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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11.富人和窮人的壽衣

2床走了之后,我便站到病房外,因為里面家屬、護工阿姨等等人太多,因為他走得太突然,家里人連壽衣和裹尸布都是現買的,很是倉促。

ICU里面有一個護工阿姨在ICU干了快二十年了,比一般的小醫生經驗還要多,基本上她說哪個病人晚上走,那個病人就活不過中午,基礎用藥和操作她都會,有的時候主任查房的時候提問小醫生用藥計算,大陳阿姨要是在旁邊她就會給回答不上來的小醫生小聲地提醒。

我們都開玩笑說,大陳阿姨跟我們就差一張證。這樣夸她她也開心,干活的時候自然會多干一點。

因為大陳阿姨經驗豐富,ICU的護工阿姨們唯大陳阿姨馬首是瞻,誰跟大陳阿姨關系套得近乎,大陳阿姨來生意的時候就照顧誰。

就好比今天2床走了,家屬想找護工阿姨擦尸體,一個人肯定擦不動,大陳阿姨就叫來平時跟她玩得不錯的小馬阿姨,我隱約聽見2床家屬跟大陳阿姨談擦尸體的價格,好像是一個人四百,她叫來小馬阿姨,小馬阿姨自然是樂意掙錢,兩個護工阿姨把2床脫光了擦得干干凈凈,然后穿上藏青色金絲紋圖騰的綢子壽衣,戴上一頂黑色挽金邊的瓜皮帽,枕上一個紅枕金邊枕頭,腳上架上一座像筆架一樣的托腳架。

衣服帽子穿好之后,護工阿姨們發現,他的手和腳固定不住,老是耷拉下來,裹尸布包上的話,手腳在里面的模樣就很散亂,顯得很隨便,一點兒也不莊重,沒辦法,家屬把入殮幾件套拿進來,發現里面還有些綢帶,便拿來把他腳給綁上架在托腳架上就架得住了,手也給栓在一起,放在肚子上,再用壽衣遮住捆手的綢帶,然后又發現入殮套件里面還有金色的、紅色的布匹,一邊揣測這些布匹怎么用,一邊用,后來還是把小一點的紅色長布放在底下,再把2床移過去,包上裹尸布,再蓋上那一塊金黃色的大布匹,最后裝進裹尸袋交給家屬。

因為ICU里住的病人哪個地方的人都有,不同地方不同民族的喪葬文化都不同,所以家屬如果找護工阿姨們在ICU入殮,阿姨們只能憑自己的感覺給他們入殮了。

就在2床被推走,沒到十分鐘的時間,靠門邊的1床突然房顫,“同學,趕緊把搶救箱拿進來,通知醫生搶救。”老師站起來扭頭對我說,“除顫儀要不要推?”補充問道。

“推。”

我趕緊跑到醫生辦公室門口朝里面喊了一聲:“老師,1床搶救?!崩锩娴尼t生丟下手里的冰淇淋,跟了出來,我再去治療室拿搶救箱,從儀器室拽了一臺除顫儀,搶救班的同學坐在儀器室閑著翻書,“1床搶救,你去不去看?”我隨口問道。

她抬眼,想了一下,“不去了,懶得看?!?

ICU有個女副主任——凌主任是典型的上海尖酸刻薄的婦女,說話特別刻薄,1床搶救首先是床位醫生和護士在床頭搶救,因為1床已經氣管切開呼吸機輔助呼吸了,不然還要通知麻醉科讓麻醉醫生下來插管。

在病人床邊第一圈圍著的是規培醫生,第二圈圍著的是研究生,第三圈也就是最外圈,圍著的就是我們這樣的本科實習生,我把搶救箱和除顫儀推進人群中心,便停在人群里,那個凌主任參與觀看搶救,她抬眼瞥了我一眼,“實習同學不要站在這里,往外面站站,影響搶救。”我瞥她一眼,特么不就是說我么?

