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外英語語言文學研究前沿(2015)
- 張旭春
- 9821字
- 2019-11-15 17:59:56
再現的主體性——《華茲華斯、倫敦及其現實性》一文述評[36]
四川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 文一茗
華茲華斯《序曲》第七章《寄居倫敦》聚焦的都市場景,常讓人聯想到女性特色。華氏將倫敦與性別差異并置起來,使得浪漫主義性別批判研究發生關鍵的轉向:從充滿火藥味的“第一批”女性主義者,逐漸轉向浪漫主義女性主義。后者對前者程式化的二元對立論提出明確的質疑。[37]韓國學者孫賢在其文《華茲華斯、倫敦及其現實性》[38]一文中回應了新近的浪漫主義都市文化觀,[39]為華氏在詩作中體現的性別差異提出一種新的解讀,可以盡力克服兩波女性主義批評之局限。
首先,孫賢回溯了第一波女性批評。他分析了第一波思潮的重要性,即第二波的到來并不意味著人們已經克服了前者;而恰恰是,第二波在沒有置換第一波的同時,對其進行補充。孫賢的一個核心論點是,這兩波思潮的邏輯不穩之處,恰恰是尋找新路徑之線索所在(Sohn, p.36)。他指出,這兩波思潮的理論立場,會將之導向對華氏更為激進的閱讀心態,但在實際的批評中,結果就會在不經意間將不同性別規范化。由此,孫賢提議,在一種新的視域中來解讀華氏詩作,即在“現實性”(the re-al)的維度中(Sohn, p.36)。
值得注意的是,當第一波思潮的批評家將華氏詩作中的性別描述為一種二元對立時,他們并不只是將之還原為差異的程式化表述。其基本的策略是解構。這些批評家們結合了后現代的立場(包括諸如解構主義、心理分析、后結構主義的批評話語),大量參考了德里達(Jacques Derrida)、德曼(Paul de Man)、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拉康(Jacques Lacan)的觀點,所以,他們深知,主體性是再現建構的一種效果(比如寫作的效果),并因此受到話語機制自身所局限。語言的示意過程被視作一種結構,其中,每一個單元自身并不具有有意義的存在,而必須通過與他者之間的差異來獲取價值。符號文本永遠不可能做到自給自足,示意是一個逼近完整,卻永遠受到內在阻斷的過程。[40]這就是皮爾斯(C.S.Peirce)所說的,任何一個文本都是無限衍義的過程。當一個文本生成時,它不是自動源發式地寫好的;而是在相關文本和在寫作過程中所指涉的無盡文本網絡關聯中形成的。示意/寫作過程構成了建構主體性之再現的過程,任何認為主體是自足、統一的觀點都是理想化的。
所以產生了一個問題:一方面,這些批評家們明白要確定統一、自足的身份具有內在固有的問題;可最后他們卻將性別差異確定為穩固身份的基礎,并因此允許主體可以將實際上是威脅整體的障礙進行內化。孫賢以雅各布斯(Mary Jacobus)為例:后者認為性別差異置換了涉及男性詩意身份等問題,因為諸如“男性”和“女性”等術語,考慮到了對固定差異(either/or)的論斷。而與之相反的是,在時間上先行的無差異化整體之(neither/nor)結構,卻只能被再現為沉默、缺席的月亮,“在四天中隱入她那度假的天洞”[41]。
在此,雅各布斯并不只是將性別差異的示意功能描述為既定不變;而是承認差異表達法的任意性。應該說,她的立場是反本質主義的。但是當雅各布斯承認其表達的任意性時,卻也同時賦予華氏以穩定、統一的身份。并且認為,性別差異成為男性主體統一性的基礎,這一觀點在孫賢看來卻顯得十分壓抑,正如她讀出的華氏本人的形象也十分壓抑。
