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而風不止。——《漢·韓嬰·韓詩外傳》

如同被風刮落的殘敗秋葉，我不止一次覺得自己的成績是沒有生機可言了。我無數次嘗試去好好讀書，卻總是靜不下心，每次做十多分鐘的題目，心思就飛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

“去商店買點吃的？”第二節課下課鈴聲響起，海波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臉慵懶道。

“可是……我這還有幾道題沒做完……”

“喲，還做題，少來了，別做了，下課就該好好玩兒，要不然上課是干嗎的？”

其實，上課與下課對那個時候的我與海波來說，只不過是有沒有老師罷了，該睡覺還是睡覺，該看小說還是看小說。到了高三，很多老師也都知道你是個怎樣的學生，如果他們覺得你還有“救”，就會時不時地勸勸你，苦口婆心地勸你回頭是岸，而我與海波對老師們的好意卻絲毫不在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們失望，漸漸地，除了班主任以外，其余老師也就放棄我們了，早已是不管不顧了。

的確，一個愛打架、逃學、作弊、成績下游、沒有任何志向、從不知悔改的差生，早已是傷透了各位老師的心。

我低頭看了眼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解開的方程，又抬頭看著海波。

“學習真沒意思?！眱刃乃坪跤腥嗽趯ξ疫@么說。

突然，我的屁股傳來一陣異樣感，感覺就像被無數蟲子咬了一樣，難受得很，恨不得趕快逃離座位。

“去?！碑斘艺f出這個字時，我的心早已不在學習上了。

我把習題冊輕輕掩上，想等買完東西回來的時候再把剩下的方程解完。

事實上，在我回來之后，學習的事情早已拋于腦后，那道方程永遠也沒有解出答案。

我懷疑自己有多動癥，不然為什么總是坐不住，除非是考試，要不然平時連一套卷子都做不完，腦子里總是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想法，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想要偷懶。

午休時間，我跟海波肆無忌憚地在座位上嬉鬧，好不快活；與此同時，我們前后左右的同學都在安安靜靜地悶聲做題。隱約中，一動一靜，造成了強烈的對比。

“噓，你倆小聲點兒，你們周圍的人都在學習呢。另外，還有人在休息呢。”我背后的馬尾辮女生用圓珠筆筒戳了戳我的后背，她眉毛微微皺著，嘴巴緊抿，整張臉看上去顯得有些不悅。

“OK,OK，我們小聲一點兒小聲一點兒，哈哈……”海波的情緒似乎還沉浸在我們開的玩笑當中，嬉皮笑臉地說道。

馬尾辮女生看到海波如此吊兒郎當，一點兒也不正經，整張臉突然就黑了，她冷哼一聲，低下頭，做起了題目，不再理睬我倆。

“沒意思?！焙２ㄠ倭肃僮?，搖頭道。

“是沒意思?！蔽遗吭谧雷由?，望著眼前那厚厚一疊嶄新如初的習題冊，突感疲憊。

“我也無聊啊。要不，今晚出去上個網？反正明天班主任沒課，就算通個宵咱也能在課堂上美滋滋地睡上一天?！焙２ㄌ嶙h道。

“今晚嗎？”

“是的，明天沒有歷史課，班主任是不會來的，你覺得如何？”海波用手肘推了推我，一臉壞笑。

“行，我跟我家里說今晚住寢室了?！?

我思索了片刻，便點頭答應了，因為心里面還是覺得海波說得對，既然咱們都這么無聊了，索性出去上網找點兒樂子。

我就像一個復雜的矛盾體，一方面既擔心自己考不上大學，另一方面又十分貪玩并對學習十分厭惡。很多時候，我常是給別人呈現一種“三分鐘熱度”的感覺，一些人總能看到我著急地學習，著急地向他們詢問各類題目；可相反的是，他們卻又能經常看到我在課堂上呼呼大睡，看到我嘻嘻哈哈地玩過一整天。

是的，他們看不懂我，有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干什么。

擔憂，迷茫，放縱。

下午第三節課，政治課，覺得百般無聊的我正趴在課桌上悠閑地看著小說。不，不對，不單純是看小說，我告訴自己也要認真學習，所以我一邊看仙俠小說一邊在讀政治段落。當然，這種一心二用的學習方式是很蠢的，但在我想來，至少自己也能趁著玩耍時多記幾個概念，這樣那顆擔憂繁雜的心也能得到些許慰藉。

其實，我明白我只是在騙自己。

“林木，出去一下，有人找你?！焙鋈?，政治老師那洪亮的嗓音把我從仙俠幻境中轟回了現實世界。

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呆愣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臉迷茫地望著政治老師。

他皺著眉頭，斥道：“沒聽到嗎？我說快出去，教室外有人在找你……那個，同學們，接下來我們要講的是第七章，翻開課本第78頁……”

我被他的語氣搞得有些不爽，冷哼一聲，狠狠地蓋上書本，就沖了出去。

走出教室，一個消瘦的背影出現在我的眼前，那正是我們班主任——歷史老師陳老師。

“難道他知道我今天晚上要翻墻出去上網？”我心里有種莫名的忐忑。

似乎是察覺到我來了，他緩緩轉過身，那張如同彌勒佛般的笑臉正對著我，嗓音渾厚道：“你家里人找你?！?

