小,外加性格靦腆,時常成為唐安晚的背鍋俠。
唐媽媽特別喜歡林楠。她是個外貌協會,硬是從丁點兒大的林楠臉上窺見了“美貌”兩個字,因此對他比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還上心。
“今天楠楠也好聽話呢!”
“楠楠要是我兒子多好!”
“……”
諸如此類的話,唐安晚都快聽厭了。
然而,輪到她的時候,唐媽媽的畫風就變了。
“唐安晚,玻璃是你踢球打碎的吧?今天不許吃飯!”
“唐安晚,你又剪了同學的頭發?人家家長都找上門了!”
“……”
時間的長河慢慢流淌。
總之,兩人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了。
唐安晚在星巴克里坐了起碼半小時,等的人才姍姍來遲。
少年清瘦高挑,簡單的黑衣長褲,手里拖著個小型行李箱。薄大衣的衣擺下那雙腿又長又直,仿佛還能窺見其間的力量感。
他一走進來,其他桌的客人視線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瞥。
無他,那張臉實在太招眼了。
如果不是進了國家隊當運動員,說他是娛樂圈的都有人信。
唐安晚抬眼看到林楠,也忍不住愣怔了一瞬。
三年不見,當年跟在她身后的奶娃娃像是抽條兒了似的,長高長開不少。
明明只比他大一歲,但這一刻她心里竟然可疑地升起一種“吾家有弟初長成”的欣慰感。
林楠視線搜尋到唐安晚,抬腳過來,在她對面坐好。
“唐安晚?!?
他臉上有點兒紅,幾綹劉海打濕了柔軟地垂在額上,雖然沒有正眼看著唐安晚,眼神里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
從東京回來的前一晚,他興奮得睡不著覺,加上九個小時的飛行時長,使得他看起來更加萎靡。為了讓自己精神一點帥一點,他特意在見唐安晚之前去衛生間仔細整理了一番,從頭到腳,十分完美。
然而——
唐安晚上下掃他一眼,并沒有抓到什么點。
“怎么那么久,你是便秘了嗎?”
“……”
林楠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大聲道:“唐安晚!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
他準備了那么久,就得到這么個反應?
難道不應該夸夸他?
周圍數十道目光唰唰射過來。
唐安晚瞬間如坐針氈。
自從林楠在世青賽奪冠后,知名度也跟著打開了,又因為他長得好,還積攢了一大批“女友粉”,專門截圖在微博上吹他的顏值。
事實上,A國在花滑國際賽場上已經很久沒有展現過棱角了,人才匱乏之際,林楠在世青賽上以黑馬之姿沖出,因此眾人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可以說他是公認的花滑界“后繼之光”。
而現在,“后繼之光”坐在她面前。
唐安晚擔心這抹光被認出來后自己也得跟著亡命天涯,連忙從口袋里摸出個口罩朝他丟過去:“閉嘴,戴上再說話!”
林楠皺眉,一臉嫌棄:“不戴,丑死了?!?
唐安晚撇了撇嘴:“你還挑上了,要不是怕麻煩,我才不會給你用,愛戴不戴。”
她作勢想收回來,林楠眼疾手快一下子拽住了口罩的另一頭:“口罩是你的?”
唐安晚松開手翻了個白眼:“不然呢?”
誰知道坐擁上百萬女粉絲的花滑男神林楠出門會隨意到連個口罩都不戴,是生怕別人認不出來,還是對自己的顏值魅力一無所知?
林楠低低“嗯”了一聲,臉色也好看了不少,他傾身將臉湊近:“那你幫我戴?!?
少年放大的俊臉就在跟前,雙眼專注地俯視著她,帶著股壓迫的氣勢,這是長年累月在賽場上征戰積攢起來的。
唐安晚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擰著眉頭推他幾下說:“離我遠點。你是沒長手,還是在國外都被慣廢了?一身的少爺脾氣?!?
林楠就跟沒聽見似的越挨越近,就在兩人呼吸交纏、鼻尖將要對上鼻尖時,他下半張臉被唐安晚用口罩蓋得嚴嚴實實。
“……”
2.
