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皮卡離開油麻地的那一年，花兒的爸爸媽媽到廣州打工去了。這幾年，家里只有花兒和爺爺。

爺爺有嚴重的哮喘病，不能干重一點兒的力氣活，不能受驚，不能著急、生氣。爺爺走路很慢，一舉一動都很慢。一快，爺爺就會呼嚕呼嚕地喘起來，好半天也不能平息。爺爺彎著腰，縮著脖子，像蝦米。爺爺總是拄著拐棍，要么靠在墻上，要么靠在樹上，一靠就是半天。一條短短的田埂，爺爺好像要走好幾年才能走完似的。爺爺說話，總是上氣不接下氣，一句一句的，從他嘴里說出來，十分艱難。這還是平時的正常情況，要是發(fā)作起來，那樣子很可怕，很讓人擔憂，一呼一吸，都要他付出巨大的努力。那時，他脖子上的血管，一根根暴突著，雙手會不住地顫抖，臉蒼白蒼白的。看到的人都覺得，他會一口氣沒上來，撲通倒在地上。但爺爺痛苦地微笑著，一次又一次地闖過來了。

爺爺說：“我還要帶花兒呢。”

自從爸爸媽媽去了廣州，照顧爺爺的擔子就落在了小小的花兒的肩上。

起初，爺爺的哮喘病發(fā)作時，她會嚇得慌慌張張，并會像往常一樣大聲地喊叫：“爸爸！媽媽！”等終于發(fā)覺爸爸媽媽并不在她身旁而只有她和爺爺兩個人時，她會一下子呆住，望著爺爺，身體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爺爺說：“別怕別怕，爺爺過會兒就好了……”爺爺還會很費力地把手伸過來，撫摸著她的頭，說，“爺爺死不了的，爺爺還要帶花兒……”漸漸地，花兒的膽量變得大了起來。爺爺的哮喘病再發(fā)作時，花兒就不那么慌了，她會扶爺爺上床躺下，趕緊給爺爺倒水、拿藥，然后用兩只小小的拳頭，在爺爺的后背上不住地輕輕敲打著。爺爺說：“我們家花兒，用兩只小拳給我敲背時，就像雨珠，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有時，爺爺會對村里人嘆息：“還不知道是我照料我家花兒，還是我家花兒照料我呢！”

早晨，許多孩子還在被窩里做夢時，花兒已經起床到巷尾的大草垛拔草幫爺爺燒早飯了。晚上，當村巷里灑滿月光，孩子們在無憂無慮地玩耍時，花兒卻在幫爺爺洗碗，把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收回家中。村里人經常看到：

花兒蹲在水碼頭上，正在很仔細地洗菜；

花兒抱著醬油瓶，或提著剛買來的一塊肉正往家走；

花兒扛著一小袋剛剛買回來的糧食正走在橋上；

……

人們總是能看到花兒走在田野上。摘豆子、拔菜、捉魚、摸螺螄……

田野很大，走在很大田野上的花兒顯得很小。

這天爺爺讓花兒去田野上割些苦艾回來，說苦艾的味道好聞，放在衣柜里還能防蛀蟲。就在花兒正割著苦艾時，天突然大變，一會兒電閃雷鳴，豆粒大的雨珠噼哩啪啦地下來了。花兒來不及趕回家，就躲到一棵大樹下。爺爺見花兒還沒回來，就拿了雨衣，拄著拐棍去找花兒。爺爺被涼雨澆了，夜里哮喘病大發(fā)作。這一回，比以往任何一次發(fā)作都要厲害。花兒不住地給爺爺敲后背，但一點兒用處都沒有。爺爺喘得不能躺下，一躺下，喘得更加厲害，就像一條老牛被許多人追趕之后，那般喘著。爺爺臉上深深的皺痕里汪滿了汗水。爺爺連安慰花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一邊喘，一邊望桌上的鐘。那時，是夜里兩點鐘。花兒知道，爺爺在盼望天亮呢！花兒說：“爺爺，去醫(yī)院吧。”爺爺搖了搖了頭。爺爺現在連一步路都不能走，爺爺只能煎熬著，熬過今夜。爺爺有點兒呼吸不上來了，瘦削的胸在不住地起伏。花兒跑向門口，一把抽開了門栓，嘩地把門打開了：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夜黑得就只剩下濃厚濃厚的黑。花兒哆嗦了一下，突然沖進了黑暗里。爺爺想問她去哪兒，但爺爺說不出話來，只是抬起哆哆嗦嗦的手。花兒要去找村里小醫(yī)院的醫(yī)生。醫(yī)生家住在村后邊很偏僻的地方，要過兩座小橋，還要穿過一片荒地。當醫(yī)生聽到急促的敲門聲立即從床上下來打開門，見到花兒時，一時驚呆了。而那時的花兒，兩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后來，是醫(yī)生把她背回家的。

那個黑夜，使花兒變成了另一個花兒。

在花兒想念爸爸媽媽時，爺爺總會坐在她身旁。

爺爺說：“爸爸媽媽辛苦著呢！他們要打工賺錢。賺錢干什么？賺錢為花兒蓋大房子……”

花兒點點頭。花兒把對爸爸媽媽的想念藏在心里頭。

花兒記得爸爸媽媽的叮囑：“把爺爺照顧好。”

走在田野上的花兒，干這干那，潑潑辣辣，像個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