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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周詳平和袁伯修

在晚明時代,出現(xiàn)了以三袁即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為代表的公安派,在文壇上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在三袁之中,宗道(伯修)是長兄,而事業(yè)成功最早,在生活和人生觀方面對兩位弟弟的影響很大。宗道曾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由于他,才形成了這個家庭讀書的“小環(huán)境”,這對于兩個弟弟成長起了很大的作用。

宗道在文學上的成就不如二弟,但卻是公安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提出文章應該真實地反映“心之所存”,語言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的,他激烈地抨擊了李夢陽為代表的摹古風氣。當王、李詞章盛行之時,宗道力排模擬之病,與時流迥異,他愛慕和推崇白居易和蘇軾(所以他的著作名為《白蘇齋類集》),這些對于宏道、中道都有直接的影響。

宗道是兩個弟弟的先導,但奇怪的是,在思想、個性、為人和文風等方面,宗道與兩個弟弟差異不小。總之,他顯得傳統(tǒng)平和一些。

宗道的思想偏重于儒家精神。他曾經(jīng)參禪,但最終還是由佛返儒,在他的文集中,有大量闡述儒學“四書”的文章。他的性格與宏道不同,中道說他“無一念不真實,無一行不穩(wěn)當,小心翼翼,周詳縝密”。(《告伯修文》)總之,宗道是采取一種謹慎持重的處世態(tài)度,與宏道的放浪恣肆完全不同。他忠于職守,“雞鳴而入,寒暑不輟”,最終“竟以憊極而卒”(見袁中道《石浦先生傳》),這與宏道對于官職的游戲態(tài)度也全然不同。

宗道所長在于論說之文,其論說文自出手眼,見解新穎,啟人心智。如歷來贊揚陶淵明者,都著眼于陶的高風亮節(jié)。蕭統(tǒng)《陶淵明集序》中說:“貞志不休,安道苦節(jié)。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自非大賢篤志,與道污隆,孰能如此乎!”而讀陶淵明的作品可以使“馳競之情遣,鄙吝之意祛,貪夫可以廉,懦夫可以立。”宗道卻不是看重其孤潔清高的品格,他在《讀淵明傳》中說:“口于味,四肢于安逸,性也。”但兩者往往“相妨”,山野之人,身雖安逸,但物質(zhì)生活卻成問題;而當官“啖肥甘”,卻需“冒寒出入,沖暑拜起”,而“人固好逸,亦復惡饑”,像陶淵明的三次出仕,全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與世人奔走祿仕,以饜饞吻者等耳。”所以他一得公田,亟命種秫,以求一醉。陶淵明的棄官也不是為了清高,而是為了安逸。而且也是因為“尚可執(zhí)杖耘丘,持缽乞食,不至有性命之憂”。他的結論是:“淵明豈以藜藿為清,惡肉食而逃之哉?疏粗之骨,不堪拜起;慵惰之性,不慣簿書。雖欲不歸而貧,貧而餓,不可得也。”淵明不是不愛富貴,而是他求安逸的性格不慣于官場緊張的生活,長期如此,便有生命之虞。他還有一個比喻:“譬如好色之人,不幸稟受清羸,一縱輒死,欲無獨眠,亦不可得,蓋命之急于色也。”一個好色而體弱的人,過著禁欲的生活,不是忽然高潔起來,只是怕丟了命。由此看來,陶淵明的清高孤潔,在宗道的眼里,成為“好逸惡勞”。所以他認為蕭統(tǒng)、魏了翁等人對淵明的評價“殊為過當”,是“不近人情之譽”。宗道說,“世亦有稟性孤潔如此者,然非君子所重,何足以擬淵明哉!”這句話是非常值得注意的。稟性孤潔,沒有可稱道的,更不能拿來比擬淵明。這種對淵明的重新闡釋和評價,反映了晚明文人的人生觀、價值觀與傳統(tǒng)的重大差別。在他們看來,人的本性就在于追求享樂,任情適性,而不是追求道德完善。所以他認為陶淵明的好處在于他能“審緩急,識重輕,見事透徹,去就瞥脫”,善于權衡得失利弊,按人的本性去處事,從而使自己生活得舒適愉快。他們認為個人的自由和舒暢比道德品質(zhì)更有價值。宗道以官職喻美色,頗為新奇,連他天才的弟弟宏道也不禁借用此喻。宏道曾談到他不愿當官的原因時說,“下吏有一切喻,夫美女贈人,人爭悅之,然不可以贈病者。何也?謂其有損無益也。今官之可好,雖如美色,病者得之,適以戕生,左手自刎,右手得天下,愚者不為也。”(《朱司理》)對于生性疏懶無拘無束之人,授之以官,無異于以美女贈病人,適足以戕其性命,此喻甚妙。

宗道的論說文以別出心裁而又周詳縝密為其風格特征,《論謝安矯情》是一篇很有特色的論辯小品,全文如下:

謝安石新亭從容,及圍棋睹墅等事,余少時每服其量,而疵其矯也。今乃知安石妙處,正在矯情。若出自然,有何難乎?譬如懸河之辨,一旦緘口;一石之量,忽然止酒,乃見定力。若口吃而不言,惡醉而不飲,其誰不能乎?且自古英雄,未有不矯而成功者也。怯者矯之,以至于勇;勇者矯之,以至于怯。拂之乃成,順則罔功,此類甚眾,難以悉數(shù)。即如荊軻、韓信諸人,非世人所謂殺人不眨眼英雄哉!然而句踐怒叱,則隱嘿逃去;市人窘辱,則匍伏胯下。非所謂矯勇為怯者耶?若安石,則真能矯怯為勇矣。佛氏亦稱無生法忍。忍之也者,矯之也。貧者必憂,矯以樂;富者必僭,矯以禮。圣人之道也。人易自高,矯之以下;人易為雄,矯之以雌。老氏之學也。若是,則謝安石之矯,吾猶恐其未至也,而又何疵焉?

此文歷來研究宗道少論及之,其實它倒是頗為代表宗道文章的風格和成就的。此文說“安石妙處,正在矯情”,為“矯情”翻案,立論談何容易,從理論上,恐怕人人都會反對矯情。而且公安派原是推崇發(fā)自本性的趣,“矯情”正是對于本性的忍耐和壓抑。然而宗道卻能在不利的情況下,說得頭頭是道,引經(jīng)據(jù)典,有理有據(jù),自圓其說,甚至可以把“矯情”提高到“圣人之道”的高度。這就是以八股的功夫去寫小品文了。讀此文章,就不難理解;宗道何以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可見宗道雖師從李贄,但其人生哲學與李贄不同,講究節(jié)制,主張戰(zhàn)戰(zhàn)兢兢,和李贄的狂肆無所顧忌是不同的。

宗道的山水游記風格平實流暢,不像宏道那樣奇情壯采,跳蕩恣肆,如:

玉泉山距都門可三十里許,出香山寺數(shù)里,至山麓,罅泉流匯于澗,湛湛澹人心胸。至華嚴寺,寺左有洞曰“翠華”,有石床可憩息,題詠甚多,莓漬不可讀。又有石洞在山腰,若鼠穴,道甚險。一樵指曰:“此洞有八百歲老僧。”從者棄行李,爭往觀,呵之不能止。及返,余問:“果有老僧否?”曰:“僧有之,然年止四五十。”乃知樵兒妄語耳。(《游西山·四》)

平平道來,樸素自然,而文氣通暢,脈絡分明,寓雋永的情思于平淡的客觀描寫之中,并不像宏道的山水游記那樣激蕩著強烈的主觀色彩。但宗道的山水游記在平淡之中,又不乏風趣。如上文寫樵夫訛傳翠華洞中有八百歲的老僧,一班人爭先恐后去觀看,攔都攔不住,但結果觀者回來說,“僧有之,然年止四五十。”語言雖平易卻饒有風趣。又如他的《上方山》(二):

自歡喜臺拾級而升,凡九折,盡三百余級,始登毗盧頂。頂上為寺一百二十,丹碧錯落,嵌入巖際。庵寺皆精絕,蒔花種竹,如江南人家別墅。時牡丹正開,院院紅馥,沾熏游裾。寺僧爭設供,山肴野菜,新摘便煮,芳香脆美。獨不解飲茶,點黃苓芽代,氣韻亦佳。夜宿喜庵方丈,共榻者王則之、黃昭素也。昭素鼻息如雷,予一夜不得眠。

此一節(jié)記敘登上方山毗盧頂,文筆簡潔,點染從容,而景色之清美,寺僧之熱情從字里行間流溢出來。文末寫與昭素同眠,被他的鼾聲吵得一夜不得入眠,寥寥數(shù)筆卻真實而有趣地寫出旅行中的真實況味。

宗道的尺牘也有自己的風格,平和細致,其言藹如。如中道因科舉之路不順,便放蕩酗酒,宗道寫信給他,信中說:

邑中人云:弟日來常攜酒人數(shù)十輩,大醉江上,所到市肆鼎沸。以弟之才,久不得意,其磊塊不平之氣,固宜有此。然吾弟終必達,尚當靜養(yǎng)以待時,不可便謂一發(fā)不中,遂息機也。信陵知終不可用,故以酒色送其余年;陳思王絕自試之路,始作平樂之游耳。弟事業(yè)無涯,其路未塞。為朱紫陽亦大破碎,即陳同甫亦太粗豪。陳同甫度橋,馬次且即下馬拔劍斬其首,辛稼軒見而奇之。奇則奇矣,馬有何知,而遂殘其命。此視王藍田之蹂雞子,更甚矣。少年遭禍,晚得一第,數(shù)月遂至不享,此亦可以戒矣。然吾弟愷悌仁厚,寧復有此。聞邑中少年多惡習,不可不誘引之也。(《寄三弟》)

這種家信,雖意存責備,但語氣平和,既表示對弟弟的理解,又循循善誘,加以鞭策和鼓勵,又引歷史典故為證,指出放蕩與狂怪之不可為。這種尺牘寫得平實委婉,頗有長者與仁者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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