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私學牘文解析
私學木牘文書按其內容、格式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官吏舉私學時所寫的“舉狀”文書:
牘1. 私學長沙劉陽謝達,年卅一,居臨湘都鄉立沂(?)丘。
十一月十五日右郎中竇通舉。(J22-2617、圖44)
牘2. 私學弟子南郡周基年廿五,字公業,任吏,居在西部新陽縣下。
嘉禾二年十一月一日監下關清公掾張闿舉。
第二類是審查、搜求私學的“調查”文書:
牘3. 南[43]鄉勸農掾番琬叩頭死罪白:被曹敕,發遣吏陳晶所舉私學番倚詣廷言。案文書,倚一名文,文父廣奏辭“本鄉正戶民,不為遺脫”,輒操[44]黃簿審實,不應為私學。乞曹列言府。琬誠惶誠恐,叩頭死罪死罪。
詣 功 曹
十二月十五日庚午白(J22-2659、圖41)[45]
牘4. 廣成鄉勸農掾黃原叩頭死罪白:被曹敕,攝錄私學索簟詣廷言。案文書,簟一[46]名專,與州卒潘止同居共戶,本鄉領民,不應給私學。愿乞列言。原誠惶誠恐叩頭死罪死罪。(柒·總54116[2])[47]
牘5. 都市掾潘羜叩頭死罪白:被曹敕,推求私學南陽張游發遣[48]詣屯言。案文書,輒推問游外王母大女戴取,辭:游昔少小,隨姑父陳密在武昌。密以黃龍元年被病物故。游轉隨姊聟(婿)州吏李恕。到今年六月三日,游來(?)□取家。其月十三日,游隨故郭將子男欽□到始安縣讀書,未還,如取辭。□曹列言□南部追□發遣□詣大屯。又游無有家屬應詭[49]課者,謹列言。羜誠惶誠恐,叩頭死罪死罪。
詣 功[50] 曹
十一月十五日辛丑白(肆·4550①·27①)
牘6. 小武陵鄉勸農掾文騰叩頭死罪白:戊戌記曰:各以何日被壬寅書,發遣州所召[51]私學烝陽詣廷,并□□著[52]戶籍與不,從來積久,素無到者,隱核知有戶籍,皆會月十五日言。案文書,輒部歲伍謝[53]隱核陽,今
關言:陽,本鄉政戶民,單身,與妻汝俱居鄉億[54]、坪丘,素不遺脫,當錄陽送詣廷,陽為家私使,度[55]所[56]負稅米詣州中倉輸入未還,盡力絞促。
須陽還送詣廷,復言。騰誠惶誠恐,叩頭死罪死罪。
詣 功 曹
十一月廿八日甲寅白[57](J22-2616)[58]
牘7. 南鄉勸農掾番琬叩頭死罪白:被曹敕,攝召私學劉銀將送詣廷言。案文書,輒部歲伍李孫等錄銀。孫今關言:“銀,本鄉正戶民,不為放散”,愿曹列言府,琬誠惶誠恐,叩頭死罪死罪。
詣 功 曹
十一月廿四日庚戌白[59]
牘8. 中鄉勸農掾五叩頭死罪白:被曹敕,列處男子龍攀是正戶五與不分別言。案文書,攀,本鄉民,過年占上戶牒,謹列言。
誠惶誠恐,叩頭死罪死罪。
第三類是私學“(期會)集議”文書,在揭剝圖肆·圖24中首次發現“君教簡”的完整形式,如下:
牘9. 君教若丞琰如掾,期會掾烝若、錄事掾陳曠校
兼主簿劉 恒省 (肆·4850①)
先期研究主要圍繞牘1—4展開,討論最多,爭議也最大。牘5—9的刊布,為我們深入分析私學身份提供了寶貴而重要的新材料。茲將這幾件木牘文書依次考釋如下。
牘5中的“都市掾潘羜”,又被稱作“市掾”“市吏”,在吳簡中常見,相關簡例如下:
57. 三月十一日都[62]市掾潘羜[63]白(壹·5157)
58. □付市吏潘羜市所調布廿三匹二尺(壹·8723)
59. ……市掾潘羜[64]□
(壹·9761)
60. ·右吏潘羜李珠所市布一百一十三匹二丈(叁·455)
61. □已出五十萬一百四錢付市掾潘羜史李珠市嘉禾二年布(叁·8396)
62. 入市吏潘羜所市布一百六十□匹(肆·1323)
“都市”在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秩律》中已有記載:“都市、亭、廚有秩者及毋乘車之鄉部,秩各百廿石。”[65]“都市”之“都”當是總管的意思,如《史記·平準書》“置平準于京師,都受天下委輸”。[66]都市的主管是“都市嗇夫”,即“都市掾”的前身。至遲東漢時期,“市嗇夫”逐漸被稱作“市掾”。[67]如《后漢書·方術列傳·費長房》載其“曾為市掾”,[68]《成陽靈臺碑陰》記“縣令管君即請署門下議生、都市掾”。[69]“掾”與“嗇夫”一樣,皆為一個部門的主管者。“都市掾”即為市的主管者。其下設輔佐“都市史”,如“都市史唐玉”:
63. 都市史唐玉叩頭死罪白:被曹敕,條列起嘉禾六年正月一日訖三月卅日吏民所私賣買生口者收責估錢言。(肆·1763①)
簡61所記的“史李珠”應為“都市史李珠”的省稱。
在縣級機構中,“都市”的層級大致相當于諸曹、鄉部。劉向《洪范五行傳》介紹西漢中期以來的縣屬機構設置時,以十天干配十曹,十二地支配十二官,其中“寅為市官,平準賣買,卯為鄉官,親事五教”。[70]《薌他君石祠堂題字》載其仕進為,“修身仕宦,縣諸曹、市、主簿、廷掾、功曹,召府”。[71]“諸曹”與“市”吏為其早期所任之職,其職位、權勢要低于“主簿”“功曹”。
“叩頭死罪白”,是漢、吳簡上行文書中習見的敬語,與后文“叩頭死罪死罪……白”相呼應,為固定公文格式。“白”,稟報、陳述之意,如《漢書·游俠傳·陳遵》“叩頭自白當對尚書有期會狀,母乃令從〔后〕出去”。[72]前后“白”之間,為都市掾潘羜行上文書的具體內容。
“被曹敕”,從落款“詣功曹”來看,應是接受功曹的指示、要求。祝總斌指出,“敕”作為一種文書專稱(敕書),漢代以來就特指君主文書,唯朝廷專之;而作為一般誡諭、飭正之“敕”也一直在使用。[73]侯旭東則認為,孫吳時“敕”這種形式的文書尚未由君主壟斷,縣曹下文可稱敕。[74]在我們看來,這里的“敕”可能并非文書,而應理解為一般自上告下的敕令。吳簡中,文書一般省稱作“書”,如“東鄉勸農掾殷連被書條列州吏父兄人名年紀為簿”(J22-2453),以及常見的干支書。[75]牘5中功曹下達的文書,應即后文的“案文書”(詳后),結合“被曹敕”和“案文書”來看,應是功曹給都市掾潘羜下達公文,敕令他“推求私學南陽張游發遣詣屯”,正如《漢書·循吏傳·龔遂》所載,龔遂為渤海太守,“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吏”。[76]又如《襄陽記》曰:“(李)衡每欲治家……敕兒曰。”[77]《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注引“郭沖三事”曰:“亮意氣自若,敕軍中皆臥旗息鼓,不得妄出庵幔,又令大開四城門,埽地卻灑。”[78]
