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代晏歐三家詞研究與傳承史論
- 顧寶林
- 10913字
- 2019-11-29 16:18:02
第二節(jié) 近百余年晏歐三家詞研究述評
進入20世紀以后,詞學抵達清末以后最為繁榮的階段,晏歐三家詞也隨之步入詞學研究現(xiàn)代化歷程的新時期。
根據(jù)中國重要報紙全文數(shù)據(jù)庫(2000—2015)、中國知網(wǎng)期刊全文數(shù)據(jù)庫(1980—2015)、《二十世紀全國報刊詞學論文索引》(1908—2007)(杜海華編)、《宋代文學研究年鑒》(2006—2007、2008—2009、2010—2011、2012—2013)附錄索引(劉揚忠、王兆鵬編)、全國報刊索引(1833—1949)以及國家圖書館中文圖書網(wǎng)絡檢索系統(tǒng),對20世紀以來的有關(guān)晏歐三家詞的出版文集和專論專著進行檢索,得出數(shù)據(jù),繪成各類圖表,并對這百余年的研究狀況進行統(tǒng)計分析與述評[36]。
一、近百余年晏歐三家詞研究總覽
20世紀以來關(guān)乎晏歐三家詞研究的百余年中,根據(jù)研究的進展和演變面貌,可以分成四個時段:(一)1900—1949,這是晏歐三家詞研究的近現(xiàn)代轉(zhuǎn)型與開端時期;(二)1950—1979,這是晏歐三家詞研究的低潮與重構(gòu)時期;(三)1980—1999,這是晏歐三家詞研究的繁榮與尋求突破時代;(四)2000—2015,這是晏歐三家詞研究的新變與總結(jié)時期。這四個歷史時期對應的晏歐三家詞文集出版和研究面貌數(shù)據(jù)值,分別參表1、圖1、圖2。
由表1可知,20世紀以來的一百一十余年里,有關(guān)晏歐三家詞研究的專門文獻有1118項,除卻刊刻出版的詞集57項外,學術(shù)分量較重的一般論文、碩博學位論文及研究評判著作亦有1061項。換言之,這1000多項文獻資料占本期晏歐三家詞研究與出版的各類文獻的94.9%,是考察評判晏歐三家詞研究史的主要依據(jù)和評述主體。
從橫向角度來看,20世紀的三個階段中,以末期的80—90年代研究量為最多,總達382項,年均19項,占整個116年研究史中的34.2個百分點(382/1118),其中尤以一般論文為著,總量303篇,約占同期研究項目中的79.32%(303/382),也在全段百余年的研究中占三分之一強。20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這是整個中國文學研究相對曲折低潮時期,有關(guān)晏歐詞研究的一般論文只有35篇,僅相當于80—90年代一般論文的11.55%,同期總數(shù)量也只有59項,年均2項,略高于第三個階段年均量的十分之一。本期研究數(shù)值在20世紀的研究總數(shù)量中占11.99個百分點(59/492)。而20世紀前半期的50年中,雖然跨越時間最長,然而研究量最低,總量51項,年均約1項,占全段研究份額的4.6個百分點(51/1118)。
表1 近百余年晏歐三家詞研究論著統(tǒng)計總表

新世紀以來的16年中,晏歐三家詞研究的各種成果數(shù)量大有增加,總量達616項,占全段研究成果中的55.1%(616/1118),年均量上升至38項,是20世紀研究規(guī)模最大的八九十年代的2倍,也是20世紀以來晏歐三家詞研究時間最短、成果最多的時期,其研究勢頭之強勁、研究成果之多非常可觀。21世紀的晏歐三家詞研究剛剛開始,而頭16年取得的成果量讓人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這一個世紀的晏歐三家詞研究總量完全有可能超越20世紀的研究總量。