小區就在體大附近,公交兩站路。
因為唐家和林家是世交,所以兩套小型別墅買在一起,就連家里的格局也很像,并且共用同一個院子。
大人們時常不在家,院子里的花草全是按唐安晚的喜好種的。
這個季節正好開著粉色的山茶,淡淡的金色陽光灑在上面,很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唐安晚停好車,正準備摸鑰匙開自家的門,眼看著林楠拎著東西走到身側,忍不住問了句:“你干嗎?你家在隔壁,出國三年忘記了?”
林楠單手鉤著黑色口罩的帶子轉啊轉,一副酷酷的樣子:“阿姨說了,要我跟你一起住,這段時間你得好好照顧我?!?
完全不用懷疑,這的確是唐媽媽能干出來的事兒。
唐安晚一早做好了準備,讓開路:“進來吧。”
林楠在唐家有自己專屬的房間,就在唐安晚臥室隔壁,不過因為太久沒打掃,家具上蓋了厚厚一層灰塵。
他嫌棄得不行:“唐安晚,你就不會順便幫我打掃一下?”
唐安晚隨手丟給他一塊抹布:“你不是最討厭別人動你東西嗎?”
“你又不一樣……”
“什么?”唐安晚正忙著開窗戶通風,一時沒聽清。
“沒什么。”林楠擦著桌臺,想起了什么似的抬頭喊她,“喂,唐安晚,你有沒有交……”
他話還沒說出口,只見唐安晚忽然伸手拍了下腦門:“糟了……床上用品柜子里都有,你自己拿,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林楠扔開抹布擋在門口,表情看起來十分不爽:“有什么事比我還重要?”
唐安晚剛從衛生間洗完手出來,隨口說:“那可多了去了?!?
“唐安晚!”林楠憤憤地喊她。
他跟在她身后,像條甩不掉的尾巴:“你這個樣子,該不會有男朋友了吧?”
唐安晚腳步一頓,扭過頭。
對上她的視線,林楠頓時心里“咯噔”一下。
該不是被他猜對了吧?
他心頭有點梗,下意識不想聽到答案,于是拉著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語氣十分欠揍地說:“也不知道哪個男的這么不長眼能看上你?!?
話音剛落,他腦袋就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整個人差點跳起來:“你為什么打我?”
長大后,連他爸媽都沒打過他。
林楠覺得委屈。
唐安晚有些無奈地捏了下眉心:“怎么說話呢你,我就是去見一下老師。”
唐安晚就讀于體大新聞系,上午班主任老于給她發消息,讓她有空了去一趟教師辦公室。
她趕到時,老于正拿著文件在看。
見到來人,他一張臉笑得堆滿了褶子:“小唐啊,咱們系接了花滑大賽‘蓉城杯’的采訪項目,你有過花滑項目這方面的經驗,這個采訪就交給你來負責,順便帶著同系的師妹們增長一下見識,有沒有意見?”
提到花滑經驗,唐安晚愣了愣。
她曾離夢想一步之遙。
可終究從神壇跌落,然后覆蓋塵埃。
“小唐?”
唐安晚回過神。
她今年大三,正是需要實習機會去歷練的時候:“我沒有意見,謝謝老師?!?
老于點點頭,把文件交給她:“這是選手資料,你先看看,有什么疑問可以打電話問我。”
這次蓉城杯分為男單賽和女單賽,比賽在中心體育館內的冰場舉行,唐安晚負責男單賽的賽后采訪。
此次男單比賽參與者共20名,14日短節目比賽,15日自由滑比賽,她要為這些選手設計一整套采訪流程。
唐安晚邊走邊翻了翻資料,才剛走到校門口,手機就振動起來了。
是林楠給她發的消息。
楠:你在干什么?
楠:什么時候回來?
楠:回來還愛我嗎?
楠:[可憐巴巴·jpg]
唐安晚滿頭黑線地給他回消息。
Night(夜):再賣萌就拉黑你。
嘁,一點都不浪漫。
林楠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一條手臂隨意搭著扶手,劉海的陰影打在眼瞼上。他一邊盯著手機,一邊時不時往窗外看,唐安晚說她快到家了。
過了沒多久,助理余洋打電話過來。
余洋是個三十多歲的實在男人,負責林楠的生活起居,以前是個營養師,因為前段時間要陪老婆生產所以才提前休假回了國。算算日子,這幾天他也該繼續上班了。
“楠,你回來了嗎?”
