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的孩子們，有許多已經不認識皮卡了。特別是一些比皮卡小一兩歲的孩子，本來對皮卡就沒有什么印象，現在就更不認識皮卡了。皮卡看他們，也是這樣：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很多就根本不認識。

皮卡與油麻地之間，有了隔膜，有了生疏。

他很想能像以前那樣，與油麻地的孩子們玩，玩成一團，玩得不分白天黑夜，但油麻地的孩子們總好像有點兒不自然。他們不知道是讓他與他們一起玩呢，還是他們玩他們自己的。其實，皮卡也很不自然。勉強與他們玩了一會兒，就站到了一邊。他們也不再邀請他加入。皮卡站了一會兒，覺得沒有意思，就走了。只有當他走到油麻地的田野上時，他才會覺得，他又回到了油麻地。

這天中午很熱，皮卡在爺爺奶奶午睡時，偷偷地下了河。

河水很清涼。他把整個身子埋進水中，只把頭露在外面。當他噴吐著河水時，時光倒轉，他又回到了幾年前。那時，炎熱的夏天，爺爺總是帶著他泡在清涼的河水里。他離開油麻地的那一年，他已經學會了游泳，可以游過一條大河了。

他的腦袋在水面上慢慢地轉動著。眼前閃過的是河岸、木樁、蘆葦和一棵棵長在岸邊的樹。

浸了一會兒，他把褲衩脫了，扔到了岸上，以前爺爺帶著他下河時，從來都是讓他光著屁股。因此，他現在特別想光著屁股赤條條地泡在水里。

不知什么時候，那天被花兒追趕的李大國和二大眼一路玩耍著來到了這里。他們蹲在岸邊看著皮卡。

皮卡聽到了動靜，在水面上仰起臉看他們。

皮卡根本不認識他們。

他們呆呆地，卻又很好奇地看著皮卡，不時交頭接耳地說幾句話。

皮卡用嘴噴了一會兒水，就游動起來。自從回到北京，皮卡就沒有在河里游過泳，因此，現在看上去，動作很笨拙。他用力地往前游動，可是速度很慢，好像根本就沒有前行似的。

李大國和二大眼笑了起來。

在油麻地，像皮卡這么大的孩子，無論是男孩和女孩，都會游泳，并且游得很好。雖然，他們是油麻地的游法，很不合規范，但他們才不管那一套呢，想怎么游就怎么游，隨心所欲。他們在波浪上漂浮，在深水處潛行，或是排成一線，看誰最先游到對岸。一個個都顯得很自如。

所以，李大國和二大眼才在岸上笑皮卡。

皮卡有點兒不好意思，就不游了，依然把整個身子埋在水中，用嘴噴吐著河水。

李大國和二大眼走開了。但李大國剛走了幾步，又站住了。他轉過身來，用眼睛盯著皮卡扔在水碼頭上的紅色小褲衩，然后把嘴靠在二大眼的耳朵上，悄悄說了幾句話。

二大眼立即沖向水碼頭，還沒等皮卡明白他要干什么，就一把抓走了皮卡的褲衩，轉身跑向李大國。

“我的褲衩！”皮卡大聲叫起來，用的是普通話，見李大國和二大眼一個勁地往前跑，他改用油麻地話大聲叫著：“我的褲衩！”

李大國和二大眼根本不理會皮卡的叫聲，一邊跑，一邊咯咯咯地樂。跑出去一百米左右后，李大國拿過皮卡的褲衩，隨手扔在河邊的草叢里。他們大笑了一通之后，跑到別處去了。

光著屁股的皮卡，上不了岸了，只好待在水中。他想：過一會兒，爺爺和奶奶會找他來的。

但爺爺奶奶一覺起來，見屋里沒有皮卡，以為他去村里找孩子們玩去了，就到村里找他去了。

總不見爺爺奶奶，皮卡就大聲叫了起來：“爺爺——奶奶——”

沒有應答。

皮卡見四周沒有人，就光著屁股爬上了岸，向褲衩跑去。可是剛跑了十幾步，忽然看到花兒正朝這邊來，連忙蹲下，借著蘆葦的掩護，又退回到水里。

花兒是來找皮卡到田野上抓魚去的。她發現有一個水塘，里面總冒氣泡。爺爺告訴她，水面上的泡泡是水底的魚吐的，泡越大，水底的魚也就越大。

“我們抓魚去吧。”花兒說。

皮卡點了點頭。

“那你上岸吧。”

皮卡點了點頭，可馬上又搖了搖頭。

“不想去抓魚嗎？”

皮卡搖了搖頭。

“那你就上岸吧。”

皮卡卻又搖了搖頭。

花兒糊涂了：“你到底去不去抓魚呀？”

皮卡待在水里動也不動。

“上來吧！”

皮卡又開始用嘴噴吐水花。

“你是想再游一會兒嗎？那好吧，我坐在這里等你。”

花兒在岸上坐下了。

皮卡只好將整個身子埋在水中。

“你怎么不游呢？”花兒問。

皮卡人心里說：我怎么游呀？一游，就露出屁股來了！

皮卡希望花兒趕緊離開這兒。

可花兒卻坐在岸邊，很有耐心地等著，不時地問道：“皮卡，你怎么不游呢？”

見皮卡總是那么待著，花兒說：“那就快上來吧！”

爺爺奶奶在村里沒有找到皮卡，又回來了，并直接來到河邊。

“就知道你下河了！”奶奶說，“快上來！誰讓你一個人下河的！”

爺爺也說：“皮卡，爺爺再明確地說一遍：可不能一個人下河！”

奶奶說：“看你，嘴唇都泡烏了。”

花兒說：“他不肯上來！”她指著河里的皮卡，對奶奶說，“我讓他和我去抓魚，他就是不上來，我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奶奶對皮卡說：“那就快上來吧！”

皮卡只好用手指了指遠處的草叢。

爺爺奶奶不明白皮卡是什么意思。

皮卡就一直用手指著遠處的草叢。

花兒卻順著皮卡手指的方向，往草叢走去。

皮卡著急地朝爺爺奶奶大聲叫著：“你們去！你們去……”

爺爺看看奶奶，奶奶看看爺爺，完全不明白皮卡的意思。

皮卡終于喊了：“我的褲衩！我的褲衩！”

“褲衩？”奶奶疑惑地望了望皮卡，然后又朝遠處的草叢望去，“你的褲衩？”

皮卡一個勁地點頭。

“你的褲衩怎么在那里？”爺爺大惑不解。

就在爺爺和奶奶準備往草叢走去時，花兒已從草叢里撿起了皮卡的褲衩。看著皮卡的褲衩，她的臉一下子紅了。她不知道是拿著褲衩走過來呢，還是站在那兒，或者是把褲衩重新丟在草叢里。

皮卡在水中大聲叫著：“是李大國、二大眼干的！”

皮卡非常憤怒。

奶奶走過去，從花兒手中接過褲衩：“花兒，你去吧，過一會兒，他就來了。”

花兒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她回頭來說：“皮卡，我要為你報仇！”

爺爺和奶奶聽了，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