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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02.不詳的預感

這日子,真是陰暗,沒得滋味。

腎內科算是大內科,要實習六個星期。我們簡直是數著日子過,這天早上交班,交完了,護士長雙手抱胸昂首發話道:“請大家把手伸出來。”

我們就把手伸出來,以為她要檢查大家是不是都做好指甲修剪了,“請大家好好看看自己的手。”大概十三四名老師,加上我們這組四個實習同學和研究生楊睿,總共不下于二十名成年人了,一大早的,端詳自己的手,一頭霧水。

“好,請大家拍手,拍三下。”領導依舊昂首挺胸地發話道。

什么情況?

大家都是一臉懵逼地拍手。

“好,那你們為什么要鼓掌?”她問。

為什么?

不是你叫我拍手的嗎?你現在又問我為什么鼓掌?

我們紛紛搖頭抱歉道:“不知道……”

“好,那你們挨個來說說我是怎么想的?”她自以為是道。

這是什么霸道領導?有病吧。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然后,老師們被迫一個個輪流發言,解釋一下為什么要鼓掌,大多都是解釋為給自己鼓掌、給領導鼓掌、給同學鼓掌……簡直虛偽極了好嗎?給同學鼓掌?你們特么平時少欺負同學就行了。

“來,同學也說說。”她拋過來一個眼神,要我們也說說,迎合迎合她的表演,老鄒站在我旁邊,一個白眼翻給我看,小聲腹誹道:“媽的,有病吧。”我偷偷地戳戳老鄒,“忍忍。”我小聲示意道,老鄒壓抑地冷哼一聲,咬了咬牙不做聲。

“呃……”我張口,“我覺得您的意思可能是,一是為我們的老師們鼓掌,她們辛勤地在臨床工作,每天的工作繁重她們也沒有怨言,二是給我們同學鼓掌,因為我們才下臨床實習,從學校向社會過渡,一時間難以適應的同時還要配合老師完成臨床工作和學習,很辛苦,三是給我們的病人鼓掌,希望他們能早日出院,拍手相送。”我拍馬屁道。

她立馬露出“嗯……說得不錯”的表情,看來我的馬屁拍對了,“說得很好。”她點點頭。

終于還是輪到我進中夜班,我從腹透班翻班翻出來,好不容易搞明白腹透的計算和換藥,就出了腹透班進了中夜班,我八九點鐘坐在護士站發呆,病房走廊的燈已經被老師熄了,環境幽暗昏惑,適合睡覺。

“老師,明天晚上我什么時候來?”我問道。

“十點半吧,夜班是十一點開始,但是你提前半個小時過來交班。”老師說。

我點點頭道:“嗯,好的。”

中班是下午四點接班,上到夜里十一點,其間的工作事項比白天上班要少多了,沒什么事情,我坐在護士站發呆,病人們都漸漸睡去了,病區很安靜。

“兜一圈病房吧。”老師說。

“好的。”我應道。于是,我便拿起PDA和手電筒去巡視病房,要看到每個病人睡覺呼吸有起伏才放心,所以我拿手電筒照照病人身上,看到被子因呼吸而有起伏我才離開,臨床上還是仔細點為妙。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才到上海換了一個新環境不適應,總有點心神不寧的感覺,我一圈兜完了,總感覺有什么事情沒做,但是就是想不起來究竟是什么。

籠統地說,就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兜完一圈后,坐回原來的位置繼續發呆,“你們也要上中夜班嗎?”不知道什么時候楊睿坐到我旁邊,他好奇地問道。

我沒意識到他的出現,“哦,對啊。”我說完就又繼續發呆,他坐在旁邊不知道在弄啥,可能是在忙他的課題吧,我倆久久沒有對話,我不開口,他也不說話。

我發我的呆,他查他的資料,另外一個中班老師從值班室出來,見我一個人坐在護士臺,便開口問道:“你今晚跟誰?”

“張老師。”我說。

“哦。”那個老師便自己去做事了。

楊睿時不時側頭看看我在看什么,“那你愿意跟我嗎?”莫名其妙地來了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跟你干什么?”“查資料搞研究嗎?”我反問道。

“不跟。”我想了一下,回絕道。

“跟你干活我早跑了。”因為楊睿是男生嘛,一般男生都不會去為難女生,但是女生不是啊,為難女人的往往都是女人。

然后,他又不說話了,我本來跟不熟的人話就少。

鈴響了:“17床呼叫……”

護士站就我和他,他沒穿白大褂,顯然不是他的工作時間,我瞥見他還是穿拖鞋來醫院的,這也太隨意了吧。

我站起來,走過去,拿起電話對講,“17床,怎么了?”我問道。

那頭,老爺子問道:“姑娘啊……”

“怎么了?”我站在那里,問道。

“晚上吃飯了嗎?”老爺子問道。

原來是關心我,“吃過了,吃過了。”我說,“您早點休息吧。”他“哎”了一聲,我聽沒聲了,便掛掉電話。

我剛坐回去沒一會兒。

“17床,呼叫……”

我跑過去接聽,“咋了?”

