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戀曲1999
- 曉神驚
- 2904字
- 2019-10-23 15:25:44
林建華剛把那輛引擎聲大得嚇人的重型機車停好。他很煩躁,褲子口袋里的煙抽完了,他以為還有的,徒勞地在一陣空氣里抓摸了許久,平白摸出一身火氣,將空空如也的拳頭從兜里掏出來,一拳砸在水泥墻上,整條大臂上的肌肉都緊繃隆起,手背被粗糲的石灰墻面蹭破了一塊皮,然而林建華的表情卻很麻木。
他的心就像一臺損毀了太多零部件的機器,還可以運作,只是不會痛了。
今天他去了一趟歡喜緣,他手下所有有利害關系窩在手里的聲色場所里平時最聽話的一家,但盡管如此,新開出的合作價格依然沒能一次性就與對方談攏。林建華很是不忿。
他知道價格已經高到有些接近紅線,一般情況下談判都不該那樣去談,容易逼得對方狗急跳墻,風險太大。
他并非不懂規矩,也沒有那么貪得無厭,他只是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手機里日歷上的日期可不會等他,每一天的時間都殘酷地不停往前推進,眼看著距離下一個交款日又只剩下十五天,浴場所許諾的那筆好處費,卻遲遲還沒有到賬。
林建華本來想挪用一筆地下錢莊的賭資,可他的地盤上剛剛被警察查封過兩間賭場,大哥原本就對他生出了些意見,這時候在賬面上取巧,他害怕觸怒對方,會直接弄丟手頭上現握有的資源。他原本都想好了,如果歡喜緣真的不愿意付錢,就重新回頭與警方合作,將歡喜緣整個端掉,先拿一筆獎金再說。偏巧這時候薛錦同帶著那筆高利貸從天而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薛錦同借走了四萬塊,按照簽署的合約上的利息,如果這個月的月底都沒有將本息一并換上,債務就會翻番成將近十萬塊。如果真能拿到那筆錢,那么也能少發一些愁了。
林建華正煩躁著,口袋里的手機振動起來。
他接起電話,聽筒中傳來的語氣同樣很不客氣。
那很不尋常,因為在現實生活中,至少是在東莞,還沒有人有膽子以那樣強硬的語氣對林建華說話。聽上去,已經差不多接近于是在下發最后通牒了。
“你到底打算什么時候過來把下一期的住院費補齊!”對面爆發出那樣的質問。
林建華抓著手機,整張臉的面部表情都因之而緊繃著,他壓抑著腔調,甚至在開始說話前還先陪了一聲笑。
“最遲這周末,真的?!彼WC道,“這周一定過去?!?
“其實你真的沒有必要這樣的,林先生?!蹦敲娴目跉庖廊簧?,語速卻多少和緩了一些,“我們早就建議過你,應該辦理轉院,以您親屬的狀況,用不著以這么高的規格來進行護理,這是浪費醫療資源,尤其是在對你本身還形成了一定經濟壓力的情況下。轉到花費更節省的下級醫院或治療中心,一樣對他的身體有好處,還能節省開支,你為什么就是不聽呢?!?
但那句話卻讓林建華生氣了。
“我說過不轉的!不轉的意思就是不轉!你們聽不懂嗎!”他對電話那頭吼了一聲,片刻之后,還是強迫自己調整下呼吸,以盡量心平氣和的口吻又解釋了一遍,“護士長,我也和你說過多次了,錢我一定會想辦法的。但給小浩的東西一定要用最好、最貴的,只要付得起價錢,我這樣的要求有什么問題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氣聲。
“行吧。我想辦法給你寬限到這周末。你有什么話需要我幫你帶到的沒?”
林建華猶豫了片刻。
“告訴小浩等我有空了,就去看他……”
“這話我也說過很多次了,”護士長無可奈何地說,“他不愿意見你?!?