華氏詩作具有明顯的自反性,這構成了另一個問題。第一波思潮意識到華氏本人(盡管十分不確定)充分意識到其自身語言毫無根據。因此,赫茨(Neil Hertz)將第七章視為“觀景之詩,戲劇性之符,辭藻華麗之作,作秀之作,而非只是大眾之作”(Sohn, pp.37-38)。這意味著華氏通過運用贖罪式的儀式來欺騙自己。也就是說,娼妓場景讓他想起比喻意義上對偶(能指與所指的對偶)的原罪,這種罪隱含在其詩化過程中,但他用比喻的方式將罪投射于一個妓女,從而假裝單純無罪。華氏既想到了這種對偶關系,又通過運用修辭將之贖罪,于是成為既有負罪感又得到救贖之人。或許這兩種情況可以在內心得到加倍強化,但若將這種加倍強化闡釋為統一或分裂的一個符號,就是另一碼事。如果華氏被理解為一個統一的主體,那批評家認為詩人所具有的,是一種壓抑效果,但或許也可以認為是其先前的批評性假設所具有的效果。
當第二波思潮的批評家出現時,他們的語言激活了許多在第一波思潮中被壓制的東西。孫賢重點論述了伍爾夫森(Susan Wolfson)的觀點,后者將性別差異重新定義為“區別化的交叉”,讓兩性彼此互視并持續協商(Sohn, p.38),并且,這種交叉是由“任意、流動、容易變革的符號系統”所塑造的——而這也正是雅各布斯評論中插入性別的階段。根據性別立場的這種多重性,伍爾夫森觀察出,《序曲》中存在“高雅”詩句奇特的女性化色彩,以及靈魂所擁有的變化的性別、生命,從“抗爭的女性生命”變為去女性化,并充溢著自我構成性的省略符(Sohn, p.38)。與之類似,當赫茨談到“互惠性”的兄妹關系時,他指的是華氏性別的性質是多變的,或可變的,并且曾經雌雄同體的小孩從男性化的青少年,因為其妹妹的在場,變為女性化的成年男子。麥克高文(James McGawran)指出,在華氏與大自然的性別關系中,有一種多形態的變化,這種變化并不總是“母親大自然”(mother Nature),也是“爸爸大自然”(daddy Nature)(p.38)。并且,在高度緊張時,成為“狂野大自然”(wild Nature)。無獨有偶,諸如艾莉森(Julie Ellison),福爾福德(Tim Fulford)等批評家,都有興趣解讀男子氣概本身的不穩定性和異質性,都在浪漫主義詩歌中看到了負罪感及其伴隨的焦慮。而其他持不同觀點的聲音,則認為華氏再現的性別中具有某種顛覆的潛能。所以,可以認定,兩波女性主義浪潮都有助于形成華氏的性別研究,不管它們對于能指任意性而言,是拒絕或是回應。
然而,正如孫賢所指出,從第一波到第二波的轉變,并不一定構成有意義的進展。人們不能僅憑消除賦予第一波的壓抑性機制,而矯正重新解決的能指功能。
孫賢的創新之處在于,通過預設一種機制,可以抑制對示意過程中的障礙。兩波思潮都精神一致地將華氏主體性還原為意識形態的領域——這里所說的意識形態是指壓抑構成的關于統一主體性的敘述,對維系社會共存而言,是一種假象或掩飾,第一波思潮傾向于解構,解開被社會認定的成為再現策略之法則,因而其論點起了作用,產生了效應。但是,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論點必須首先根據法則預設主體。主體是如何被構建為一個歷史中的實體。那么,又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呢?柯普伊克(Joan Copjec)指出:通過間接或明顯地設定,正是通過(由批評所構建的)她的“欲望”(Sohn, pp.39-40)。以這種方式,它們將心理領域與社會領域結合起來。其實,第二波思潮也是如此。所以,一方面,兩次思潮都提供了話語程序,意識形態如何作用于每個個體。如果我們能觀察到,這些批評家都認為倫敦中的華氏有一種獨特的異化——分別為寄居的異化和自我的異化——是由于他們的語言從范疇上都受限于意識形態領域,并且都沒有確切地傳達每個個體生活中的具體真實性。
