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泊桑中短篇小說全集I
- (法)莫泊桑
- 6433字
- 2019-12-19 14:29:09
瑪羅卡
我的朋友,你要我把對這塊引誘我多時的非洲大地的印象,我在那兒的奇遇,尤其是我的愛情故事寫信告訴你。你已事先對我這種如你所說的黑色的溫情大大地取笑了一番;你說你已經看到我從非洲回來時,后面跟著一個包著一塊黃色的頭巾,穿著一身色彩繽紛的衣服,走路時一搖三晃的、皮膚漆黑的高個子女人。
黑皮膚女人總有一天會輪到的,因為我已經看到過幾個,她們早就引起了我要到這種黑墨水里去泡泡的欲望;可是我一開始便碰上了比這更好的、非常古怪的事情。
你在上一封信里對我說:
“只要我知道了在一個國家里人們是如何相愛的,我便會知道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家,并且可以描寫它,盡管我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地方。”你要知道,這兒的人愛起來是不要命的。從開始幾天起,人們便會心慌意亂,興奮異常,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對欲望的饑渴,一種直達手指尖的全身性神經緊張,這些感覺會加強我們談情說愛的能力和所有我們的肉體感覺功能,從普通的手的接觸直至會使我們干出很多蠢事來的那種卑下的欲望都會變得異常敏感。
讓我們先統一一下。我不知道在這塊天空下面是否有你所稱作的那種心靈的愛,靈魂的愛,是否有那種重情感的理想主義,總之就是那種柏拉圖式的愛;我對此是有所懷疑的。可是另外一種愛,有著它的優點的,而且是有很多優點的感官之愛,在這種氣候之下確實是非常可怕的。這種炎熱,這種使人發燒的、持續的、灼人的高溫,這種使人窒息的南方氣息,這種從近在咫尺的大沙漠中涌來的熱浪,這種比火焰更具有毀滅性、更能烤干一切的西羅科風,這種被一個巨大的兇猛的太陽曬得連石頭也枯焦了的整個一塊大陸上的永不熄滅的大火;這種酷熱使血液燃燒,使肌肉顫抖,使人變成野獸。
我這就講到我的故事了。在阿爾及利亞小住的起初的情況我就不對你說了。在游覽了博納、君士坦丁、比斯克拉和塞提夫以后,我通過夏貝峽谷和一條在卡比利亞森林中間的無與倫比的大路來到了布日伊
。那條大路在海拔二百米處隨著大海的邊緣和高山的起伏蜿蜒曲折,一直通向布日伊海灣;布日伊海灣完全可以和我知道的最最迷人的那不勒斯海灣、阿雅克修海灣和杜瓦爾納內茲海灣
相媲美。在我的對比之中,我沒有把那美不勝收的波爾圖小海灣包括在內,那個小海灣在科西嘉島的西海岸,四周圍繞著紅色的花崗巖,聳立著一塊塊被叫做皮亞納
紅巖的形態奇特、顏色血紅的怪石。
從遠處,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在繞過水面平靜的大船塢以前,人們就可以看到布日伊。這個城市建造在一座長滿樹木的高山的陡坡上,是這個綠色斜坡上的一塊白斑;就像一條瀉下大海的瀑布濺起的泡沫。