我識相,轉身退出去,站在最外面,我們這一組正好撞上老馬她們那一組,她們從乳腺科結束輪到ICU,我們這一組的第一個星期趕上她們在ICU的最后一個星期,老馬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把病人心肺復蘇按回來的實習同學。

1床已經搶救了一個多小時,凌主任已經放棄搶救了,只不過還沒有跟家屬說,“你們都上手按吧。”這個時候也就是為了應付家屬,我們還在搶救,但實話說,已經沒有什么希望起死回生了。

小醫生、規培生、研究生按了一圈終于輪到我們實習生上手按心肺復蘇,我站在老馬旁邊搖搖頭,“我不去了,以前在急診基本上天天按,沒興趣了?!蔽倚÷暩像R解釋道。

但是我從來沒把誰給按回來。起死回生,對我來說,就是天方夜譚,我沒有這個神力。

“那我來吧?!崩像R看我們都不去,她便上去,站在1床床邊給他按。

老馬是一個一米七幾身高腰奘的女生,她一邊按,一邊抬頭看他心電監護上的心電圖,哎?你還就別說,老馬自己都不相信,這是她第一次在真人身上做心肺復蘇,她按沒幾分鐘1床的心電就慢慢恢復自主心跳,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就恢復正常波形的自主心跳了,凌主任都愣了。

“你哪個學校的?”凌主任不可置信地問。

“安徽那邊的?!崩像R退下來。

從這之后,凡是搶救老馬都會被老師們、醫生們點名叫到旁邊幫忙。

也是因為老馬的關系,老馬這一組就跟主任那邊走得比較親近,ICU的大主任認得老馬,每次看到老馬,老馬跟他打招呼,他都會回道“小馬同學你好”,而我們是什么牛鬼蛇神他一概不知,也不問,誰讓我們沒回天逆命的本事呢。

這天下午,老馬像讓主任給她拉一張心電圖,因為主任辦公室有一臺心電圖機,她敲敲門,凌主任也在里面,老馬不好意思地笑笑,“方主任,你能幫我拉一張心電圖嗎?”老馬最近總感覺胸口不舒服,既然科室有心電圖機何必要去掛號呢,她是這么想的。

方主任倒是笑盈盈地,“可以呀,但是拉心電圖你得脫衣服,你不介意嗎?”他問老馬,老馬尷尬了一下,“那是不是要脫內衣?”方主任點點頭,“當然啊,這個你都不知道嗎?”老馬就拒絕了,“那算了,不拉了,我有點尷尬?!?

這件事情讓凌主任記在了心里,老馬她們出科走了之后,她把我們實習生召集在一起訓話,叫我們不要勾引大主任,“年紀輕輕的,不要一上來就把衣服一脫勾引主任,叫我們大主任給你拉心電圖!”她一邊說一邊比劃,無實物敞開上衣,“我知道你們現在的小姑娘都很開放,但是我們大主任也不是為你們而服務的,你們有什么資格叫我們主任給你們實習生拉心電圖?”

我們站成一排,聽得云里霧里,老鄒小聲問我,“什么情況?”我靠過去,小聲告訴她:“上個星期,老馬找方主任,想拉一張心電圖……”

“媽的,她把我們實習生當什么人了?”大青小聲啐道。

“你們不要竊竊私語,這樣的人也就是你們實習生當中的一員,女孩子!……不要總想著走捷徑!”她雙手環胸趾高氣昂地說理道。

我心想,你特么這些話有本事當老馬她們這組的面說啊,老馬都轉去下一個科室了,你在這里咋咋呼呼說啥?再者,老馬只是想省錢而已,對那個半邊白發的老頭子不感興趣。

反而,凌主任拿我們撒氣,“凌主任是不是喜歡方主任?”老鄒八卦道,“聽說以前,在大學的時候,凌主任和方主任就是同班同學,那個時候凌主任就追方主任?!贝笄嘌a充道。

“那后來方主任不也沒跟她結婚么?”我酸她。

“對啊,人家方主任兒子都比我們大了,她還沒個對象?!蔽覀儙讉€背地里戳凌主任的脊梁骨,“哎?那個老馬按回來的1床后來怎么樣?”老鄒問我。

“沒怎么樣,也不過就是多茍且了一兩天,還是走了?!蔽掖鸬?。

老馬那天確實是把他按回來了,但是躲得過初一,躲不了十五,1床第二天下午還是走了,標準的死人相就是面色枯槁蠟黃,這是我見過所有將死之人和亡故人的面色特點,面色臘肉皮一樣的黃色、面相枯槁蠟黃。

