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家創新體系與企業研發中心建設模式研究(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
- 黃少堅
- 4916字
- 2019-12-13 19:57:59
第一節 我國的科技體制的初步建立與發展
我國的科技體制從無到有,是一個逐步形成和發展的過程。現代科技雖然產生在17、18世紀,昌盛于19、20世紀,尤其是到20世紀人類進入大科學時代,但遺憾的是,我國現代科技的發展卻遠落后于西方,其中的原因中外學者已經探討良多,此處不再冗述。但是,考慮到科技發展的傳承性和延續性,對民國時期的科技體制還是要做一個簡要回顧。
一、民國時期奠定了科技體制的基礎
民國時期我國處于從封建時期向民主政治過渡的時期,時間雖然不很長,社會也是動蕩不已,大學科研院所也不多,卻誕生了許多大師級的科學家、教育家、文學家、實業家。
庚子賠款后期轉化為留學基金,培養了我國第一代留學生。留學生在西洋廣泛接觸西方工業文明,倍感祖國的落后與鎖國封閉,回國后率先從思想領域掀起解放運動,于是在新文化運動時期產生了我國的科學家群體,“一系列科技學會建立起來,其中最具影響的是中國科學社,它對傳播先進科學、培養科技人才、增強國民科技意識、促進科技規范發展、推進科學研究等起了重要作用,在推進中國科學體制化方面做了積極的探索,是中國近代科學體制化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宋清波、童鷹,2005)。
民國時期我國教育事業發展迅速,大學從1921年的6所,增加到1949年的30余所,與4億人口相比還是遠遠不夠的,能上大學的人極少。盡管如此,這些大學還是為我國培養了不少優秀的人才,有了人才才能開展現代科學技術的研究與開發。我國的早期的科技體制奠基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1928年、1929年在南京和北平分別成立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研究院,標志著我國近代科技體制的誕生。在人才、經費、設備都很缺乏的年代將國內優秀人才集中起來,將研究體制、管理體制、經費保障體制合為一體,同時兼顧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并使之成為全國最高學術機構,這種模式借鑒法國模式和蘇聯模式,與當時我國的政治體制和經濟體制基本上是相符的。此后,至1935年,全國各部門設立的學術研究團體和機構有142個,屬自然科學方面的有34個,占總數的23.9%。可以說,國家學術研究機構與學術評議機制的建立,是一個國家學術建制化成熟的重要標志。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研究院經過20年的學術積累,不僅在學術界取得一定的成就,而且建立起了院士制度和會員制度,兩院共擁有171名院士與會員。1948年4月中央研究院選舉出81位第一屆院士,該事件被公認為中國現代學術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同年8月,北平研究院也選出了90位會員,與中央研究院的院士遙相呼應。宋清波和童鷹認為“兩院此次所選出的院士與會員,自然都是國內績學之士,在學術上或文化事業上有光輝燦爛的成就,為各科的權威”。中央研究院院士會議與北平研究院學術會議的召開,標志著院士制度在中國的正式確立,是中國學術研究組織化和職業化建設的標志性成就,是中國學術研究向國際學術標準靠攏的關鍵一步。院士制度的出現,“標志著接受西方科學教育訓練的新一代知識分子群體再次登上國家最高學術殿堂,接受國家榮譽的認證”。院士制度作為一種文化載體,推動著中國學術研究制度化和專業化的進程。
據記載,“中央研究院院士共分數理、生物、人文三組,其中數理組包括數學、物理學、化學、地質學、氣象學、工程學,生物組包括動物學、植物學、人類學、生理學、醫學、藥物學、農學,人文組包括哲學、史學、考古學、語言學、經濟學、法律學、政治學、社會學,共涉及21個學科;北平研究院會員共分天算、理化、生物、地學、農學、工學、醫藥、史學、文藝、社會科學10組”(宋清波、童鷹,2005)。兩院所開展的研究基本屬于基礎研究范疇,但是,在應用研究領域,有識之士也成立了應用研究所,專門進行技術創新研究。如科學家、實業家范旭東拿出創辦企業所得的全部酬金于1922年創辦了黃海化學工業研究所,將生產與科研有效地結合在一起,用科技解決生產中的實際問題;制定科學資助條例,加大對黃海社的科研經費投入;創辦《海王》旬刊,積極提倡科學,大量介紹科學知識;重視科技人才的延聘和培養,努力造就實力雄厚的技術隊伍,這是我國當時最典型的行業研究中心(宋清波、童鷹,2005)。