“小姐……晚上吃過了嗎?”他又問。

“吃過了大爺。”我又說一遍,“哦……”他應道,“小姐也早點休息啊。”我回道:“我們夜班晚上不睡覺的。”

“哦……”他長長地應道。

沒隔一會,他又打鈴,“你別去接了,17床他腦子有點不清楚,你把它按掉就行了。”楊睿看不下去了,便說道。

我覺得直接按掉不太禮貌,“不太好吧……”我說,“我還是過去跟他說一下吧。”楊睿沒表態。

我打著手電筒,走到17床邊,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床頭,而病房其他人都已經睡了,我上前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早點休息吧!坐在這里干什么?”

老人家反應慢,久久才反應過來:“哦……馬上就睡了。”

“就想問一下你們晚上都吃飯了嗎?”他說。

“都吃過了,老人家。”我撫慰撫慰他的肩頭,老人家一個人住院沒有子女陪,肯定很寂寞吧。

“哦……”他便脫掉鞋子要躺下,“那就好。”給自己蓋好被子,“那你們晚上也早點休息啊。”他又說一遍。

我見他躺下睡了,便掉頭走:“我們晚上是不允許睡覺的。”“你安心睡吧。”我走出病房,楊睿已經不在護士站了。

“我總有點怪怪的感覺,”我坐在護士站跟剛忙完的張老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怎么了?”張老師問道,“我有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感覺。”她補充說。

“我這幾天看23床一直都是一個人在病房里,他都沒有家人來陪的嗎?”我閑來無事便問道,“都住了好多年了,糖腎呀。”張老師說。

我點點頭,不再說什么了。

我有個學長他在另外一個西醫院實習,西醫院每天的死亡人數是遠遠超過中醫院的,他在腫瘤科實習,病區里面有個老人家特別可憐,子女都在國外,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唯獨每天交班查房,大家到她的床邊交班的時候,她會笑著說上兩句,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坐在床邊,低著頭,什么都不做,就是坐著,也不說話,坐一會躺一會,一天就過去了。

學長看著就很心疼她,于是,沒事的時候就去老太床邊坐下來跟她聊天,有的時候,不聊天,他就坐在她床邊,兩個人相視而笑。結果一天夜里,老太還是走了,學長早上去老太床邊找她,老師告訴他老太夜里走了。

他雖然沒說什么,但是心里還是咯噔一下。

他跟我說,那天下午,他要坐電梯去樓上送東西,結果一下子去了地下室,電梯是前后兩扇門,前面還有一部電梯,當他到地下室的時候,前后電梯的前后門同時大開,串通,他說那一瞬,他有一種通靈的感覺。

回來之后,病人們都說老太走的時候沒見到他,想看看他。

那個時候,老太的遺體在地下室的太平間還沒有被運走。

我中班結束,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剛巧在巷子口的鐵門碰到楊睿,鐵門出入口很小他看我一眼,我禮貌性地招了招手,我往左邊避讓,他剛好也往左,我立馬往右,巧了他也往右,我倆就左右左右來回了三四次,“你先。”我搶先說,“你年齡大,你先。”于是,我后退一步,讓他先走。

“哇,你居然這樣打擊人,你九幾年的?”他無奈地笑著問道,“我九七的,”“你呢?”我問。

“那我是比你大。”他老老實實地走出來,“我九三的。”

擦肩而過,他的宿舍在鐵門外面,我的宿舍在鐵門里面。

第二天夜里十點半,我準時過去接班,然后便坐在護士站開始打盹。

凌晨一點,我迷迷瞪瞪地打了個激靈,我得去兜一圈病房了,張老師抬頭看我一眼,“你去兜一圈病房吧。”說完她趴在桌上迷糊著,“我還給你定了個鬧鐘呢。”

簡直無語,你不讓我睡,我也不敢睡啊。

我打著手電筒,夜里病人們都睡了,病房一般情況下都很平靜,可是……當我兜到最后一間病房,45床的阿姨坐在床上,拿水果刀刮自己的皮膚。

你想象一下:四下無光,你依靠著手電筒幽幽的光線,遠遠地聽見“刺啦刺啦”的刮擦的聲音,走近了,發現一個灰白色短發的老阿姨獨自坐在床上,拿著水果刀刮自己的皮膚。

“怎么了?45床阿姨?”我上前問道,只見她皮膚干燥得長了類似于鱗片一樣的死皮,她在用水果刀把這些死皮刮掉,床上散落的都是她的皮屑。

“癢得很。”她小聲說。

這個是腹透病人鈣磷代謝紊亂的表現,由于血液中的磷過高,鈣從骨中轉移至皮下而引起瘙癢。

“早點睡,注意點,不要把皮膚刮破了。”我只能這么說,不然讓你癢著不要撓,怎么可能?反正我做不到。

“好的好的。”阿姨答應道。

我從最后一間病房出來,走在已經熄燈了的走廊里,眼前這昏暗的寂靜像是死神的意境,鬼使神差地,我想去23床老頭子那里看一眼,老師說23床老爺子已經住院好幾年了,現在腦子也不是很清醒,家屬給他請了24小時護工陪護。