“推求”,尋求、搜索之意。《后漢書·獨行列傳·王烈》云:“后有老父遺劍于路,行道一人見而守之,至暮,老父還,尋得劍,怪而問其姓名,以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盜牛者也。”[79]牘5由“都市掾”來“推求私學”,而其他調查文書則由“鄉勸農掾”提請“審實私學”。在審實私學時,往往需要核查其身份是“鄉正戶民”“鄉領民”,還是“遺脫”,這就涉及了戶口的管理。勸農掾在八月有時會“被書條列州吏父兄人名年紀為簿”(J22-2543),對“州吏”“私學”這類身份特殊人口的管理,當是勸農掾的職責之一(詳后)。而“都市掾”顯然沒有此項職責。由都市掾來推求私學主要是因為,牘5中南陽張游的私學身份是確定的,并不需要以戶籍身份為依據來進行審實。私學張游從南陽而來,又常年漂游在外,市為四方之人交匯之所,市吏自然具有搜求這類人的職責。如蔡質《漢儀》云:“延熹中,京師游俠有盜發順帝陵,賣御物于市,市長追捕不得。”[80]《三國志·吳書·潘璋傳》云:“后為吳大市刺奸,盜賊斷絕,由是知名。”[81]
私學張游原為南陽人。漢末以來,袁術、張繡、劉表、曹操先后爭奪南陽郡。至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征劉表,其子劉琮降,南陽郡此后屬曹魏。[82]由于連年征戰,南陽籍士人、民眾南遷者眾多,如蜀漢政權中的許慈、黃忠、李嚴、陳震、呂乂、王連、宗預等。孫吳政權與南陽郡亦頗有淵源,孫堅“至南陽,眾數萬人”,殺南陽太守張咨,與袁術聯合,討伐董卓。[83]孫堅亡后,袁術將其部曲歸還孫策,[84]其中必有不少南陽人士。建安二十五年,曹魏“南陽陰、酂、筑陽、山都、中廬五縣民五千家來附”孫吳。[85]走馬樓吳簡中,也有不少吏為南陽籍人士,如:
64. 新(?)吏南陽銅(庭)(貳·6650)
65. 州吏南陽陳冑(叁·255)
66. 入南陽佃吏□(叁·588)
67. 州吏南陽樊(?)□(叁·1647)
68. 州吏南陽黃寶(叁·1782)
69. 州吏南陽黃筫(叁·1817)
70. 州吏南陽張衡(叁·3825)
71. 待事史南陽隋蔡年□□(叁·4965)
這些南陽籍南下的人士,本非長沙郡臨湘侯國人,當即所謂的“遺脫”。這些非本籍人士往往有新吏、州吏、待事史、私學之類的身份,充任吏職、新吏、私學應是孫吳政權安置這些人員的主要措施之一。
“推求私學南陽張游”的目的是“發遣詣屯”。“發遣”,派遣、差遣之意。《三國志·吳書·孫登傳》云:“使中使慰勞,聽復本職,發遣還郡。”[86]“詣屯”,即下文所記“詣大屯”,《三國志·魏書·張遼傳》云:“孫權復叛,遣遼還屯合肥,進遼爵都鄉侯。給遼母輿車,及兵馬送遼家詣屯,敕遼母至,導從出迎。”[87]“詣屯”當即前往軍隊戍守、屯駐之處。《三國志·吳書·步騭傳》云:“騭將交州義士萬人出長沙”,“(黃武)五年(226),假節,徙屯漚口”。[88]《三國志·吳書·呂岱傳》云:“黃龍三年(231),以南土清定,召岱還屯長沙漚口”。[89]長沙漚口應即大屯軍隊駐扎之地。簡壹·1737“廿八斛九斗一升運送大屯及給稟諸將吏士□米一萬三千卅六斛”即供應大屯將士軍糧的記錄。吳簡中,“發遣詣屯”的除私學以外,還有生口、叛士、罪人等,如:
72. □人為生口送大[90]屯事對封府督郵
二月廿日謝□兵曹史(壹·1002)
73. □□言□緒丘大男黃榾(?)大女黃員罪應髡頭笞二百黥面送大屯事
嘉禾三年五月十二日書佐烝頓(?)具封(貳·7189)
74. 囗叛士胡成胡堅□[91]傳送大屯
(叁·3461)
由此看來,“發遣詣屯”可能是一種懲罰措施。從事屯田應當是發遣詣屯私學的事役,如:
75. 草言府□私學烝弭還詣典田掾區光自首事 四月廿三日兼部曲田曹史孫□白(柒·1499)
76. □屯田掾蔡忠區光等□□□私學謝邵(?)等十一人事 正月十九日功曹史劉□白(柒·2963)
從“功曹史”“屯田掾”“典田掾”“部曲田曹史”等職事來看,由功曹選舉的私學,有的可能由部曲田曹史安排,在屯田掾、典田掾的監管下進行田事勞作。如前所述,選舉私學多發遣送詣建業宮,而牘5中極力搜求的私學南陽張游將發遣送詣大屯。可見,此次舉私學存在著不同的去向。[92]
“案文書”,吳簡官文書中常見的固定用語。對于牘3中的“案文書”,學界有三種不同的理解,一為“核查番倚的檔案”、[93]二為“查考鄉吏手中保存的戶籍類文書”、[94]三為“‘案文書’的‘文書’,似乎應為‘吏陳晶舉番倚為私學文書’”。[95]然而,上述三種理解與牘5的語意頗為捍格,與牘5句式相近的文書較為常見,如“案文書,輒部會郭客料實”(肆·1763①)、“案文書,輒部歲伍五京、廖準、毛常等隱核所部”(肆·4523①)。我們認為,“案”為依據、按照之意,“文書”即功曹下達的文書。“案文書,輒推問游外王母大女戴取”,即都市掾潘羜在接到功曹的文書后,立即按照文書的要求辦事,審訊了張游的外祖母戴取。“推問”,即審問,如《三國志·吳書·孫堅傳》云:“前移南陽,而道路不治,軍資不具,請收主簿推問意故。”[96]“外王母”,即外祖母。《爾雅·釋親》:“母之妣為外王母。”[97]“大女”,即成年女子,漢魏時期,年十五以上或已婚的女子皆稱為“大女”。
之后,牘文節錄了戴取的證詞。“辭”即口供、證詞。證詞結尾又記有“如取辭”,“辭……如○辭”前后呼應,是文書中摘錄口供、證詞較為完整的書寫格式。這又見于張家山漢簡《奏讞書》:“十一年八月甲申朔丙戌,江陵丞驁敢讞之。三月己巳大夫禒辭曰……它如辭。”[98]吐魯番文書中則常見“辭……謹辭”的記錄,如“北涼義和某年員崇辭為眼痛請免屯守事”(75TKM91:28b)。[99]