“……”
“楠?林楠?你別裝死啊?吳教練可說了,你一點多就落地了!”
實在不耐煩了,林楠單手撐著眉骨,淡淡“嗯”一聲:“有事?”
這副高冷勁兒,跟他朝夕相處的余洋早已經習慣了。
“當然有事,我明天來看你。吳教練雖然同意讓你回家休息,但訓練也不能落下……對了,你要吃什么,我買過來?”
“隨便?!?
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
“那行,我買點蘿卜燉湯給你喝,多喝湯對身體好?!?
“你看著辦。”
“那我上午過……”
那個“去”字還沒說完,余洋耳朵忽然敏銳地捕捉到了電話那頭開門的細微聲音,隨即一道女聲響起——
“我順手買了點蘿卜,今晚做個蘿卜燉牛腩吧!”
余洋驚呆了:林楠家里竟然有女人?
聽聲音也不像是林楠的媽媽,那是誰?
他正驚訝時,就聽林楠說:“我不吃蘿卜?!?
“?”
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
他正想八卦一下,只聽耳邊傳來規律的“嘟嘟”聲,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余洋:“……”
“那你想吃什么?”
林楠張口就來:“醬香雞、排骨飯、三色蛋?!?
“沒有,”唐安晚拎著東西進了廚房,“看把你給慣的?!?
林楠也沒計較,跟著走進廚房。
接近晚上七點,窗外天光微暗。廚房亮著燈,唐安晚正準備系圍裙。
林楠走過去,三兩下幫她系好帶子,然后順勢摟住她的腰,把腦袋靠在她肩頭:“我要吃你做的蒸蛋。”
他在國外,每天都想吃她做的菜。
大概從初中起,兩家大人開始頻繁出差,兩人的晚飯基本都是唐安晚負責。
她有一手好廚藝。
唐安晚兩手潮濕,不方便地掙了掙:“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林楠抱緊她:“為什么不行?小時候我們就是這樣的!”
唐安晚覺得頭疼:“你也知道那是小時候,現在你19歲了,避嫌懂不懂?”
“為什么要避嫌?你急著找男朋友?”
不知怎么,唐安晚總覺得他說這話的語氣怪怪的。
“不找也要避嫌,免得人誤會。”
林楠看著她熟練地把雞蛋打散,然后加入熱水:“我又不在意。”
“我在意。”
“你在意什么?”
“我怕被你的粉絲人肉?!?
林楠表情一滯,環住她的手慢慢收回。
3.
林楠清楚網絡世界有多可怕。
出國前的那一次比賽,他因為感冒嚴重導致發揮失常,阿克塞爾跳后兩次扶冰險些摔倒。盡管他最后獲得了季軍,仍是被噴得體無完膚。
“天哪,就這水平還被吹成‘后繼之光’?花滑界要完?!?
“同感。感覺林楠被捧得太高了,一次比賽就能看出真實水平。”
“就這還世青賽冠軍呢,我閉著眼都比他滑得好!”
“好失望,特意為了他買的票!”
“……”
的確,競技體育,沒人在意你為此付出過多少。
在大片指責他的聲音里,為他鳴不平的人都會遭遇攻擊。
唐安晚簡單地做了三菜一湯。
蘿卜牛腩煲端出來時,林楠下意識地皺眉,然后吃飯時,筷子從不往那個碗里伸。
林楠從小就挑食,只要是半截埋在土里的東西他都不吃。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唐安晚看得糟心,一種老母親般的責任感油然而生,夾了蘿卜就往他碗里放:“你這挑食的習慣到底什么時候能好?”
林楠盯著那塊蘿卜,臉拉得老長:“我不吃。”
“吃了,不吃就回隔壁去,我懶得伺候你?!?