重新解讀華氏性別,需要超越這種意識形態還原,回歸語言的不可能性,這種不可能性是不可還原的,因此,在生活中留下真實的肉體上的效果。孫賢運用了拉康的真實域(the real)——這個概念從本質上不同于象征域(symbolic),但只能通過與之相互指涉,才可以界定(拉康稱象征為語言域的意識形態的公式化維度)。根據拉康,我們不可能用語言來統一主體性,因為語言永遠是游離于真實左右的。當然,這不是說為了獲取主體的穩定性,就得清除語言的障礙。而是說,只要人接受了(包括能指的壓抑整合過程在內的)語言的整體示意系統,語言就可以通過使菲勒斯(phallus)的地位(沿著無盡的能指交換鏈條),從而產生意義。就此而言,雅各布斯將主體性描述為一種邏輯飛躍,確實有些道理。但是,盡管雅各布斯指出,這種整合及意識形態效果是主體性之終結,卻最好將之理解為主體性的前提,拉康所說的“父親的象征法則”,它與“是否出生”這一問題有關。象征法則為費力編寫故事的作者(通過死亡)之誕生指定了一個地方。要相信法則的終結性,哪怕只是暫時地,就得被其集體、調節功能所欺騙。語言所固有的局限(即語言的不穩定性)作為一個特征,是源于再現菲勒斯能指是任意的——不僅是指它在歷史偶然性中獲得其能指地位;更是指,它最終是一個空洞的位置。誠如孫賢指出,菲勒斯一個能指,旨在“從整體上表明有一個能指的效果”。它就是一個名字,其功能或許是將面紗從一個所指上揭開,但其所扮演的角色卻只是“披著面紗的角色”(Sohn, p.41)。菲勒斯(就其功能而言)涉及一個悖論,因為它將主體置于潛在的可能性和實際的局限性之間的狀態。誕生就意味著誕生于這些使語言失效的條件中,必須被理解為永恒之夢想。充分和實現這一夢想之不可能之間所無法回避的辯證學。這種困難不僅擾亂了統一的主體性,還成為主體性不可還原/構成性的條件(Sohn, p.41)。孫賢借鑒了真實域這一觀點,將華氏主體性及其被削弱的困難進行重新描述。
與此同時,孫賢卻發現華氏詩歌具有一種對新女性的欲望,即在俄狄浦斯世界中被重新發現的女性。借此,孫希望將華氏從其認定的倫敦異化中解救出來。首先,孫賢認為,不管是作為一個地方的倫敦,還是作為一個人物的倫敦,華氏確實喜愛倫敦。關于這一點,孫賢做了細膩的梳理:作為一個地方,倫敦使華氏(這個“美德的私生子”)有可能搭建一座“流浪”的帳篷。甚至,倫敦是“我青春的愉悅”。諷刺的是,當他從哥斯拉返回時,對他在倫敦住所的感覺一致。華氏感到“拋出城市的高墻,喚醒萬物的輕風將我迎接”。中間“那段不長的間歇時間,完全由我支配”。
作為一個人物,倫敦所起的作用和其他在鄉間所發現的,并且激發強烈情感的華氏客體,所起的作用一樣。當詩人投入到“幾乎放蕩的景觀細節時”(Sohn, p.43),我們并不確定如何將粗俗的喜悅和輕佻的福祉區分開來。所以,詩人在童年中感受到的大自然的同居者說道,倫敦是“世間忙碌的原野上一個巨大的蟻丘”,就像在詩人心中綻放的水仙花成為“孤寂的福祉”(《我似一朵孤獨的流云》)。與赫茨所言相反的是,華氏并沒有被“現象學式解讀”所阻斷(這種解讀在《序言》其他地方似乎相當適合),在倫敦,華氏依然展現出華氏風格,依然執行“觀看、凝視、聆聽、追憶、感知”的田園行為。