戴取的證詞云:私學張游從前年幼時,跟從其姑父陳密在武昌。陳密于黃龍元年染病去世。張游轉而跟隨其姐夫州吏李恕。至今年六月三日,張游來到戴取家。七天后,張游隨已逝郭將之子郭欽,去零陵郡始安縣讀書,沒有再回來。“聟”,即婿。肩水金關漢簡73EJT1:1亦記有“男子字游為麗戎聟”。[100]《禮記·昏義》:“壻執雁入,揖讓升堂,再拜奠雁,蓋親受之于父母也。”陸德明《經典釋文》云:“‘壻’,字又作‘聟’,悉計反,女之夫也。依字從土從胥,俗從知下作耳。”[101]“始安縣”,按《漢書·地理志》《續漢書·郡國四》,屬零陵郡。[102]
戴取的證詞提供了私學張游的行蹤。然而,張游讀書之地始安縣屬零陵郡,并不歸長沙郡臨湘侯國管轄,都市掾潘羜難以跨境追捕。于是,潘羜乞愿功曹發文給零陵郡南部,請求對方追索張游,并將他發遣詣大屯。值得說明的是,釋文“□曹列言□南部追□發遣□詣大屯”中有幾個字因筆跡漫漶、殘缺而難以辨識,“愿(乞)曹列言”為吳簡官文書固定用語,為行上之辭,參牘3和牘4,“曹”上殘缺之字或為“愿/乞”。“南部”之上殘存筆跡,該字左半或從“阝”,疑作“郡”字。“郡南部”當即零陵郡南部,《三國志·吳書·孫晧傳》云:甘露元年(265)“以零陵南部為始安郡”,[103]始安縣此前屬零陵南部。因“列言”為下級對上級的匯報、請示,從都市掾潘羜“列言”功曹,再乞愿功曹“列言”郡南部來看,這應是臨湘侯國都市掾發往侯國功曹,同時乞愿功曹發文請求零陵郡南部追索張游的文書。
此后,都市掾潘羜還指出張游家屬沒有“應詭課者”。“詭課”,吳簡中常見,如:
77. □□及禁絕租具錢一萬五千八百無所詭課應(壹·4341)
78. 斛詭課負者簿入錢卅三萬八千一百米八十斛錢付縣吏(壹·4355)
79. 其一百一十五斛負者見詭課貧窮無有錢入已列言依癸卯(貳·180)
80. 其六十八斛九斗七升負者見詭課貧窮無有錢入已列言依(貳·186)
81. 五斛重絞促詭課……
(叁·3424)
“詭”,責成、要求之意。《后漢書·循吏列傳·孟嘗》:“先時宰守并多貪穢,詭人采求,不知紀極,珠遂漸徙于交阯郡界。”李賢注:“詭,責也。”[104]吳簡中也有“詭責”一詞,如:
82. 其廿七斛六斗付大男毛主運溲溺詭責未入(壹·3140)
83. 黃龍元年文入稅吳平斛米四百九斛九斗五升料校不見前已列言更詭責負者(壹·3387)
84. □民無有家屬可詭責者已列言依癸卯書原除(貳·139)
“詭責”常接“未入”“負者”或“原除”,顯然與虧空、逋欠有關。而“課”,督促、征收之意。《三國志·吳書·吳主傳》:“兵久不輟,民困于役,歲或不登。其寬諸逋,勿復督課。”[105]“詭課”,當即詭責課負,為責成征收虧欠之意。都市掾潘羜特地指出“游無有家屬應詭課者”,似乎是在說明,張游并非因其家戶逋欠官府租稅賦役而逃佚。
牘5等的落款皆為“詣功曹”,既表明該文書發往功曹,又說明私學主要由功曹來管理,這與簡39、40有關“功曹”“右選曹”之類的記載相一致。牘5落款日期為“十一月十五日辛丑”,查陳垣《魏蜀吳朔閏異同表》,嘉禾二年十一月丁亥朔、十二月丙辰朔,[106]與此相合。其他木牘文書的落款日期“十二月十五日庚午白”(牘3)、“十一月廿八日甲寅”(牘6)、“十一月廿四日庚戌”(牘7)與此均合,惟牘8“十一月廿二日庚戌白”記錄失誤。由此看來牘5年代當為嘉禾二年。揭剝圖肆·圖22、23中,簡48、49記錄了“嘉禾二年十一月丁亥朔”,且牘2舉私學也在“嘉禾二年十一月一日”。結合木牘文書的落款日期及簡肆·3958“者會明年正月旦□□發遣皆遣吏□□與遣書到”,臨湘侯國功曹等機構很可能在嘉禾二年年底對私學進行了一次全面清查。
牘5這類文書格式總結如下:
○○掾○○叩頭死罪白:被曹敕,……,言:案文書,輒……辭……如○辭。愿曹列言○○……又……謹列言。○誠惶誠恐,叩頭死罪死罪
詣 功 曹
○月○日○○白
其中,“叩頭死罪白……叩頭死罪死罪……白”“言……愿曹列言……謹列言”“辭……如取辭”皆為前后關聯的套語,據之我們可以將此文書分割為三部分:“叩頭死罪白……叩頭死罪死罪……白”記錄了整個文書行政的來龍去脈;“言……愿曹列言……謹列言”為都市掾潘羜處理事件的具體經過;而“辭……如取辭”節錄了審問戴取后獲得的供詞。
牘6—8與牘3、4為同類文書,一并擇要分析如下。“勸農掾”與“億、坪丘”。勸農掾一職,自吳簡刊布以來,學界爭議頗大。[107]我們認為,吳簡中的“鄉勸農掾是由縣廷臨時因事派駐各鄉的縣吏,其主要職責是農月勸農(以至于史籍的編撰者會認為勸農掾是因時而設的‘春夏為勸農掾’),有時也被派遣去隱核州軍吏父兄子弟、陂塘田畝、新占民,以及協助審實私學等”。[108]私學木牘為我們進一步討論勸農掾的職掌提供了新材料。
據牘6所記,小武陵鄉勸農掾文騰隱核的烝陽,[109]為小武陵鄉“正戶民”,烝陽“與妻汝俱居鄉億坪丘”。私學烝陽又見于“私學名籍簡Ⅱ”簡15,所記丘名作“埣”。牘6是勸農掾上呈縣功曹的文書,而簡15是依據“舉狀”抄錄的原始名籍簡,字跡也比較潦草。我們認為,丘名當從牘6作“億坪丘”。
然而,無論是“億坪丘”,還是“埣丘”,吳簡中未見其他簡例。與此相關的是,“億丘”“坪丘”常見,如:
85. 入西鄉億丘謝□二年布一匹三丈八尺嘉
(壹·6994)
86. 入西鄉億丘謝蔣二年財用錢(叁·1161)
87. 入西鄉還二年貸食嘉禾元年私學限米十二斛嘉禾二年十月三日億丘烝紋關邸閣李嵩付倉吏黃諱潘慮受(柒·4218)
88. 入西鄉嘉禾二年子弟限米廿七斛嘉禾二年九月四日億丘男子烝勛關邸閣李
(捌·2850)
89. 入小武陵鄉私學限米十一斛三斗五升冑畢嘉禾元年十一月八日坪丘張仲付三州倉吏谷漢受 中(肆·1013)【注】“中”為朱筆跡。
90. 入小武陵鄉私學限米五斛冑畢嘉禾元年十一月一日坪丘男子吳平付三州倉吏谷漢受 中(肆·1014)【注】“中”為朱筆跡。