“……”
她小時候就愛拿這個理由威脅他。林楠那時候人小沒人權,又不會做飯,所以只能忍著。
原本唐安晚都以為林楠肯定會撂筷子不吃了,結果他擰著眉頭閉著眼,赴死一樣把蘿卜往嘴里送。
吃到一半,唐安晚起身去找抽紙,然后接到了林媽媽的電話。
“阿姨?”
林媽媽壓低聲音問她:“晚晚啊,林楠在你身邊嗎?”
“沒,他在樓下,怎么了?”
“吳教練跟我說這小子這幾個月不知道怎么了,干什么都無精打采的,訓練也總是出事故,所以就給他放了一個月假。我們不在他身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問他也不說,你們從小關系好,阿姨想麻煩你幫忙照顧他?!?
唐安晚從二樓往下看,還能看到林楠的背影:“他是突然就這樣了?”
“嗯,也不知發生什么了,唉……”
“好的,阿姨,我會注意的?!?
“那麻煩你了?!?
唐安晚下去的時候,林楠正在吃蒸蛋。
他情緒藏得好,一點沒讓她看出來不對勁。
唐安晚靠著他坐下:“忘了問你,你怎么回來了?”
林楠放下勺子,一副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我表現得好唄,教練給我放假了?!?
唐安晚心想,裝,接著裝,要不是林阿姨給她打過電話,她還真信了。
“世錦賽就要到了,訓練都來不及,吳教練怎么會放你回來?”
“……”
“林楠,你說謊的時候耳朵就會紅?!?
“你好煩?!?
唐安晚根本想不到理由,終于忍不住問:“你惹事了?”
“怎么可能!”林楠快速否決,并且略帶控訴地盯著她看,“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你要是懂事的話,會在這個節骨眼兒回來?”
“我……”
這次世錦賽的成績直接關系到冬奧會的參賽資格,根本馬虎不得。
林楠忽然含糊起來,低聲說:“我又不會耽誤訓練?!?
事實上,因為世錦賽將近,國內網友又一次就這個問題進行了討論。微博、貼吧、論壇各種平臺上,一片怨聲載道。比賽都還沒開始,他們就認為這次世錦賽A國不會得到什么好成績,因此帶出了一片低潮。
正巧這個時候,林楠練習的勾手四周跳(4Lz)見不到成果,幾次跳躍都完成得并不利落,甚至因此摔青過后背。這事不知道被誰泄露,原本對他抱著期望的人,有一半都倒戈去聲援其他國家的選手了。
這件事情是他回國調整心態的主要原因,次要原因則是兩個月前他看到唐安晚發了條朋友圈,其中有張圖片是和一個男生的合照。
那個男生,看唐安晚的眼神柔得都快滴出水來了……
那段時間,東京正好連辦了三天音樂節,街頭到處可見拉著手的情侶。他怕唐安晚擋不住誘惑,等自己回去就得喊人家姐夫,所以一天天更加心不在焉。
當然他不會把這事告訴唐安晚,因為太丟臉。
“林楠?!碧瓢餐砗鋈粐烂C地喊他。
“干嗎?”
“出什么事了一定要跟我說,知道嗎?”
林楠的表情有點兒無法言說,半晌才點頭:“嗯?!?
4.
周一下起了小雨。
細細的雨絲打在皮膚上,涼意直往骨子里鉆,馬上就要立冬了。
唐安晚撐著傘,正在看林楠訓練時的視頻。
視頻里,少年身形舒展,正配合急促的音樂在做聯合旋轉,收尾時抬手之間盡顯矜貴,然而,他一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花滑比賽并不是只需要選手完成規定動作,相反,選手對曲目的理解分也很高。能夠以自身表演和情緒帶動觀眾,也是得分關鍵。
忽然,視頻里的林楠步伐不穩,往后趔趄了一下,要不是他反應夠快,現在應該已經摔倒了,看得唐安晚驚心動魄!
這不是林楠的水平。
“晚晚?”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前方飄過來。
唐安晚抬起頭,有些愕然:“宋擇先?你怎么在這兒?”
“沒課了,離社團訓練開始還有半小時,我先去熱身。”宋擇先沒撐傘,一路從教學樓過來,身上都有些濕了,他笑得溫和,“對了,能借你一半傘嗎?”
