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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救贖
  • 小黑羊
  • 9227字
  • 2019-11-19 18:55:22

(A)

每次軍訓完葉永都覺得自己忍受了莫大的屈辱,他看不慣教官頤指氣使的樣子,仿佛自己當真攥了多大權力似的。葉永找不到任何理由在這種貨色手下卑躬屈膝。他每天數著軍訓還有幾天,但是日子仿佛無窮無盡,明明只有七天,卻像是被拉成了無限長。

日子在每天減少,憤怒在每天積累。葉永越來越焦躁,終于,他爆發了。

那是陽光明媚的一天,太陽明媚到足以讓所有人詛咒這令人窒息的溫度。葉永感覺他渾身火辣辣的,汗水凝結在衣服和體表之間,將兩者牢固地結合到一起。周圍的同學都在抱怨這該死的天氣,希望能快點下雨。葉永沒有附和,但也在期盼著一場奇跡般的大雨,能夠將他從這種處境拯救出來。教官仍然站得筆直,口令依然響亮有力。也只有在這時候,他才能勉強對教官產生一絲的敬意——只是在看到教官在吆喝命令的時候,這些僅有的敬意會一掃而光。

“立正!”教官大聲吼。

“向右看齊!”

“向前看!”

“稍息!”

“立正!”

……

口令不斷在嘈雜的操場上響起,又不斷地被別的口令淹沒,然后又是新的口令,循環往復,似乎永不停息。葉永覺得他陷入了某個幼稚的游戲,他感覺索然無味,渾身沒勁。

“那邊的同學,注意你好幾次了,你怎么回事,松松垮垮的!小伙子打起精神來!”教官顯然發現了葉永的消極態度,用手指著葉永。

葉永一動不動,沒有扭頭面向教官。周圍的同學都將視線集中在葉永一個人身上,葉永只是旁若無人地看著前方。

“那位同學,說你呢!”教官走到葉永面前,“就是你吧,我記得昨天還警告過你要打起精神。你是想在校領導檢閱那天丟你全班的臉吧?”

軍訓結束的那天校領導會檢閱軍訓成果,這個大家都知道。

“說完了嗎?”葉永扭過頭看著教官。學生中有人開始起哄地笑。“你什么態度?”教官看起來有點生氣,他用力將葉永胳膊一扯,直接將葉永一路拉到班上所有人前面,“你就在這里!你來帶頭,以后你就站在我旁邊了。”

葉永覺得有點尷尬,有點后悔自己剛才的魯莽,但箭已至弦上,難以收回,干脆玩一把吧,葉永想。他掃了一眼教官,教官的臉上有一種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間的東西。他手上會握著什么牌?班主任和暴力?很好,那就直接封住這兩張牌就行了。想到這里,葉永微微笑了笑,他向后退兩步:“如果我拒絕呢?”

學生中有人開始竊竊私語,顯然對接下來的事情充滿興趣。教官用手指著葉永:“你拒絕也不用對我拒絕,你找你們班主任拒絕。你是不是不想軍訓?行,我現在就把班主任叫來。”說罷,教官手伸向口袋,一副要拿出手機的架勢。

葉永挺了挺脊背:“身為教官,身為國家的保障,您教育我們這些未成年人只能夠依賴班主任的名號?我們尊敬的教官大人難道就這點本事?”葉永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極其標準的、友好的笑容,仿佛他和教官之間并非爭吵,而是在談論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不過——”葉永話鋒一轉,“我倒是知道你們軍人在使用暴力方面都是專家,怎么,想對我們展示一下你們軍人粗暴的一面嗎?”說完,他猛然收斂笑容,直勾勾地盯著教官。

學生們中間傳來幾聲哄笑。但葉永還沒意識到他的行為有多么愚蠢。

教官輕輕搖了搖頭,然后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拍了拍葉永的肩膀:“好了同學,表演結束了,該回到你的隊里去了。我也只是給人打工的,你以為大熱天我愿意對你們指手畫腳的啊,不都是沒辦法嗎?大家互相體諒一下好嗎?”

