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死刑制度與經典案例解析
- 王秀梅等
- 3083字
- 2019-11-29 12:15:46
(前言)死刑本身失策嗎?
死刑作為刑罰體系中剝奪犯罪人生命權利的一種刑罰方法,起源于古代氏族部落的戰爭,當時的戰勝者會將俘虜殺死以示復仇,這伴隨著國家和法律的產生而發展成為一種法定的刑罰方法。數千年來,死刑也一直是報復刑論中最重要的內容之一。但意大利著名刑法學家貝卡利亞在18世紀所著的《論犯罪與刑罰》拉開了死刑存廢辯論的帷幕。2016年11月30日,聶樹斌故意殺人、強奸婦女案再審改判無罪,又將死刑適用的風險和無法彌補性的論爭推向了高潮。
世上沒有完美的司法體系,而且死刑是不可逆轉的,一旦執行即無法挽回。死刑無法嚇阻罪行,它只是徒然分散了大家對建置一個有效刑事司法系統需求的注意力。2016年9月21日,原俄勒岡監獄長Semon Frank Thompson感慨,在做監獄長之前,他支持死刑,而且認為,通過執行死刑正義得到了實現。但做了監獄長后,他改變了想法,認為“死刑是一項失敗的政策”,“美國不應再接受死刑在我國刑事司法制度中發揮著任何建設性作用的神話。結束死刑適用雖然是個艱難的過程,但將會給我們帶來一個更健康的社會”。[1]
任何一種刑罰制度的存在與消亡自然有其合理存在與合理消亡的理由,同樣,其消亡的過程正是因為當初確立這種刑罰制度的合理因素已經不適應法治社會發展、進步的需求或者無需存在。
如果一個刑罰沒有任何阻止或者預防犯罪的效果,那么這種刑罰展現出來的也就只有報復功能了,就相當于社會對違反其基本準則的行為用數學形式對事物的性質作出回應。因為,事實顯示,死刑并沒有真正起到預防犯罪發生的作用。科學研究表明,始終沒有發現有力的證據證明死刑比任何其他刑罰都更有效地威懾了犯罪。1988年聯合國對死刑和殺人罪概率之間關系的調查,以及2002年聯合國更新這個調查發現,“……在很大程度上,接受適用死刑比適用較輕些的終身監禁更威懾殺人罪的假設是不謹慎的。”[2]
美國阿拉巴馬州前檢察官Billy Hill先生曾經質疑死刑的價值,他在重新考慮其看待死刑的立場時說,終身監禁不得假釋應該是懲罰暴力犯罪最恰當的刑罰,因為只有當罪犯躺在停尸板上的那刻,他才有可能走出監獄。如果一個國家支持適用死刑,那么為了保障死刑適用的公正,還需要花費更大的成本保證程序的公正和審判的準確。[3]他認為,死刑并不是我們應該使用的一種英明的、人道的資源,錯判、死刑的任意性、不能得到良好的辯護、被害人家庭經受長期的折磨,使他相信不得假釋的終身監禁應該是替代死刑的較好措施。通過30多年對暴力犯罪的觀察,他發現在暴力犯罪人中主要有三種引發犯罪的因素:(1)兒時受到的虐待,有的是身體上的虐待,也有的是性虐待;(2)對某些類型的化學藥物依賴,比如酒精或者毒品;(3)神經上不健全。憑借多年工作的經驗,他認為,死刑并不能滿足被害人家庭的需要,因為通常在確定執行日期后,在不斷重復的上訴過程中,死刑被不斷地取消執行,被害人家庭始終被失去親人的痛苦纏繞。[4]美國原監獄長和前檢察官的觀點從實踐角度顯示了死刑作為刑罰是失策的。當然死刑的支持者也會列舉一系列理由來強調死刑是一項非常有效的政策。
從國際社會的實踐來看,死刑仍在部分國家存在,說明其還有一定的合理性。國際公約也沒有強制性要求全面廢除死刑。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第3條規定:“人人有權享有生命、自由和人身安全。”當時,世界大部分國家的法律都有死刑的規定,因而該宣言沒有明確廢除死刑,其后的國際公約以生命權為基底,越來越多地限制死刑的適用范圍,并強調反對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聯合國于1966年通過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以下簡稱《公民權利公約》)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亦強調生命權是人與生倶來的權利,國際公約強調法律所保護的最基本權利就是“人人固有生命權”。依古典自然法學派的觀點,任何人都有不受侵害、和平生活的權利,這是人類所能夠得到的最基本的理性啟示之一,也是最基本的自然法精神。[5]生命權是神圣的、平等的,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侵犯他人生命權的合理依據。