新中國成立后,以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研究院為主體的一些科研機構合并組建為中國科學院,兩院的院士和會員大部分選擇留在大陸,在1955年設立學部時,兩院的院士和會員中一批人當選為學部委員,成為新中國的建設者。[1]
民國時期的科學技術發展為新中國建設奠定了基礎,首先,在學科建設上已經初步建立起現代意義上的學科,并開展了最前沿的電子科學、醫療科學、地質科學、工程科學等的研究。其次,為新中國社會經濟的發展培養了一批泰斗式人才,為建立新中國的科技隊伍儲備了領軍人物,如李四光、竺可楨、茅以升等等。再次,建立了中國近代科技的新體制,為新中國科技發展奠定了基礎。
二、計劃經濟時期的科技體制
此階段我國屬于計劃經濟時期,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即科技體制初步建立、“文革”破壞、逐步修復時期。與計劃經濟體制相一致,主要將科技計劃納入社會經濟發展的總體規劃之中進行考量。
1.科技體制初步確立(1949—1966)
新中國成立后一個月,我國將留在大陸的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的成員合并,在北京成立中國科學院。中國科學院不僅是中國最高的科研機構,在初期還具有領導我國科學技術發展的行政職能。但是到第一個五年計劃時就調整過來,作為專門的研究機構,不再擔負管理職能。
1953—1957年,我國實施了科技發展的第一個五年計劃,并促使我國科技體制發生了第一次重大變革。首先,在國務院成立了全國科技工作的領導機構——國家科學規劃委員會,負責制定國家科研政策及貫徹落實各項科技計劃,對國務院負責。其次,“一五”期間確立了科學發展重點,根據國家的需要將電子技術、自動化技術、半導體技術和計算機技術四大領域確立為我國最早取得突破的重點科技領域,這樣有利于集中科技力量實現趕超。再次,將科學發展規劃的理念引入到科技事業的建設中,從而更好地使科學技術為新中國建設服務。第四,采取各種措施大力促進高等院校、政府研究機構和企業研究機構的全面、蓬勃發展。第五,經過第一個五年計劃的發展,我國由中國科學院、高等教育科研機構、工業產業部門研究機構、國防軍事科技研究機構以及地方科技研究機構等組成的創新體系逐步成長起來,形成我國科研與科技普及的三級管理體制。
2.科技體制遭到破壞,軍工一枝獨秀(1966—1976)
“文化大革命”作為20世紀中國發展中的一段特殊時期,幾十年過去了,對它的評價仍然難以使人感到輕松。從好的方面說,那時堅持自主研發,出現了“兩彈一星”“雜交水稻”等一系列科技成果,尤其是軍工方面一枝獨秀,全國動員、科技合作、平等交流、無私奉獻精神等在軍工領域表現突出,所以取得了較好的創新績效。但是,教育、科技領域的正常秩序被打破,大量的科學家、工程師、大學生被下放到工廠、農村,放棄了專業研究,雖然積累了人生經驗,卻也耽誤了不少時間。同時,工廠也經常停工停產,基本上不能滿足生產生活的需要,全國出現工業品、生活品的短缺,更談不上多少創新。總的來看,“文化大革命”這一段確實使我國的科技體制遭到了破壞,教育不能正常進行、一般的科研不能正常進行、工廠不能正常進行生產,國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科學技術整體上落后了,與西方發達國家的差距不是小了,而是拉大了。
“文革”時期的科研,在軍工領域取得一系列突破,說明以下幾點經驗:
第一,堅持自主創新的道路是正確的。因為科技直接影響一個國家的軍事、經濟實力,所以,核心技術是不會輕易轉讓給競爭對手和隨意擴散的,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長期堅持才能有所突破。民用科技是利潤的直接來源,領先技術可以確保競爭優勢,一般也不會輕易擴散。要轉讓也會有高昂的轉讓費,并且受到吸收能力的限制,也就是說自己沒有研發實力即使買到一兩項先進技術,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落后的狀況,所以,無論何時堅持自主創新都是正確的選擇。
第二,軍工科技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很好的合作機制。國家能夠動員舉國力量進行研究開發,將最優秀的科研人員集中起來解決科技難題,開展科技攻關,國內合作的機制值得肯定。
第三,民眾蘊藏創新的智慧和聰明才智。作為發展中國家追趕先進國家,必須發揮民眾的創新熱情和積極性,因此,激發創新的政策和機制十分重要。