我的腳剛一踏入這個迷人的小城市,我便知道我將在這兒逗留很長時間。一眼望去,到處都是鉤形的、齒形的、帶角的和各種奇形怪狀的山峰,這些峰巒圍成一圈,幾乎把大海也封住了,海灣就像一個湖泊一樣。水是淡藍色的,那是一種令人贊嘆的、透明的、白蒙蒙的淡藍色;天空碧藍,那是一種濃重的蔚藍色,就好像天際有兩層顏色在高空中炫耀著它們光彩奪目的美。這兩層顏色仿佛在相互滲透,相互反射。
布日伊是一個到處都有斷垣殘壁的城市。在抵達這個城市的碼頭時,大家便看到了一個廢墟,美麗得就像從前這里是一座歌劇院。這是爬滿常春藤的古老的撒拉遜城門。在圍繞著城區的高矮不等的樹木中間,到處都是廢墟,一段段的古羅馬的城垣,一塊塊撒拉遜建筑的殘骸,還有些阿拉伯建筑的遺跡。
我在上城區租下了一座摩爾式的小房子。你知道那些經常被描繪的住房是什么樣子的吧。它們沒有向外開的窗子,從上到下通過一個內天井取光;二樓有一個供白天活動的涼爽的大廳,夜晚在屋頂的一個平臺上度過。
我很快便養成了熱帶地區的習慣,也就是說在午餐以后睡個中覺。午后是非洲的令人窒息的時刻,是人們不再呼吸的時刻,是街道上,平原上,長長的光芒耀眼的公路上荒無人跡的時刻,是所有的人穿著盡量少的衣服在睡覺,至少是試著想睡覺的時刻。
我在我的阿拉伯式的小圓柱大廳里放了一張鋪著阿穆爾高原產的毯子的柔軟的大沙發。我幾乎是穿了哈桑
式的服裝躺在上面,可是我得不到休息,由于禁欲而受著煎熬。
啊,我的朋友!在這塊土地上有兩種痛苦我希望你永遠也別嘗到:缺水和缺女人。哪一種更可怕些?我也不知道。在沙漠里,為了一杯清涼的水,什么下流無恥的事情都干得出來。在某些沿海城市里,為了一個健康而鮮艷的漂亮姑娘,人們又什么事干不出來呢?因為在非洲,姑娘是不缺的,相反,還多得很呢!可是,為了把我的比較進行下去,我要說,非洲的姑娘和撒哈拉大沙漠里的井中的泥漿水一樣腐臭和有害。
有一天,我比平時更加心猿意馬,我徒勞地想合上雙眼,我的雙腿在顫抖,仿佛里面有什么東西在刺;我內心焦慮不安,不時在毯子上輾轉反側。終于我忍不住了,爬起來,走了出去。
那是七月的一個炎熱的下午。街上的石板路面燙得可以烤面包;身上的襯衣一下子便濕透了,粘在身上;整個天際飄浮著一種淡淡的白色霧氣,這是那種仿佛能觸摸到的酷熱的西羅科風的熾熱氣息。
我向海邊走去。我繞著海港,沿著到處都是海濱浴場的美麗的小港灣的河岸走著。峻峭的大山上布滿了矮林和具有強烈芳香的高大的熱帶植物,群山沿著浸泡著那些棕紅色巨石的小海灣四周的海岸圍成了圓形。
一個人也看不到,沒有在活動的東西;沒有動物的叫聲,沒有鳥兒在飛,沒有任何聲音,甚至連海水的振蕩聲也沒有;大海是那么平靜,就好像是被太陽曬得麻痹了。可是在灼熱的空氣中,我似乎隱約聽到有熊熊烈火的燃燒聲。
突然,在那有一半沉浸在平靜的波浪中的一塊巖石后面,我好像瞥見有什么東西輕輕地動了一下。我回過頭去,發現水面上露著一個高個子裸體女人的上半身;她以為在這樣酷熱的時刻不會有人,正在洗澡呢。她的臉對著大海,沒有看到我,正在水里輕輕地跳躍。
再沒有比這幅圖畫更奇妙的了:這個站在光耀刺眼的陽光下、像玻璃般透明的海水里的漂亮姑娘;這個身材高挑,像塑像般線條分明的女人,真是美如天仙!