如果將20世紀晏歐三家詞百年研究史包含的三個階段和新世紀開始的16年研究成果量所占的比例繪成餅狀圖,它們各自在一百一十余年的研究史中的所處位置和份額就顯得更加直觀清晰(詳參圖1)。

圖1 不同時期研究量百分比構(gòu)成餅狀圖
從圖1中,可以明白無誤地觀察到,20世紀以來的一百一十余年晏歐三家詞研究史中,四個研究分期的比例面積各成扇形狀態(tài)分布。1900—1949年的50年中其百分比構(gòu)成為5,與此后的30年(1950—1979)數(shù)值近似;而20世紀八九十年代——晏歐三家詞研究的繁榮時期,其成果總量所占的份額與21世紀開初的16年份額相對要多,而后者竟高于前者20個百分點,盡管二者相差的數(shù)值遠遠超于前兩個研究時期之差,不過結(jié)合表1數(shù)據(jù)評測,此也正說明縱觀整個116年晏歐三家詞研究史,21世紀的開初階段才是研究最為繁多的時期,其研究成果量和研究手段、研究角度和成果形式大大不同于前幾個階段——可參圖2,有關(guān)具體分析詳后。

圖2 四個階段的晏歐三家詞研究成果量對比柱狀圖
二、20世紀兩個研究高峰
20世紀晏歐三家詞研究與傳承主要始于1902年《歐陽文忠公全集》153卷的刊刻[37],因此如果對20世紀百年晏歐三家詞研究史分年加以統(tǒng)計,其數(shù)值的分布和可揭示出來的現(xiàn)象與規(guī)律將呈現(xiàn)另一番樣貌。考慮到逐年分布過細而難以用圖表呈示,本文嘗試以10年為一個年代的計量單位,將20世紀的百年分成10段,并將各段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繪成折線圖,各時段的研究量分布如圖3所示。20世紀的晏歐三家詞研究史研究主體主要貫穿新舊兩個時期的中國,倘若以1949(圖標代碼:E)為界,不難發(fā)現(xiàn)這兩個時期各出現(xiàn)一個高峰時期。參圖3。
由圖3可知,20世紀晏歐三家詞百年研究史中,以1949年為界,分成前后兩個50年。前一時期的頭20年(1900—1919)數(shù)據(jù)線呈平直狀,大約從1920年開始略有上升,至第4個10年(1930—1939)峰值達到最高端26項,此后回落至1940—1949年間的14項上,仍比20年代(1920—1929)的7項多一倍。據(jù)此可以認為20世紀30、40年代(時間跨度為20年),是21世紀以來晏歐三家詞研究的第一段較為興盛時期。

圖3 20世紀晏歐三家詞研究量逐年代變化曲線示意圖
而對于整個20世紀中國古典文學研究而言,尚永亮先生認為“最初的二十年(時間斷限可適度向后延伸)與最后二十年最具代表性,一個是大氣磅礴的開頭,一個是浩乎沛然的結(jié)尾”[38]。晏歐詞的研究狀況顯然與此有所偏離,不是出現(xiàn)在最初的20年,而是屬于“斷限可適度向后延伸”的三四十年代,亦即1930—1949年這個20年,與尚永亮先生所謂的整體古代文學研究情勢的斷限存在較大的差距。
由前統(tǒng)計可知,20世紀的頭50年(1900—1949)研究成果總量為51項,而本時段的20年成果量即達40項,約占前50年成果總量的78.43%,超過了同期的其他任何兩個年代的總和,其中尤以30年代(1930—1939)這一個10年最為顯著,各類研究文集論著量26項,是民國晏歐三家詞研究量最多的10年,堪稱黃金10年,是故本期的20年稱之民國時期晏歐三家詞研究的繁盛時期是基本合乎事實的。
這一個20年不僅出現(xiàn)了第一篇專力考證歐詞變遷的文章——儲皖峰之《歐陽修<憶江南詞>的考證及其變遷》[39],第一部選注二晏的詞作專著——夏敬觀選注之《二晏詞》[40],而且還有第一批與詞作關(guān)系密切的年譜文獻——宛敏灝的《晏同叔年譜》[41]、夏承燾《晏同叔年譜》[42],第一篇著力探討晏幾道詞藝術(shù)風格的論文——雨櫻子的《小山詞風格與藝術(shù)》[43],以及第一部箋注專著——上海商務印書館1947年出版的王煥猷之《小山詞箋》,如此等等,使晏歐三家詞研究不僅在數(shù)量上成為民國期間最多的20年,而且在研究質(zhì)量、開辟領(lǐng)域方面也是此前無法比擬的。