他們都是花滑社成員,關系也不錯,唐安晚點頭,把傘移過去。
然而,宋擇先整整高出她一個頭,她只能舉著手。
“我來吧?!彼螕裣劝褌隳眠^去,大部分遮住她,“你也去練習嗎?”
“對。”
“我聽說你接了采訪蓉城杯參賽選手的活兒,看來要好好加油了。”
“你參加了?”
“嗯,不只是我,社團里不少人都參加了?!?
體大,全稱A國體育大學。在這里,體育是重點部門,體育界不少優秀的國家隊成員都出自這里。
唐安晚所在的花滑社里社員大多都是專門學花滑的,也有好幾個天賦不錯的社員是蓉城市隊的成員,假若他們在蓉城杯表現突出,將有機會參加明年的全國花滑大賽。
“你加油,練習的時候也要注意勞逸結合?!?
唐安晚剛說完,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
撞她的是個女生,連忙紅著臉給她道歉:“對不起啊!”
唐安晚搖頭:“沒關系?!?
然后,聽見那女生跟她朋友小聲說:“天哪,那邊那個男生真的好帥呀,我要窒息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好想要他的聯系方式啊……”
“別想了,這么好看的男孩子,一定有對象了。”
“你是魔鬼嗎?”
唐安晚聽得想笑,忍不住抬了抬眼。
操場綠地的足球網柱子上,靠著個戴鴨舌帽的少年。
少年氣質干凈清冷,身形挺拔,抱著雙臂,帽檐遮住了眉眼。
他身邊七八步遠的地方扎堆站著不少女生,正在你推我我推你地準備給他遞傘。
唐安晚剛覺得他有點眼熟,下一秒就見他身形一動,大跨步走過來,最后在她跟前站定。
她愕然:“林楠?”
林楠視線在宋擇先身上掃了一圈,看清宋擇先的臉后,一張臉陰得像能滴出水來,他咬著牙說:“這就是你說的上課?”
唐安晚扶額:“別沒事找事啊,我課上完了?!?
“那為什么不回家?”
“……”
“等等!”一直被忽視的宋擇先忍不住了,“你是林楠?花樣滑冰那個林楠?”
林楠不爽地扭頭:“怎么,不像?”
宋擇先擺擺手:“啊……不是,我是想說,我是你的冰迷!我叫宋擇先!”
不懂滑冰的人都會說自己是誰誰的粉絲,只有懂得滑冰的人才會說自己是冰迷。
林楠認識他,他就是唐安晚朋友圈的那個男人。
——野男人。
宋擇先朝他伸出手,由衷地道:“你很強?!?
林楠根本不打算回握,他仗著自己比人家高出那3厘米,面無表情地垂眼說:“謝謝支持,我強我知道?!?
宋擇先:“……”
真狂。
但又有狂的資本。
唐安晚簡直看不慣他那副“老子天下最?!钡臉幼?,抬手就拍了他一掌:“你謙虛點兒能死?”
林楠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打我?”
宋擇先看看他,又看看唐安晚,猶豫了一下終于問道:“你們是什么關系?”
氣氛似乎靜默了一瞬。
唐安晚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林楠忽然胳膊一伸,把她從傘下鉤出來圈進了懷里,冷聲說:“不關你的事。”說完,攬著人就走。
這一連串動作,氣場很足。
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火熱的注視,唐安晚既尷尬又無奈,偏偏林楠力氣大,她還掙不開,只能跟他商量:“林楠,你先松開我……”
“不松?!?
林楠要是犟起來,說什么都不管用。
“我真的還有事?!?
他臉色臭得不行:“跟他約會?你想得美!”
唐安晚伸手拍了下額頭,無奈地說:“我的傘還在他手里……”
林楠腳步一頓,神情跟著也僵硬了一下,然后說:“就這事?”
唐安晚抬眼看他:“你以為?”
林楠有些不自然地撇開臉,視線開始亂瞄,不知該落在哪兒才合適。
半晌,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那我給你買一把,不差這點錢?!?