“我家里找我？”只是短短一句話卻令我迷惑不已。

到底是發生什么事了？因為自己讀的是通學，每天晚上都可以回家睡覺，所以除了緊急事件外，我家人是不會托班主任來找我的。

“你媽告訴我，說你爺爺突然病倒了?！?

班主任的話如同晴天霹靂，當時，我的大腦就像被人突然挖空了一樣，整個人呆在原地，一時間手足無措。因為爺爺已經八十九歲高齡了，雖然平常身體看上去還不錯，但年紀實在過高，身體抵抗力也很弱，所以稍有不慎，就會帶來極其嚴重的后果。

“我爺爺……爺爺……他……他到底怎么了？”我說話變得有點語無倫次。

“我不是太清楚，這個給你，這是請假單，我已經幫你開好了，你等下交給門衛就可以出去了，你媽媽告訴我，說你爺爺現在在第一人民醫院?！?

我接過班主任寫好的請假條，不顧一切地朝外面沖去。

“別跑太快了！過馬路時注意安全！”班主任的聲音在我腦后響起，可是我此時又怎能顧得了那么多。

因為我小時候父母都在外面打工，所以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爺爺奶奶的關愛庇護下度過的，他們二老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直到今天。記得小時候，每當我受了委屈，我的奶奶就會把我抱在懷里，一邊撫摸著我的頭，一邊耐心地安慰我；而我的爺爺，總會在我哭得最兇的時候，從手里變出幾個新玩具，然后放到我的小手掌里，他不但會用道具給我變戲法，還會給我講各種各樣有意思的小故事。

無論是什么時候，他們都會陪伴在我的身邊，愛我、照顧我、包容我，是爺爺和奶奶，讓我的童年充滿了歡樂與笑聲，無悔無憾。

現在，聽到爺爺病倒了的消息，我心急如焚，我無法想象爺爺這般高齡是因為什么而被送進醫院，更不敢想象爺爺究竟會怎樣。

等我來到醫院時，發現母親早已等候在大門外，看到我的出現，原本浮現在她臉上的愁容瞬間消失了不少。

“你來了，走吧，你爺爺現在在三樓?！彼穆曇舨⒉皇呛芷椒€，我能感覺到她一直在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爺爺到底怎么了？”我跟在母親的身后，來到了爺爺的病房外。

這時，我才猛然發現，我們家幾乎所有的親戚都過來了，他們都站在病房外，每一個人的表情都顯得十分沉重，沒有人說話。

我母親推開病房門，把我送了進去。房間里，除了我的父親、姑姑和奶奶外，就只剩下一個人，一個躺在床上的老人。

當我進去的時候，父親他們三人則起身走了出去，經過我身邊時，我奶奶似乎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她扯了扯我的衣袖，可是最后她還是忍住了。

“你爺爺有話跟你說?！蔽野衷诔鋈r對我說道。

我整個人都是蒙的，望著躺在病床上面色不好的爺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木崽，你來了。”我爺爺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主動跟我說道。

“爺爺，您……您沒事吧？”我趕忙坐到他身旁，緊緊地握住他那兩只枯瘦的手掌，生怕他會突然離開我。

“沒事，小毛病而已，別擔心?！彼χf道。

“爺爺，您到底怎么了？”

“木崽，別擔心啦，你爺爺我還能撐些年，不會那么快死的。別忘了，我可是要親眼看著我家木崽考上個好大學，然后找到好工作，娶個好姑娘呢。不過啊，之前那幫老家伙，總是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孫子成績有多好，哼，不就是個二本嗎？我現在才不跟他們比，我家木崽雖然成績不太好，但是以他的聰明才智，只要稍微努點力，就能考個好大學了，到時候，等木崽你拿到一本大學的通知書，我也跟那群老家伙炫耀去，解解以前受的氣，哈哈。”爺爺他笑著說道，可話音還未落，他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我一邊輕拍著他瘦弱的背脊，一邊著急道：“爺爺……”

“沒事，沒事，不用擔心我。唉，你爸媽也是，我都說了你學習任務重，沒多久就要高考了，他們還硬是要把你從學校叫回來，真耽誤了我家木崽考大學，我可是要罵死他們的?！?

聽到爺爺這么說，我突然變得極度自愧，回想起自己在學校犯下的種種惡事，我一時間竟不敢用眼睛看他。

“爺爺，我……我……”

他伸出枯瘦的手，像兒時般撫摸著我的頭，笑道：“木崽，沒事，有爺爺在呢，你努力了就好，爺爺才不是一個喜歡跟人家攀比的人呢，只要木崽好，爺爺就好?！?

我低下頭，鼻子酸得厲害。

“過幾天爺爺就要被接去你叔叔那里治病了，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坐好久的飛機……爺爺很舍不得木崽，可是爺爺想早點好起來，想早點回家幫木崽的忙……木崽，你不要怪爺爺……爺爺真的舍不得你……木崽，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就應該是一個大學生了吧……木崽，你一定要想爺爺，多給爺爺打電話……”

那一刻，再也止不住的淚水從我的眼眶洶涌流出。

那一刻，我第一次開始痛恨我對青春的荒廢。

那一刻，我在心中發誓，絕對要考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