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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9.心臟起搏器

剛把她拖回來,王玉蓮對我們這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又開始拳打腳踢,我忽然間有點心酸,有點想哭:

整天在醫院里兢兢業業地上班,沒半分錢工資也就算了,天天凈處理這些雞飛狗跳令人心生疲憊的事情,我讀那么多年的書都讀到哪里去了?

披荊斬棘的高考,就是為了和這些神志不清的人整日沒完沒了地糾纏嗎?

不禁開始思考人生,我為什么要在這里和這樣的人糾纏?做一些毫無意義和價值的工作?

你做好了工作,沒有人認為你好,認為你是應該的,穿白大褂的,就應該無私奉獻、不吃不喝地去照顧病人,工作沒做好那你可就罪孽深重了,不僅是道德的淪喪,還要接受人性的批判……

在我思想正在走神中,王玉蓮一口溫熱濕滑的痰液啐在我的臉上,吐在我的左眼上,痰液順著我的眼窩滑到我臉頰下,熱乎乎、黏糊糊的,夾雜著口腔菌群的臭味,我很自然地反射——抬手摸了一下。

當我的手指觸及她痰液的瞬間,我內心的磅礴大火瞬間就被激燃,我跟你們講,我雖然不是一個漢子,但是人都是有脾氣的。

我的憤怒足以吞噬整個急診,我一把揪住她的頭毛,膝蓋半秒不到,壓在她的肋弓,“我靠!”我破口大罵了一聲,若不是忌憚老師在我旁邊,我特么拳頭早就塞到她臉上了,雖然老子說過不打女人,就你特么這副德行,哪兒看像個女的?

媛媛老師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和解道:“韓旭,別別別!”我當時用眼神狠狠地瞪了老師一眼,一口老牙咬碎,還是忍了回去,心里卻恨不得把她捏死。

站起來怒不可遏地罵了兩句臟話,憤憤地轉身去洗臉。

任憑她繼續胡鬧,我就在一旁瞪著眼看著,不想去插手,因為我怕我的拳頭會不聽我的控制——塞在她的臉上。

“你剛剛一直瞪著眼睛,看樣子是真的火氣不小。”我獨自一人靠在搶救室外的墻邊,望著院外的大馬路,發著呆,琪琪老師過來打趣道。

我勉強地禮貌性笑笑,沒什么好解釋的。

老師見我也不說話,她也就回到搶救室里面去了。

王玉蓮被接走了,她爸爸媽媽來接她的,她走的時候,我依然站在搶救室外面,靠著墻,麻木不仁地望著她,她瞥我一眼,操著頭腦有問題的眼神走了。

下半夜,搶救室終于有一絲絲愜意的寧靜,診室依舊很忙。

“老師,你們以前有跟病人打過架嗎?”好不容易清閑了,我心中有所糾葛,便開口問道。

“有啊,怎么會沒有?”葉子老師說道,“那就得看運氣嘍,也不是所有人你都能打得過啊。”

“你們還手的嗎?”我驚訝道,我一直礙于這身白大褂,打不敢還手、罵不敢還口。

“怎么還手啊?”我多問了一句。

“門關起來了打。”琪琪老師答道。

“你要找準時機,把門關起來,在里面打,不然你穿著白大褂打架,家屬看到了,不管是哪一方的問題,反正就是你們醫護人員的問題。”葉子老師說。

“要不然……”

“你就只能忍著,要么就白挨一下打了唄。”媛媛老師補充道,隨即又說道,“我就發現,韓旭你平時看上去沒什么脾氣的人,其實脾氣也是不小哎!”

我不否認地點點頭,我就是這么一個愛伸張正義的人,像鋼筋一樣:“嗯……是的,一般我都忍著,剛才是我差點沒忍住,要不是老師你拉著,我恐怕就要跟她干起來了。”

“我就不明白了,”我很委屈地抱怨道,“憑什么總是我們忍氣吞聲,我們是為她好,她卻把我們當敵人一樣,是為了她的安全和健康,我們憑什么要這樣?她要死要活,就讓她要死要活唄,管她干什么?”

老師們各玩各的手機,也沒人搭理我。

我繼續牢騷道:“我就搞不明白了,來醫院看病要花錢。”

“但!”

“錢都交到我們口袋里了嗎?每個人搞得好像我們跟欠他們似的,跟大爺似的,我就弄不明白了,醫院是酒店嗎?跟我要服務態度?”

“我覺得弱勢的不是病人,而是我們,沒有任何發言解釋的權利,錯都是你,對就是應該的,沒有理由。”“讀那么多年的書,大家都是走過高考的人,憑什么我高中同學她們過得都是文藝小清新的生活,我要在醫院做這些烏七八糟的活兒?”

葉子老師起身,拍拍我的肩膀,淡淡地開口道:“別那么多怨氣了,120來了,推車接人。”

沒辦法,我心中是一百萬個不愿意,還是得去推車接人,卻沒想到,這將會是我急診實習期間見到的最大的搶救場面。

這可能是,一場心懷鬼胎的謀殺!