她回過頭來,叫了一聲,劃著水走到巨石后面躲起來了。
因為她遲早總得出來,我就坐在岸邊等著。這時候她的臉又露了出來,一頭濃密的黑發草草地系在一起。她的嘴巴很大,嘴唇像軟襯墊般向外翻起,眼睛很大,露出一種肆無忌憚的眼神。她的堅實而光滑的肌膚因受氣候的影響而微呈棕色,就像一根舊象牙的顏色一樣;那是被黑種人的太陽染過色的漂亮的白種人的膚色。
她對我叫道:“滾開!”她的聲音很飽滿,就像她整個身子一樣,顯得過于強烈了一些,并帶有喉音。我一動也不動。她又叫道:“先生,您這樣呆著可不好。”“r”這個輔音在她的嘴里就像有一輛大車在滾動。我還是沒有動,她的頭又縮了回去。
過了十分鐘,她的頭發,隨后是額頭,眼睛,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露了出來,就像捉迷藏的孩子在窺探尋找她的人。
這一次,她生氣了,叫道:“您這樣會使我得病的。只要您在這兒,我是不會出來的。”我便站起身來走了,還不時地回頭望望。在她認為我已經走得夠遠時,她便彎下腰,側著身子朝著我從水里走了上來,隨后消失在一個前面掛著一條裙子的巖洞里。
第二天我又去了。她還在那兒洗澡,可是沒有裸身。她放聲大笑起來,露出她一口漂亮潔白的牙齒。
一星期以后,我們成為朋友了;再過一星期,我們已超出了朋友的關系。
她的名字叫瑪羅卡,這肯定是一個外號;她說這個名字的時候發了一連串的“r”音。她是西班牙移民的后裔,嫁了一個名叫蓬塔貝茲的法國人。她的丈夫是國家機關的公務員。我始終沒有弄清楚他究竟是干什么工作的。我知道他非常忙,對他的事我也沒有多問。
后來她改變了她洗澡的時間,每天在我午飯后來我家里午睡。這是什么樣的午睡啊!如果這也算是休息的話!
她的確是一個可愛的姑娘,是一個稍許帶有一些野性的,但又是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的眼里仿佛始終閃耀著情欲之光;她的微微開啟的嘴,她的銳利的牙齒,甚至她的微笑都帶有某種強烈的性感;還有她那長而挺的,像肉梨一般尖、里面像有彈簧一樣有彈性的非同一般的乳房,使她的身子具有某種動物的氣息,使她變成了一種低等的、漂亮的生物,一個風流妖艷的女人,使我想起了古時在樹蔭草叢之間盡情作樂的淫蕩的女神。
沒有一個女人身子里面具有比她更難以平息的欲念。她欲火炎炎,牙齒咯咯作聲,渾身抽搐,到處亂咬,又叫又喊地緊緊摟抱,接著便昏昏入睡,像是斷了氣一樣。可是她又會在我的懷里突然醒來,準備再次擁抱,狂吻。
可是她的性格又像二加二等于四那么單純,一聲爽朗的歡笑代替了她的思想。
她本能地為自己的美色感到驕傲,她連最輕薄的遮蔽身體的衣物都感到厭惡,她在我的家里肆無忌憚地跑來跑去,蹦蹦跳跳,毫無害羞之意。在她終于嘗夠了愛情的美酒,叫累了,力氣用盡了以后,她便躺在我的大沙發上,在我身邊又香又甜地睡著了;這時候,使人難以忍受的炎熱,使她微棕色的皮膚上沁出一粒粒細小的汗珠;從她的身上,從她舉起枕在腦后的雙臂上,從她身上所有的隱蔽的皺褶里散發出一種能取悅雄性的野獸的氣味。
有幾次她晚上到我家里來:她的丈夫不知道在哪兒值勤。我們就躺在樓頂平臺的地上,身上僅僅蓋一些又細又薄的東方織物。
當熱帶地區的光芒四射的大月亮高掛在空中,照亮了城市、海灣和群山環抱的地區時,我們看到在所有別的房子的屋頂平臺上有一大群安安靜靜地躺著的人影,這些影子有時候站起來換換位子,隨后又在這平靜的天空下使人無精打采的暖洋洋的氣候中躺了下去。
盡管非洲的夜晚如此明亮,瑪羅卡在這溶溶的月色下還非要把衣服脫光不可。她毫不考慮別人也許會看到我們,不管我如何害怕、如何請求她,她還是經常在深夜里發出悠長的號叫,聲音顫抖,引得遠處的狗也遙相呼應。
一天晚上,我睡在掛滿星星的巨大的蒼穹下面,她過來跪在我的毯子上,把她向外翻的大嘴唇湊在我的嘴上說:
“你一定得睡到我家里去。”
我沒有聽懂。“什么,你家里?”
