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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的結構及章節

如導言開頭所說,這本書緣起于傳播理論課堂的困惑,它是對教學中所產生的種種疑問的回答。因此從2006年開始,我便開始發表相關文章。因為純粹是個人的興趣,也沒有任何壓力或結題的催促,隨想隨寫,隨寫隨發,中間還參加了社科院新聞傳播研究所姜飛研究員主持的一個中國傳播研究的口述史項目,參與了新聞傳播思想史研究會的籌建工作,業余愛好在近年來有變成主業的趨勢。近十年下來,積累了些論文,趁著成書之際重新修訂,補上幾篇沒機會成文的篇目,便是現在呈現在讀者面前的這本小書。

盡管在開始研究時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劃,但回過頭來看,這些文章還是有一條線索貫穿其中的,那就是懸置已有定論,與主流敘事保持一定距離,從考察傳播研究史中被忽略的“灰色地帶”入手,發現主流敘事的內在矛盾,解構傳播研究史中的宏大敘事。當然,這個解構的過程并不是為了破壞而破壞,其背后的動機常常來自中國傳播研究當下的困境。回到歷史不是尋找現成的答案,而是為了尋找更恰當的提問方式和觀察現實的角度。所以讀者可以很明顯地看到,本書中每段歷史敘事并不純粹就事論事,而是往往自不量力,有些方法和問題的訴求。不過,有一利必有一弊,期待能引起更多的思考與批評。

本書以中西為線,自然分成兩個部分。但是這種劃分無意將中西方做簡單二元劃分,本書所探討的并不是自我存在的美國傳播研究,[46]而是中國傳播研究者眼中的美國傳播研究。我尤其關注的是中國傳播史書寫中被當作學科正當性基石的那些美國傳播研究經典作品與人物,如以拉斯維爾為代表的傳播學四大奠基人(第一章)、哥倫比亞學派(第二章)、芝加哥學派(第三章)、公共關系的起源(第四章)等。我的目的是指出這些我們不假思索地使用的學派與理論中那些被我們忽略了的、與主流敘事相矛盾之處。比如,拉斯維爾傳播思想中超越5W理論和傳播功能論的豐富內容、哥倫比亞學派與批判學派的相似之處、芝加哥學派內部的差異以及與哥倫比亞學派之間的連續性、公共關系正當性論證中的問題等。由于歷史敘事間接限制了我們當下的思考方式和話語結構,對傳統成見的反思便為豐富今天研究的想象力提供了另一種可能。

在中國的傳播研究史討論中,上述思路體現得更加明顯。這部分重點探討了三個主題。第一是中國傳播研究的起源問題。目前的主流敘事認為中國的傳播研究始于1978年,這個看法混淆了“傳播研究”概念與以施拉姆為首的美國學者所倡導的“傳播學”概念。如果我們承認傳播研究的社會學、心理學、新聞學傳統的話,那么在20世紀初,通過芝加哥學派等社會科學傳統,傳播研究便已經以“交通”研究的概念進入中國。為什么主流敘事會忽視上述顯而易見的事實?為什么傳播學界的集體記憶出現缺失?第五章給出了一個初步的回答。在中國傳播研究起源問題上,讓傳統敘事最為尷尬的是孫本文在1925年所完成的博士論文《美國媒體上的中國:美國媒體對華公眾意見的基礎及趨勢研究》,這表明中國學者早在施拉姆提出“傳播學”以前(甚至早于拉斯維爾的《世界大戰中的宣傳技巧》)便已經開始從事現代的傳播研究,把晚了半個多世紀的1978年作為起點便顯得有些缺乏自信。第六章圍繞著這篇論文的來龍去脈,探討了早期傳播研究出現的原因以及孫本文退出傳播研究之謎。當然,探討傳播學的起源不是一個吉尼斯世界紀錄式的游戲,說到底,它反映了在傳播與其他社會實踐相融合的今天,我們關于“傳播學”的概念依然狹隘和保守。

第二個主題是1978年傳播學進入中國后中國學者對西方理論的跨文化解讀、想象與改造。第七章緣于這樣一個有趣的現象: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傳播學引進初期,以中國人民大學的《國際新聞界》為代表的新聞學界引介了大量批判學派的學說,但是在后來的集體記憶中,這些努力被遺忘,仿佛批判學派從未引起過中國學者的關注。本章結合當時的社會語境與學術場域行動者的策略選擇,探討了這一偶然現象背后的必然性因素。第八章以culture industry一詞的翻譯從“文化工業”到“文化產業”的變遷,描述了傳播研究與中國現實之間如何發生錯位:為什么在中國內地還未有真正的文化工業時中國的學者會大肆批判中國的文化工業,待到中國的文化工業真正做大做強時,學者們反而熙熙攘攘地為文化產業出謀劃策?這一章借助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分析了學術場域的行動者對于西方理論的工具性使用如何導致了這一荒謬的結果。第九章回顧了傳播研究在登陸中國后,輾轉尋求聽眾的過程。最初新聞研究者想通過它爭取學術獨立和改造宣傳方式,但在將它推銷給政府時,反而遭遇無端批判,無奈只得轉向經濟領域;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社會管理者終于接納了傳播學,但其主體性卻在被收編中不斷喪失。這三章的研究指向一個共同的結論:中國的傳播研究者在引進西方理論的過程中絕對不是對西方理論進行簡單的移植,而是靈活地對其加以改造以適應國情。然而這種過于迎合現實的改造對于學術研究來說究竟是福是禍,值得進一步探討。