“億丘”屬西鄉(簡85—88),“坪丘”屬小武陵鄉(簡89、90)。“億丘”并不屬于小武陵鄉,小武陵鄉勸農掾文騰為何能安排歲伍謝去隱核居住在西鄉億丘烝陽呢?從吳簡的記錄來看:
91. □集凡小武陵、西二鄉新住限佃客卅四戶口食卌一人故戶中□(貳·35)
92. 小武陵、西二鄉領(叁·4173)
93. 小武陵、西二鄉謹列嘉禾四年粢租米已入未畢要簿(柒·3131)
小武陵鄉與西鄉常一起編連為簿,兩鄉的關系非常密切。勸農掾同時負責兩鄉事宜的情形在吳簡中也有記錄,如:
94. 廣成鄉勸農掾區光叩頭死罪白,前被制(?),絞促二鄉粢租米有入上道言(柒·2629)
廣成鄉勸農掾區光同時督促“二鄉”輸送租米。安部聰一郎指出,在嘉禾四年八月隱核州軍吏父兄子弟的過程中,區光兼任廣成、平鄉二鄉勸農掾。[110]廣成、平二鄉編連在一起的簿書有:
95. 廣成、平二鄉謹列所領嘉禾四年粢租米已入未畢要簿(柒·3254)
據此,吳簡中存在一人兼任二鄉勸農掾的例證。
安部聰一郎還指出,與勸農掾存在共通性的典田掾也兼理二鄉事務。[111]在嘉禾六年正月戶品出錢簿中,典田掾蔡忠兼理中鄉、都鄉的戶品出錢,簡例如下:
96. 中鄉大男張信故戶中品出錢八千侯相 嘉禾六年正月十二日都鄉典田掾蔡忠白(柒·4182·117正/18)
97. 都鄉大男鄭□新戶中品出錢九千侯相 已[112] 嘉禾六年正月十二日典田(掾蔡忠)……(貳·2911正/17)
98. □(都)鄉男子潘萏新戶下品□……□百九十四侯相 已[113]……年正月十二日典田掾蔡□(忠)
(貳·2910正/17)
總的看來,孫吳時期一人兼任二鄉勸農掾、典田掾是存在的,且二鄉的組合一般是穩定的,如小武陵鄉與西鄉(參簡91—93)。又如桑鄉與樂鄉:
99. 入桑、樂二鄉嘉禾二年布九十七匹一丈一尺(貳·6226)
100. 桑、樂二鄉謹列嘉禾四年租稅襍米已入未畢要簿(柒·2990)
這應與二鄉地理位置臨近有關。
牘6中,隱核對象烝陽的戶籍在小武陵鄉,居處在西鄉億丘和小武陵鄉坪丘,因為小武陵鄉勸農掾文騰兼理小武陵、西二鄉,所以,他能夠直接安排歲伍謝在億丘和坪丘隱核烝陽及其妻汝。
“戊戌記”“壬寅書”與落款日期干支。“戊戌記”“壬寅書”是以紀日干支命名的文書。樓勁對干支詔書進行了系統研究,指出“以干支為詔書名稱的現象,是漢末(安、順帝時期)開始流行的,魏晉時期最為常見”,并擴展至對各種官文書的稱謂。[114]我們還能為此提供其他的證據,如《乙瑛碑》云:
司徒臣雄、司空臣戒稽首言:魯前相瑛書言:詔書崇圣道……臣稽首以聞。
制曰:可。
司徒公河南□□□□字季高
元嘉三年三月廿七日壬寅奏雒陽宮。
司空公蜀郡成都□戒字意伯
元嘉三年三月丙子朔廿七日壬寅,司徒雄、司空戒下魯相承書從事下當用者……如詔書。書到言。
永興元年六月甲辰朔十八日辛酉,魯相平、行長史事卞守長擅叩頭死罪敢言之:
司徒司空府壬寅詔書,為孔子廟置百石卒史一人……上司空府。[115]
元嘉三年(153)三月廿七日壬寅,司徒吳雄、司空趙戒將魯相乙瑛的上書奏請皇帝,獲得批準后,并于當日將詔書下發魯相。該詔書被稱為“壬寅詔書”。又如《后漢書·光武十王列傳》載:
建初元年,地震,(東平憲王)蒼上便宜,其事留中。帝報書曰:“丙寅所上便宜三事,朕親自覽讀,反覆數周,心開目明,曠然發矇。”[116]
在東漢章帝的報書中,以干支“丙寅”命名劉蒼的上書。無論是“壬寅詔書”,還是“丙寅書”,不可能在一日內就完成文書的上奏、批復和下達的行政流程,其干支日應當是上奏的日期,即所謂“元嘉三年三月廿七日壬寅奏雒陽宮”“丙寅所上便宜三事”,具體而言,應當是負責文書事務的尚書以收到上書的干支日期來命名這件公文。由此看來,東漢時期,負責文書的機關可能以收發文書的干支來為文書命名,這可能是一種習慣做法。
牘6“戊戌記”云“發遣州所召私學烝陽詣廷”,因私學的審實由縣廷負責,故“戊戌記”應是臨湘侯國給諸鄉勸農掾下達的干支記。據牘6落款日期“十一月廿八日甲寅”,“戊戌記”應當是臨湘侯國在嘉禾二年十一月十二日行下的“記”文書。
“壬寅書”在“舉私學簿”中也有出現,如:
101. □數下壬寅書……(肆·4539·16/5)
102. ……嘉禾二年十一月八日縣(?)功曹史[117]蔡珠白言答壬寅[118]書催促
……襍署吏清公、馬[119]□□□□□舉[120]私學草,修[121]行吳贊□[122](肆·3993)
據牘6“發遣州所召私學烝陽詣廷”,“壬寅書”可能是荊州下達的文書。值得注意的是,最近披露了一件私學木牘文書的部分內容:
牘10. 模鄉勸農掾鉏霸叩頭死罪白:被辛丑書曰:發遣州所舉私學陳風……風本鄉常領正戶民,歲歲隨官(宮?)調役,又不曉書畫,愿曹列言府,留風復民役。(牘·223)[123]
牘10云“發遣州所舉私學陳風”是“辛丑書”的規定。“辛丑書”與牘6所記“壬寅書”的干支相差一日,處理的卻是同一件事。對于同一事務,荊州方面似乎不太可能在前后兩日下達兩份文書。孫吳黃武二年(223),“改四分,用乾象歷”。[124]乾象歷每年有六、七個月的朔日比四分歷提前一天。吳簡中,不少簡例記錄的朔日干支與四分歷相合,而比乾象歷晚一天,例如:簡壹·2030“黃龍三年七月十八日戊子書”、肆·4752“黃龍三年十月十六日乙卯書”、叁·1522“嘉禾二年三月十七日戊寅書”。[125]這表明四分舊歷很可能仍在孫吳行用。由此看來,導致下達相同規定的文書分別以前后干支日“辛丑”“壬寅”命名的原因,很可能是孫吳地方行政并用乾象新歷與四分舊歷。[126]
文書的名稱“書”與“記”,性質相近。按《廣雅·釋言》“書,記也”,[127]從字面意思來看,“書”“記”義同;再按《論衡·對作》“奏記轉易其名謂之書”,[128]文書名“書”“記”又可轉易。不過,從西北漢簡所見文書實物來看,“書”指較嚴謹的通行文書,而“記”的書寫相對較為隨意。[129]