1971年聯合國大會呼吁國際社會以人權的準則來保障人權,號召全世界積極控制死刑懲罰罪犯的數量,最終達到廢除死刑的目的。1980年聯合國秘書長在第六次聯合國預防犯罪和罪犯待遇大會上宣稱,死刑“明顯侵犯了人權”。聯合國秘書處在為這次大會準備的一份文件中強調,“死刑是殘酷的、不人道的和墮落的刑罰……這種刑罰不應被采納。”1985年歐洲理事會為增補《歐洲人權公約》而制定的《關于廢除死刑的第六附加議定書》得以生效。該議定書是國際法中第一個禁止死刑的約束性文件,要求當事國廢除和平時期的死刑,有十多個歐洲國家在這個文件上簽字。1989年12月15日第44屆聯合國大會以59票贊成、26票反對、48票棄權通過了《旨在廢除死刑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二項任擇議定書》(以下簡稱《廢除死刑公約》),該《公約》不僅影響了各國刑罰中死刑的實際適用[6],而且預示以后的國際公約在刑罰規定方面應放棄死刑的適用。《廢除死刑公約》鮮明地提出了廢除死刑的主張,該議定書指出:“廢除死刑有助于提高人的尊嚴和促使人權的持續發展……深信廢除死刑的所有措施應被視為享受生命權方面的進步……”[7]2007年聯合國通過旨在全面廢除死刑的《停止執行死刑決議》,2007年12月18日,聯合國大會負責社會和人道主義事務的第三委員會以99票贊成、52票反對、33票棄權的結果通過題為《暫停使用死刑》(Moratorium on the use of the death penalty)的決議,主要內容包括:(1)對繼續適用死刑表示嚴重關注;(2)呼吁保留死刑的國家尊重死刑犯的權利,向聯合國秘書長提供死刑的適用情況,逐步限制死刑之適用和減少適用死刑的罪名,暫停執行死刑以期將來廢除死刑;(3)呼吁已經廢除死刑的國家不要恢復死刑。
根據《聯合國憲章》和有關國際法準則,聯合國大會的決議案對各國沒有強制執行力,但可以形成一種價值觀和輿論上的壓力。各國有權自主選擇適合本國國情的法治模式,各國的法治模式可以相互借鑒、取長補短、共同發展。奧爾忠尼基澤表示,在一些國家,廢除死刑是一個困難和敏感的過程。廢除死刑的進程向前邁進仍需在全國范圍內開展全面和包容的辯論。他希望這次反對死刑世界大會將突出已經廢除死刑或暫停實施死刑國家的實際經驗,從而有助于促進這樣的國家辯論。由此引申出另外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死刑問題是內政還是外交?死刑是一國行使司法主權的標志之一,是絕對的內政。但卻被用來作為外交的手段之一,廢除死刑成為加入歐盟成員的條件之一。在引渡國際慣例中死刑犯不引渡,在司法實踐中死刑在刑事司法協助與合作方面的障礙比比皆是,甚至成為一國抨擊另一國人權狀況的借口,由此可見,死刑是一項重要的外交內容。涉及死刑及其適用的國際規范允許死刑有條件地存在與適用,尚不能說明死刑政策是一項絕對失效的策略,但在一些具體國家刑事政策中卻被視為一項失敗的政策。歷數各國刑法典中的刑罰規定,死刑招致如此廣泛的詬病,究其原因,無外乎生命價值與人類所享有的其他基本權利相比具有實質的不同。
最后,本書得以順利付梓,特別感謝北京大學出版社副總編輯蔣浩及責任編輯郭棟磊先生的鼎力相助。感謝我的恩師高銘暄教授為本書作序,感謝趙秉志教授等美國死刑考察團團隊的付出,同時感謝原美國紐約大學同事虞平博士及三亞學院曾賽剛博士的貢獻。本書是我指導的碩士研究生的成果展現。第一章是由王秀梅撰寫,曾賽剛參與了部分寫作。安倩楠和劉瑞參與了第二章的寫作,王倩倩參與了第三章的寫作,于靜涵參與了第四章的寫作,魏鳴參與了第五章的寫作,巫揚帆參與了第六章的寫作,徐博參與了第七章的寫作,楚麗和謝娟參與了第八章的寫作,龔靜參與了第九章的寫作,第十章是由王秀梅撰寫。書中尚有紕漏不妥之處,敬祈專家和讀者批評指正。
王秀梅
2017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