第三個主題是中國傳播研究的本土化問題。自從20世紀70年代末重新引進傳播學以來,這始終是中國傳播學者的心頭之痛。第十章以中國的受眾研究為例,轉換視角,從考察主觀的規劃型本土化轉而研究現實中客觀形成的自然型本土化,提出中國的傳播研究不是本土化不足,而是本土化過度,以至于重視工具理性實踐的本土特征成為唯一的選擇。第十一章在此基礎上,辨析了關于中國本土化的各種話語,提出中國傳播研究的本土化不應是單數,而是復數。在起步階段,既要打破以簡單應用為唯一取向的路徑,但又不宜簡單否定現階段應用的合理性。因此,可以采取多種本土化路徑之間競爭與合作的方式,穩步推進中國的傳播研究本土化。

如果說關于美國的傳播學術思想史研究探討的是我們“如何看”,那么關于中國的部分探討的則是我們“如何做”的問題。思與行并無截然分別,它們都是每個有反思精神的研究者在研究時必須面對的問題。需要申明的是,這些反思的目的絕不是苛求前人,而是面對目前的困惑的一種自我救贖。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期待這些作為個人興趣的思考能夠引起更多傳播研習者的關注與批評。


[1] 許紀霖、羅崗:《啟蒙的自我瓦解:1990年代以來中國思想文化界重大論爭研究》,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7年版,第333頁。

[2] 作為研究問題的傳播研究早在20世紀初就已進入中國,但是由于我們固守施拉姆的傳播學定義,竟長期忽略了上述歷史。詳見本書第五章。

[3] 〔美〕郭穎頤:《中國現代思想中的唯科學主義》,雷頤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4] 胡翼青:《再度發言:論社會學芝加哥學派傳播思想》,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7年版;胡翼青:《傳播學科的奠定:1922—1949》,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2年版。

[5] 分別見本書第九章、第十章、第八章。

[6] Donald R. Kelley, “Intellectual History: From Ideas to Meanings,” in Nancy Partner and Sarah Foot, eds., The Sage Handbook of Historical Theory, London: Sage, 2013, pp.81—92.

[7] 〔英〕伊安?漢普歇爾蒙克:《比較視野中的概念史》,周保巍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8] 〔美〕諾夫喬伊:《存在巨鏈:對一個觀念的歷史的研究》,張傳有、高秉江譯,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頁。

[9] 〔美〕E.M.羅杰斯:《傳播學史——一種傳記式的方法》,殷曉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版。

[10] Eve Stryker Munson and Catherine A. Warren, James Carey: A Critical Reader,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7.

[11] 〔美〕丹尼爾?杰?切特羅姆:《傳播媒介與美國人的思想——從莫爾斯到麥克盧漢》,曹靜生、黃艾禾譯,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1年版。

[12] Sheldon Larry Belman, “The Idea of Communication in the Social Thought of the Chicago School,” Unpublishe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 1975.

[13] Jacqueline Marie Cartier, “Wilbur Schramm and the Beginnings of American Communication Theory: A History of Ideas,” Unpublished Dissertation, The Univerisity of Iowa, 1988.

[14] 〔美〕約翰?彼得斯:《交流的無奈:傳播思想史》,何道寬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年版。

[15] 〔美〕丹?席勒:《傳播理論史:回歸勞動》,馮建三、羅世宏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16] 〔美〕漢諾?哈特:《傳播學批判研究:美國的傳播、歷史和理論》,何道寬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17] David W. Park and Jefferson Pooley, eds., The Histor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Research: Contested Memories, New York: Peter Lang, 2008.

[18] 〔美〕邁克爾?舒德森:《發掘新聞——美國報業的社會史》,陳昌鳳、常江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19] 黃旦:《耳目喉舌:舊知識與新交往——基于戊戌變法前后報刊的考察》,《學術月刊》2012年第11期。

[20] 劉海龍:《宣傳:觀念、話語及其正當化》,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3年版。

[21] 〔英〕柯林武德:《歷史的觀念》,何兆武、張文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

[22] Jefferson Pooley, “The New History of Mass Communication Research,” in David W. Park and Jefferson Pooley, eds., The Histor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Research: Contested Memories, New York: Peter Lang, 2008.

