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祥之兆（三）

“達里安，你也來了嗎？”

達里安轉過頭，看見雅博微笑著抬起右手搖了搖。

“雅博，麗絲莉特不是說你請了病假嗎？”

“呵呵，是啊，我這幾天有些不舒服。”

“看你的臉色好像有點差，來這里沒問題嗎？”

“沒事，在家里呆久了，正巧出來散散心。”

雅博把手中的花束放在了墓碑前，雙手合十默哀了一會兒，隨即又站回了達里安的身旁。

兩人都沉默地看著墓碑一言不發，一陣微風拂過，雅博用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就在昨天，利維婭死了。”

聽了這令人震驚的消息，達里安眉毛不由得一抖，朝著雅博看了過去。

“她不是被嚴密看管著的嗎？怎么會死？”

“是自殺，她用手銬的鏈條絞斷了自己的脖子。”

達里安愣了半晌，隨即又輕嘆了口氣。

“或許巴洛德死了之后，她就已經有這種打算了吧。”

“是啊，聽說她是巴洛德一手提拔起來的，對她而言，巴洛德就是全部。巴洛德死了，她自然也沒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她有說出什么重要的情報嗎？”

“沒有，不過并不是她不愿意說，而是她根本就沒有關心過巴洛德的計劃。她只是忠實聽從巴洛德指令而已，巴洛德讓她干什么，她就會干什么，從來都不會過問巴洛德的計劃。”

“是嗎……”

“啊，一直到最后，也只是巴洛德培養的棋子而已。不過利維婭幫助巴洛德做了那么多的惡行，她死了，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雅博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扶住了額頭，身子不由得晃了兩晃。

“喂，你身體還好嗎？”

達里安伸手把雅博扶住，雅博流著冷汗喘了口氣，隨即搖了搖頭，把達里安輕輕推開。

“沒事的，我只是有點睡眠不足而已。”

“睡眠不足？”

“是啊……哈哈，我總算是體會到你殺掉艾莉娜時的感受了，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忘掉的啊。”

雅博自嘲地笑了起來，達里安的眼睛也隨著漸漸睜大。

“你……殺了蒂娜嗎？”

聽了達里安的話，雅博的臉頓時抽搐了一下，有些痛苦地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沒錯，是我殺的。她當時就站在我的面前，面目猙獰，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沒有理智的野獸。無論我怎么喊她的名字，她都只會用意義不明的嚎叫聲回應我。為了活命，我只有殺掉她，就跟你以前殺掉艾莉娜一樣。”

“雅博……”

“其實我早就到這里來了，但看見蒂娜和尤朵拉的父母在這里爭吵的時候，我卻站在遠處一步也動不了。我不敢過來，因為我根本就不敢去想，如果他們知道了是我殺的，會對我投來什么樣的眼神。”

“這不是你的錯，你也只是迫不得已，先冷靜一下吧。”

“不，讓我說完，請讓我說完！”

雅博激動地大吼出聲，踉踉蹌蹌地退了兩步。

“那場戰斗，我都記不得究竟殺了多少人。本來我以為過幾天就會忘記了，可是根本忘不了啊，我只要閉上眼睛，那些人的死狀就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因為我，這些家庭從此以后全部都會變的支離破碎。有時候我會想，為什么會爆發這樣的戰斗呢？明明都是人類，為什么卻要互相殘殺？我從小到大的修行，可不是為了殺掉人類而做的啊！”

雅博一臉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渾身上下都在劇烈顫抖。達里安不由得愣住了，因為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雅博像今天這樣難受和無助。

雅博是個正義感十足的人，正因為如此，他的負罪感或許比自己還要更重吧。

達里安的心里涌起對雅博的同情，可是他并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么合適。

比起雅博，自己雙手更是沾滿了血污，在越獄之時，死在自己手下的士兵數不勝數，而自己的心不知何時已經對此感到麻木。

我和雅博，未來還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達里安輕嘆了口氣，伸手在雅博的肩膀上拍了拍。

“不要再多想了，這并不是你能左右的事。如果你當時沒有下手，那么你就連站在這里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知道，我知道……”

雅博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把雙手揣進了褲兜里，抬頭看向已經變得昏黃的天空。

“你走吧，不用管我，我想一個人在這里靜一靜。”

“……，好吧，如果想通了之后，就盡快來學院吧，學生會的工作麗絲莉特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嗯，謝謝，我明天就回來。”

“那明天見。”

達里安牽著瀾的手從雅博身邊離開，剛走了幾步，雅博的聲音又再次從背后傳了過來。

“達里安，你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堅強了呢？”

達里安朝身后瞥了一眼，雅博佇立在墓碑前的背影，看上去顯得是那么的孤獨和落寞。

……

同樣的夕陽，同樣的黃昏。

穿著時髦的男子獨坐在某個城市的街頭，他有著一頭引人注目的雪白碎發，富有棱角的面龐加上那雙略帶一絲冷酷的藍色眼眸，惹得路過的男男女女紛紛側目。

“你看你看，真帥啊。”