“戶籍”(牘6)、“戶牒”(牘8)、“黃簿”(牘3),為我們深入認識簡牘時代的戶籍定名提供了重要材料。據牘6,隱核“戶籍”是確定“本鄉政戶民”的基本方式;牘8中,判定“本鄉民”的依據是“過年占上戶牒”;而牘3中確定番倚為“本鄉正戶民,不為遺脫”,需要通過“黃簿審實”。總的看來,“戶籍”“戶牒”“黃簿”是確定“正戶民”的基本依據,與現在我們所理解的“戶籍”關系十分密切。
吳簡所記“戶籍”“戶牒”“黃簿”有何區別呢?對于“籍”“簿”之分,秦漢魏晉時期,“籍”一般專指名籍簡冊,籍疏人名戶口等;而“簿”指代較為寬泛,統計、簿疏文書類聚,又多指在日常行政中廣泛運用的各類官文書。[130]而“牒”,據《說文·片部》“牒,札也”,[131]本指簡札。如戶品出錢簡背面記錄的“牒”:
103. 入錢畢,民自送牒還縣,不得持還鄉典田吏及帥(柒·4163·98背/18)
104. 入錢畢,民自送牒還縣,不得持還鄉典田吏及帥(柒·4164·99背/18)
即指單枚戶品出錢簡。“牒”也可指冊籍,如《韓非子·大體》:“豪杰不著名于圖書,不錄功于盤盂,記年之牒空虛。”[132]吳簡中常見“為簿如牒”的記錄:
105. 鑢師□師□師錦師母妻子人名年紀為簿如牒 見(壹·5948)
“牒”又可指簿籍。據此,“牒”既可指記錄單個人身份信息的簡札,又可指(若干家庭的)戶口簿籍,如:
106. □湘言男子陳頎新客牒吳昌縣(貳·4167)
107. □□□□□吉等五人□有戶牒應□……十七人各縣□戶(叁·7251)
簡106記錄了“男子陳頎”新來臨湘客居時登記身份信息的“牒”;而簡107應是五人的戶口簿籍。
“隱核新占民簿”中有“戶籍”“戶牒”的記錄:[133]
牘11:都鄉勸農掾郭宋叩頭死罪白:被曹敕,條列鄉界方遠授居民占上戶籍分別言。案文書,輒部歲伍五京、廖準、毛常等隱核所部。今京關言:州吏姚達、誠裕、大男趙式等三戶口食十三人居在部界。謹列人名口食年紀右別為簿如牒。謹列言。宋誠惶誠恐叩頭死罪死罪
詣 戶 曹(肆·4523①·19/5)
十二月十八日白
108. □生子受居比郡縣者,□今□□錄著戶籍與眾
(肆·4460·42/5)
109. □條列鄉界方遠授居民占上戶牒分別
(肆·4474·56/5)
110. □□著戶籍,督條列人名年紀為簿。忠等文書到
(肆·4482·64/5)
111. 諸郡生子受居比郡縣者及方遠客人皆應上戶籍(肆·4490·72/5)
112. □授居方遠應占著戶籍,督條列人姓名(肆·4492·74/5)
113. □書到,亟促依書錄著戶籍與眾民為例錄(肆·4493·75/5)
同一簿書中記錄的“占上戶籍”(牘11)、“占上戶牒”(簡109)、“占著戶籍”(簡112),三者的含義應當基本相同。“戶籍”與“戶牒”所指的事物應當是大致相同的,只是戶牒有時可以單指一人的戶口簡或一戶的戶口冊。
在戶口簿籍中,還有這樣一枚簡:
114. 右一戶,口食四人。本羅縣界民,以過嘉禾三年移來部界佃種,過年十二月廿一日占上戶牒。[134]
此戶“羅縣界民”于去年嘉禾三年移來臨湘侯國某鄉部界佃種,并于當年底“占上戶牒”,從而落籍成為當地領民。總的看來,“占上戶牒”“占上(著)戶籍”是制作“戶籍”“戶牒”的基礎性工作,新占民隨即編戶為正戶民。[135]因此,通過核查戶籍或者“占上戶牒”的手續,可以確認正戶民的身份。
至于“黃簿”,迄今最早見于走馬樓吳簡,[136]除牘3之外,還有其他簡例:
115. ·右黃簿吏民卌戶口食一百八十人(貳·4659/19)
116. 右黃簿民合廿八戶口食二百一十四人(柒·5191)
117. 右黃簿民卌九戶口食二百廿九人(捌·495·14)
與此格式相似的戶口結計簡及其分計簡如:
118. 右新占民合[137]廿二戶口食一百卌六人(柒·5597)
119. 其十七戶新占民戶 下品(柒·4045)
簡116與118皆為揭剝圖柒·圖42中的簡,屬于同一戶口簿籍。“黃簿民”與“新占民”應當是兩類不同的編戶民,對應的應當就是吳簡中常見的“故戶”民與“新戶”民。[138]“黃簿”記錄的應當就是常年在當地居住的故戶民。因此,南鄉勸農掾番琬能夠依據“黃簿”審實番倚是否正戶民。
總之,吳簡中記錄的“戶籍”“戶牒”即今天我們所理解的“官方登記戶口人數的基本冊籍”,“戶牒”有時用來單指個人的戶籍簡。而“黃簿”應當是專門登記常住編戶民的戶口簿籍。
歲伍(牘6、7)。歲伍應是一種職役。[139]據牘6—7的記錄,歲伍受勸農掾的安排去隱核私學。之所以由歲伍直接負責隱核私學,是因為歲伍不僅掌握在籍吏民的信息,而且有核查“方遠授居民”及派駐鄉界州吏的職責。[140]在戶口簿籍中,常見歲伍領吏民,如:
120. 右歲伍卒□領吏民八十八戶(貳·519)
121. □歲伍番祝領吏民五十五戶(貳·619)
122. ·右歲伍謝胥(?)領吏民七十五戶 (貳·1105)
在“隱核新占民簿”中,歲伍受勸農掾的指派去隱核方遠授居民(參牘11);在“隱核州吏父兄子弟簿”中,歲伍受勸農掾的指派去條列州吏父兄子弟的相關情況,如:
牘12:南鄉勸農掾謝韶被書條列鄉界州吏父兄子弟年一以上狀處為簿,輒部歲伍潘祇、謝黃、巨力、謝琕、陳魯等條鄉領州吏父兄子弟合十二人,其二人被病物故,一人先給郡吏,一人老鈍刑盲,七人細小,謹破莂保據,無有遺脫,年紀虛欺,為他官所覺,韶自坐。嘉禾四年八月六日破莂保據。(捌·3342①)
歲伍有管領編戶民和外來者的職能,而私學的來源既有正戶民給私學,又有選舉遺脫、放散(編戶之外的流民)為私學。因此,歲伍的職能決定了他們是直接隱核、審實私學的合適人選。
“政戶民”(牘6)、“正戶民”(牘7)、“正戶五”“本鄉民”(牘8)、“本鄉領民”(牘4)皆為編戶民的不同稱謂。“政戶民”即“正戶民”,“政”“正”字通,如《荀子·王制》:“王者之法,等賦,政事,財萬物,所以養萬民也。”政讀為正。[141]正戶民即國家的編戶民。
至于“正戶五”,因其他私學木牘皆記為“正(政)戶民”,這里“正戶五”之“五”可能為“民”之訛寫。或者“正戶五(伍)”即“民伍”,如《后漢書·光武帝紀下》:“(建武七年)三月丁酉詔曰:‘今國有眾軍,并多精勇,宜且罷輕車、騎士、材官、樓船士及軍假吏,令還復民伍。’”[142]“正戶民”“正戶五(伍)”“民伍”皆指編戶民。