20世紀30、40年代固然是民國時期晏歐三家詞學研究較為興盛之際,然而總體上作為晏歐三家詞研究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與開端時期,此前的30年也有可圈可點之處。20世紀前20年,真正的晏歐三家詞學術(shù)研究基本處于空白狀態(tài),直到1925年才被胡云翼打破,其撰寫發(fā)表的第一篇以理論述評歐陽修詞的論文《北宋四大詞人評傳:歐、柳、蘇、秦》[44]率先敲開了用現(xiàn)代詞學眼光分析晏歐三家詞的大門。胡肇椿于兩年后發(fā)表了第一篇探討晏幾道詞的論文《評晏叔原幾道詞》[45],直至1930年儲皖峰于《吳淞月刊》第4期刊發(fā)《歐陽修<憶江南詞>的考證及其變遷》一文,宛敏灝的專著《二晏及其詞》1935年于上海商務印書館印行,爾后有關(guān)的論文論著才隨著現(xiàn)代傳媒印刷的發(fā)展而大量出現(xiàn),尤其是諸如《詞學季刊》《同聲月刊》等刊物的發(fā)行傳播,使晏歐詞的研究進入了現(xiàn)代詞學研究的序列。從此意義上分析,將20世紀前50年視為晏歐詞研究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與開端階段,更加合乎晏歐詞研究的發(fā)展實際。
20世紀的后50年中,晏歐三家詞研究在80年代以224項研究成果高居整個百年研究史的榜首,而90年代也以其157項研究量緊隨其后,這個20年總量達382項,無疑是新中國建立以來晏歐三家詞研究最為繁盛的時期,是前述30、40年代的9.55倍,也大大超越了民國時期的研究總量(約49項)而成為整個20世紀研究史中成果最多、影響最大的20年。其情狀與尚永亮先生所論20世紀80、90年代是整個古典文學研究的“浩乎霈然的結(jié)尾”正相吻合,筆者冠之以研究“高漲”期亦是恰如其分。
這一個20年中,相較民國期間的研究高峰,不僅成果量大大超越,更重要的是出現(xiàn)了新的研究形式和研究方法與觀念,譬如10部學術(shù)研究含量較大的學位論文的出現(xiàn)即是最明顯的代表,這是民國期間30、40年代未曾有過的研究現(xiàn)象。此外55部論著的蜂擁呈現(xiàn)更使民國時期望塵莫及。而303篇的一般論文基本滲透晏歐詞研究的各個方面,像天女散花般,以不同的理論維度、觀察視角籠罩晏歐三家詞,使得20世紀關(guān)乎詞學研究的方方面面,幾乎都在晏歐三家詞研究上得到體現(xiàn),極大地推動了晏歐三家詞的研究深度和研究進程。相較而言,在以下三大領(lǐng)域尤有創(chuàng)獲。
1.詞集文獻整理有了長足進展。二晏故里江西撫州臨川于本期成立了二晏研究所,1986年開始出版專門刊物《二晏研究輯刊》,有關(guān)二晏詞籍版本及詞作的考校多出自于該刊。如:朱槿的《珠玉詞和小山詞版本考》(1986)、杜華平的《談小山詞的校勘》(1987)和《毛刻小山詞校記》(1987)、梓禎的《珠玉詞校箋、小山詞校箋》(1989)、鄒自振的《兩種珠玉詞小山詞校箋之比較》(1989)、文亦心的《二晏詞版本一覽表》(1989)等,使晏氏《珠玉詞》和《小山詞》的版本研究上升到新的水平。另外一些詞作得到進一步地考辨與補遺。有代表性的論著如謝桃坊的《歐陽修詞集考》一文,根據(jù)歐陽修《近體樂府》《琴趣外篇》及《平山堂集》3個詞集版本淵源流傳加以對比辨析考證有關(guān)“偽詞”,認為有“五十五首,皆非歐公所作”,也即歐陽修真正可靠的詞作“應為一百四十二首”[46]。該文論證詳盡,邏輯嚴密,結(jié)果可信。