葉永沒有料到教官會這么快繳械投降,他倒是有點措手不及,因此只是象征性地點點頭。教官走到葉永身后,兩只手搭上葉永的肩膀,輕輕地,用一種近乎父親的方式把葉永推回隊里面。然后他一個人走到學生們前面:“同學們,我只是接受任務來對你們進行訓練的,你們累,我更累,沒有人愿意大熱天的待在這樣的大太陽下。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既然帶了你們,我就得對你們負責,絕對不能讓你們在巡視那天丟臉。大家說,是不是!”

“是!”同學們似乎被教官的精神感動了,回答特齊,特響。

葉永沒有說話,但他知道他輸了,有了教官剛才的話,他沒有理由再去搗亂,剛才他的挑釁與挖苦也都成了小孩子的無理取鬧。他憤憤地看著教官,可教官并沒有將目光投向他,仿佛絲毫不在意葉永剛才的行為。這時,葉永發現前面的一個女生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他慌忙低下頭。

葉永后悔了,他不該小瞧面前的看起來沒多大本事的教官。現在他顏面盡失,丟盔棄甲。

“立正!”教官大喊,學生們立刻打起精神,包括葉永。

“向右看齊!”

“向前看!”

……

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仿佛剛才的鬧劇從未發生過。偶爾教官會將目光掃向葉永,葉永舉手抬腿分外有力,完全沒有之前的懶散。應該被剛才的話感動了吧,教官想。

之后估計是教官發現苦情牌非常好用,一看到學生開始懶散的時候,教官都會說自己比學生更累,大家要相互體諒相互配合。話雖然是大實話,可葉永聽到后就會覺得莫名地諷刺。他每天都在認真觀察教官的一舉一動,想弄清楚自己為什么會輸給他,可是越觀察他就會覺得越失望,自己實在沒有任何理由輸給他。于是葉永就特別希望能找個機會,等到教官露出破綻的一刻,瞄準核心,一擊必殺。

只是葉永一直沒等到這個機會,教官也一直沒想到人群里會隱藏著一個已經把自己當成獵物的獵手。只不過不知道是獵物太謹慎還是獵手太平庸,當然也有可能所謂的“獵手”“獵物”都是個笑話,獵手遲遲不肯出擊,獵物依然逍遙自在。

軍訓結束的前一天,天氣終于對學生們網開一面,烏云悄悄擠滿了天空,傾盆大雨轟然而下,帶著高空清爽的涼意。密密麻麻的雨滴以接近垂直的角度射到地面上,激起了朦朧的水花。“下雨了,下雨了!”學生們興奮地喊道,全然不顧自己即將會全身濕透——事實上如果不下雨衣服也會被汗濕透。班主任們打著傘來了,組織學生們向所在班級撤退,教官們和學生一樣頂著雨向班級沖。操場的一個個方陣頓時匯成了一條長龍,在路上洶涌。葉永也是構成長龍的一分子,他在人群中奔跑,濺起的水花在雙腿間舞蹈。

到班上的時候,他挑了個最后面的位置坐下。葉永比較喜歡坐最后面,因為那里可以將整個班級的狀況一覽無余。但同學們似乎都不太愿意坐最后面,葉永同桌的位置是空的。不過這樣也好,葉永有點煩躁——到現在都沒有發現教官的重大失誤,實在沒有心情應付別人。他雙手抱胸,盯著教官,教官也被淋得很慘,渾身都在滴水。教官掃了一眼整個班級,看有沒有空著的位置,結果發現葉永旁邊沒人。葉永面無表情地看著教官向他走來,意識到教官想坐他旁邊,立馬換上畢恭畢敬的笑容,把椅子擺好,表示歡迎。