“本鄉民”乃“本鄉領民”的省寫。“領”帶有記錄之意。[143]據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戶律》的規定“恒以八月令鄉部嗇夫、吏、令史相襍案戶籍,副臧(藏)其廷”,[144]戶籍由鄉部制作,正本藏鄉,副本藏縣。本鄉領民,當即本鄉登記在籍之民,亦即編戶民。
“與不”(牘6、8),即“與否”。如《三國志·魏書·盧毓傳》載:“得其人與否,在盧生耳。”[145]牘6“并□□著戶籍與不”當指是否錄著戶籍。牘8“列處男子龍攀是正戶五與不分別言”,“列處”,即列置,處置,安置,如《新書·匈奴》:“將必以匈奴之眾,為漢臣民,制之令千家而為一國,列處之塞外。”[146]男子龍攀是“列處”的對象,原來的身份應是遺脫、放散。龍攀是如何處置的,縣廷尚未掌握相關情況,因此,責令勸農掾判定龍攀是不是正戶民,并分別陳報。從下文“過年占上戶牒”來看,龍攀于去年自己申報落籍而成為中鄉領民。
“從來積久,素無到者。”“從來”,即來歷、來路。如《史記·大宛列傳》:“募吏民毋問所從來。”[147]“積久”指經歷很長時間。如曹植《贈徐干》詩:“亮懷玙璠美,積久德逾宣。”[148]類似“從來積久”的用法,在史籍中常見,如《魏略·西戎傳》曰:“氐人有王,所從來久矣。”[149]結合“著戶籍與不”來看,“從來積久”應指著錄于戶籍居處在當地已很長時間。“素無到者”則相反,指向來沒有來到這里的未著錄戶籍者。
“皆會月十五日。”“會”當即限期集議,為秦漢以來行政過程中常見的辦公方式。“皆會月十五日”規定了以月十五日為期限。這里的“會”具體而言應當是縣廷在此期限前進行集議。例如牘9左下雙行小字“正戶民”上兩字,徐暢據紅外圖版補“張游”。如果補釋不誤,此張游就應當是牘6所記的張游。據牘5所記,十一月十五日都市掾潘羜僅知道張游的行蹤。從“皆會十五日”來看,張游應當在十二月十五日之前就被“攝錄”送詣縣廷。如果壬寅書的規定得到嚴格的執行,那么,牘5記錄的“十二月廿一日白”應當不是期會集議的時間,而是議請向臨湘侯國相郭君稟白的時間。由此看來,對于確定私學張游是否發遣而舉行的期會集議,可能經過了六天的討論和處理,最終才有結論。
“單身”(牘6)。吳簡中的“單身”又見于徙作部工師及妻子簿和隱核州、軍吏父兄子弟簿,如:
123. 鐮佐攸利碩年卅四 單身(叁·2385)
124. 軍吏雷贊年廿六 單身(叁·2970)
吳簡所記錄的“單身”,學界一般理解為“一身”,[150]指無家屬或不與家屬在一起。如兵曹徙作部工師及妻子簿中記錄的“單身”,是指沒有家屬隨行的師佐,反映了孫吳為了防止師佐亡叛而強制其家屬隨行以作為人質,體現了孫吳對師佐的人身有嚴格的控制。[151]從牘6來看,烝陽與妻汝俱居鄉億、坪丘,卻有“單身”身份。據此,我們認為,同隱核州軍吏父兄子弟簿記錄的“單身”指無父兄子弟人員相似,[152]烝陽之所以是“單身”,是因為其家戶中無其他可役使的人員。我們還可以從使役的角度來理解“單身”身份。
“錄”(牘6、7),“攝召”(牘7),“攝錄”(牘4)。從私學木牘文書的記錄來看,牘6“當錄陽送詣廷”,牘7“攝召私學劉銀將送詣廷言”“輒部歲伍李孫等錄銀”,牘4“攝錄私學索簟詣廷言”的含義相近,即“攝錄”需要審實的私學送詣縣廷。牘4“攝錄”相當于牘7“攝召”和“錄”。
“攝錄”,有拘捕之義。如許迪割米案中,因許迪盜賣官鹽,“據科彈治罪法”應“攝錄”其家屬,有的家屬被沒入為生口,如:
125. 錄迪考實辭情,據科彈治罪法所應攝錄家屬(捌·4192)
126. 攝錄小、讓、沒入為生口,并乞隱核妾年紀,家中人悉如迪所列上與不,詭責八、冰為迪入加(捌·4209)
“攝”與“錄”單用時,也有拘捕之義,如:
127. □當以□入死罪受罪實,當所從記到衛,促縣攝宛等(肆·3593)
128. 乞嚴下雋錄小、讓、為生口,詭責八、冰為迪入加臧律令言(捌·4125)
由此看來,“攝錄”“攝”“錄”在據法治罪時皆可指“拘捕”。
不過,在舉私學的過程中,孫吳規定選舉遺脫為私學,遺脫雖然是編戶之外的流民,但是,選舉私學時并無治罪之意。只是孫吳要求發遣部分舉遺脫為私學者送詣建業宮。由此看來“攝錄”“攝召”“錄”私學送詣縣廷即使帶強制之意,也很難說是拘捕。從吳簡其他簡例來看,“攝”“錄”還有執持、管領的含義,例如:
129. 草言府:攝鐵作部師佐父母妻子合男女人四百廿□□ (柒·4380)
130. 草答詔:錄郡吏鄧步□家尺口傳送詣宮事 (捌·292)
131. □勸農掾蔡忠付□丘比伍吳斑守錄,若折咸斑自備(肆·5520)
簡129記錄了府管領鐵作部師佐父母妻子的人數,簡130記錄了詔令執持郡吏一家傳送詣宮,簡131所記“守錄”即守護、管領。據此,我們認為,私學木牘文書所記錄的“攝錄”“攝召”“錄”私學送詣縣廷,應當并非拘捕,而是強制性地執持和招致、管領私學送至縣廷。
“陽為家私使,度所負稅米詣州中倉輸入未還,盡力絞促。”“度”指運輸,傳送,如《史記·平準書》:“而下河漕度四百萬石,及官自糴乃足。”司馬貞《索隱》:“樂產云:度,猶運也。”[153]“絞促”,緊急催促,如《后漢書·寒朗傳》論:“夫正直本于忠誠則不詭,本于諫爭則絞切。”李賢注:“絞,急也。”[154]這句話的意思是,烝陽為自家私事而外出,運輸所欠負的稅米輸入州中倉而沒有回來,謝一定盡力緊急催促烝陽盡快回來,以便盡早攝錄烝陽送詣縣廷。
綜上所論,茲將私學木牘文書6—8疏解如下。牘6:小武陵鄉勸農掾文騰向功曹稟白,縣廷嘉禾二年十一月十二日戊戌發出的“記”文書規定:各位勸農掾在哪一天接到了荊州在嘉禾二年九月戊子朔十五日壬寅下達的文書,遣送荊州傳召的私學烝陽至臨湘縣廷,并審查烝陽是否已經著錄戶籍,是長期居住在當地,還是從來沒有到過這里,根據已有的戶籍核查烝陽本人,相關情況于月十五日之前縣廷舉行期會集議。根據文書的指令,文騰安排歲伍謝根據戶籍核查烝陽,現在謝