2.詞作思想及意義的探討。代表作品有張富華的《淺論晏幾道詞的思想意義》和李華的《簡論晏殊詞積極因素》[47]。張作不同意歷史上貶低小山詞之思想陳見,認為小山詞的最重要的思想意義在于歌頌了歌妓具有的反封建思想。文中反對既有的錯誤,認識固然可敬,然而張氏應用階級分析法論證文學,似乎又夸大了小山詞作之思想價值,明顯帶有時代觀念遺留下來的印記。李華則在全面分析歷史認知的同時對晏殊詞的積極方面作了一些探索,認為大晏詞主要集中于鄉(xiāng)村生活和戀情的描繪,表現(xiàn)了人間種種真情。此外,吳林抒的《二晏詞與宋初理學》、黃振林的《論晏幾道的癡狂心理》、蕭慶偉的《珠玉詞與死亡焦慮》[48]等積極探討了晏歐三家詞的不同思想與意義所在。
3.詞史地位的探析。隨著晏歐三家詞研究的逐步推進,本時期有較多的學人開始總結(jié)評述晏歐三家詞的詞史地位與價值。如林汝津《江西詞派首領(lǐng)人物晏殊》在引用清人厲鶚論宋末詞壇所謂“豈知詞派有江西”之說后,旗幟鮮明地指出宋代不僅有江西詞派而且其首領(lǐng)即是晏殊[49]。宋末之江西詞派除了成員基本上和晏殊同屬贛籍作家外,二者不存在文學聯(lián)系,這一點現(xiàn)代有學者已經(jīng)闡明,然而晏殊之開創(chuàng)之功卻是不掩的事實。柏寒的《論歐陽修詞的歷史地位》[50]較全面地總結(jié)了歐陽修在題材、詞調(diào)等方面的開創(chuàng)之功。吳相州的《歐陽修對豪放詞的開拓之功》一文側(cè)重歐詞對于豪放詞風形成的影響,指出“歐陽修對豪放詞的開創(chuàng)不是偶然的,而是與詩文革新運動相伴而生,是詩文革新運動的一部分”[51]。其他類似探析晏歐三家詞作詞史地位的不下5篇,某些論述今天看來依然是不刊之論。
此外,本期海內(nèi)外還出現(xiàn)了11部碩士學位論文,如香港珠海學院黃美珍《歐陽修的文學與事業(yè)》、韓國李奭炯《晏殊詞研究》等[52],都對晏歐三家詞作思想與藝術(shù)特色有所分析和評判,無論是研究視角還是研究手段和形式,都大大推進了晏歐涉及詞研究的進程。
三、20世紀50—70年代:晏歐三家詞研究的低潮與重構(gòu)時期
1950年至1979年是晏歐三家詞研究的低潮與重構(gòu)時期。這個時期由于特殊的時代背景導致相關(guān)的研究成果甚少,僅有59項,比1949年前略多8項而處20世紀后半期的末尾,因而謂之研究“低潮”時期。以晏歐三人而論,本期卻是研究歐陽修詞獨盛的時期,59項文獻中有關(guān)歐詞研究竟達40項,占全部成果的67.8%。
1.版本校勘與詞集出版。北京文學古籍刊行社于1955年1月率先重印刊行了《六一詞》等古籍書冊。全書以《汲古閣》本為底本,參資其他版本,補錄歐詞95首,共選詞172首,共117頁,重在詞集文本的“選擇、版本的審定、斷句和校勘”等整理工作。此外一些歐氏詞集重新得到刊印出版。如:香港商務印書館1960年出版的《六一詞》;吳昌綬、陶湘編選,上海中華書局1961年出版的《醉翁琴趣外篇》6卷本;上海中華書局1961年發(fā)行的《歐陽文忠公集近體樂府》3卷本,以及臺北世界書局1962年版的《六一詞》、香港商務印書館1973年版的《六一詞》等,為研究歐詞作提供了較多較好的詞集版本。另外蔡茂雄以其碩士論文《六一詞校注》1969年于臺北嘉新水泥公司文化基金會印行,臺北文津出版社1978年再版。
2.詞作選釋。黃玉笙的《歐陽公近體樂府校注評釋》一書,于1950—1978年在臺北陸續(xù)出版,促進和提升了臺灣的歐詞研究和傳播。北京作家出版社1958年出版發(fā)行黃公渚譯注的《歐陽修詞選譯》,同年于香港大光出版社出版。該書選注歐陽修詞從《采桑子》至《青玉案》,共錄調(diào)21個、作品69首。其中《漁家傲》18首、《蝶戀花》12首、《玉樓春》11首、《采桑子》9首,基本包含所有歐詞的經(jīng)典之作。該書由于選詞精當,闡釋富瞻,在50年代歐詞選注本并不多見的時期引起了較大反響,修章、馮其庸及姚文元等陸續(xù)發(fā)表書評[53],進一步促進了歐詞的影響和研究進程。