“謝謝。”教官對葉永笑笑以示感謝。

“別這么客氣,上次那么頂撞您,您也沒生氣,實在是不好意思,對不起啊。”葉永盡量表現得很真誠,同時仔細觀察教官表情的變化。

“沒事,你們軍訓很苦,有點脾氣應該的,可以理解。”教官拍拍葉永的肩膀,“不過下次要注意,跟我這樣就算了,別跟你們老師也這樣,遇事稍微冷靜點。”

“放心,”葉永笑,“怎么會呢,教官的話一定牢記。”

很好,教官已經對他喪失警惕了。葉永在心里竊笑。這時,前面的同學回過頭來找教官聊天,教官熱情地和他們談天說地,葉永在旁邊仔細觀察著教官的一舉一動,有時會和他們一塊聊,表示自己并未冷場。

“教官是什么軍銜啊?”

“我啊,中尉。”

“哇,中尉啊,教官好牛啊!其他人是不是都那么牛?”

“沒有,其他人的軍銜比較低,這里就我一個中尉。”

“嘖,我們班的教官就是不一樣,甩別的班教官一條街。”

“對啊,我們班教官最帥了!”

“沒有沒有。你們說得我有點不好意思了。”

還不好意思,葉永在心里哼哼,你也知道不好意思?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眉毛上方跳蕩的全是若隱若現的自豪吧?真是無可救藥,別人稍微一捧就能把你捧上天。這時,葉永突然覺得有人在看自己,他轉過頭,但并沒有看見他意料之中的眼睛。葉永也沒有過多地在意,他重新把目光移向教官,突然,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立刻打起精神。

“教官,您看您來我們班這么久了,不如給我們表演個節目?”葉永提議道。

“對。”前面的同學立刻附和,“是啊,教官來表演個節目吧!”

“不行不行。”教官連忙擺手,“我哪會表演什么節目啊!”

要的就是你不會,你要會還要你表演什么啊?葉永不禁為自己的智慧而自豪。他猛然站起,雙手成喇叭狀放在嘴邊:“教官說他要表演節目,大家歡迎不歡迎?”

“歡迎!”“教官來一個!”“教官我們愛你!”“上啊教官!”班上一下子就沸騰了,大家都起哄讓教官上臺表演節目。教官還在擺手推脫,葉永彎下身在教官耳邊說:“您就去吧,教官,不然我多尷尬啊,而且你看同學們都那么歡迎您,對不對?”

教官對葉永笑笑:“你啊,就知道讓我出丑。”

“上去嘛教官。”前面的同學喊道,“沒事的,就表演個節目,又沒人笑你。”

“對啊,上去一下又不會死。”葉永勸道,“好歹也是軍人,怎么扭扭捏捏像個娘們一樣。”

“好好好,我上去。”教官顯然是沒辦法了,他站起身,走到講臺,臺下都是歡呼聲,“我就唱首軍歌吧,我唱得不太好聽,別見怪啊。”

“沒事,教官,唱吧。”

“快唱啊,教官我都等不及了!”

很好,葉永微笑。一個人最容易在自己不熟悉的場合犯錯誤。現在班里的氣氛已經被完全調動起來,等到教官唱破音的一剎那,他起一下哄,局勢就完全一邊倒了,到時候看教官到底怎么收場。

教官干咳了兩聲,示意要唱了,班上立馬安靜了下來。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

綠色軍營綠色軍營教會我

唱得山搖地也動

唱得花開水歡樂

一呀么一呀么一呀么一

一把鋼槍交給我

二呀么二呀么二呀么二

二話沒說為祖國

三呀么三三軍將士苦為樂

四海為家

嗨!嗨嗨!

哪里有我

哪里有我

哪里就有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戰士的歌

教官唱得很賣力,但他確實五音不全,動不動就跑調,但中途沒有人笑他。有好幾次葉永想起個哄,但是看到周圍人都在認真地聽教官唱,只好作罷。這讓葉永有點垂頭喪氣,可葉永實在想不通教官到底為什么能堅持唱下去,明明有好幾處明顯地破音了。教官唱完后,臺下爆發了雷霆般的掌聲。葉永站起來起哄:“教官唱得好,再來一個!”