[23] Todd Gitlin, “Media Sociology: The Dominant Paradigm,” Theory and Society, 6(2), 1978, pp.205—253.

[24] 見本書第十章。

[25] 〔美〕海登?懷特:《元史學:十九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陳新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懷特的理論也受到一些學者批判,后者認為敘事并不是在歷史編撰過程中形成,而是在歷史事件被記錄時就存在的共識元素,是運用“存在于未來的回溯點來反顧現在”,因此敘事與真相存在相同形態。相關討論見〔英〕邁克爾?斯坦福:《歷史研究導論》,劉世安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84—88頁。

[26] 以上分類中的一些名稱受到林麗云教授的啟發(見林麗云:《臺灣傳播研究史:學院內的傳播學知識生產》,臺北:巨流圖書公司2004年版),但研究的問題略有不同。林麗云針對的是傳播學史的研究進路,本書討論的是傳播研究史的敘事。

[27] 〔美〕希倫?A.洛厄里、梅爾文?L.德弗勒:《大眾傳播效果研究的里程碑》,劉海龍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66頁。

[28] Wilbur Schramm, Steven H. Chaffee, Everett M. Rogers, eds., The Beginnings of Communication Study in America: A Personal Memoir, Thousand Oaks: Sage Publications, 1997.

[29] 〔美〕E.M.羅杰斯:《傳播學史——一種傳記式的方法》,殷曉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版。

[30] 〔美〕詹姆斯?凱瑞:《作為文化的傳播:“媒介與社會”論文集》,丁未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年版;James W. Carey, “The Chicago School and the History of Mass Communication Research,” in Everette Dennis and Ellen Wartella, eds., American Communication Research: The Remembered History, Mahwah: Lawrence Erlbaum, 1996, pp.21—38。

[31] 〔美〕約翰?彼得斯:《交流的無奈:傳播思想史》,何道寬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年版;〔美〕丹?席勒:《傳播理論史:回歸勞動》,馮建三、羅世宏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美〕漢諾?哈特:《傳播學批判研究:美國的傳播、歷史和理論》,何道寬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32] 胡翼青:《傳播學科的奠定:1922—1949》,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2年版;〔英〕赫伯特?巴特菲爾德:《歷史的輝格解釋》,張岳明、劉北成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

[33] 〔美〕諾夫喬伊:《存在巨鏈:對一個觀念的歷史的研究》,張傳有、高秉江譯,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9—20頁。

[34] Deborah Lubken, “Remembering the Straw Man: The Travels and Adventures of Hypodermic,” in David W. Park and Jefferson Pooley, eds., The Histor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Research: Contested Memories, New York: Peter Lang, 2008.

[35] 見本書第一、三、四章。

[36] 見本書第五章。

[37] 〔美〕托馬斯?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金吾倫、胡新和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美〕米歇爾?福柯:《詞與物:人文科學考古學》,莫偉民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年版。

[38] 〔美〕邁克爾?舒德森:《發掘新聞——美國報業的社會史》,陳昌鳳、常江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39] 〔美〕卡爾?貝克爾:《18世紀哲學家的天城》,何兆武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版。

[40] 〔美〕伊萊休?卡茨等編:《媒介研究經典文本解讀》,常江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2—23頁。

[41] Herta Herzog, “On Borrowed Experience,” Studies in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11(1), 1941, pp.65—95.

[42] 〔美〕大衛?E.莫里森:《尋找方法:焦點小組和大眾傳播研究的發展》,柯惠新、王寧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Paul F. Lazarsfeld, Robert K. Merton, “Mass Communication, Popular Taste and Organized Social Action,” in Lyman Bryson, ed., The Communication of Ideas, New York: The Institute for Religious and Social Studies, 1948。

[43] 〔德〕阿多諾:《權力主義人格》,李維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44] 這四人是切特羅姆、羅杰斯、凱里和胡翼青四位研究者在傳播學芝加哥學派的研究中共同提及的人物。見〔美〕丹尼爾?杰?切特羅姆:《傳播媒介與美國人的思想——從莫爾斯到麥克盧漢》,曹靜生、黃艾禾譯,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1年版;〔美〕E.M.羅杰斯:《傳播學史——一種傳記式的方法》,殷曉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版;James W. Carey, “The Chicago School and the History of Mass Communication Research,” in Everette Dennis and Ellen Wartella, eds., American Communication Research: The Remembered History, Mahwah: Lawrence Erlbaum, 1996, pp.21—38;胡翼青:《再度發言:論社會學芝加哥學派傳播思想》,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7年版。

[45] 〔美〕羅伯特?帕克:《移民報刊及其控制》,陳靜靜、展江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同時見本書第三章。

[46] 由于出版時間的關系,本書暫時沒有探討歐洲的傳播研究,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不重要,而是因為相比之下,美國的傳播研究對中國的影響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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