“是的,我丈夫出去以后,你來睡他的位置。”
我禁不住笑了起來。
“為什么要這樣呢,你不是到這兒來了嘛?”
她接著又對著我的嘴講了起來,她的熱烘烘的氣息一直沖進我的嗓子里面,她呼出的氣濕潤了我的胡子;她說:“為了給我留個紀念。”紀念這個詞中的“r”音拖得很長很長,就像激流沖在巖石上似的響個不停。
我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把兩只手伸過來摟住我的脖子,說:“在你走了以后,我會想你的。在我擁抱我丈夫的時候,我就好像在擁抱你。”
講話中的“r”音就像雷鳴一般。
我很受感動,也覺得很有趣,輕輕地說:
“你真是瘋了,我還是喜歡呆在自己家里。”
我真的不想到一個合法夫妻共同生活的家庭里去幽會,一點也不想。因為那些地方都是陷阱,一些笨蛋總是在那些地方被當場活捉。可是她向我請求,苦苦哀求,甚至還流下了眼淚,說道:“你會看到我將多么愛你。”講這句話的時候,她發出的“r”音就像沖鋒時的鼓聲。
她的要求顯得如此古怪,以致我百思不得其解;經過再三思索,我以為這里面包含著某種對她丈夫的深仇大恨的成分,那是一個女人對一個深惡痛絕的男人的秘密的報復,她在背叛她的丈夫中得到樂趣,她還想在自己的家里欺騙她丈夫,在他的房間里,在他的被窩里。
我對她說:“你丈夫對你很兇嗎?”
她生氣地回答說:“喔,不,他對我非常好。”
“可是你不愛他,是嗎?”
她瞪著驚奇的大眼睛盯著我說:
“不,完全相反,我非常愛他,非常,非常,可是還比不上對你的愛,我的心肝。”
我簡直是再也弄不明白了,在我繼續猜測的時候,她又在我的嘴上吻了一下,這種親熱方式的力量,她是知道的;隨后她喃喃地說:
“你來嗎,嗯?”
我還是不想去,于是她馬上穿上衣服,走了。
她一個星期沒有露面。一星期剛過她又來了,她神情嚴肅地站在我的房門口問道:“今天晚上到我家里來睡覺,你來不來?如果你不來,我馬上就走。”
一個星期,真是長啊,我的朋友;在非洲,一個星期頂得上一個月啊。我叫道:“好啊!”我張開胳膊,她撲進了我的懷里。
到了晚上,她在附近一條街上等我,為我引路。
他們住在港口附近一座矮小的房子里。我首先經過一個他們當作餐室的廚房,隨后走進一個用石灰粉刷過的很整潔的臥室,墻上掛著一排親屬的照片,球形玻璃罩下有幾枝紙花。瑪羅卡高興得像瘋了一般;她一面跳一面不斷地說:
“你到我們家里來,你到你自己家里來
!”
我的行為果真像是在我自己家里一樣。
我承認我是稍稍感到有些窘困,甚至有點擔心。在這個陌生的住處,我正在猶豫是否脫下某些衣服,一個人如果沒有這些衣服,萬一突然遇到什么人,將變得既笨拙又可笑,簡直無法行動,可是,她一用力便把這些衣服從我身上拉了下來,和我所有其他的衣物,一起拿到隔壁房間里去了。
我終于鎮定下來了,并向她顯示了我的全部能耐,以致一直過了兩個小時以后,我們還沒有想到要休息;突然門上響起猛烈的敲擊聲,使我們一陣哆嗦,有一個響亮的男人聲音叫道:“瑪羅卡,是我。”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說:“我丈夫回來了!,快,你躲到床底下去。”我發瘋似的尋找我的褲子,可是她氣喘吁吁地推著我說:“去吧,去吧。”
我肚子貼著地趴下,悄沒聲兒地爬到這張床下面,我原來在它上面是多么舒服啊!
