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班牙糞蜣螂的母愛

1.母性的本能和光芒

母愛是無比神圣的家園，隱藏著難以想象的生命之光。多才多藝的昆蟲向我們反復講述著“母性最能激發本能”的道理。母性的職責就是延續種族生命，對一個母親來講，這一職責比保存自己更重要。也可以說，那些凝聚著深厚母愛的昆蟲，它們最優秀的才干都是為了完成母親的本能，都是為照顧孩子的飲食起居準備的。

現在，我的糞蜣螂朋友，你愿意告訴我你遠古時的聲譽來自哪里嗎？古埃及人把你畫在紅花崗巖和斑巖上，哦！我可愛的帶角的昆蟲，他們贊美你，和贊美圣甲蟲一樣。如果古埃及人看了下面我要講述的故事，他們對你的贊美肯定會超過圣甲蟲。因為圣甲蟲這個滾糞球的家伙，一旦給未來的寶寶準備好食物，就會離開家去流浪。而你的美好品性，是我第一次把它寫進昆蟲的歷史，古埃及人對此一無所知。我要讓人們看到，在一個以糞為食的低微的昆蟲身上，最偉大的母性本能閃現著怎樣的光芒。

2.絕食的糞蜣螂母親

生育沒有節制、繁殖力旺盛的昆蟲大多缺乏母愛，它們常常只做一個簡單的安排，就把孩子丟給了難以預測的命運。它們的孩子絕大部分剛一出生，甚至還沒有出生，就被命運吞噬了。一千個孩子中，也許只有一個活下來。當然，這是大自然的法則和安排：該活下去的活著，多余的死去。糞蜣螂不同，它的生殖力有限，三四枚卵就是它全部的孩子，但這個種族和其他種族一樣興旺，原因就是母愛彌補了它們有限的生育能力。

生育能力強大的昆蟲生產數量驚人的卵，但對這些卵和將來孵化出的幼蟲來講，沒有母親的呵護，生存就是殘酷的競爭。而糞蜣螂則用驚人的母愛呵護著它的孩子，直到它們破殼而出，走向廣闊的天地。為了能無微不至地保護子女，糞蜣螂放棄了一切樂趣，只是躲在地下，守在糞蛋——孩子們的襁褓邊，一刻不歇地勞作著：打掃寄生植物，修補孩子們的糞球襁褓，趕走所有意外出現的破壞者。直到孩子們能自由生活了，糞蜣螂才解放自己，重新回到藍天之下的大地上。說實話，鳥類中都不會有比糞蜣螂更無私的母親，甚至可以說，糞蜣螂偉大的母愛超過了聲望卓著的蜜蜂和螞蟻。因為，蜜蜂媽媽頂多只是一個胚胎工廠，一個生殖力超強的廠房，它只是產卵而已。而真正照顧蟲卵、孵育幼蟲的，是那些一輩子獨身、好心腸的工蜂。糞蜣螂母親則事事親力親為，細心地為未來的孩子做著一切。

沒有孩子的時候，糞蜣螂和其他食糞蟲一樣，是典型的貪吃鬼。可是一旦做了母親，它就不再走出洞穴，而且開始絕食，不吃不喝。食物就在腳底下，又多又好，可那是留給即將出世的孩子們的蛋糕，母親絕不會去碰一下。母雞在孵蛋的時候，幾個星期不進食，而糞蜣螂母親在四個月中，不會吃任何東西。如果擔心自己吃了儲存的食物，將來孩子們出世時就不夠吃了，那么，它大可以離開孩子們一會兒，出去找點吃的。可是，糞蜣螂母親不出去。四個月是一年的三分之一，那是一段多么漫長的時間啊！

那么漫長的夏天，糞蜣螂母親守著它的寶貝糞蛋，不時用觸角探測里面發生的事，聽著寶寶在糞蛋襁褓里生長的訊息。隨著時間的流逝，糞蛋里的寶寶逐漸生長，糞蜣螂休息和瞌睡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有時它趴在糞蛋頂上，有時半立在地上，用腳把糞蛋的大肚子磨了又磨，磨得光光滑滑，既修復了不完美的地方，又延緩著糞蛋襁褓里面干燥的速度。這樣時時刻刻無微不至的關心，即使是最沒有經驗的觀察者，也會為之吸引、震驚。

而且，要知道，糞蜣螂沒有圣甲蟲那樣的大長腿，它是食糞蟲里的矮胖子。可以想象，糞蜣螂用不靈活的短腿給孩子做出一個鳥蛋形的糞球襁褓會有多么艱難。圣甲蟲用長腿抱著糞料給孩子們做出梨形糞球，而短腿的糞蜣螂只能立在糞蛋上，一點一點地加工。它只是有足夠的耐心和恒心，并以此來彌補身體的缺陷，為即將到來的孩子準備好一切。到最后，糞蜣螂為孩子制作的蛋形糞襁褓，線條流暢，外表光滑，絕沒有什么要噴涂黏合劑的裂口或者縫隙。身體笨拙的糞蜣螂母親真是名副其實的造型藝術家。哦！那些暗銅色的糞蛋，完美得無懈可擊。但是，這個藝術品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是充滿母愛的糞蜣螂守在它身邊，幾個月時間不斷修補的結果。也可以說，這個完美的糞蛋襁褓，正是母愛的結晶。