教官連忙擺手:“不唱了,不唱了。”又看到下面吵得兇,連忙轉移話題,“那位同學,對,跟我同桌的,”他用手指著葉永,“你來唱一首,我都唱過了,你不上來唱首歌對不住我們啊!”

“對啊,上來唱啊!”班上起哄的對象又變成了葉永。教官徑直走向葉永,一把拽起他:“上去啊,你都把我弄上去了,自己還不上去?”

“行,我上去。”葉永舉起手以示投降。

“那還差不多。”教官笑著放開了他。

得意什么?葉永想,你以為我和你一樣五音不全?葉永昂首挺胸,大步走上講臺,點了點頭,臺下馬上就安靜了。

“各位同學,我叫葉永,葉子的‘葉’,永遠的‘永’,非常抱歉的是,我不會唱軍歌,我只會唱流行音樂,希望大家喜歡。”

“好!”臺下人一片叫好,“唱周杰倫的!”“唱林俊杰的!”“唱《兩只老虎》!”“《世上只有媽媽好》!”

葉永輕輕閉上眼睛,臺下的起哄聲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比較純粹的安靜。葉永張開嘴唱:

每一輛火車前進必須沿著軌道

跟隨著記號往平淡或熱鬧

沒一輛火車是累了就隨時能停靠

我邁向目標卻又想要逃

我從來不害怕天崩或者地塌

OH我其實活得很瀟灑

我每天都重新出發

可是我不快樂真的不快樂

每天走到同樣的分岔

可是我并沒有選擇

這是一條單行的軌道

我已經退不了后路

褪不掉最面無表情的微笑

走在一條單行的軌道

讓鐵路決定了命運

決定我每一步都脫離不了

單行的軌道

葉永唱得很動情,也很好聽。唱完之后,臺下爆發了比剛才更夸張的叫好聲:“好聽!”“葉永唱得怎么那么棒!”“真好聽,什么歌啊?”

當然好聽了,我可不像那位上臺就是為了出丑,葉永心想。這首《單行的軌道》是葉永最擅長的歌,第一次聽到鄧紫棋用著有點沙的嗓音唱著的時候,葉永就明白他就是在單行的軌道上。為了唱好它,葉永頗費了一番精力。

葉永對著臺下鞠躬:“謝謝。”他微笑,然后將目光轉向教官。教官也在為他鼓掌。葉永下臺回到座位,教官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唱得真好聽,我真羨慕死了。”周圍的同學也都在夸著葉永:“你歌唱得真好。”“什么歌啊這是?”葉永突然有點心花怒放把持不住,他扭頭看了一眼教官,教官正對他微笑。葉永沒來由覺得有點感動。

朋友,我算是原諒你了。不過,別以為我是怕你,我只是沒有力氣再和你斗下去了。葉永在心里說。

他看了一眼這個班級。“我累了。”葉永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對自己說,“今天就休息一下吧,我愚蠢的同學們,只有今天,我甘愿和你們一樣愚蠢。”

他輕輕閉上眼睛。

(B)

每次早上起床的時候,身體都會有一種鈍重感。將起未起,此時人的狀態處于迷糊和清醒之間,靈魂像是半依附在身體上,讓人難受——所以葉平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起床。不過床終究是要起的,一直睡著也不是回事。正如有人病了討厭吃藥,但藥終究是要吃的,一直病著也不是回事。

這就是葉平決定不聲不響就踏上火車的時候為自己找到的理由——一直拖著也不是像那么回事。而且楊欣也一直沒有找他,估計她也早已做好了類似的打算。

葉平不是那種說放下就能徹底兩清的人,即使他當時自以為有多么決絕,事后也總會在心里留下一點藕斷絲連的東西。而這些細長的東西,葉平就交給了時間。葉平會在漫長的等待中,用感激和惋惜的雙重心情靜靜看著那些頑固的東西慢慢腐爛,最終消失不見。葉平本以為“楊欣”這個名字會以這樣的方式最終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但事實上他錯了。