華氏在倫敦感到的慰藉,可被視為源自詩人童年所體驗到的差距感——他所想象的倫敦和別人體驗到的倫敦之間的差距感。就像任何小孩那樣,在親身居住之前,華氏是通過基于“言詞”的想象推斷而認知倫敦的。詩人想象中與倫敦的愛戀在于,他曾相信(后來卻大失所望),倫敦可以治愈曾被召喚至此的一個跛腳朋友。他所鐘愛的想象和倫敦的真實之間的差距,留給他的回憶,并沒有像人們想的那樣,使詩人憎恨這個城市,而是讓他進一步陷入不可避免的對倫敦的理想破滅中。正是這種想象的失望感,并且對此的承認,使得倫敦“這片現實的場景”成為詩人的想象。
詩人這才發現自己在面對面遭遇這一宏偉象征時,根本沒有注意到任何東西,而想象的危機就此發生。華氏深諳想象是“不合法的,不正當的,是一種沒有根源的官能”(Sohn, p.44)。故此,他不再單純地迷戀于都市的美好。他也沒有感覺倫敦有多么令人失望,因為即使他知道想象是非法的,卻是唯一能將詩人帶入存在的力量:想象的“榮光”在于,它是一種強制力,能夠一下子占領并豐富世界(Sohn, p.44)。如果華氏對此有所保留(沉默寡言),那是由于它將之視作不言而喻的,一種“盡管如此”,而非“由于如此”的問題。因此,他所關注的,是如何與父親未樹立的權威共存,或如何向其屈服。但是,華氏對此事的堅持掩飾了他外表的妥協:臣服,卻狂傲的果敢;失望,卻懷有暗自的歡樂;詩人對倫敦的整體態度是中性的或者“中間人式的”,正如私生子常常將自己幻想為大自然中的孤兒,懷揣著一份負罪感卻也有輕佻的愉悅(Sohn, p.45)。
華氏針對象征功能法則的屈服姿態,使得我們無法對第七章做還原式的解讀。柯林斯(David Collins)曾言:“華茲華斯無法構想出一個基于任何其他東西而非父親的社會?!保╬.45)這一立場使文本傳達出充滿再現意象的倫敦。也就是說,當華氏面對倫敦的現實性時,傾向于十分消極被動地將倫敦的某部分混雜的意象描述為一種擬人化的方式。倫敦盛行的意識形態通過比喻將自身再現的喧鬧或奸情置換為某個女性對象,并從而得以維系。既然華氏在其作品中占用了倫敦形象,對此過程的普遍理解是:詩人用自我的他我(alter-ego)來制作那些形象,并認同倫敦的性別區分化意識形態。然而,正如柯普伊克所述,在象征結構中來判斷一個人的主體立場時,必須將想象域和真實域區分開,因為象征域涉及壓抑過程,即將符號系統中極端的他性整合進想象域的雙重自反性。雖然意識形態可以(通過將形象建立于固定感官之上)混合兩種維度;但運用形象并不能保證人們會認同象征域的示意功能。
對城市風光的廣角度視角,使倫敦的看點變成“可見的、只是可感知的世界,其獨有的自主獨立恰恰體現于其可描述性中”(Sohn, p.46)。一個對象的“可見的”,而非幻影的再現,對主體而言,恰恰會形成一種打破鎮定,甚至釋放的效果,因為這種再現“將感知從意識形態功能霸權和包容中拯救出來”。用拉康的話來講,從而阻止了象征吸收。正如約翰斯頓(Johnston)注意到了,再現占用的歡樂在描述中成為純粹的自我沉迷。華氏與象征過程的脫離,引發了來自批評家們的不同反應:約翰斯頓認為不負責任或逆向而行。赫茨認為攻擊性或看似可怕;賈柏林認為幾乎無法與人文主義者的華茲華斯相協調(Sohn, pp.46-47)。但是,問題涉及從哪個角度來理解華氏主體性的雙重性。華氏的鏡像主義是一種中介,借此,他變得既順從又抵御他所棲息于其中的象征系統,他藏匿于形象中從而保持以自我為中心,但這種中心主義并不意味著認同象征固定性的立場,而是通過用形象來展現這種固定性,并從而保持與這種立場的距離。