3.生平思想研究。葉慶炳的《晏幾道及其小山詞》、林明德的《晏幾道及其詞》、杜若的《大小晏》、李里的《晏殊與其子晏幾道》等文章都對詞人的生平事跡作了簡要的敘述和概觀[54]。
本期還出現(xiàn)了第一部學位論文即江正誠的博士學位論文《歐陽修的生平及其文學》[55]。該文以生活年代為綱,以文學創(chuàng)作為目,全面展現(xiàn)了歐陽修的人生經(jīng)歷與文學之關(guān)系,歐詞創(chuàng)作及其思想特色也穿插其中。
此外,夏承燾先生和懷霜先生的《馮延巳和歐陽修》[56]、葉程義的《論晏歐與張柳詞之本質(zhì)》[57],從比較的視角研究晏殊和歐詞,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必須說明的是,上述研究成果大多是中國香港、臺灣學人的治學成績。這個時期,大陸由于持續(xù)不斷的政治運動,使古代文學研究者的積極性嚴重受到挫傷和沖擊,導致晏歐三家詞作研究領(lǐng)域異常沉寂,成果寥寥。
四、21世紀頭16年(2000—2015):晏歐三家詞研究的新變與多元化時期
21世紀的開初,據(jù)筆者檢索統(tǒng)計,有關(guān)晏歐三家詞的研究以短短的16年時間創(chuàng)造了616項研究成果[58]。這個驕人的成績從數(shù)量上看是20世紀晏歐三家詞研究以來最多的一次,而其年均38項成果也是其他任何年份無法企及的。可見新時期的晏歐三家詞研究出現(xiàn)了如火如荼的大繁榮局面。同時這個時期也是新變與多元化研究的重要關(guān)頭,主要表現(xiàn)在新觀點和接受史、研究史等研究新方法新思維的應用。
1.新觀點的推出——晏歐詞體論。晏殊和歐陽修詞淵源同一,詞風之相似性前人多有論述,但是專從詞體學角度闡述二者同構(gòu),木齋的《論晏歐體》[59]一文還是首次。該文通過從晏歐并稱的過程及其原因、晏歐之間的詞風相似性、稱為晏歐體之因由、兩者之間特質(zhì)之異同以及晏歐體在唐宋詞史上的地位和影響等多個角度闡述得出:“晏、歐所共同構(gòu)成的晏歐體,是北宋士大夫詞人的初祖。從晏歐體開始,詞這種原本是艷科小道的歌詞形式,才真正為宋代士大夫階層所接納。”從詞體學視角進一步辨清了晏殊和歐陽修詞之內(nèi)涵特質(zhì)以及二者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給晏歐詞的研究注入了新鮮的血液。
2.新方法新視角的應用,主要表現(xiàn)五個方面。
(1)傳播接受。研究晏歐三家詞的傳播接受史是新時期詞學研究方式新探索的體現(xiàn),代表詞學研究方法與理論的一個有益嘗試和貢獻。這些代表性的文章主要體現(xiàn)于一些碩士學位論文,如王卿敏的《<小山詞>的接受史》[60]、王麗琴的《歐陽修詞在宋代的傳播接受研究》[61]、曾春英的《歐陽修詞接受史研究》[62]等等。這些學位論文從傳播接受的角度在一定范圍考察了晏歐三家詞的傳承接受狀況。而劉雙琴所著之《六一詞接受史研究》[63]則是近年第一部從歷年傳承接受的視角評判歐陽修詞在宋元明清四代際遇的力作。
(2)定量分析。文學計量學之定量分析方法是新近以來又一種值得矚目的研究手段和考察方法。如張丹《歐陽修詞創(chuàng)作主體介入與情感流向定量分析》一文(2007)從計量學視角,按情感流向指示,對二百余首歐詞統(tǒng)計分析,指出“創(chuàng)造主體介入作品共22首,情感流向為多維者為10首,其余者情感流向均為單一;客觀性描述作品共24首;普泛化抒情作品共53首,情感流向多維者僅一首,其余皆為單一;抒情主體間接介入作品共143首,情感流向多維者5首,余者為單一”[64]。該文的方法論意義大于內(nèi)容的論述,雖然文學研究不能依賴于數(shù)字的量化,一些學人對此方法的應用頗有看法,然而某些文學現(xiàn)象和規(guī)律從統(tǒng)計出發(fā),定量分析論證對象之特點、意義和影響價值等論題,不僅具有可操作性,也對日臻困境的詞學研究理論和方法未嘗不是一種有益的補充和嘗試。
