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文明史(第四卷)
- 樓宇烈
- 3159字
- 2019-11-29 15:01:35
第三節 農業精耕細作的深化
輪作復種 作物品種的培育 施肥技術
從16世紀中葉到19世紀中葉,全國耕地面積約增加了3億多畝,不到50%,而人口增加了近3倍。在18世紀中葉至19世紀中葉一百多年時間里,墾地最多的是西南地區(四川、云南、貴州),而人口增長最多的是江南三省(江蘇、安徽、浙江)。江南三省在1724—1851年間人口增加7700萬人,而耕地墾辟僅1100萬畝。江西、湖南、湖北和福建、臺灣、廣東、廣西等區域,也出現了人口過剩[17]。實際上,通過擴大耕地面積所生產的糧食,不過占整個糧食生產的20%[18]。這也就是說,糧食生產的80%是通過改進生產技術、加大勞動投入、提高單位面積產量來獲得的。
以直接的糧食生產而言,美洲作物的傳入與推廣,對于提高糧食產量無疑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人口稠密、生產發達的地區,雖然引入美洲作物比較積極,玉米、甘薯等糧食也改變了人們的飲食結構,但從總體上說它們始終處于補充的地位。人們仍然以米、麥為主要的糧食。
我國傳統的糧食作物有稻、菽、麥、稷、黍五大類。明代以前,大體已形成“南稻北麥”的生產格局。稻米生產主要在南方的長江、閩江和珠江等三角洲。這些三角洲系大河沖積平原,水源充足,土壤肥沃,適宜水稻生長。從遠古以來,水稻就是這些地區的主要糧食作物。宋代以后,隨著南方人口的增長,原來種植于北方的麥類作物在南方水稻產區的種植有所增加,并形成了稻麥輪作或者稻豆(菜)輪作的一年二熟耕作方式。這種耕作方式,到明清時期越來越得到普遍的應用。與此同時,北宋時推廣于江淮地區的早熟稻種——“占城稻”,經過改良,與原來的晚熟稻相配合,也漸漸地形成了雙季稻的一年二熟的耕作方式。雙季稻在歷史上一般稱為再熟稻,主要是利用再生稻辦法來求得“再熟”,但種植面積十分有限,古代稱之為“再撩稻”或“稻孫”。雙季稻的大發展是在明清時代,而且利用的方式也和以往不同,主要是利用連作和間作的方式來生產。從文獻記載看,雙連作稻主要分布在湖南、湖北、安徽、廣東、廣西等省,雙季間作稻主要在浙江、江蘇、福建等省。此外,在閩江和珠江流域,還形成了一年三熟制,種植方式是雙季稻加一季旱作,主要是麥—稻—稻一年三熟制。輪作復種的耕作方式,在北方也得到廣泛的推廣。在黃河流域,二年三熟(二年三收)在明清時期成為基本的耕作方式。其種植的基本形式是每年一季秋糧,隔年回種一季豆科作物,如麥—豆—玉米或谷子或黍或稷。這種制度主要流行于山東、河北和陜西的關中等地。
輪作復種是一種古老的生產技術。我國農業耕作制度有一個從撂荒制或者休耕制到連作制的發展,并進而在連作制的基礎上發展出輪作復種制,又為了解決輪作復種而出現的作物生長期與連作復種的矛盾,形成間作套種,使土地利用率不斷提高。如果說在土地連種制基礎上的輪作制的土地利用率為100%,則漢代部分地方實行的二年三熟,其土地利用率為150%;隋唐時代部分地方實行的一年二熟制,其土地利用率為200%;宋代以后出現的一年三熟制,其土地利用率則為300%。而通過連作、間作和套作來提高復種指數,是明清時代農業生產的重要特點之一。尤其在人口較為密集的地區,提高糧食復種指數,是提高糧食產量的主要途徑(圖1-2)。

圖1-2 清焦秉貞繪、朱圭刻《耕織圖》版畫
早在南北朝時,我國在種子選育上,已形成防雜保純和建立種子田的技術。到明代,這一技術更為精細,出現了在粒選基礎上再進行系統選育的技術:五谷、豆類、蔬菜等“顆顆粒粒皆要仔細精揀肥實光潤者,方堪作種用”。這種揀出來的種子,要種在種子田內,種子田要“比別地糞力、耕鋤俱加數倍”。下一年,再“用此種所結之實內,仍揀上上極大者作為種子”[19]。如此“三年三番”以后,便能培育出良種來。穗選法是我國最古老的選種方法,最初見于西漢《汜勝之書》;到清代,在混合穗選的基礎上,又發展到單株穗選,即一穗傳。這是一種通過選擇變異單株,培育成一個新品種的選種方法,即單株選擇,系統繁殖。清代種在豐澤園內的“御稻”和“京西稻”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由于培育選種技術的進步,明清時期的農作物品種大大增多。北魏時,見于《齊民要術》記載的小米品種有86個,水稻品種有24個。清代《授時通考》上記載的小米有500個、水稻品種有3400多種。我國疆域廣大,南北氣候不同,各地的地形、土質情況千差萬別,而糧食作物品種的眾多,正是為了適應各地的氣候、地形、土質等不同情況而產生的,其目的就在于使糧食穩產、高產。