被送來的女子32歲,普通路人模樣和衣著,是職教城里一所高職的老師,捂著心口,看上去喘不上氣似的,“我胸悶疼,醫生……”她艱難地抬頭,有氣無力地跟我說了這么一句話。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什么情況?”我問向120,其實我們實習生的最大作用就是傳達有效信息,減少醫生在詢問病史里浪費的時間。

“車禍外傷,傷口在下巴那里。”120急救人員轉交道。

我瞄了一眼女子的下巴,確實是有個四厘米左右的口子,“還有其他外傷嗎?”,120搖搖頭,“她就說了這一個,還有就是,路上一直說胸口疼。”

我和老師推著她進搶救室,她的情況和我們平常見的車禍外傷沒有什么異常,情況也不是很緊急,她說胸口疼,我們就懷疑她是不是車禍的時候撞到或者磕到肋骨了,或者傷到了胸腔里面的臟器。

(我們歸屬的車禍外傷,不是你們印象中慘絕人寰的車禍才算車禍外傷,車子擦傷很輕的也算,只要導致病人來醫院的直接原因是交通因素,都算是車禍外傷,這樣雖然有失妥當,但這也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了)

女子的情況不算緊急,除了肉眼可見的她下巴那里有個外傷的口子以外,沒有什么其他明顯的傷勢,也不見她捂著胸口了,“你胸口不痛了嗎?”我給她接好氧氣管問道,“要好點了,沒那么疼了。”她說。

“那我們先帶你去拍一下胸部CT好嗎?”我推著她的車子,卸掉她手上的指氧夾子,瞥一眼她的心跳和血氧:“心跳58、指氧98,還行,走吧。”我習慣性地確認心跳和血氧飽和度再走,以防路上出什么意外,她也沒再說什么。

我站在CT操作室里,胸片也沒什么,都是正常的,她又不胸痛了,可能是挫傷吧,我心想。

一般像她這樣,車禍擦破皮的患者,最后都是:躺著進來,走著出去。

一般緩一緩,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自己走著出醫院門了。

我見得太多了,也就沒起什么疑心,一般情況下誰都不會有那么超前的意識去起什么疑心,因為她就是普通女子的衣著,普通的車禍外傷反應,沒有哀嚎,也沒有哭泣,蠻平靜的。

“拉一張心電圖吧。”內科徐醫生大手一揮,交代完轉身又回診室了。

我推來心電圖機,紅黃棕綠黑紫,胸導肢導一個個接,像平時一樣吩咐病人道:“不要說話,呼吸慢一點啊。”然后拉一張心電圖,也沒什么異常。

“帶她去三樓整形科去縫針吧。”老師說。

“哦好。”其實,我內心是很不情愿一個人推著她東跑西跑,我真的,推車好累啊,“你家屬通知了嗎?”我無奈地問道,又不能讓她下來自己走,“你要跟你家里人說一下啊。”

她點頭:“通知了,我老公一會兒就到。”

早點來吧,我心想,不然我就推不動你了,“老師,打擾你休息了,我是急診的實習生,老師讓我帶病人上來找你縫針。”我站在整形科治療室門外說道。

在此,奉勸大家一句,不要把急診想象得那么萬能,至少在大中國還不行,還有很多讓急診束手無策的病情(例如骨盆骨折),急診外科醫生縫不了太精細的針,才讓我把她拉到整形科縫針。

整形科的醫生針線活還是沒毛病可挑的,就這樣,我一個人拖一個病人在醫院各科游走已經成為我上班的常態了。

我幽怨地一只手拽著平車的欄桿,一只手還要推開走廊的玻璃隔門,心里積了一肚子怨氣:我特么就是個搬運工,這樣運送病人的活,誰干不行?

“護士……我胸口疼……”她突然握住我拽著平車的那只手的手腕呻吟道,“胸口疼?”我反問,“什么樣的疼痛?”我又問。

她趴在平車上,“壓著,一陣一陣的,悶,喘不過氣來。”喘不過氣?那得趕緊吸氧,又沒帶氧氣枕,我就趕緊雙手推著車,往搶救室里奔跑,安慰道:“你不要緊張,放輕松,我們現在立馬回搶救室。”

她皺著眉頭捂著心口,張著嘴喘氣,我慌了,完了,這是心梗的表現啊,心梗是會猝死的,“老師!”我一進搶救室的門便大聲喊道:“她可能心梗了!”

(心梗是心肌梗死的簡稱,簡而言之就是,心臟的血管突然的堵塞或者痙攣了,使得血液供應停止或者驟減了,導致心肌細胞缺血缺氧以至于壞死了。)

老師立馬撲上來,打通道的打通道,接心電監護儀的接心電監護儀,“通知醫生,韓旭。”實習生的臨床反應速度和操作速度是跟不上病人死亡的速度的,所以這個時候,該認慫就認慫,我能干的就只有跑腿和傳話,我拿起對講機:“徐老師徐老師,搶救室病人突發心梗,快過來。”

徐老師的速度很快,立馬奔過來,搶救室的門他也忘了關,擠進來一波起早來醫院排隊掛號的圍觀群眾,場面一下子就混亂起來。

她的心電監護儀上顯示出她的心電圖,徐醫生看后:“頻發室早,她家人呢?”“心跳怎么這么慢?”