第四,科技人員的奉獻精神值得肯定。我國“兩彈一星”的元勛們所率領的科技隊伍,在艱難的環境下,不計個人得失、無私奉獻的精神,敢啃硬骨頭、力求科技突破與超越的精神是科技領域的寶貴精神財富。
第五,一個國家專攻一個方向是特殊時期的產物,不能成為常態。科技是一個體系,必須為民眾生產生活服務,必須商業化才有廣闊的前景。
第六,科研需要國家一個穩定發展的環境,需要尊重人才、認可失敗的創新文化的支持。
3.科技體制逐步恢復(1976—1995)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和全國科學大會的召開,使我國的科技事業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首先,一大批科研機構、科技管理機構和學術機構在短時間內得到了重建和恢復,中科院、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和地方科技委員會等相繼得到恢復。其次,一系列重大科研制度得到了恢復和建立,如科技人員職稱評定制度、科研考核制度、學位制度和科研獎勵制度等。
在科技體制領域,逐步恢復和完善科技管理制度。1978年出臺《發明獎勵條例》,1984年頒布《科學技術進步獎勵條例》并開始制度《專利法》,1985年做出了《中共中央關于科學技術體制改革的決定》,1986年2月成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1986年3月推出旨在發展高技術的“863計劃”,1987年通過《技術合同法》并推出“北京高技術產業實驗區”計劃,1990年頒布《著作權法》,1993年出臺《科學技術進步法》以及啟動知識產權保護計劃等一系列科技體制改革的政策、制度、計劃。總體上,以科技計劃為主線,基本上保持計劃體制沒有變化,但是在經濟體制上卻在醞釀著一場重大的變革。
在產業技術領域,由于多年沒有從事科研,打開國門后發現科技落后很多,于是我國出現了引進技術的高潮,這20年基本上是以“拿來主義”為主,甚至出現“以市場換技術”的決策。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光顧著引進,并且各個地方重復引進,沒有顧著“引進消化吸收”,出現“引進—落后—再引進”的惡性循環。結果大批引進技術的企業,因為沒有后續的自主研發,紛紛破產倒閉。國家政策鼓勵引進,但對自主研發激勵不夠。
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深入,原來的計劃體制越來越不適應經濟發展的需要,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低水平重復越來越嚴重,創新落后于經濟發展的需要。引進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市場也換不來核心技術,我國在科技體制上需要新的突破,于是自主創新再一次成為我們國家的戰略。
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我國科技體制與經濟體制基本吻合,馮之浚教授總結其主要特點如下:
第一,科技體制建立在公有制基礎之上,科研機構均為國家所有,政府是科技活動的唯一支持者。
第二,政府直接組織科學規劃、計劃的實施,并直接管理科研機構,人力、經費、物資等資源的配置完全由政府按計劃統一調配;科技成果只是科技工作的產品而不是商品。
第三,中央政府是這一計劃體制的中心,部門、地方在這一體制中起到重要作用。
第四,這一體制強化了層次化和組織的僵化,忽視了專業化的訓練和管理。
改革開放以前的科技體制屬于非單純經濟指向的結構趕超型發展戰略,體現在科學技術的發展上,其戰略目標是在較短時間內趕超世界先進水平,進入世界科技大國行列。以集中管理和單一計劃調節為顯著特點的創新體系,即“中國模式”[2]。
這一模式導致的結果首先是科技體制變成一個各子系統自封閉的垂直結構,相互之間缺乏有機的聯系和合作,在各子系統的內部的基層單位只對上級負責而缺少與系統其他部門的橫向聯系,在科研與生產之間、科研與教育之間、生產與最終用戶之間以及教育與生產之間缺乏直接聯系。創新系統的各個環節相互脫節,難以對經濟增長做出較大貢獻。其次,由于缺少一個公平的科技成果有償轉讓機制,研究成果被視為公有財產,可以無代價地采納和使用,以致率先創新的單位無法從創新中獲得回報,這對技術創新和擴散都有消極影響。第三,國家用行政手段直接管理過多,不利于調動各類機構開展創新活動的積極性與主動性。第四,各系統內部乃至各基層單位均是自成體系,自我封閉,使得人員結構和知識結構僵化,抑制了人們的積極性與創造性,不利于科技發展與創新活動的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