社團每天都有需要打卡的定量訓練,唐安晚沒去成社團,只能給社長薛欽發微信請假。
林楠偷瞄了一眼,被抓個正著。
“看什么?”唐安晚問。
他立刻別開臉哼了聲:“誰看你了?”
“……”
你的想法簡直寫在臉上。
就在這時,余洋來電話了。
“我在你家門外,你人呢?”
“我不在家。”
“我昨天不還讓你上午在家等我嗎?”
“忘了?!?
“……”
簡單兩個字,把他打發了。
算了,誰讓林楠是祖宗呢。
余洋拎著大包小包望天,吹著冷冰冰的風,對著冷冰冰的鐵門,他覺得心也冷冰冰的。
“行了,你回去吧,別讓人等久了?!碧瓢餐砜戳搜蹠r間,想起自己還有資料沒看,“這周我會有點忙,暫時不回家住了?!?
林楠立刻沉下臉:“有什么不能回家忙?唐安晚,我就回來這么一個月,你至于這么不待見我?”
“什么不待見,亂說什么?”唐安晚眉心一皺,一下拍在他腦門上,“我要在周五前做出一份蓉城杯采訪流程,住宿舍會比較省時間?!?
這個時候的唐安晚根本沒發覺,對待林楠,她總有無限大的包容力。
二十分鐘后,余洋在路盡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跟見了親人似的跑過去準備擁抱林楠:“楠,好久不見,我可想死你了!”
余洋胖胖的身軀跑過來跟顆導彈似的,林楠快速躲開,讓他抱了個空。
“?”
林楠睨了他一眼,語氣冷淡:“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離開了唐安晚,他又變成了那個高冷的楠。
進了院子,林楠剛走到唐安晚家門前準備開門,忽然掃了身后的余洋一眼,然后身體一轉,就走去了隔壁。
余洋跟在他身后,有點摸不著頭腦:“你干嗎呢?”
林楠臉不紅心不跳:“走錯門了?!?
他會讓其他男人進唐安晚家?開玩笑。
電視上正在放上一屆冬奧花滑比賽的冰上舞蹈項目。
林楠窩在沙發里不發一言,整個人像塊冰一樣,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許久,他微微掀開眼皮:“有什么話就說?!?
體重過二百斤的余洋忍不住摳了摳手指,竟然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楠啊,你覺得冰上舞蹈怎么樣?”
冰上舞蹈,簡稱冰舞,是一對男女伴隨著音樂的節奏在冰上進行一些舞蹈步法和舞姿滑行的表演。它起源于花樣滑冰,經過多年演變,已經超出了花樣滑冰的范圍,因而單獨形成一個冰雪運動的比賽項目。
“很好?!?
“那你要不要考慮去滑冰舞?”
“不去。”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教練讓你來探我口風?”
“……”
余洋沒想到這么快就暴露了,只能硬著頭皮說:“你也知道,國內冰舞選手一直沒出過成績,所以……”
“楠,聽SN俱樂部的人說你以前也練過冰舞,吳教練認為你在冰舞上還有無限可挖掘的潛力,你也更適合冰舞項目,在這方面,你可能會擁有能夠超越單人滑的成績。況且最近,他發現了一個有實力的能與你進行搭檔的女選手,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你真的不試一試嗎?”
林楠動也沒動,仿佛根本沒聽進去。
“楠?”
“你告訴他,我不同意。我早就說過了,不管搭檔是誰,我都不同意?!?
在他心里,冰舞的搭檔永遠只有一個。
那就是唐安晚。
“好吧……”余洋嘆了口氣,“我們不會強迫你?!?
他正準備去把冰箱填滿,忽然聽林楠說:“等等?!?
以為事情還有轉機,他立即回頭:“什么?”
“蓉城杯要開辦了,你知道嗎?”
“啊,蓉城杯啊……我知道,就在下周。怎么,你要去看?我找人幫你拿張票?!?
“我不看,你幫我報個名。”
余洋手一抖,橙黃的玉米棒掉了一地:“什么?”
林楠平靜地看他一眼:“報名時間截止了?”
“沒……”
“那你還有什么問題?”