為了使糧食穩產、高產,明清時期在農業生產中已普遍地應用施肥技術。在唐代以前,肥料種類只有天然肥料(人畜糞肥、作物莖稈殘茬、雜草腐爛等)和人工種的綠肥(苕草)兩大類。到宋代,據陳旉《農書》記載,出現了利用微生物發酵的餅肥、燒制的“火糞”(焦泥灰)、漚制雜肥和河肥等新種類。到清代,《知本提綱》在元王楨《農書》的基礎上,總結出“釀造糞壤,大法有十”:1. 人糞;2. 牲畜糞;3. 草糞;4. 火糞;5. 泥糞;6. 骨蛤灰糞;7. 苗糞(綠肥);8. (油)渣糞;9. 黑豆糞;10. 皮毛糞。這說明人們對肥料的積制方法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除這十類外,明代還創造過一種叫“糞丹”的混合肥料。這是用大糞、麻糝、黑豆、鴿糞、動物尸體、內臟、毛血、黑礬、砒信、硫黃混和,入缸密封,腐熟后,晾干敲碎而成。徐光啟說,這種混合肥“一斗可當大糞十石”(見《徐光啟手跡》)。這是我國煉制濃縮混合肥料的開始。在明代,人們已用菜籽、豆、烏桕、麻渣、桐、樟的油渣做成餅肥;到清代,在使用菜籽餅的同時,大豆榨油剩下的豆餅,已更多地被當作肥料使用。雍、乾時期,江南地區每年要從東北、華北、蘇北、皖北等地輸入大量大豆和豆餅,僅關東每年運至上海者就達千余石。在餅肥之外,綠肥的使用也更多了。江蘇松江地區的“上農”,用肥三通,頭通用紅花草,就是壓綠肥為基肥;二通用農家肥,多用豬糞;三通用豆肥作追肥。種綠肥的草子,畝用四五升,比《沈氏農書》記載的用子量不過3升,平均增加了50%。作綠肥的除苜蓿外,還有梅豆(早熟大豆,梅雨時收獲)、稆豆、紅萍、苔華(水面藻類)等。一斤綠肥的肥效,與一斤豬糞相等。人們對肥料的重視與投入,是與糧食作物的輪種復種相配合的。耕地復種指數或土地利用率的提高,使地力消耗成倍增加。因此,如何多施肥料,以補大量消耗的地力的問題,是明清時期農學的主要課題。而肥料的投入,也明顯地保障了糧食的穩產高產。以太湖地區的農業而論,清末的肥料投入大體是明末的一倍。嘉道時人包世臣在《郡縣農政》中說:“凡治田,無論水旱,加糞一遍,則溢谷二斗。”而在北方地區,清人楊屾撰《修齊直指》一書記載了北方人民的“一歲數收之法”:“法宜冬月,預將白地一畝,上油渣二百斤,再上糞五車,治熟。春二月,種大藍,苗長四五寸,至四月間套栽小藍于其空中,挑去大藍,再上油渣一百五六十斤。俟小藍苗高尺余,空中遂布粟谷一料。及割去小藍,谷苗能長四五寸高,但只黃冗,經風一吹,用水一灌,苗即暴長,葉青。秋收之后,犁治極熟,不用上糞,又種小麥一料。次年麥收,復栽小藍。小藍收,復種粟谷。粟谷收,仍復犁治,留待春月種大藍。是一歲三收,地力并不衰乏,而獲利甚多也。”[20]
由于復種、育種、施肥等技術的普遍應用,明清時期糧食產量顯著提高。當時農業最發達的太湖地區,水稻畝產明代約為2.31石(米),而清代約2.49石(米),合明石為2.6石,提高了11.47%[21]。
復種、育種、施肥等技術的應用,意味著更多的勞動投入。人們為著糧食生產,披星戴月地從事田間作業;因季節變化而形成的農事作息,也變得愈益細密復雜。大量的勞動投入,固然意味著人均糧食產量的降低,但在人口急劇翻番的幾個世紀里,以勞動密集型為特征的集約化生產,畢竟基本解決了糧食生產的重大問題。雖然在這段時間里,災荒不斷,人民流離、餓殍遍野,許多人生活在食僅果腹的溫飽線上下,但人們為著生存與發展,也創造出了巨大的生產能力。明清時代文明,離此便無從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