“我知道。”林建華回答。他的舌尖品嘗到苦澀,他把那抹發麻的味道強行吞咽了下去,然后掛了電話。
幾顆星星從云層背后羞澀地探出頭來。
已經見過吳久生,終于放下心來的胡達也早回了員工宿舍。他在約定的時間拿出手機候著,嚴天果然如約給他打來了電話。
“周四,晚八點半?!彪娫捯唤油ǎ瓦@樣說。胡達知道,那是DZ市局最終定下的突擊檢查時間。
他本來以為今晚嚴天帶給他的消息會止步于此,但還不僅僅只是那些。在胡達把自己安頓下來的這段時間里,嚴天還查到一些事,林建華的事。
到此,胡達心中的疑問才總算有了解答。
原來林建華剛出獄時并不是從事現在這一行的,他很老實,找了份CNC學徒的工作,自己租了個房子,本本分分地上班。
也就是在那期間,他從老家接過來一個年輕人放在身邊,兩個人一道在城市里安下家來,共同生活。這個年輕人叫葉浩,胡達剛聽到名字,就想起林建華在獄中提起過的那個兒時玩伴,想必就是葉浩沒錯了。
他問起嚴天之后的情況,嚴天的語氣變得很是唏噓。
也許是出于想要多賺一些錢的考慮,也許也是案情有什么特殊需要,具體已經不知道是林建華先找上警隊,還是警隊先找上的林建華,總之從大約2013年開始,他就與DZ市的警隊簽訂了協議,成了一名固定提供情報的警方線人。
剛開始林建華的工作都完成得很隱蔽。他有服刑背景,同道上的前科人員總能快速打成一片,人也十分機靈有眼色,幫助警方破獲過不少的案子,卻在一次帶治安隊抓賭的過程中意外攪進一場正在進行中的冰毒交易現場。那天治安隊帶去的人手不夠,趁亂溜掉了幾名涉毒幫派的成員,他們認出了林建華,查出了他的身份。
彼時治安大隊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收隊之后直接將林建華帶走,納入到線人保護計劃中隔離保護了起來。可他們卻不知道他還有一位同性戀人留在市內。
等到林建華從看守所中離開回到家的時候才得知在那段期間,葉浩被那些幫派成員找上,他們租住的小家被打砸成一片狼藉,所有兩個人共同生活的印記都化為一片廢墟。林建華發瘋了一樣在醫院里找到葉浩的時候,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已經失去了全部的神智與活力,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樣子。
嚴天在電話里頭罵了一句臟話。
“我操他媽,那些販毒的簡直不是人?!彼f,“好好的一個年輕人,手筋和腳筋全叫人挑斷了,光左邊一條小腿的肌腱就斷了七處,左手中指和右手的大拇指殘廢了,好像還注射了些藥物,后遺癥也很嚴重。他們住的地方偏,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送到醫院手術接上以后還是落下了病根,人一直瘸著,行動都不便利。葉浩只是普通公民,按理來說夠不上是工傷的標準,治安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特意向市里為林建華申請了補助,治療期間,免了他不少公立醫院的治療費。不過出院之后的事,就不怎么知道了?!?
嚴天說完之后,電話兩頭的雙方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嚴天沉默,是因為體察到執法工作者的不易之處,也是因為對林建華線人立場的突然轉變尋找到了邏輯成因,而倍感唏噓。
胡達的感覺卻直白得多,他唯獨體會到一陣強烈的后怕,席卷全身。
他一直知道線人工作的風險性,卻沒有設想過那種風險性也會被直接轉嫁給身邊最親近的人。他沒有見過葉浩,不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想試著對林建華去感同身受,卻無法忍受哪怕只是一丁點類似的念頭。
如果把那時的林建華換成他,把葉浩換成吳久生的話……
胡達無法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他不確定,如果遭受那一切的人是總跟在身邊,拿依賴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天真青年,他會不會發瘋,會不會也像林建華一樣,不計后果,甚至干脆放棄自己,重新走向墮落。
命運時而會變得如此殘酷,不近人情,將好好的,圓滿的東西撕碎了再砸回到你的眼前。而他們這些扎根草莽的小人物,不過是風雨里的一葉小舟,只能隨波逐流。
眼前的幸福都是老天爺打賞的,老天爺也隨時都有可能把它們收回去。十多年的牢獄生活原本已經讓胡達學會了認命,學會了去平靜接受生命里所發生的一切好壞事情,可到了這時候,他突然又不想認了。
到了三十七歲的尾巴上,胡達才突然想要去爭一把。
不管今后的命運帶給他什么樣的摧磨,都休想從他的生命里把那個青年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