站在外圍的我踮腳瞅到她的心跳,我靠,只有34次每分鐘(正常值在60-100次/分),太可怕了。

我只顧著看搶救了,忘了我還是個在工作的實習生了,“韓旭!把無關人員清理出去!”老師喊道。

我這才反應發現搶救室里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吵哄哄的圍觀群眾,“正在搶救,請無關人員離開搶救室,不要妨礙搶救秩序!”我的聲音不能撼動吃瓜群眾的好奇心,沒人動彈。

“請無關人員離開搶救室!不要圍堵搶救通道!”仍舊是無動于衷,我火苗又燒上來了,這要是被搶救的人是你的親人,你還堵在這里嗎?“請出去!不要堵在這里!”

“出去!”

我急了,開始一個個往外推,“都給我出去!”我生氣了,吼了一聲,他們這才一點點出去,熱鬧就這么好看嗎?

然后,留我一個人,站在老師們的外層,圍觀(內心OS:呃……因為我是實習生嘛):

她丈夫到了,很意外,他說他是我們學校附院心內科的醫生,還帶了一幫子心內科的醫生,徐醫生說:“那就更好辦了,病人剛才頻發室早,要立即入院!”

那個男的看了一會她的心電監護儀上的波動,思索后否認道:“沒有啊……”

下來會診的心內科的馬主任反駁道:“這就是很明顯的室早啊,這個QRS都寬大成這樣了……”

糾纏的幾秒談話間……

“靠!心搏驟停了!”老徐大呼不好!立馬上去心肺復蘇開始胸外按壓:“01、02、03、04……”

老徐慌了:“除顫儀!”

我立馬把除顫儀推過去,就趕緊躲開,不能礙事。

“徐醫生,呼二聯,心三聯上了!”

老徐一面調除顫儀,一面應道:“上!”

我們院的醫生把他們撇在一邊不管,“好……讓開讓開,”老王顫了兩次,不見好轉,繼續按壓,胸外按壓是真的很費體力,既要控制力度(成人按壓深度為5-6厘米)還要控制頻率(100-120次/分,每按壓30次通氣2次,兩分鐘之內要做完五個循環,不能快也不能慢),按壓位置不能移動(胸骨中下三分之一處)。

“韓旭,上九樓急診病房借阿托品和洛貝林,有多少拿多少,先把多巴胺和鹽酸腎上腺給我。”我趕緊到治療室把備用藥框里的鹽腎和多巴胺甩給老師,撒丫子往九樓跑,因為這么早藥房還沒開門。

我跑出百米沖刺的速度,拿了藥就跑,剛到搶救室,“到五樓去拿臨時心臟起搏起!”嘈雜間我看見她心率有恢復但是心跳過緩,只有十幾次每分鐘,我趕緊又往五樓跑。

“你跑小心點,”心內科主任在身后提醒我道,“別把起搏器摔了!”

當我把起搏器遞進去,看見她已經被電得抽搐,“不行了,只能盲除了,讓一讓。”徐老師兩手執著除顫儀的兩個像老式熨斗一樣的電極板,每電一下,她被大力地震一下,以至于電到后來余電在她的四肢游走,只見她的手腳一直在不斷地抽搐,和電擊的感覺很相似,除顫已經除到她大小便失禁,搶救車上一灘尿漬和糞便。

老師們拉下來她的外褲,在腹股溝處摸索,開始裝心臟臨時起搏器,搗鼓了大概三五分鐘,沒裝進去:“趕緊!三樓介入科,打電話讓他們準備接病人!”

葉子老師翻身上了平車,一路在不停的按壓,進行心肺復蘇,老師們推著車往三樓介入科趕,介入科老師甩過來鉛衣、鉛褲,老師們趕緊套上防護服,就進去了。

留我在門外,介入室里面的輻射量很大。

門關上了。

我當時腦子里蹦出來的念想卻是,葉子老師說她準備要二胎的,能進介入室嗎?不吃輻射嗎?

等待中,來了一對老夫婦,焦急地問我:“里面是不是張蓓莉?怎么樣了?”

“在全力搶救中。”我只能這么說,具體什么情況我也不清楚,我這不也是在門外么。

門再次打開的時候,介入室里面亂得一片糟,徐老師走出來:“我們已經盡力了,病人惡性心律失常,挽救不回來了。只能宣布臨床死亡了,節哀。”

老兩口顫顫巍巍地走進介入室,上去二話不說,氣急敗壞地哭著給了那個丈夫兩巴掌,咬牙憤恨地吼道:“你難道不知道她有心臟病嗎?!”

“你不是心內科的醫生嗎?!”

男子被兩個響亮的大巴掌打癱在地,恍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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