(3)研究史的維度。受20世紀末學術(shù)研究史探討的影響,一些學人開始留意和總結(jié)學術(shù)研究史,而真正從研究史角度涉及晏歐三家詞這一課題的是劉靖淵、崔海正合著之《北宋詞研究史稿》[65]。該書將晏歐三家詞置于整個北宋詞千年研究的宏觀背景下,粗略地提及了從宋代至21世紀初不同時期的晏歐三家詞研究成果,對于查考晏歐三人詞作在不同時期的影響與傳播不無參考作用。然而該書因為著眼的是整個北宋詞的研究歷程,因此對于晏歐三家詞的評論只是簡單地列舉敘述而沒有細致考察篇中的具體內(nèi)容及評議各個時期的不同詞學風尚對之研究與接受態(tài)度的影響,另外觀照視角、研究手段及征引的文獻也有限。
(4)比較論述的視域。新時期以來,有關(guān)晏歐三家詞的研究更加走向了綜合性道路,其中從比較的視域觀照便是其中一大亮點。研究的形式既有單篇論文,也有學位論文以及個別著作;就比較的對象而言,既有晏歐三家詞內(nèi)部比較,也有同其他詞人比較,甚至還有以詞與詩文比較的。如碩士學位論文有楊曉麗《二晏園林詞研究》[66]、杜曉燕《二晏詞比較研究》[67]、連超凡《晏殊詩詞比較研究》[68],一般論文如姚念等人的《論晏殊與姜夔詞的異同》(2011)、房日晰之《晏殊歐陽修詞之比較》(2014)、肖亞楠之《淺論白居易與歐陽修后期詞相近特質(zhì)——以<憶江南>、<采桑子>為例》(2015)、張娜《論李商隱夢詩與晏幾道夢詞的異同》(2015),以及黃玫娟的著作《晏幾道與秦觀詞之比較研究》(2012)等等,在風格、情韻、語言、主題等諸方面比較辨析異同,全方位地考察了三家詞的藝術(shù)特質(zhì)和影響地位,推動了晏歐三家詞研究的進展。
(5)心態(tài)、女性形象、意象等特定細微視角。晏歐三家詞研究在新時期走向多元繁榮還表現(xiàn)在研究視角的細化,促使考察思維由宏觀走向微觀,進行深度開掘,尤其是近幾年趨勢明顯。如一般論文馬里揚《歐陽修詞與政治心態(tài)的內(nèi)在轉(zhuǎn)向》(2012)、郭艷華《論晏殊<珠玉詞>中的“臣妾心態(tài)”》(2012)、曹章慶《論晏殊詞生命美學的精神向度》(2014),白銀銀的碩士學位論文《論歐陽修詞中的女性形象》[69]以及李蔚《論晏殊詞中的女性形象》(2012)、楊萍萍《淺談晏幾道詞中的樓意象》(2015)、褚心月《從詞語意象看晏幾道詞的苦情世界》(2015)、何宜蔚《試析歐陽修詞花意象的內(nèi)涵》(2015)等等單篇文章,從較為細微的視角考察晏歐詞的寫作特色和詞人的情感心理世界,大大提升了研究的力度和深度。
此外,各種晏歐三家詞的箋注本大量涌現(xiàn),有的甚或是重版,為詞學知識的普及和詞體的鑒賞與批評提供了重要的閱讀文本。而數(shù)量巨多的單篇論文則從各方面對之進行了評論,為新時期晏歐三家詞研究與傳承的多元繁盛局面做出了貢獻。
五、晏歐三家詞研究的內(nèi)部分布差異
百余年來,對晏歐三家詞所做的整體研究無疑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是,如果再具體考察單個研究對象的研究成果,便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晏歐三人詞作的研究其實存在不小的差異,也即1000余項成果中關(guān)乎三人的具體成果量是不一致的,尤其是歐陽修與晏氏父子,成果數(shù)量差異較大。而且即使是針對同一個人的研究,其關(guān)乎的研究類型也并非一致。