當詩人自覺地屈服時,通過想象自己被他人觀望,而展現某種舞臺意識。孫賢借取了拉康詳細論述的這種取位,來說明雙重性的固有性:雙重視角不是華氏所獨有的,而是人們看待世界方式的真實,也是愉悅本身的源泉。人們都知道,我知道我是一個演員。但是,我并不在于我乃一個演員之所在,而在于知道我是一個演員——即華氏的自反性之所在——能意識到自我意識(being aware of the awareness of self)。所以,當我看待這個世界時,我的幻影在我以自我為中心的視角(我作為一個演員)所看到的,和以“外界”,知識之所在為媒介所看到的之間,分裂開來。誠如華氏所理解的,眼睛的分離,而我通過他人想象出的“凝視,就是人們如何與象征過程保持結構性的距離”。
進而,孫賢著重分析了第七章中的兩個高潮場景——因為它們揭示出詩人作為一個分裂的主體,是如何不停地渴求“自我充實,但又最終規避了永恒失去的欲望對象。
首先,當華氏在人群中迷失后,邂逅倫敦的一個乞丐時,詩歌達到了高潮”。固定性是這次邂逅的關鍵點。乞丐由于固定而無法予以象征地解讀。對象身上的這種僵硬恰好提示了主體的自戀,尤其考慮到這種僵硬是主體以自覺的方式所感知的。面臨一個客體對象,一個盲目的能指抵御著相互性,詩人在分裂的幻影中觀看他的景觀影像,在這幻影中,他明白:“從我看你的位置,你從不會看我。”
此外,詩人的舞臺意識拓展到自我問答形式的層面。通過目光與對象單獨相遇,詩人正在將其占用的觀看這一行為戲劇化,而不是涉及任何表意。更確切地講,當不再作為一名看客時,詩人對其自身的景觀形象而言,是在扮演一名看客。所以,以一種循環的方式,詩人的觀看行為成為一種并非被占有,而是由其自身所感知的一種對象。正因為示意在此僵化,所以,詩人在此達到的固定點就是結晶的分化點,這是俄狄浦斯情節的原處場景,其中,人們可以既看見象征過程的危險,也看到其吸引力。詩人積極主動地將眼睛的功能異化,正是為了回視自身,認同“另一世界”之凝視。甚至是當閑散的觀看行為戛然而止,詩人滿足于對其觀看行為的純粹自我反思,并滿足于他對自己語言的結構或任意屬性的理解。誠如他所言,這是“思維為自身構筑的一個結構”(Sohn, p.49),詩人沒有將結構概念化,只是呈現了結構的畫面,并且將自己作為結構的一部分。正如德曼評價華氏語言的精髓:同時抓住了“逝去的動作”和“保留的條件”(Sohn, p.50)。詩人依然具有男性氣質,因為,從未放棄過父親的語言;但他言說的模式卻是女性化的,因為他的語言以一種負面的方式起作用,從而解構了其功能的套話。所以,“他回過神來,應被理解為一種矯正或甚至是責備,而非一種征服”(Sohn, p.50)。
當詩人——敘述者在倫敦遇到妓女時,詩歌達到另一個高潮。雅各布斯尤其主張將這一場景解讀為浪漫主義所特有的姿態,即用菲勒斯來掌控一個女性客體。孫賢解釋道:詩人說:為純潔靈魂默哀,不會感覺到是老生常談,如果是用依然關注“世界罪惡與疾苦”的心來感受的話,這顆心也必定會理解世界的真實性。根據行為的防御口吻,孫認為,詩人似乎是指,他的默哀不是傷感,而是為瑪麗的失落而感到的沉痛的悲愁(Sohn, p.51)。詩人希望將他的真實感傳遞開來,通過講述他人的故事(可能發生在瑪麗真實生活中的故事)。通過邪惡,人能更好地理解世界的美好,詩人將瑪麗的形象和妓女的形象混合為一體,以實現基于失落的真實性理念。
