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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家的“消失”

如果以成熟時期的歷史唯物主義為標準,《德法年鑒》中的“人的解放”理論顯然還比較稚嫩,因為它只是在抽象的意義上主張要將“公民”和“個人”結(jié)合起來,還沒有達到后來的那一成熟的、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發(fā)展起來的“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但是,在這一“人的解放”理論中,卻意外地包含著馬克思從早期到成熟時期的思想轉(zhuǎn)變,即從國家和市民社會的二元框架到市民社會的一元框架。這一框架轉(zhuǎn)變,同時也意味著曾在馬克思思想中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國家”一極的消失。在本章的最后,我想對這一“國家”的消失問題再作一些說明。

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馬克思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黑格爾國家哲學的擁護者,遵循了黑格爾關(guān)于國家與市民社會的二分框架,并認為國家高于市民社會。但此時的他已經(jīng)意識到了“國家本身的抽象問題”。近代以前,由于市民社會與國家是統(tǒng)一的,人們的私人生活可歸結(jié)為政治生活,在這個意義上,國家本身是實體,相反,與政治生活相分離的私人生活是抽象,不具有本質(zhì)的意義;但是,到了近代,以經(jīng)濟社會和私人生活為特征的市民社會逐漸與國家分離開來,并開始取代國家的地位,成為實體,而國家卻成為抽象。在這個意義上,近代并不是市民社會從國家中分離出來,而是國家從市民社會中分離出來。馬克思說道:“國家本身的抽象只是現(xiàn)代才有,因為私人生活的抽象也只是現(xiàn)代才有。政治國家的抽象是現(xiàn)代的產(chǎn)物。”[26]這一認識是馬克思將重心轉(zhuǎn)移到市民社會的開始。

到了《德法年鑒》,馬克思的這一認識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正像本章所分析的,在《論猶太人問題》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改變了只有國家才有普遍性的信念,開始在市民社會中尋找普遍性,從而讓國家失去了作為普遍性領域的意義。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找到了無產(chǎn)階級。無產(chǎn)階級作為市民社會中的一個普遍等級,它擁有了過去只有在國家中才有的普遍性。這樣一來,過去那種特殊性=市民社會、普遍性=國家的分類失去了其意義,以市民社會這種既包含特殊性又包含普遍性的一元結(jié)構(gòu)取代了“國家與市民社會的二元結(jié)構(gòu)”,其結(jié)果將是“國家”的消失。

在《巴黎手稿》中,馬克思對國家的評價已經(jīng)很消極。我們可以以《穆勒評注》為例。在《穆勒評注》中,國家基本上是市民社會的代言人。國家收取地租,國家通過控制資本獲得利潤,而且作為商品生產(chǎn)國,賤買貴賣。更可惡的是,國家還通過發(fā)放信貸,以國家的信譽來做買賣,成為可增值的貨幣。國家所發(fā)揮的作用與市民社會的作用沒什么兩樣,而且發(fā)揮的是市民社會中“特殊性原理”的作用。馬克思這樣寫道:“在國家信貸中,國家地位同上面說到的單個人的人的地位完全一樣……在公債券的買賣中暴露出國家怎樣變成了商人的玩物,等等。”“因為在信用業(yè)中,對一個人在道德上的承認像對國家等的信任一樣,采取了信貸的形式,所以隱藏在道德上的承認這種虛情假意之中的秘密,這種道德的不道德的卑鄙行為,以及對國家的信任中所包含的假仁假義和利己主義也就暴露了出來,并顯示出了自己的真實的性質(zhì)。”[27]這種“經(jīng)濟人”意義上的國家在視國家為普遍性的古代共同體中,是絕對不可想象的。

在對國家進行批判的同時,馬克思也在市民社會中尋找積極因素。與《德法年鑒》中不同,在《穆勒評注》中,私人所有、勞動、貨幣、價值以及分工和交換等與市民社會相關(guān)的概念都開始擁有普遍性的內(nèi)涵。私人所有是對他人而言的,它之所以被稱為私人所有,完全是以他人的承認為前提;勞動不再是單純的主客關(guān)系,不再是孤立人的對象化行為,而是以交換關(guān)系為前提的“營利勞動”,在這種勞動中,孤立人的勞動會轉(zhuǎn)變?yōu)槠毡榈膭趧樱回泿女斎灰膊粌H僅是人的異化物,是使人變成奴隸的萬惡之源,它還是連接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紐帶,反映著人的力量的普遍性因素;價值則更是匯集了人的私人所有的抽象物,是人與人關(guān)系的反映;分工和交換則是使獨立的生產(chǎn)者結(jié)合起來的紐帶,它們反映著人類社會的有機的共同體本性。總之,在《穆勒評注》中,市民社會不再是“人對人是狼”的原子論體系,而是一個黑格爾意義上的“需要的體系”、普遍性的領域。

但是,由于形成普遍性的驅(qū)動力量仍然是個體的私人利益,因此這一普遍性仍然沒有擺脫個體的性質(zhì),或者按照黑格爾的說法,仍然是“形式的普遍性”。要想獲得真正的普遍性,個體還需要將自己的個別性提升到“類”。在《手稿》的“第三手稿”中,馬克思明確地將個體與類的統(tǒng)一設定為自己的理論目標,并宣稱共產(chǎn)主義是“個體與類之間矛盾的真正解決”。只不過,這一目標已不再是國家,而只能是揚棄了市民社會的“社會”。“社會”取代了“國家”。自此,國家在馬克思的眼中,也就不再具有積極的意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國家不僅被看成是“虛幻的共同體”,而且也被看成是資產(chǎn)階級維護自己特殊利益的手段。他對國家的厭惡已經(jīng)達到了頂點。

在《形態(tài)》以后,盡管馬克思曾多次表明了自己要回到國家批判這一題目上[28],譬如,在19世紀五六十年代,馬克思還曾在自己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6冊計劃中,設定了“國家”一冊,但是從現(xiàn)在所發(fā)現(xiàn)的文獻來看,馬克思最終也沒能實現(xiàn)這一夙愿。他之所以沒能實現(xiàn)這一夙愿,除了因要做的工作太多,沒有時間再回到“國家”這一題目上來之外,或許還因為重建國家理論也不符合他在《德法年鑒》中所確立起來的“人的解放”邏輯,因為這一邏輯是以消滅國家為前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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