據(jù)筆者統(tǒng)計,20世紀以來的887篇一般論文中,有292篇(不包括三人綜論的文章)專力關(guān)注歐陽修詞,占同期一般論文的33%。在此方面歐陽修可謂與晏氏父子平分秋色。而62部學位論文中有26部專門研究歐陽修詞,占全部學位論文的41.9%,并且獨以“歐陽修詞”命題的就有12部,其中還有兩部博士學位論文如韓國洪炳慧之《歐陽修詞的理解》[70]、歐陽明亮的《歐陽修詞研究論稿》[71]。另有一部博士論文也關(guān)注到歐詞[72],反映歐陽修雖然不是專以詞家面目出現(xiàn)于文學史,然而相對于二晏父子,他的詞作成就和文學面貌還是遠比二晏更能引起關(guān)注。就詞集出版與詞作箋注、研究而言,有87部著作關(guān)注歐陽修詞,占整個同期著作總數(shù)(112)的77.7%。晏歐三人詞集文獻的箋注和研究著作中,歐詞無疑是其構(gòu)成的主要部分和研討對象的生力軍。這些以歐陽修文學成就為研究對象的編著,或?qū)Aρ杏憵W詞思想藝術(shù),或?qū)W詞版本校勘、詞集補遺和箋注,或研究包括詞作在內(nèi)的總體文學成就等方面。
20世紀以來,直接以“二晏”命題的各類文獻有111項,占整個晏歐詞研究文獻的9.9%。以出版的編著為例,從30年代夏敬觀選注的《二晏詞》到21世紀唐紅衛(wèi)的《二晏研究》、黃瓊誼的《二晏詞研究》[73]、宛敏灝的《二晏及其詞》再版[74],晏氏父子同時納入一書中考察的著作約有16部,其中尤以二晏詞作選注選評為最,約有11部側(cè)重于此。如30年代巴龍編選的《二晏詞》、陳永正《晏殊晏幾道詞選》,2013年諸葛憶兵選編的《晏殊晏幾道集》等即是。至于同時述評二晏詞的一般論文篇數(shù)則更多。
上海商務印書館1947印行的《小山詞箋》(王煥猷箋)大概是第一部單獨箋注晏幾道詞作的著作,此后至少有6部(篇)晏幾道詞研究著作陸續(xù)出版[75]。鄭騫的《珠玉詞版本考》[76]則是第一篇專力考證晏殊詞作版本的論文。單獨考察晏殊詞作的著作則僅有5部:蔡茂雄的《珠玉詞研究》、吳林杼校箋的《珠玉詞》、先師劉揚忠編著的《晏殊詞新釋輯評》及其《晏殊詞》、署名梅邊吹笛的《今生最愛晏殊詞》[77]。二晏之間,小晏的關(guān)注度遠勝其父,尤其是文章的研究質(zhì)量,亦略高一籌。譬如,學術(shù)創(chuàng)新度較高的35篇學位論文中,只有8篇單獨研究晏殊詞。看來清俊凄美的小晏詞尤其受人賞識。
20世紀以來,學術(shù)成分含金量高的有關(guān)歐詞的學位論文和研究著作,數(shù)量和質(zhì)量都是研究晏氏父子者未能比及的。有關(guān)歐陽修的詞作研究成果僅是歐陽修研究成果的很小一部分,而絕大多數(shù)以詞人面貌出現(xiàn)的二晏,其單個的研究數(shù)量和研究廣度及質(zhì)量都稍遜歐陽修,足以證明歐詞對于后世的影響與意義之深遠重大。
六、晏歐三家詞研究展望
20世紀以來晏歐三家詞研究成果是豐富多樣的,留下可開墾的空間不多,然而在以下方面仍有發(fā)揮與改進的余地。
其一,二晏和歐陽修詞應被視為一個整體進行綜合研究。晏氏父子詞和歐陽修詞可以稱之為廣義上的“晏歐詞”范疇,理由即在于三者之間的相似性或相關(guān)性,在古代評論史上也習慣被連并一起。如前面已例舉清王文簡(王士禛)《倚聲集序》談及宋詞分流時云:“有文人之詞,晏、歐、秦、李諸君子是也。”[78]句中的“晏歐”雖然指代晏殊、歐陽修,但從詞風傳承和地域角度討論,小晏也包括在此流派中。詞學研究專家陶爾夫先生的《晏歐詞傳》不僅將晏歐三家詞并置研究,而且強調(diào)指出三家是“令詞繁盛期的三大詞人”,在中國詞史上具有獨特貢獻[79]。這是從詞體發(fā)展與影響角度得出的結(jié)論。事實上,晏歐三人詞之所以可歸為一范疇,這不是后人的隨意肆為,而是當時詞史的事實和歷史的體認結(jié)果。