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升集:廣州大學第一屆(2017)文學大賽獲獎作品集
- 馬將偉主編
- 1934字
- 2020-03-17 11:02:17
長煙落日孤城閉
當落日漸漸被夜幕吞噬,肅穆逐漸籠罩大漠時,林爍已經在城樓上站了快一個時辰。任由西風掃得身旁的軍旗颯颯作響,他也只是中途伸手,逗了逗飛上城墻的信鴿。
許是站乏了,林爍整了整身上的披風,慢慢挪回房中。
踏入房中,地龍已經燃起,烤得身上暖怠。林爍聞慣了的脂粉香味里裹著一絲藥味,不禁皺了眉,掀開內室的珠簾。果然,一旁的吊爐上正咕嘟咕嘟冒著煙,翻卷出那縷藥香。
“我不是說了不用喝藥了嗎?”林爍把臉皺成一團。
“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一把清冷的嗓音錚錚回響,“剛才在城樓上吹了那么久的風,我要是不把這碗藥灌下去,就等著被你折騰死。”女孩背對著林爍,頭也不回地丟下話。
林爍走到她身前,剛跳著腳想辯駁自己好著呢,就被女孩打斷了:“你是想說一個月前喝下那碗毒藥的人不是你?”
林爍眼見她又要生氣,只得坐下來安撫:“我知道那碗藥里摻了毒,可不喝又怎么能讓咱們這位多疑的圣上對我放心呢?”
女孩自顧自擺棋盤的手一頓,棋子落錯,清脆的響聲仿佛還繞在指尖,敲在林爍心中。
當今圣上乃是先帝第四子。曾有謀士在先帝晚年進言:“長子無能,次子無勇,三子忤逆,四子純孝。”先帝晚年昏聵,聽信讒言,賜死三皇子而立四皇子為儲。緊接著,已是太子的四皇子逼宮上位,將皇長子、次子皆處以極刑。老五昏懦,老六多病,不足為慮;剩下的七皇子林爍,本就游手好閑,脾氣乖戾,反倒得當今圣上寵信,哄得他服服帖帖。
“前些日子突然賜下來這么一碗藥,左不過是為了刺探我是不是在韜光養晦罷了。”林爍在棋盤上落了一子,“吾之毒藥,彼之定心藥。毒不死救回來也就沒什么用處了。”
“我頭上這把斧頭,指不定什么時候劈下來。倒不如以退為進,生機或許還大些。”
女孩看著林爍素白的指節輕巧地挾著一枚黑子。就是這雙手,將她從漫長的噩夢里解救出來,牽著她一步一步走出來。她拿起白子,準備落棋。
“所以那碗藥我還是不喝了吧?”
嘀嗒一聲,女孩落錯了子。一抬頭,撞見那人戲謔的調笑。
罷了,由得他去。
六月十三是圣上生辰。七皇子的賀禮早就呈了上去,哄得圣上龍顏大悅,便在宮禁內多盤桓了幾日。等回到自己府中,已是七月初了。
“這次多留了幾日,沒來得及給你過生辰。不過我帶回來一樣東西,你一定會喜歡的。”說罷,林爍獻寶似的揮手讓侍從抬了上來。
那是一把古琴,漆黑如墨,唯有尾部滲著一絲絲殷紅,斑駁似頃刻間噴灑而出的血跡。
“蓁蓁,生辰禮物可還喜歡?”
有些遲疑地,女孩輕輕用手撥動琴弦,古琴微鳴,猶如哀鳴,悲嘆自己。
“無垢琴,大圣遺者,焦尾琴,傳說中皆是非祥非瑞的名琴。你倒好,急吼吼往家里搬。”
“琴者在人心。你若是信了它不祥,倒是真要為這把琴一哭了。還是說,你對這以前放在你家里的琴有心結?”
女孩眼中的悲傷不言而喻。圣上還是親王時,以琴為幌,污蔑其父,全府被誅,只剩她躲過一劫,終日在夢中與幽咽琴音為伴。
“我絕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的。”
“等這事了斷,蓁蓁也該做新婦了。”
“待過些時日,本王一定要讓自己的義妹風光大嫁。”
林爍的話還回蕩在耳邊,女孩立在窗邊,暗暗攥緊了手里的小物件。望向銅鏡中她與林爍越來越像的容貌,宛然一笑。
過了幾日,宮中傳出圣上突病的消息,大街小巷傳遍了流言,說是死在三皇子手上的冤魂回來索命了。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另有陰謀,圣上急召七皇子回京。
收到圣旨的那一刻,林爍覺得意料之中。只是接下來一路上還會發生怎樣的事情,他心里實有不安。懸在頭上的斧頭微微擦過頭皮。
一股熟悉的脂粉香飄了過來:“給他下的藥起作用了?”
林爍點點頭,他突然覺得有些困倦。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自己從未這么累過,睡意之下,支撐不住。醒來時,被下人告知,女孩已扮作他的模樣,前去京城。
林爍氣急敗壞,即刻從府中出發,一路上不斷打探,到底還是沒有女孩的消息,反倒是先到了京城。林爍只得按照原計劃,逐步監國、理政。
那是個陰冷的日子。毒發后落下的病根,使得林爍在天氣不好的時候總是咳嗽。想起昔日那陣脂粉香和藥香,林爍有些氣悶。
宮人前來斟茶,一不小心碰碎了天青窯的茶盞,茶漬洇濕了祥云紙上的墨跡,林爍忽想起女孩不小心打翻藥汁時留下的印記。
下一刻宮人來報。林爍頃刻起身沖出門外,帶翻了周圍的陳設也不在意。
找到蓁蓁了。
可她已經走了。
白衣被血水染紅,英氣的眉目被血跡玷污。林爍跪倒在她身前。
“我給你取名吧,名灼,小字蓁蓁,好不好?”
“蓁蓁,知道我為什么給你取名林灼嗎?”
因為灼灼其華,宜室宜家。
他掰開她握緊的拳頭,玲瓏剔透的白玉骰子上安著血色瑪瑙,像極無垢琴上血絲的顏色。
林爍只覺得天旋地轉,冰冷的斧頭劈了下來,帶走了他所有的力氣。
“我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的。”
是啊,不會再發生了,因為你已經不在了。
次月,圣上駕崩,林爍繼位,勵精圖治,鐵面無私。世人皆稱其“鐵面冷肺”,晚年讓位,退居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