詩人碰見妓女無恥的性行為,同樣體現了去勢的威脅。此外,詩人將她的娼妓行為說成“公開的恥辱”時,還體現出了其厭女癥情節。然而,這并不是這段行文的核心。首先,詩人感覺到的困惑,“巨大的效果”,并不是語義上的,而是情感上的,是一種“激情的憂愁”,并因此,使詩的進展停止。其次,詩人在這一刻,深深地感到一種“痛”。正如這次相遇是詩人不停回憶的一部分,痛也肯定是一種上癮的元素。
當詩人后來意識到這種分裂后,它就不再是性別意義上的區分了:如果分裂是指性別差異,那么,詩人所指的是現實和外在之間的分裂,它是主體性的現實性,痛苦地承認:分裂的東西部可能被任何象征置換所排除,因為現在他是從其物性來看待分裂之物的:妓女將自己呈現為與“靈魂之美”相分裂的人形,而詩人則哀嘆她的存在中痛苦的撕裂行為。在這段行文中,詩人強化的被動型,顯示出他主動將分裂視為其自身的分裂。在這一點上,我們沒有必要追問,詩人自我毀滅的反應在何種程度上消解了他的身份感:盡管詩人突然放棄了分裂的主題,但他又重新閑散地探索城市。
全面討論華氏在此刻的心理位置,必定會包含對其受虐癥的主體的分析,尤其是貝爾薩尼(Leo Bersani)將之闡述為為保存(性別所固有的)進攻型,而采取的一種心理策略。貝爾薩尼認為從根本上講就是受虐者心態,因為它會產生“某種心理的粉碎性震顫”,并且“我們不僅嘗試著擺脫這種震顫帶來的壓力,還想重復,甚至增加它”。文明要求放棄這種破壞性領域(通過將之從生理領域轉向美學領域)。自我沒有放任毀滅性的欲望,直接與物理世界相連,并因此只有通過死亡才能得到滿足;相反,自我將之轉為(在幻想中)反思的對象,用某種內在性取代外在世界。也就是說,正是通過幻想,性別才得以脫離其物性,回到作為自我自反意識之客體的自我,尼采將這一過程稱為“人的內化”(internalization of man)(Sohn, p.53)。俄狄浦斯框架是這一幻想過程的高潮。后俄狄浦斯的超我將前俄狄浦斯的攻擊性合法化:它將對象缺失轉化為對象禁止,并由此讓我們永遠為那些使欲望對象成為懲罰主體的意識活動而感到愧疚。受虐癥將欲望轉變為自我阻礙的過程,從而使主體得以繼續“對世界的模仿占用”,并且不要求真正破壞其任何部分。就性別的這種審美化而言,受虐癥情節在凝視結構中作為起監督作用的他性的自淫(autoerotism)來源。
將受虐情節理解為攻擊性的迂回過程,修正了父親在俄狄浦斯情節中的內容。只要將受虐情節視作嘗試著用心理控制人的原初狀況,其所有心理策略都因自我在幻想過程中放棄赤裸裸的性而位居其后。不管受虐情節是必然的發明(因為自我承認自己對外在世界的有效力取決于最初的事實,正如華氏所言“孩子是成人之父”)。根據俄狄浦斯敘述,父親是孩子最原始的幻象,并且命令抑制孩子欲望。因此,他使自身缺席,但對于孩子而言,依然是關鍵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能動主體。如此,俄狄浦斯概念中的父親從思想上是有望實現的,但事實上,他諷刺性地允許世界以孩子自我放棄愛的沉淀而繼續。
“語言意義的”母親與兒子的聯盟,被德勒茲(Gilles Dellenze)認為是受虐情節的典型性政治,并且根據父親善變的功能,同樣是貌似合理的。德勒茲認為,語言意義上的母親既滋養也會帶來死亡,不僅將之處于與俄狄浦斯式母親相對立的位置(因為后者與作為受害者的俄狄浦斯式父親是同謀關系),并且還與“母系的”母親相對立(后者屬于前俄狄浦斯世界)。語言母親的功能是雙重的:她在馴化孩子的同時,也愛著孩子。前者是讓孩子接觸痛苦的生活體驗,后者是讓孩子確信會有一次新生。所以,受虐情節不僅通過能指的可互換性,還有每個能指指定的性別功能,向孩子示意表達父親法則的否認,是圖式化的不同性別。