作為北宋前期詞體代表,三家詞是以婉約玲瓏的令詞為特色出現(xiàn)在詞壇上的,而這種特色在雅俗文學發(fā)展道路上顯然相異于柳永的慢調(diào)俗詞,在詞體和詞風上也不同于張先詞。北宋的李之儀《跋吳師道小詞》的一段論述或可作證。他在講述詞史發(fā)展過程中說道:(詞)“至唐末,遂因其聲之長短句,而以意填之,始一變以成音律,大抵以《花間集》中所載為宗,然多小闋。至柳耆卿始鋪敘展衍,備足無余,形容盛明千載如逢當日,較之《花間》所集,韻終不勝,由是知其為難能也。張子野獨矯拂而振起之,雖刻意追逐,要是才不足而情有余。良可佳者,晏元獻、歐陽文忠、宋景文則以其余力游戲,而風流閑雅,超出意表,又非其類也”[80]。李之儀指出詞在發(fā)展之初,以《花間集》為正宗,以婉約小令為主要體式,而柳詞長于體制而“韻終不勝”,張先有意模仿終究“才不足而情有余”,唯獨晏歐詞才情俱佳而“風流閑雅,超出意表”。由此可見,北宋的文人就已經(jīng)認識到晏歐詞的共通性,因此被當作同一范疇來論述批評。
清代文人不僅繼承了宋元以來關(guān)于晏歐詞的同一性,也能見出三家詞的差異性,因而對待它們的評判態(tài)度也非完全一致。如有的詞家能夠認識到歐詞漸有豪放先聲的一面,從而影響蘇軾詞風氣的轉(zhuǎn)變,而大小晏基本局限在婉約小令一途。所以在清人的體派意識中,有的人觀察到歐詞與二晏詞這種細微差異,持有不同的意見。如晚近的楊希閔在其《詞軌》中指出“二晏”是接“溫、韋為宗”的“嫡裔”,而歐陽修詞與蘇黃同列,“別為世廟”[81],即是看到三家詞的差異而得出的體派分殊的結(jié)論。而陳廷焯指出“文忠思路甚雋,而元獻較婉雅”[82],也是認識到歐詞與晏詞在風格上的細微差異之論。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因此研究晏歐三家詞在清代的傳承影響狀況,最佳方式是將三人同時納入考察范圍,既便于整體觀照,又見研究個性,基本還歸其歷史的傳承評論狀貌。
其三,以清代研究而言,有關(guān)晏歐三家詞的追和擬仿、論詞絕句等批評與傳承狀況,仍有研究的必要和書寫空間。對于晏歐三家詞的追和擬仿是清代有關(guān)晏歐詞傳承接受的重要側(cè)面,是清人在創(chuàng)作實踐上對晏歐三家詞的研究接受。這是以往同類著作忽略過多的地方,有待進一步增補。事實上,僅清代順康時期追和模擬晏歐三家詞至少有185首,其中歐詞152首,居被和宋詞的第三名。而晚近王鵬運與張祥齡及況周頤等人追和二晏詞即成《和珠玉詞》《和小山詞》詞集兩本數(shù)百首,這是詞史上少有的現(xiàn)象。此外清代還有不少論詞絕句——一種特殊的批評研究形式。從有關(guān)晏歐詞存疑辨?zhèn)危接嘘P(guān)詞風傳承和風格藝術(shù)影響諸方面一一用詩歌形式加以詠嘆批評,成為清代晏歐詞文學批評的一道獨特風景。
其四,其他新視角新方法觀照晏歐三家詞的有關(guān)特點和創(chuàng)作風貌。如近年興起的文學地理批評方法等,或亦可為晏歐三家詞研究帶來新的面貌。文學地理學是近年興起的一種新學科理念和批評方法,旨在探索文學與地理環(huán)境、空間區(qū)域的關(guān)系,而晏歐三家詞有關(guān)的文學景觀、風格特色與作家生長地域是否存在關(guān)聯(lián)等等,還值得去挖掘探索。
總之,僅以晏歐三家詞研究史而言,從學術(shù)研究和傳承相結(jié)合的角度,整體探析、觀照晏歐三家詞在清代的研究傳承歷程,涉及詞學批評及傳播接受等多方面的學科命題,或可部分彌補當下三家詞研究的不足,為后來的詞學學術(shù)史研究積累可資參考的經(jīng)驗和探索路徑,以便承前既往,開啟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