報告:烝陽是小武陵鄉的編戶民,家中沒有其他可以使役的男性成員,與其妻子汝一起居住在西鄉億丘(也屬勸農掾文騰管轄的領域)和小武陵鄉坪丘,向來不是編戶之外的流民,按規定當執持烝陽送至縣廷。然而烝陽為自家私事外出,運輸所欠負的稅米輸入州中倉沒有回來,謝
一定盡力緊急催促烝陽盡快回來。文騰再次匯報,謝
等待烝陽回來就將他送至縣廷。文騰在十一月廿八日甲寅將此文書送詣縣功曹。
牘7:南鄉勸農掾番琬稟白,接到功曹的敕令,執持私學劉銀送至縣廷。根據文書的指令,番琬安排歲伍李孫等人執持劉銀。李孫現在報告:劉銀是南鄉編戶民,不是編外之民。希望縣功曹稟報郡府。番琬在十一月廿四日庚戌將此文書送詣縣功曹。
牘8:中鄉勸農掾五稟白,接到功曹的敕令,需要安置的男子龍攀現在是不是編戶民,是與不是分別陳報。根據文書的指令(進行審查),龍攀現在是中鄉編戶民,去年他自己申報在本鄉落籍定居,特此慎重匯報。五
在十一月廿四日庚戌(或十一月廿二日戊申)將此文書送詣縣功曹。
下面再來分析牘9。“君教”,吳簡中常見的公文用語。“君”應指臨湘侯國相,簡9記錄有“嘉禾二年十二月五日臨湘侯相君、丞琰”,此外還有:
132. 嘉禾二年十二月壬辰朔卅日辛酉臨湘侯相君、丞琰[155]叩頭死罪敢言之(肆·1476)
此兩人即牘9中的“君”和“丞琰”。此時臨湘侯相吳簡中常記為“郭君”,如:
133. ·右連年逋空襍米三千五百二斛三斗八升□合□侯相郭君、丞區讓(肆·1230)
134. 相郭君、丞唐(?)祁、錄事主者周岑、石彭、謝進(肆·1297)
書佐似乎不會直書尊長之名,“君教”之“君”應作敬稱解。如嘉禾元年臨湘侯國相之名為“靖”(簡壹·4396正、4410),但未見“靖教”之例。又如吳簡中有“府君教”(貳·3620)的記錄,“府君”即對郡太守的尊稱,《三國志·魏書·華佗傳》云:“廣陵太守陳登得病,胸中煩懣,面赤不食,佗脈之曰:‘府君胃中有蟲數升。’”[156]“教”,乃行下文書的一種,為長官對下的告諭,如謝承《后漢書》云:“(伍孚)為郡門下書佐,其本邑長有罪,太守使孚出教,敕曹下督郵收之。孚不肯受教,伏地仰諫曰:‘君雖不君,臣不可不臣,明府奈何令孚受教,敕外收本邑長乎?更乞授他吏。’”[157]
“丞琰”,即臨湘侯國丞(簡9、132),其姓名為“丁琰”,如:
135. 丞丁琰□(壹·6095)
136. 丞丁琰
固[158]還宮
(貳·4472)
137. 丞丁琰[159]□□□□□(叁·8404)
138. □君唯[160]代還宮丞丁琰[161]
固(疢痼)[162]不視事(肆·4010)
139. □丞丁琰[163]
固還宮(肆·5518)
“如掾”,“如”,往、去之義。“掾”,東漢、三國時期多為職名,為部門的主管者。而這里應作動詞解,此種用法在漢簡中多見,如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淮陽守行縣掾新郪獄。”[164]“掾”當作辦理、處理解。
“期會”,約期聚會(集議),為秦漢以來行政過程中常見的辦公方式。此“期會”當從下,與“掾”連為“期會掾”一職,如:
140. 期會掾烝若、錄事掾陳曠校(肆·1167)
141. 期會掾烝若、錄事掾陳曠校(肆·1305)
核對圖版,簡140、141上欄留空,簡文皆從上編痕處開始書寫。“期會掾”同“錄事掾”一樣為職名。與牘9格式相同的文書還有:
142. 君教 丞紀如掾,錄事掾潘琬、典田掾烝若校
主記史栂 綜省[165]
“錄事掾”“典田掾”皆為職名,“錄事”“典田”自然不應從上讀,此亦可證牘9“如掾”后“期會掾”為職名。“期會掾”一職,迄今為走馬樓吳簡中所僅見。不過,自漢代以來,某些職能部門就設有掌管期會的官吏。如《續漢書·百官三》少府條:“左右丞各一人,四百石。本注曰:掌錄文書、期會。”[166]《續漢書·百官五》州郡條:“主記室史,主錄記書,催期會。”[167]《宋書·百官志下》:“(部縣)又有主記史,催督期會,漢制也。今略如之。”[168]簡142中就有“主記史”一職。我們認為,孫吳在“主記史”之外,還設置了專理期會之職的“期會掾”。“期會掾烝若”后來又擔任了“典田掾”(簡142)、“都典掾”(簡148)。
“錄事掾”,顧名思義,為負責書記、總錄官署文簿的主管。該職在漢魏史料中常見,如中平二年(185)《曹全碑》記有“錄事掾王畢”,[169]中平五年《巴郡太守張納碑陰》題名有“錄事掾江州王”。[170]又《三國志·吳書·呂岱傳》云:“(孫)權親斷諸縣倉庫及囚系,長丞皆見,(呂)岱處法應問,甚稱權意,召署錄事。”[171]此“錄事”當即“錄事掾”之類的職位。“錄事掾陳曠”在審理許迪案中任“中賊曹掾”。[172]錄事掾陳曠應與期會掾烝若一起,在這次期會行政過程中主要負責“校”,即“校簿”,核查、審閱文書。《三國志·蜀書·楊戲傳》引《襄陽記》曰:“(楊颙)入蜀,為巴郡太守,丞相諸葛亮主簿。亮嘗自校簿書,颙直入諫曰:‘……今明公為治,乃躬自校簿書,流汗竟日,不亦勞乎!’”[173]
“兼主簿劉恒省”,主簿在漢魏之際中央及郡縣官署普遍設置,為門下吏之首,是極為親重之官。從上引《薌他君石祠堂題字》“修身仕宦,縣諸曹、市、主簿、廷掾、功曹,召府”來看,[174]縣主簿位在諸曹掾之上,是屬吏中地位尊高的大吏,與功曹同為綱紀,《晉書·孫鑠傳》云:“(孫鑠)少樂為縣吏,太守吳奮轉以為主簿。鑠自微賤登綱紀,時僚大姓猶不與鑠同坐。”[175]其職掌,按《續漢書·百官一》太尉條“黃主簿錄省眾事”,《續漢書·百官四》司隸校尉條“主簿錄
下事,省文書”,[176]韋昭《辨釋名》“主簿,主諸簿書。簿,普也,普關諸事”,[177]縣主簿的職責亦當相仿,主要負責記錄、檢閱文書簿籍。牘9“兼主簿劉恒省”,即劉恒兼領主簿一職,在這次期會過程中主管文書的檢閱。
劉恒的本職,據《竹簡〔柒〕》相關簡文的記錄:
143. □□□思苦腹心踵病事
二月廿一日功曹史劉恒(?)白(柒·1429)
144. □屯田掾蔡忠、區光等□□□私學謝邵(?)等十一人事
正月十九日功曹史劉□白(柒·2963)