那天他正和父親一起在家吃晚飯,他們聊到軍訓,父親正夸張地描述他當年軍訓的慘況,兩個人哈哈大笑,手機就在這時突兀地響起來。葉平做了個手勢,父親點點頭不再說話。葉平看了一眼來電人,頓時就打了個激靈。

楊欣。

“誰啊?”父親看葉平有點不對勁,問。

葉平沒有回答,按了接聽鍵。這時,他的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手指一不小心按到了免提,猝不及防地,電話那頭傳來尖利的女聲,女聲在客廳里回蕩開來。

“葉平,葉平,是你嗎?你怎么可以說走就走啊?”楊欣的聲音帶著很濃厚的哭腔,此外還可以聽到明顯的、專屬于夜店的嘈雜聲,猜得出來她是在酒吧里喝多了。“你個混蛋,臨走之前都不告訴我一聲!葉平你個沒良心的,信不信我殺了你!我告訴你我楊欣不是好欺負的……”楊欣繼續哭喊。

葉平慌忙把手機放在嘴邊,大聲說:“喂,楊欣你怎么了?你在哪里?你就在那等我,我去找你!……”

可是電話就在這時干凈利落地掛斷了,手機里只傳來清脆的“嘟嘟”聲,分外刺耳。

葉平頹然關掉手機,把手機隨手扔在桌上,然后拿起筷子,扒拉著飯,眼神仿佛空了一樣。他知道他剛才說的話都是廢話,楊欣遠在千里之外,他怎么可能找到她?剛才的話純粹就是一種習慣,是他們一起走過大學時光所留下的最堅定的證據。葉平還記得,每次他們鬧別扭的時候,楊欣都會去酒吧借酒澆愁,而葉平則負責把楊欣拖回來。

“怎么了?”父親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人是你女朋友?”

“不,是前女友。”葉平說。

“分了?為什么?”父親問。

“她現在離我很遠,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怎么回事?”

“爸,我現在心很亂,能不談論這個問題了嗎?”葉平低下頭,勉強吞了兩口飯。

“好,不談論了,你自己考慮明白。”父親嘆了口氣,繼續吃飯。于是就這樣,葉平心里的那細長的東西開始膨脹蔓延,逐漸扭成一團。葉平明白,至少未來幾天,他正常的生活都會被楊欣的電話徹底地破壞。他將在同情中生出愧疚,在愧疚中生出自責,在自責中體驗攪人心肺的痛。

之后楊欣的微信和QQ便成了葉平經常光顧的地方,每次葉平拿起手機都想去看一下楊欣的最新動態,然后默默地刪除訪客記錄。有那么好幾次,葉平都想打電話給楊欣,哪怕是簡簡單單地發條留言。可是葉平最終還是放棄了。他實在不想把現在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他有穩定的工作,而且好不容易才勉強忘掉楊欣,可是楊欣的電話又將他所努力想要完成的忘記化成了泡沫。他實在不敢想象他去找楊欣后會發生什么。感情是世上最強大的猛獸,奔騰而來像是海嘯,到時候葉平也許會任由感情擺布,無從防御,無法還手。

楊欣的“說說”按時間順序如下:

我終究逃不過曾經,過去將我牢牢抓緊。

我親愛的,我終于放棄了,我終于哭泣了,可是這次你不在我身旁。

為什么?為什么我總是會這么沒用地被感情玩弄?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回來吧。求你回來。

不行了,我要瘋了,我真的要瘋了。

底下的評論五花八門。比如:“欣兒你怎么了?沒事啊,還有姐姐呢,別怕。”“葉平就那么一走了之,真不是男人,世上哪有這么負心的人啊?”“乖啊,過去的都過去了,下次我再給你找個好男人,乖。”但楊欣一直沒有回復下面的評論,像是真的沒有力氣再回復了,又像是一直在等某顆重磅炸彈。

葉平每次看過之后都會非常非常難過,都想立刻去安慰她,但是他最終什么也沒做。他知道他不能向自己投降。楊欣的當務之急是忘掉他,只有徹底把他忘記楊欣才能有新的生活。葉平覺得他不能去打擾楊欣,畢竟他知道,楊欣是不會和他守在永平的,這注定是個沒有結局的鬧劇。

楊欣,你還好嗎?