我隔著一床之遙,他背對著我朝著窗戶側睡著,我晃了晃手電筒,感覺沒什么,便出去了,張老師還在護士站趴著迷迷瞪瞪的,“老師,我兜完了。”我坐下,匯報道。

“有什么異常嗎?”她問。

“沒什么,除了45床阿姨,她說她皮癢坐在床上拿刀刮皮。”我匯報道。

“嗯……明天給她開兩盒潤膚膏抹抹。”張老師抬頭,“兩點我們再巡視一次病房,早上六點要抽血留化驗,不要忘記了。”我點點頭,“還有,你交班的東西,你要背背,領導明天聽你交班。”她補充道。

“好的。”我說。

把交班的東西捋了三四遍我就有點暈暈乎乎地困,剛瞇著兩三分鐘,我凌晨兩點的鬧鐘響了,我要去巡視病房了,張老師還趴在臺子上困頓著,“老師,我去巡視病房了。”張老師見狀,可能不太好意思一直讓我一個人去兜病房,便起身要跟我一起。

“沒事,老師你趁著今天有同學幫你,你睡會吧。”我體諒道。

于是她便又坐倒,“那好,有事喊我。”

我又去兜病房,兜到第六間病房,23床老爺子怎么還是那個睡姿呢?動都沒帶動。我便有些困惑了,還是背對著門朝著窗戶側睡著,連被子都沒變過,我心里便有些疑惑猜疑了。

我走上前,把手指輕輕探向老人家的頸動脈,搭脈搭到就行,我上下摸索了兩下,老人家平時就胖還水腫,脖子有點肉乎乎的,我第一下沒摸到頸動脈,可能是我位置摸得不對,皮膚溫度是溫溫的,我探了三四次,還是沒摸到,我不知道為什么,有種奇怪的感覺。

我自己都驚訝,我居然伸手去把他翻過來,老人家側睡著,我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往后一用力,老人家一下子就被我翻過來,噔地一下面朝上,腿還是側著的,我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雞皮疙瘩從頭皮起到大腿,頭皮麻到炸。

我慌了,“阿姨……阿姨……”他的護工阿姨睡在床尾的小板床上,護工阿姨做了二十多年的護工了,反應比我快,簡直神一般的隊友,“小姑娘,你不要怕。”說完,阿姨立馬從床上竄起來,咚咚咚跑出去幫我喊老師。

阿姨一走,我不敢開他的床頭燈,我終于摸到他的頸動脈了,很微弱的跳動,但是還有,我剛要轉身去給他開氧氣吸氧,就感覺有人輕輕抓著我的白大褂下面,我當時腦子就炸了,要不是自控能力強,怕是要飆出海豚音,我一低頭看:

他的胳膊因為我剛剛翻過來他,胳膊外展著,食指和中指正好插進我白大褂口袋里。

那一瞬,我渾身一激靈。

拎著他的袖口,移開他的手,立馬開了他的床頭氧氣開道最大給他吸氧,三十秒不到,我估計的,張老師就推著搶救車進來了,護工阿姨去叫值班醫生了。

“老師,我不知道我摸得對不對,我感覺……”我解釋,我怕虛驚一場了。

張老師二話沒說,上手摸了兩下,“對的對的,韓旭。”大手一揮拉起床簾,趕緊打上通道,手上的血管已經癟掉了,打不進去。

“換腳。”老師說。

腳也打不進去。

“打大隱靜脈。”老師終于在他的左右腿的大隱靜脈各開了一個通路。

我在一旁看得是一身冷汗。

夜里的值班醫生是可以睡覺的,而她們最煩的就是被叫醒。值班醫生趿拉著鞋走進來,估計是沒睡醒,或是有起床氣,陰陽怪調地說:“哎呦!小張啊,你也是厲害哎,人死了你都打的進去啊!”

如果說,護工阿姨是神一般的隊友,那這個值班醫生就是豬一樣的隊友,我看到張老師的臉刷的一下就凌厲起來,大聲地正色道:“我打的時候人還是在的!”“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時候到現場的?!”

你自己腦子要清楚,病房里不僅僅只有23床,還有其他病人的,你胡亂的一句話要是給別的病人聽去誤解了,再跟他家屬說,你說這個責任怎么說得清楚?

估計是這句話一下子點醒了值班小醫生,小醫生臉都紅了。

“別忘了,你跟我是在一條船上的,你我是拴在一起的螞蚱。”張老師在她耳邊小聲小聲地提醒道。

可能是病久,23床家屬心里也早有預期。

23床突然地走了,弄得我早上交班交了大半天,我都快虛脫,要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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