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致兩弟:做人需謹記勞 謙 廉三字
- 曾國藩家書(國學大書院)
- 曾國藩
- 2284字
- 2019-11-15 14:54:25
原文
沅、季弟左右:
帳棚即日趕辦,大約五月可解六營,六月再解六營,使新勇略得卻暑也。抬小槍之藥,與大炮之藥,此間并無分別,亦未制造兩種藥。以后定每月解藥三萬斤至弟處,當不致更有缺乏。王可陞十四日回省,其老營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蕪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虛。
雪琴與沅弟嫌隙已深,難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處,亦有未當處。弟謂雪聲色俱厲。凡目能見千里,而不能自見其睫,聲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見,苦于不自知。雪之厲,雪不自知;沅之聲色,恐亦未始不厲,特不自知耳。
曾記咸豐七年冬,余咎駱、文、耆待我之薄,溫甫則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難堪。”又記十一年春,樹堂深咎張伴山簡傲不敬,余則謂樹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觀此二者,則沅弟面色之厲,得毋似余與樹嘗之不自覺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際,余忝竊將相,沅所統近二萬人,季所統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幾人?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吾家亦盈時矣。管子云:斗斛滿則人概之,人滿則天概之。余謂天之概無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滿,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諸葛恪盈滿,孫峻概之,吳主概之。待他人之來概而后悔之,則已晚矣。
吾家方豐盈之際,不待天之來概、人之來概,吾與諸弟當設法先自概之。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將清字改為廉字,慎字改為謙字,勤字改為勞字,尤為明淺,確有可下手之處。
沅弟昔年于銀錢取與之際不甚斟酌,朋輩之譏議菲薄,其根實在于此。去冬之買犁頭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謂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銀回家,不多贈親族,此廉字工夫也。
謙之存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約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語,曰書函,曰仆從屬員。
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稟明,徑招三千人,此在他統領所斷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順手。而弟等每次來信,索取帳棚子藥等件,常多譏諷之詞,不平之語,在兄處書函如此,則與別處書函更可知矣。沅弟之仆從隨員頗有氣焰,面色言語,與人酬接時,吾未及見,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對渠之詞氣,至今飲憾。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謙字工夫也。
每日臨睡之時,默數本日勞心者幾件,勞力者幾件,則知宣勤王事之處無多,更竭誠以圖之,此勞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詒之福自我一人享盡,故將勞、謙、廉三字時時自惕,亦愿兩賢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憫可敬。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
譯文
沅、季弟:
帳篷即日開始趕辦,大約五月可以解送六個營,六月再解送六個營,到時新兵就可以靠此稍微避暑了。小抬槍的火藥和大炮的火藥并沒有區別,也沒有生產兩種火藥。以后決定每月解送火藥三萬斤到弟弟的軍營,不致再發生缺火藥的事。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營十六日可以到,到了以后馬上派往蕪湖,以免南岸中段軍力空虛。
雪琴和沅弟之間嫌隙已很深,一時間難以使他們的關系達到水乳交融的狀態。沅弟所批雪琴的文稿,有對的,也有不當的地方。弟弟說雪琴聲色俱厲。凡是眼睛,都可以看千里,卻不能看見自己的睫毛。聲音面貌方面表現得拒人千里之外,往往糟就糟在自己卻看不見。雪琴的嚴厲,雪琴自己并沒有意識到。沅弟的聲色,恐怕也未嘗不嚴厲,只是并不自知而已。
記得咸豐七年的冬天,我埋怨駱、文、耆待我太淡薄,溫甫說:“哥哥的臉色,常常給人難堪。”還記得十一年春,樹堂深怨張伴山簡慢驕傲,不夠恭敬。我則說樹堂的臉色過于嚴肅,顯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看這兩個例證,那沅弟嚴厲的臉色,不是如同我與樹堂一樣,自己意識不到嗎?
我家正處在鼎盛時候,我又竊居將相之位。沅弟統領的軍隊近兩萬人,季弟統領的有四五千人。近世有如此盛景的,曾經有過幾家?沅弟在半年之內,七次拜受君恩,近世像老弟你的又有幾個?太陽到了正午就要西斜,月亮圓時也就意味著會缺。我家正是盈滿的時候。管子說:“斗斛滿了,由人去刮平,人自滿了,由天去刮平。”我說天刮平是無形的,還是借別人之手來刮平。霍氏盈滿了,由魏相刮平,由宣帝刮平;諸葛恪盈滿了,由孫峻刮平,由吳主刮平。等到他人來刮平時再后悔,那么后悔已晚了!
我家正處于豐盈的時際,不等天來刮平,也不等別人來刮平,我與諸弟應當設法先自己刮平。
自我刮平的方法是什么呢?也不外乎“清、慎、勤”三個字而已。我最近將“清”字改成了“廉”字,將“慎”字改成了“謙”字,“勤”字改為“勞”字,更加淺顯易懂,也便于有下手操作之處。
沅弟過去對銀錢的收與支,往往不夠慎重。朋友們譏笑、看輕你,根源實際上就在這里。去年冬天買犁山嘴、栗子山,我也很不以為然。以后應不妄取分毫,不寄錢回家,不多送親族,這是“廉”字功夫。
“謙”字存于內心,他人并不可知,但謙也可表現在外表,大約有四方面:一是臉色;一是言事;一是書信;一是仆從屬員。
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不請示,直接招了三千人,這是其他統領絕對做不到的,對弟弟而言卻能做到,還算順利。而弟弟每次來信,索取帳篷、火藥等東西,經常有譏諷的字句、不平的話語,給我寫信還這樣,給別人的書信就可以想見了。沅弟的仆從屬員很有氣焰,臉色言語,與人應酬接觸之時,我沒有看見,而申夫說起往年對他的語氣態度,至今仍感到遺憾!以后應在這四個方面痛加改正,這就是“謙”字功夫。
每天臨睡之時,要默默地數一下當日有幾件事操心、幾件事費力,就知道為國家辦的事不多,而更要努力地去做,這是“勞”字的功夫。
我因為名聲太大,地位太高,經常怕祖宗留下來的福澤被我一個人獨享,所以時常以“勞、謙、廉”三個字自我約束,也希望兩位賢弟以此三字自警,并且以此自勉,約束自己。
初三那天,湖州失守,實在讓人憐憫又痛心,守城將士的勇氣令人敬仰。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