為了逃避傷痛,他嘗試將自己的思想投入到工作中。他聯系了他教的班級的班主任曹寶軒老師,并請求能出來一起吃個飯,共同探討教學工作,曹老師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吃飯地點約在一家茶樓。葉平到的時候曹老師已經在位置上等他了。兩個人客套了一番便開始交流經驗,談論現在的學生偏好什么,用什么樣的方式教學比較好。你來我往間,雙方的意見便已基本達成一致,并將話題引向了這次軍訓。

“明天下午學校領導會來檢查軍訓成果,不如你來參觀一下,順便了解一下你馬上要面對的學生?”曹老師問。

“行,明天我一定來。”葉平滿口答應。

回家的時候葉平心里又猛然感到一陣刺痛,之后便是紛至沓來的各種畫面。“還真是逃不掉呢。”葉平輕聲說。

(C)

軍訓的日子終于能一眼看到頭了,這讓葉永很是興奮。最后一個下午,只要校領導過來巡視一番,軍訓就算是徹底結束了。他站在操場中央,頂著熱毒的太陽意氣風發。汗水漸漸滲到衣服里,但他并沒有像前幾天那么在意。也就最后幾個小時了,地獄即將結束,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他的班主任——曹寶軒老師正站在隊伍的后面,葉平站在曹老師旁邊。

“葉老師,真是辛苦了,這么大熱天的。”曹老師說。

“沒有沒有,您不也和我一樣站在這里嗎?”葉平說。

“不說這個,你覺得我們班怎么樣?”

“嗯,精神狀態相當不錯。”

“葉老師教他們有信心嗎?”

“不說多有信心,但我會盡力而為。”

兩個人一邊低聲聊天,一邊掃視整個操場。不一會兒,校領導們列隊來了,他們走向了主席臺,那里的屋檐剛好遮住了毒辣的陽光。葉永也就在這時攥緊了拳頭——這里的校領導可真是會享受,那么多學生都在操場上頂著毒辣的陽光,中間還有那么多女生,那幾個大老爺們兒也好意思乘涼?葉永憤憤不平,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接下來是校長講話,校長那不太精到的普通話通過喇叭在操場上方回響:

“尊敬的各位教官和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下午好。時至初秋,為了讓同學們磨煉自己的意志,加強自己的身體素質,我們非常榮幸地請到了市消防隊武警為大家軍訓。今天,看到各位的精神面貌,我非常欣慰。軍訓起到了良好的效果,也為即將到來的高中生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葉永覺得很生氣,那家伙在陰涼處偷懶也就算了,他還大言不慚“我非常欣慰”,弄得像是我們為了他才軍訓的,這人是不是自我存在感特強啊。后面的話葉永聽不下去了,他只是模糊地聽到幾點要求,什么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什么要注意安全啊,什么要尊敬師長啊。葉永覺得很無奈,這位先生弄得像是他不說別人就不知道似的。葉永笑笑。人們往往以吃的鹽比別人吃的飯多自豪,便自以為有了對別人諄諄教誨的資格,殊不知吃的鹽多只能表示他得高血壓的概率比別人大。

葉平小聲問曹老師:“這是校長?”