“可是你一個國家隊成員去搶人家小比賽的冠軍,你覺得像話嗎?”
唐安晚這幾天為了采訪稿熬了夜,鐵打的身體也有點吃不消。今天一醒,她就覺得有點腦袋疼。
室友葉夏摸了摸她的額頭:“你好像有點發燒了,要不我給你請個假?”
她窩在被子里,整個人迷迷糊糊:“謝謝啊。”
這間宿舍現在只有兩個人住,葉夏一走,屋子里就空蕩蕩的。
然而,她沒安穩地躺多久,就被手機鈴聲吵醒了。
林楠跑完步剛洗了澡,邊跟她說話,邊下樓準備吃飯:“唐安晚,我買了兩張電影票,九點檔,一起啊?!?
“不去。”
“這不是詢問,是命令!”
“沒時間?!?
林楠蹙眉:“你又在忙?”
“嗯。”
誰知她翻了個身,被林楠聽出了動靜:“我都聽見了,你在睡覺!”
唐安晚眼都沒睜:“你隨便找個人去吧,先掛了?!?
結果她還沒掛呢,就聽見那頭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像是什么東西摔碎了,緊接著傳來一聲悶哼。
唐安晚瞬間被嚇清醒了:“林楠?”
林楠的拖鞋有水,下樓時滑了一下,帶翻了墻角的花盆。
“楠?”余洋從廚房跑出來,嚇得臉都白了,“哎喲喂,小祖宗,那么高的樓梯,你可注意點??!”
林楠剛想說沒事他并沒有摔到哪里,忽然瞄了一眼手機,短短幾秒,他大腦飛速運轉,然后開始瞎號:“我的腳……”
唐安晚立刻從床上坐起來:“你怎么了?”
聽林楠叫喚,余洋頓時急了:“還打什么電話啊,快掛了,我給你處理下!”
電話斷了。
林楠和余洋對視片刻,他忽然伸手拍了拍余洋的肩,說道:“好兄弟?!彼畈恢涝撛趺椿貜吞瓢餐?。
余洋沒明白他的意思,總之應該是被夸了。他急匆匆拿了醫藥箱過來問道:“嚴不嚴重?我給你簡單處理一下,咱們就去醫院?!?
林楠沒事人一樣直接站了起來。
5.
約莫十來分鐘,有人拍門。
唐安晚來得風風火火,長棉衣里還穿著睡衣,頭發也沒梳理。
見慣了她收拾得當的樣子,忽然看到她這么不修邊幅,林楠心頭一跳。
“你沒事吧?”她灌了風,嗓子還有點啞,那顆一路上急速跳動的心臟到現在還沒完全平復下來。
林楠左腿架在矮凳上,腳踝那一截纏著繃帶:“沒什么,就是崴了腳?!?
他耳尖有點兒紅,可惜唐安晚沒時間注意。
“嚴重嗎?要不要去醫院?”
“有余洋在,沒事的。”
余洋跟在林楠身邊也有好幾年了,簡單的傷他都能處理。
唐安晚碰了下他的腳踝,眼底含著疼惜:“疼不疼?”
看她這樣,林楠就是不疼也得疼,他故意瑟縮了一下,語帶委屈:“疼?!?
余洋正收拾著藥箱,極力控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欲望。
假,假到頭了!
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楠!
在他們面前就是大高冷,在小姐姐面前就是小可憐!
吃完飯,余洋去了廚房洗碗。
隔著一扇玻璃門,他忍不住支起耳朵。
折騰了一遭,唐安晚原本就沒有多少的氣力也像被抽干凈了,靠著沙發假寐。
林楠這才發現她臉頰通紅,整個人很沒精神。
就算是跑過來,要不了幾分鐘也會恢復,可她根本就是很不舒服。
他湊過去:“你怎么了?”
唐安晚連手指都不想動,聲音又沉又?。骸皠e吵,讓我休息一下。”
林楠有些涼的手心蓋在她額頭上,然后眉頭擰成一個結:“你發燒了!”
唐安晚沒說話,低低地“嗯”了一聲。
林楠急了,有些后悔,又有些愧疚,險些就要直接站起來,可一想到要是這個時候暴露,她一定會很生氣,連忙又坐了回去:“洋哥,退燒藥!”