簡144“功曹史劉□”末字難以辨識,徐暢認為也是“劉恒”,[178]可從。據此,牘9劉恒當以功曹史兼任主簿。之所以這樣安排,恐怕還是因為牘9是處理“舉私學”的文書,而這類事務與功曹密切相關,于是以功曹史劉恒來兼任。以相關曹吏兼任主簿,在吳簡還有其他簡例,如:
145. □月二日謙[179]主簿蔡 白(叁·2326)
146. 兼[180]主簿尹桓省
(叁·4056)
尹桓曾任兵曹史(壹·1059)、(左)戶曹史(叁·3956、7796),以尹桓為兼主簿,可能也是因為所處理的事務與兵曹、戶曹有關。值得留意的是,兼主簿劉恒、尹桓后來都遷任主簿:
147. 主簿劉 恒□(肆·1274)
148. 君教 丞固還宮,掾烝循、潘棟如曹,都典掾烝若、錄事掾潘琬校
已 主簿尹 桓省 嘉禾四年五月廿八日乙巳白[181]
【注】“君教”上覆蓋有濃墨批字。“已”為批字。
由此看來,孫吳時期,由曹吏遷轉為主簿前,很可能會以兼主簿的名義試守該職。
牘9左下雙行小字“十二月廿一日白從史位周基所舉私學□□正戶民不應發遣事,修行吳贊主”記錄了這次期會集議所處理之事。“十二月廿一日”為這次期會集議后稟白臨湘侯相的日期,如上所述,當在嘉禾二年。“白”,告語,負責處理此事的四人向臨湘侯國相郭君稟告。“從史位周基”,“從史位”一職,吳簡中多見,除簡34、35“從史位樂咨”外,還有:
149. □從史位廖咨……(貳·6974)
150. 從史位桂陽吳向 (肆·4081)
151. 武陵從史[182]位宗賢[183]年廿五[184](肆·4515)
152. 從史位南郡董□年□ (肆·4585)
“從史位”在漢晉石刻中也常見,如東漢建寧四年(171)李翕《西狹頌》題名“從史位下辨仇靖字漢德,書文”,[185]建寧五年李翕《析里橋郙閣頌》題名“從史位□□□□字漢德為此頌”,[186]晉泰始四年(268)《南鄉太守司馬整碑陰》題名“從掾位”下有“從史位”多人,[187]歐陽修《南鄉太守碑陰》跋尾云:“又有祭酒,有史書,有書佐,有修行,有從掾位,有從史位,有史,有小史等。”[188]“從史位”似低于史書、書佐、修行、從掾位,而高于史、小史。又《漢書·兒寬傳》云“寬以儒生在其間,見謂不習事,不署曹,除為從史”,顏師古曰:“從史者,但只隨官僚,不主文書。”[189]“從史位”當與“從史”相類,為隨從散吏。
“周基”又見于牘2,當為同一人。周基原為監下關清公掾張闿的弟子,[190]南郡人,由張闿推舉為私學,并稱他“任吏”。“任”當作能、堪、勝任解,[191]“任吏”也就是具備為吏的必要技能、勝任吏職之意。結合牘9的記錄,所舉私學周基不久獲取了從史位。同樣的例證還有,“武陵從史位宗賢”(簡151)原亦為私學(簡壹·43“學武陵宗賢□
”);而牘1中右郎中竇通舉薦的“私學謝達”,似乎后來也出任“縣吏”,如“
石下丘縣吏謝達,佃田六町……”(5·231)。由此看來,所舉私學出任吏職應是當時常見的現象。
不僅如此,從牘2和牘9來看,私學周基被選任為從史位后不久,也開始“舉私學”。“私學”之后的兩字因筆跡磨滅而不可辨識,當即所舉私學的姓名。“私學□□”為“正戶民,不應發遣”,與牘3和牘4所記錄的“不應為私學”“不應給私學”情況不盡相同。在我們看來,所舉私學是否正戶民,最終關系到的是,私學是否應發遣。而審實私學及期會集議,最終也是為了決定所舉私學是否應發遣。
文末“修行吳贊主”。“修行”一職,漢晉史料中常見,漢安二年(143)《北海相景君碑陰》題名“故書佐”下有“故修行”十九人,后列干、小史等;[192]前引歐陽修《南鄉太守碑陰》跋尾“修行”低于書佐,而高于從掾位、從史位、小史等。西北漢簡中“修行”亦常見,如:
153. 以修行除為玉門丞(敦煌漢簡861)[193]
154. 修行孤山里公乘范弘年廿一 今除為甲渠尉史代王輔(居延漢簡285.3)[194]
155. 修行居延西道里公乘史承祿年卅四 今除為甲渠尉史代楊壽(居延新簡E.P.T53:109A)[195]
《論衡·程材》亦有記載:“一縣佐史之材,任郡掾史;一郡修行之能,堪州從事。然而郡不召佐史,州不取修行者,巧習無害,文少德高也。”[196]在王充看來“文少德高”是修行的重要特征。另據《漢官》記載:河南諸縣有“循行二百三十人”,洛陽“循行二百六十人”。[197]《晉書·職官志》所記郡國及縣屬吏則有“循行”。[198]裘錫圭認為此“循行”是“修行”的誤文,[199]至為確論。總的看來,“修行”應是低級屬吏,地位高于從史位、私學。“修行吳贊”在吳簡中多有記錄,如:
156. □行吳贊[200]□(叁·4261)
157. □□□修[201]行吳贊呂
(肆·2907)
158. ……嘉禾二年十一月八日縣(?)功曹史蔡珠白言答壬寅書催促……襍署吏清公、馬□□□□□舉私學草,修行吳贊□(肆·3993)
簡158記錄了功曹史蔡珠稟報清公(當即牘2中的監下關清公)等人舉薦私學之事,文末亦記錄著“修行吳贊□(主)”(參牘9),表明所舉私學由修行吳贊主管。私學由“文少德高”的修行主管,頗值得玩味,想必這些所舉私學雖然勝任吏務,但還需要修養德行。
總之,牘9文書行政的過程是:臨湘侯國相郭君下“教”,要求屬下限期集議,處理從史位周基所舉薦、由修行吳贊主管的私學□□是否應發遣一事。丞丁琰、功曹史兼主簿劉恒、期會掾烝若和錄事掾陳曠為此進行了集議,討論的結果是,從史位周基所舉薦的私學□□是正戶民,不應發遣。期會由丁琰主持,烝若、陳曠負責記錄和核查文書,劉恒負責文書最后的檢閱工作,并將文書提請相郭君畫諾、批復,本次文書行政至此結束。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對舉私學簿的內容構成、文書行政的過程有了比較全面的了解。然而,對于學界爭議較多的調查、期會集議過程中,私學與正戶民、遺脫之間的關系,私學是否存在私人依附關系,尚未作正面的回應。下面,我們結合學界對審實私學的先行研究和舉私學簿帶給我們的新認識,討論這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