“而且腿也那么長，一定很高吧。”

“要不要去打個招呼試試。”

“我去我去。”

有個漂亮姑娘鼓起勇氣前往搭訕，可是男子仿佛一尊雕像似的，翹著腿完全不予理睬。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嘛，竟然不理我，洋氣什么！”

姑娘氣鼓鼓地從男子身邊離開了，不過走的時候還不忘再轉頭看了兩眼。

男子嘴角輕輕一牽，揣著手靠在椅子上，正巧又有一位姑娘微笑著走到了他的面前。

“請問，你是在等人嗎？”

男子依舊沒有答話，不過姑娘似乎并不在意，把身子又稍稍靠近了一些。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就跟我們一起去玩吧，我和朋友們想和你認識認識，可以嗎？”

姑娘指了指身后，好幾個女生一起笑盈盈地朝男子招手，可是男子連眼珠都完全沒有動一下。

“膚淺的家伙，給我滾開。”

男子冷漠又粗暴的話語讓姑娘的臉變得一陣紅一陣白，臉上也明顯有了怒色。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邀請你去玩，你竟然還罵我？”

一只手突然按在了姑娘的肩膀上，她轉過頭，一張沒有五官的白臉赫然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哇啊啊啊啊！”

姑娘嚇得花容失色，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眼前的男人不由得發出了笑聲。

“哈哈哈，對不起對不起，把你嚇著了吧，我這是特制的面具，因為我的臉上有傷，所以不要在意。”

“你，你，你是？”

“我是這位先生的朋友。”

“朋友？”

姑娘從地上站了起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怪人，明明是夏天，這人竟然裹著一件亞麻色的大衣，而且那張慘白的面具看著也有些滲人。

但更奇怪的是站在怪人身旁的小女孩，她穿著華貴的黑色洋服，臉蛋也是那么標致可愛。可是不知為何，那個小女孩渾身都透著陰冷的氣息，臉上也看不到任何表情，看上去就像是擺放在櫥柜里供人觀賞的洋娃娃一般。

“啊，這是我的女兒，來，給姐姐打聲招呼。”

小女孩朝著姑娘彎了彎腰，面具男埋頭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然后對著姑娘看了過去。

“我的朋友脾氣有點不好，真是對不住了，我有事找他，你們就自己去玩吧，我替朋友向你們說聲抱歉啦。”

“那個……”

姑娘瞥了坐在一旁的男子一眼，似乎還有點舍不得，面具男突然上前了一步，把頭湊到姑娘的面前。

“聽話，快走吧，就別來打擾我們了。”

話雖然說得很小聲，可是姑娘的臉上卻因為驚恐而滲出了汗水。

不知道為什么，姑娘能感覺到從面具男身上散發著一種毛骨悚然的氣息。她突然有種預感，如果自己還不離開，下一秒鐘就一定發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我知道了，再見。”

姑娘聲音有些顫抖，忙不迭地回到朋友身邊一起離開了。看著女生們走遠了，面具男聳了聳肩，拉著小女孩一起坐在了長椅上。

“誰允許你坐我旁邊了。”

男子冷冷地轉過頭，面具男倒是并不在意，反而還把身子往下挪了挪，整個人都癱了下去。

“不要這么冷漠嘛，我們也算是同伴不是嗎？”

“呵，我可從來沒有把你當做同伴。”

“別這么說嘛，你可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根源的人，所以呢，我們兩個就算不是同伴，也算是同類了吧。”

男子不屑地笑了一聲，冷冷地朝著面具男轉過頭去。

“怎么，今天換了一張面具？”

“啊哈哈，如果戴著以前的面具出現在別人的面前，實在是顯得太過于招搖了。對了，這張面具還不錯吧。”

“完全不覺得，你的這些東西都是一些我無法理解的惡趣味罷了。”

“是嗎？我倒還挺滿意的呢。”

“你這家伙每次來見我都喜歡玩這種無聊的把戲，這次就連身體也換了，真是不知所謂。”

“我前不久可是被殺了啊，你難道都沒聽說嗎？”

“哼，我可沒那個閑心來關心你的死活，不過……”

男子頓了頓，冰冷的臉上比起剛才似乎稍稍有了一絲興致。

“這個世界上竟然有能夠殺掉你的人類存在嗎？”

“你啊，也太不關心世界的變化了吧。現在和幾十年前已經大不相同了，腓烈利用神造人形的細胞制造了兩個女人，她們倆真是強的過分，我就是被其中之一殺掉的。幸虧我還有備用的軀體，否則可就真的完蛋了。”

“這兩個女人叫什么名字？”

“芙妮特和席蕾婭，這兩人現在正是福音機關的第一和第二使徒。”

“芙妮特，席蕾婭……哼，哼哼哼，區區腓烈這種渺小的人類，竟然膽敢涉足到神的領域，真是傲慢至極。”

伴隨著冷笑聲，男子的臉上浮現出了駭人的殺意，身旁的面具男聳了聳肩，同樣發出了愉悅的笑聲。

“哈哈哈，你竟然會說別人傲慢，你才是整個天底下最傲慢的家伙吧，路……”