隨后她沖進廚房。我聽見她打開一只柜子,又關上了,拿了一樣東西跑了回來,這件東西我沒有看到,可是她很快便擱在什么地方了。這時候她的丈夫已經不耐煩起來,她響亮而平靜地回答說:“我找不到火柴,”接著又突然說:“喔,找到了,我這就來開門。”于是她把門打開了。
這個男人進來了。我只看到他的腳,兩只非常大的腳。如果他身體的其余部分和他的腳成正比例,那么他肯定是個巨人。
我聽到幾次接吻聲,一下打在赤裸裸的肉體上的拍擊聲,一陣笑聲;隨后他說:“我把錢包忘了,所以一定得回來,要不然,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睡很舒服。”他講的話是馬賽口音。他向衣櫥走去,找他需要的東西,找了很長時間。這時瑪羅卡仿佛不勝疲累,已經躺在床上了。他又回過來,大概是想愛撫她,因為她怒氣沖沖地講了幾句話要把他攆走,一連串的“r”音就像開機關槍一樣。
那個男人的兩只腳離我這么近,因此我也不知為什么,竟然一心想去輕輕地摸摸它們;我總算克制住了這種愚蠢的欲望。
因為他沒能達到目的,他生氣了,說:“你今天脾氣真壞。”不過他總算死心了,接著說:“再見,寶貝。”又響起一個接吻聲;隨后他的大皮靴向后一轉往外走去,讓我看到了他靴底的大釘子。他經過隔壁房間走出去,臨街的門又關上了。
我得救了!
我慢慢地從我的隱蔽處爬了出來,既可憐又可鄙,瑪羅卡始終赤裸著身體,在我身邊亂蹦亂跳,一面拍著手縱聲大笑。我站起來后又有氣無力地跌坐在一把椅子里,但是我頓時又跳了起來:椅子上有一樣冰涼的東西。因為我并不比我的同謀犯穿得多一些,所以一碰到這件東西我便立即感覺到了。我回過頭去。
我剛才坐在上面的是一把像刀一般鋒利的砍柴用的小板斧。這把小板斧怎么會在椅子上的!我進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它呀。
瑪羅卡看到我這副驚恐萬狀的樣子,笑得氣也喘不過來,她大喊大叫,雙手捧著肚子連連咳嗽。
我覺得她這種高興勁兒有點莫名其妙,也有點不合時宜。我們剛才是在愚蠢地拿我們的性命開玩笑;我背上還感到有一股涼氣呢,這些像瘋子般的笑聲有點兒傷了我的自尊心。
“如果剛才你丈夫看到我了怎么辦?”我問她說。
她回答說:“沒有危險。”
“什么,沒有危險!這未免太過分了,他只要彎彎腰就能發現我。”
她收住笑聲,只是微笑著用她的直勾勾的、又在萌發新的情欲的大眼睛盯著我說:
“他不會彎腰的。”
我還是堅持我的假設。“唉,萬一他的帽子掉到地上,他總得撿吧,那好……我,我這副打扮,真是沒有說的了。”
她用她渾圓堅實的胳膊摟住了我的脖子,壓低聲音,像對我說“我愛你”一樣輕輕地說:“那么,他再也不會站起來了。”
我壓根聽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為什么呢?”
她狡黠地眼睛,一只手向我剛才坐過的那把椅子伸去。她那伸直的手指,她臉上的皺紋,她的微微張開的嘴唇,她的明亮的、白森森的銳利的牙齒,所有這一切都向我指著那把寒光閃閃、鋒利無比的砍柴用的小板斧。
她做了一個把小板斧抓過來的手勢,隨后用左胳膊把我朝她拖過去,身子緊貼著我的身子,右胳膊猛然一揮,像是在砍一個跪著的人的腦袋!……
唉,我親愛的朋友,這兒的人對夫妻的責任,對愛情,對殷勤好客就是這樣理解的!
王振孫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