“來了,來了?!?
余洋擦干手,再度去拿醫藥箱。
他算是看出來了,自己就是勞碌命。
唐安晚吃了退燒藥,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林楠把人抱到樓上專屬于她的房間,再下樓時發現余洋還坐在躺椅上刷手機。
“你怎么還不走?”
“老實交代,你跟她是什么關系?”
余洋是林楠在國外時教練給找的助理,因此只認識林楠的家人,對唐安晚并沒有什么了解。
林楠開了罐可樂,將冷漠貫徹到底:“關你什么事?”
余洋的表情是罕見的嚴肅:“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樣……雖然我沒什么立場跟你說這話,但你心里要清楚,你是運動員,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如果賽場上出現什么失誤,她有很大可能會被冰迷遷怒?!?
林楠失神了好一會兒,才說:“連你都看出來了,為什么她不知道?”
“這不是重點?!?
“我不會讓她受到傷害。”林楠盯著樓上的某個方向,一字一句道,“除了我自己,誰也沒權力管我的私事?!?
就算是一直支持他的冰迷,要是敢說唐安晚半句不好,他也絕不容忍。
“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真喜歡她,就拿下世錦賽冠軍,到時候就沒人敢說什么了?!?
林楠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頭:“嗯?!?
“水……”
唐安晚陷在被子里,睡得并不安穩。
迷蒙間,有人給她喂了水。
“晚晚?”林楠拍拍她的臉,熱度還沒完全退下去,“還有哪里難受?”
唐安晚根本沒醒,她忽然間夢到了以前的事。
滿目銀白的冰面,穿著各色制作精美的考斯騰(表演服)的花滑選手,以及那身姿輕靈的燕式旋轉。
這是比賽前的六分鐘準備時間,選手在冰面自由滑行以確保自己適應冰面。
燕式旋轉,花樣滑冰旋轉動作之一,滑行時主力腿伸直,另一只腿往后上抬,手提冰刀慢慢上舉。
這是個很考驗柔韌性和平衡性的動作。
這個動作后,她經過十幾秒滑行時間的過渡,開始進行阿克塞爾三周跳(簡稱3A)的試跳。
然而就在這時,變故橫生!
她在半空與人發生了碰撞!
“砰——”
唐安晚霍然睜眼,對上另一雙眼睛!
林楠雙手撐在她腦袋兩邊,一張臉離她不過幾厘米遠,對視間,兩人呼出的熱氣都能感覺到。
“晚……晚晚?”
沒想到她會睜眼,林楠臉色忽然漲紅,難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
誰知唐安晚盯了他一會兒,又睡過去了。
“……”
林楠有點兒慶幸又有點兒失落,見她只是條件反射后,還是忍不住將臉湊到她的跟前。
唐安晚睡著了,沒有平日的強勢,變得溫軟。
她從小就被人說是班花,追求者從沒斷過。
他悄悄撕了別的男生塞進她課桌的情書,以為這樣就能掐掉她所有桃花。
那時候還小,他不懂為什么見到唐安晚跟別的人說笑自己會不開心,以為是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對她太過依賴,后來撞見別人在小樹林里接吻,他才明白,這種感覺,叫“喜歡”。
林楠屏住呼吸,心卻跳得很快,他慢慢挨近,終于,小弧度噘了噘嘴,親到了唐安晚。
他小心翼翼地拍了張照,還沒來得及欣賞,聽到唐安晚的手機在振動。
唐安晚的手機沒設鎖,點開就是微信界面。
宋擇先:晚晚?今天訓練也請假?
宋擇先:聽你室友說你生病了,嚴重嗎?
宋擇先:你在宿舍?我能來看你嗎?
又是這個野男人!
林楠咬了咬牙,回了信息。
Night:不能。
宋擇先:?
Night:她在我家。
宋擇先:你是誰?
Night:林楠。
宋擇先:她為什么會在你家?
Night:關你屁事。
這句話發出后,對方再沒回復。
林楠揚了揚嘴角,像是打了場勝仗一樣將手機丟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