受虐情節式的自我懲罰模式,正是華氏與妓女/乞丐相遇時,享受高潮般的滿足。華氏通過其自我異化的凝視,來觀看這個世界,因而與自身的攻擊性性別拉開一段受虐癥的心理距離(Sohn, p.55)。他是世界的被動觀察者,在這種位置中保持了相對的穩定性。所以,當被動的立場開始感到陳腐時,詩人允許自己體驗一種矛盾而艱難的經歷——迷失于人群(或不同敘述)中。這些困難標志著穩定法則的缺失。由于他們的生存是荒誕的(他們的美麗從社會意義上是低賤的),這些對象明顯證明了法則的缺失,而這一法則界定了他們社會身份之基。厭女情節用女人而非男人揭示了問題,這個問題指向相同社會實踐的意識形態貞潔。華氏希望將妓女,一個女人與其女性特色區分開來,當他與她感同身受,孫認為,娼妓是運用女性特征來服務男性異性需求的最高社會罪惡。所以,華氏期待她不同的象征繁殖。想象這種官能是用以理解語言域(不包含在權威能指中的),是華氏所理解的人的境遇。
所以,妓女和乞丐因愛戀并懲罰詩人的雙重功能,而成為受虐情節的理念人物。他們通過教會詩人人生之痛苦,而懲罰詩人;將之導向勢不可擋的受虐情節中,讓詩人不再是一位看客,而是主動地將自己與令人震驚的場景聯系起來,并試圖放棄自身。懲罰同樣是他們愛詩人的方式,因為正是通過懲罰,他們才能允諾詩人得到重生。他們的理念包含在失落和復得的重復形式中,在這種形式中,詩人作為私生子,通過自我放棄的苦難回到原點,四處流散,帶著從零開始的意志重新開始。詩人的全部行為,都和父親的法則正確地拴在一起,但是,在法則下將負罪之壓作為自己的擔子扛起,并因此對法則的虛無構成威脅,他超越了父親。在其受虐情節幻想中,華氏另一個迷戀的對象是倫敦這個城市本身。倫敦通過正午的喧鬧執行懲罰功能,并在晚上反射出其理想的美、愛之形象。倫敦越來越不真實,因為詩人訴諸父親的語言,應該拾回的,不是詩人的男性特征(這一點他從未丟失過),而是承受苦難的意志,將之賦予倫敦作為其現實的真正的女性特色——而這,尚未通過歷史得以現實。
孫賢提出了一種新的解讀思路:人是以“再現”的方式存活于世,主體不是直接存在著,而是通過他物作為中介而間接地存在;而這一“他物”,主要是指語言。由此,孫賢剖析了華氏如何將世界對象化,將之理解為中介化的在場;并且,又是如何與性別身份產生聯系(尤其當性別差異是由某種再現得以操控時)。孫賢希望借性別與主體性之差異這一新路徑,來重審華氏的這首經典詩作,認為性別差異濃縮了華氏的一種策略,它可以形成“男性詩人”的統一主體性。通過再現的主體性,我們沿著符號文本的能指之鏈滑向示意的更深處,從而盡力克服兩波女性主義批評之局限。
參考文獻
- 新編普通話教程(初級修訂版)
- 皮爾斯:論符號(附)李斯卡:皮爾斯符號學導論(C.S.Peirce:on Signs)(James Liszka:A General Introduction to The Semeiotic of Charles Sanders Peirce)
- 漢字王國的奧妙:常見易錯易混字詳說細解(插圖本)
- 北京話俗語與老北京社會風情
- 漢字的思考
- 跨文化交際俄語教程
- 邏輯、語言與認知
- 公文寫作與處理
- 具身認知還是神經活動:語料庫驅動的現代漢語通感形容詞研究
- 實用經濟文書寫作指要(修訂版)
- 第八屆全國沖關作文大賽獲獎作品集
- 漢語近代二字詞研究:語言接觸與漢語的近代演化
- 巧做“洋八股”:心理學英文論文寫作與發表
- 通用文書寫作技法研究
- 歐亞譯叢(第四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