1床的家境就不見得有2床家境好了,從入殮的衣物就能看得出來,2床那天穿的是藏青藍繡金絲紋圖騰的綢子壽衣,1床家屬也沒讓護工阿姨給他擦洗,只是潦草地換了一身白色的素壽衣,只裹了一層白底黃邊的裹尸布就放進太平間的裹尸袋里,拉上裹尸袋的拉鏈就推走了。

自我進ICU實習,三寶、2床、1床一個個都相繼去世,我懷疑人生了嗎?沒有,這就是人生。

門口+1床新轉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膿毒血癥進的ICU,+1床是一個單獨拐角的小房間,平時他爸媽也陪在他病房里,他一邊躺在床上吃著他媽給他削的水果,一邊玩游戲,只有每天給他傷口沖洗換藥的時候,他會發出殺豬一般地慘叫。

“誰在嗷嗷直叫?。俊蔽易匝宰哉Z道。

“+1床,蛇蟲咬傷,你去看看吧?!蔽业膸Ы陶f道,“好的,那我就過去看看?!狈街魅胃嗅t外科的會診醫生都在+1床的房間里,“我也不知道是蛇咬的還是蟲子咬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要是知道是什么咬的我,我恨不得把它咬死!”

張浩面色煞白,兩手緊攥著床欄桿,咬著毛巾壓低嗓音叫,臉頰上的肉都疼得直打痙攣,醫生們則在一旁笑:“這么緊張干嘛?你放松一點?!薄霸骄o張越疼?!?

他越是叫,我們越是笑,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想叫,但是太疼了,這個腿,你就是輕輕碰一下,我都疼得不得了?!倍鄽q的大小伙子疼得像個五六歲的孩子,跟我們討價還價,“醫生……你輕輕地……”每天給他換藥的醫生是他的床位醫生,醫生跟哄孩子似的,“好的好的,我輕輕地……”

從他給我們看的照片來看,在左踝關節上10厘米左右的地方有兩個黑色對稱的小眼兒,這個眼兒又特別小,不像是蛇咬傷的牙印,比毒蛇的牙印小,所以中醫外科的會診醫生懷疑是毒蟲咬傷,但是這毒蟲也太毒了吧,張浩說他被咬之后,自己處理了一下,從傷口往外擠血,然后用肥皂水洗了好幾遍傷口,前一兩天沒什么感覺,到后面幾天一個星期之內,小腿自那兩個眼兒為中心開始發紅潰爛,然后沒辦法就來了醫院。

現在他的腿,基本上潰爛到了肌層,兩個小蟲眼兒導致的傷口潰爛得比我手掌還大,幾乎整個小腿前面都潰爛化膿,傷勢不見收斂,反而上沿增大。

“不行哎,這樣下去,不知道要換藥換到什么時候,你這個得保護性隔離起來?!狈街魅握f。

他的床位醫生用我們家里平時儲物用的大塑料箱子,從側邊掏了一個洞供他把腿伸進去,這樣就把他的腿保護性隔離起來,那條腿就一直放進箱子里,“你得把口罩戴上,你們都得戴。”小醫生把他的腿安置好,對張浩和他爸媽說,“這樣能減少細菌感染的風險?!?

在這里給大家普及一下,并不是為某醫院打廣告,因為治療蛇蟲咬傷的醫院在上海只有一家,那就是上海中醫藥大學的某附屬醫院。

為什么是上海唯一一家治療蛇蟲咬傷的醫院,這個放到后面在中醫外科實習的時候再解釋。

簡而言之就是,治療蛇蟲咬傷不掙錢,而且還需要大量的醫護勞動成本,所以,在上海這個金錢高速流動的城市,沒有哪家醫院愿意做這個折本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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