“誰允許你直呼我的名字了？給我有點自知之名，你這沒有禮貌的蟲子！”

殺氣從被男子身體噴發而出，旁邊的大樹一陣晃蕩，好幾只鳥兒竟然被嚇得跌落在地，撲騰著翅膀不停抽搐。

“啊呀呀呀，好可怕好可怕，行了，消消氣吧，引起別人注意可就不好了。”

看著附近被嚇得面如土色的人們，男子冷哼了一聲，殺氣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松了口氣的人們帶著恐懼的神情紛紛離開，整條街一下子變得空蕩了起來。

“這些雜碎總算是走了，說吧，你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再過不久，‘怠惰’貝爾芬格就要出現在鳳凰帝國了，福音機關可是幾乎動用了所有的軍力，你難道不想去幫幫它嗎？”

“那種沒有腦子，甚至都沒法溝通的低等生物，也配我出手去救它嗎？”

“哎呀哎呀，它可不是什么低等生物啊，經過這么多年的進化加上我的調試，它已經和幾十年前大不相同了。”

“哼，既然你這么說，那又何必來找我呢？就看著那灘爛泥把人類給消滅干凈不就得了？”

“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人類采取過任何的行動，我知道，你之所以愿意當一個觀察者的身份，是因為你有著自己的‘傲慢’，并且在世界上也無人能敵。但是這次不一樣了，有了芙妮特和席蕾婭存在，貝爾芬格一定會被人類殲滅，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你的意思是，那兩個所謂的人造人，能強大到打敗我嗎？”

“不，你的強大的毋庸置疑的，但你不覺得，人類實在是有些太過于得意了嗎？你也看到了，現在這個被福音機關，被腓烈所掌控的世界有多么的無聊。難道你不認為，該給他們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怖嗎？”

“嗯，你說的很好，但是，打敗他們是遲早的事，所以讓他們多得意一會兒又如何呢？”

面具男搖了搖頭，伸手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方塊，他動了動手指，達里安和巴洛德戰斗的影像被方塊投影在了男子的眼前。

“這人是誰？”

“福音機關第十使徒巴洛德，被稱作‘蓋亞之劍’。他和我曾經有過交易，經過我的改造之后，實力已經強大到足以匹敵S級惡魔。”

“不，我說的是另外這個，他手中拿著的……是神造人形嗎？”

“沒錯，他用的神造人形跟我的一樣，都是復制品。”

面具男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小女孩，男子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叫做達里安·阿爾謝特，是腓烈的孫子，也是在‘元素革命’之后，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沒法使用任何元素的人類。”

“有意思，那就給我講講關于這個人的事吧。”

幾分鐘之后，聽了面具男的講述，男子不知為何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人存在嗎？”

“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笑得這么開心呢，怎么，你對他感興趣嗎？”

“感興趣？不，我是覺得太過于可笑罷了。想想吧，一個什么力量都沒有的廢物，簡直就是比螻蟻還要渺小的存在，竟然想使用這種劣質的神造人形與我們戰斗？傲慢，他的每個行為，都充滿了無比的傲慢。”

男子把手揣進褲兜，從椅子上慢慢站了起來。

“你說的沒錯，腓烈確實有些太過于得意了，他的孫子也好，制造劣質人形的養子也好，還有他自己制造出人造人的行為也好，實在是讓我感到有些不爽。好吧，既然腓烈妄想利用這些無聊的手段來戰勝我，那我就親自讓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絕望。”

“你準備去哪？”

面具男翹著的腿晃了兩晃，男子卻并沒答話，徑直朝著前方邁步離去。

看著男子的背影，小女孩從椅子上跳下，走到了面具男的身前。

“爸爸，你不怕他殺掉達里安哥哥嗎？”

“沒關系，我的目的只是要讓他參與到這場戰爭之中，至于達里安小兄弟就自求多福吧——才怪，我當然有考慮過達里安的安危了，畢竟他可是這次的劇目中重要的角色呢。放心吧，按我的猜測，達里安應該不會死的。”

“爸爸，你接下來想怎么做？”

“嗯，我想想，對了，給達里安寫封信吧，這么重要的角色，不前往戰場可就不好玩了。”

“那我們也要戰斗嗎？”

“不行不行，我現在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適應，這次的劇目，我們就坐在特等席好好觀看便是。”

“真奇怪，現在這種局面不正是爸爸想要看到的嗎？就算身體還不是最完美的狀態，按照常理爸爸也應該會參與到其中才對。”

“不，我所期盼的東西是在戰爭之后，孕育果實的過程固然讓人欣喜，但果實本身，才是我想要得到的東西。”

面具男摘下面具從椅子上站起，掏出一只筆在面具上畫了畫。

“嗯，不錯，好了，我們走吧。”

男人把面具放在板凳上，牽著小女孩的手從這里慢慢離開。

而那張面具上，赫然多了一副詭異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