“嗯,對,他旁邊的那個是副校長。這里有三個副校長,我指給你看……”手機就在這時響了起來,曹老師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后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葉平示意隨意,曹老師接通電話。

“喂,您好……對,我是,請問……哦,你已經在學校門口了,我馬上過去……知道了,馬上到。”

曹老師掛掉電話,對葉平苦笑。

“沒事,你去吧,這里我幫您看著。”

“那謝謝了,還好你來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放心,我幫您看著。您快點吧,別讓人家等急了。”

“嗯,我去一趟,也許會晚點回來,有什么事打我電話。我去跟教官說一聲。拜托你了。”

“好。”葉平應道。而曹老師看起來確實有點急,他快步走到領隊的教官面前,交代了幾句就匆忙走了。

校長講完后是領導講話,然后又是領導講話,再然后還是領導講話。領導數量實在是太多,話講得沒完沒了,空氣中飄蕩著一種讓人煩躁的氣息。葉永終于受不了了,他掉頭離開隊列,在眾目睽睽之下向操場外走去。葉平注意到他破壞紀律的行為,立刻攔住葉永。兩人四目相對,葉平想起來了,這個學生就是上次對他揮手的人。他立刻就有了親切感。

“這位同學,請問你準備去干什么,為什么要離隊?”葉平盡量表現出和藹。

葉永已經把上次揮手的事忘了,他掃了一眼葉平——穿得倒挺正式,只是臉上還殘留著點稚氣。葉永擠出標準微笑:“老師您好,我想去上趟廁所,可以通融一下嗎?”

還挺禮貌,葉平心想。“那你快點回來,一會兒要在操場上走正步,要點人數的,快點回來。”

“嗯,我盡量,好嗎?”葉永說。

“行。”葉平揮一揮手,“去吧,等你回來。”

“謝謝老師。”葉永鞠了一躬,然后與葉平擦肩而過。走過的瞬間,他猛然收斂笑容。

葉永當然沒有想過再回來接受校領導們的俯視,相反,他準備俯視校領導。他走到了教學樓的最頂層,透過窗戶,整個操場一覽無余。從這個角度看去,操場上的人像左一團右一團的狼群,而校領導則像是落單的羊。葉永不禁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其實葉永潛意識里也知道,相比之下,說領導像狼,學生像羊群才更靠譜。但葉永就是不肯承認這個。

而此時,葉平卻有點慌了,他反復看向操場的出入口,可一直沒等到想要看到的人。葉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那孩子也不像是撒謊的人。想了一想,他走向教官:“教官不好意思,剛才有一個學生走了,到現在都沒回來,您看這怎么處理?”

教官吃了一驚:“有人走了?什么時候走的,馬上就要點人數走正步了,人還沒回來?”

“剛才從后面走的,你一直在前面聽領導講話,所以沒注意到。是我放他走的,他說要上廁所,所以就讓他去了,結果到現在都沒回來……對不起啊。”

“等一下,我看看。”教官將班上人掃視了一圈,“問一下,剛才走的那個學生是不是特別有禮貌?臉色有點白,留著斜劉海?”

“嗯,是挺有禮貌,還對我鞠躬了,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葉平想了想,“怎么了?他有什么問題嗎?”

“就知道是他。”教官嘆了口氣,“那孩子估計不會回來了。放心,校方規定一個班人數缺二個以上才扣分,要是再走一個就要扣分了,你注意點。那孩子走了就走了,你別太放在心上。”

“哦,實在對不住。”葉平有點抱歉。

“你是這個班任課老師吧?”教官問。

“對,我是。”葉平說。

“這孩子你要稍微上點心,他很聰明,但有時候聰明不放在正經事上。我為了不讓他搗亂費了點心思,還以為他已經好點了,沒想到關鍵時候還是給我掉鏈子。”

“哦,我知道了。一定。”葉平點點頭,有點頹然地走到一邊,“那孩子不像是個會騙人的孩子啊,怎么就不回來了呢?”葉平喃喃道。

這時,他抬起頭,突然發現教學樓頂樓的窗戶邊好像站了個人,好像還穿著墨綠色的軍訓服裝。但人影一閃而過,立刻消失不見。

葉永躲在墻后面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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