3.是孩子就照顧的糞蜣螂母親

膜翅目昆蟲是最有天賦的，但它們對別人的蟲卵往往充滿暴力，壁蜂和石蜂等膜翅目昆蟲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殘忍。它們自己產卵后，不知為什么，卻會用鐵鉗般的大顎把鄰居的卵拖出洞外，丟在路邊。那些可憐的蟲卵就這樣被毫無憐憫地踩死，甚至吃掉。和它們比起來，糞蜣螂真是昆蟲中少見的寬厚無私。因為，在我下面的實驗和觀察中，即便對別人的孩子，糞蜣螂也顯現出母性慈愛的光輝。

實驗工具很簡單，一個短頸廣口瓶，瓶底裝上薄薄的一層沙子，再用紙筒罩住它，變暗的瓶里世界就成了糞蜣螂母親的居所。你也許會想，糞蜣螂應該一心想重獲自由，逃離這里。可事實正相反，它可以走，但它沒有走。我看見它很鎮定，細心呵護著它兩個糞球襁褓里的孩子。

我從野外撿回幾個糞蛋，在有糞蜣螂幼蟲的糞蛋尖端開了個小缺口，把其中一個放進瓶子里去。半個小時候后，我掀開紙罩，糞蜣螂正趴在那只撿來的糞蛋上修補著缺口，認真到了忘我的程度，因為它根本沒注意到有光射進來。要是平時，它會馬上放下手頭工作，蜷縮起來，躲避討厭的光。而現在，它繼續有條不紊地工作著。不到二十分鐘，缺口就被嚴密地封好，技術之巧妙讓人驚嘆。而且還不止這些，那天和第二天，糞蜣螂都守在這個曾有缺口的糞蛋旁邊，細心地打磨著這個糞蛋粗糙的外表。糞蜣螂居然對別人的幼蟲也如此有愛！

我又把一只野外撿回的糞蛋放進瓶子里，開的口子比上一個更大了一些。糞蛋里那條白白胖胖的幼蟲，狂亂不安地扭動著。糞蜣螂跑過來，俯身趴在破口處，好像在安慰幼蟲。這情景，真像是媽媽在搖籃前哄孩子一樣。大概是修補的難度太大了，糞蜣螂用了整整一個下午才完工。這樣的實驗一直持續，最后，那個瓶子就像裝滿了李子，一共有了十二枚糞蛋，其中十個不是糞蜣螂自己的孩子，而且都被我戳破過，但都一一被糞蜣螂修好了。修補了那么多糞蛋，而糞蜣螂的熱情一點都沒有降低。也可以說，它的母愛沒有減少一點，哪怕是對別人的孩子。

十二個糞蛋被糞蜣螂整理得很好：三個一層，交叉疊放，堆了四層。這一堆糞蛋沒有什么順序，排得簡直像個迷宮，中間留著狹長彎曲的通道。糞蜣螂要從這個通道穿過，也真是不容易。但我還是再次放進一枚被我戳破的糞蛋，把它放在糞蛋堆的最上面。幾分鐘后，當我揭開紙罩——糞蜣螂正立在那枚糞蛋上，修補著缺口。糞蜣螂待在瓶底，怎么會知道上面有只幼蟲需要母親的幫助？受驚的幼蟲絕望地掙扎，卻沒有任何聲音，也不會說話，但守在它們身邊的糞蜣螂聽得到沒有聲響的聲音，看得見它看不見的東西。這個小昆蟲的神秘感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讓人贊嘆母愛激發出的神奇本能。

是不是根據這個實驗的結果，我就應該說，糞蜣螂對種族所有后代都有巨大的母愛呢？我是不是應該授予它崇高的榮譽，認為它幫助了同一族類的孤兒？如果這樣說，那真是太可笑了。雖然糞蜣螂幫助養育了別人的孩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以為是在為自己的孩子忙碌。它的智力，其實連數量上的一個和多個都分不清。贊美糞蜣螂無私的母愛和同情心，那是童話的做法，不是科學。科學的視野中，糞蜣螂沒有那么高級的智慧，它連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都分不清。它有的只是本能，但這本能里閃耀著最偉大的母愛的光芒。

4.秋雨后的糞蜣螂和它的孩子們

漫長的夏天終于結束，秋天降臨，雨從天空落下。雨水浸潤了夏天干燥的土地，那幾乎讓生命停滯的酷暑消失了，涼爽的秋給世界重新帶來生機：歐石楠的灌木叢里，粉紅的鈴鐺花綻放；紅鵝膏菌展開白色花囊，像是被剝去了一半蛋白的雞蛋；被行人踐踏的牛肝菌由紫紅變成了富有生機的青色；草叢里的綿棗兒挺起一束束淡紫色的花朵；野草莓樹上的紫紅色漿果成熟了。

泥土中也有生命在復蘇。春天繁殖的圣甲蟲、側裸蜣螂、嗡蜣螂，還有我們講了這么多的糞蜣螂，它們的糞蛋被秋雨潤濕軟化，幼蟲才可以破殼而出。現在，它們來到大地上，迎接嶄新的日子。

整個夏天都在呵護孩子的糞蜣螂也重獲自由。雖然，當孩子們在秋雨后破殼而出，糞蜣螂不但不再為它們操心，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管了。但它此時的漠不關心，也并不能讓我們忘記它曾經是一位如何盡心的母親。那么漫長的時間里，它密切關注著蟲卵的變化，滿足著孩子們每一個階段的需要。在昆蟲的世界里，到哪里還能找到像糞蜣螂一樣盡心呵護孩子、有如此奉獻精神的母親呢？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