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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4.抱歉,不能如約而談了,因為我差點死掉

因為我們醫院地處于城鄉結合部,下級醫院也經常給你送病人,從農村來的病人占醫院的大多數。

不好意思,不能如約而談了,醫德及人道主義精神問題我們放到以后再說。

我們醫院地理位置比較特殊,說是在城鄉結合部,其實就在鄉村和城市的夾縫中,往前面走一點是市郊,后面一點是鄉鎮,也算得上是城市最邊緣的三甲了,我一套班里面有兩天中班,中班每天在不堵車的情況下,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醫院。

為什么說地理位置特殊呢?

不僅僅是因為在城市最邊緣,還因為醫院附近的幾座監獄和戒毒所,以醫院為坐標原點,除了南邊沒有監獄,西邊有一所女子監獄,北邊一座監獄和一個戒毒所,東邊有兩個戒毒所和一所男子監獄。

北邊的監獄是最大的監獄,男女混合,它有個外號,叫“百牧農廠”,至于為什么起這個名字,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到年初三那天,我的年假就休完了,于是我就返回工作崗位了。

也就是過年。家庭聚會,也是矛盾沖突的高發時間段,大年初三,城市里的人都返鄉過年了,城市變成了一座空城,難得的安靜和悠閑,坐車一點兒也不堵。

大概在中午十一點左右,120送來了一個花膀子虎背熊腰的粗漢子,像魯智深那種體型,右肩有兩個2-3厘米的口子,深度大概1.5厘米,一直在緩慢地流血,乍暖還寒,天還是很冷的,他豪放地把衣服一脫,在寒風中大踏著步,走進來,“哎!”招呼一聲,然后大搖大擺踏進搶救室,“我肩膀頭這兒,在流血,你們誰給我處理一下?”

小馬哥抬頭看一眼,讓我去把他帶到清創室,她拿對講機call老鄧:“鄧醫生,有個病人肩部外傷,我讓同學帶他去清創室等你。”

對講機嗶嗶兩聲,老鄧干脆地回復道:“好,收到。”

我拿紗布簡單地包扎一下傷口,隔著紗布按住出血部位,順便偷窺了一下他的兩個大花膀子,一條胳膊蟠龍,一條胳膊臥虎,花花綠綠的紋身,讓人一眼看就覺得:

嗯……這個人不好惹!

鄧老師讓我幫他打下手,我在一旁默默地幫老師遞東西,“你這胳膊怎么搞的?”老鄧隨口問了一句。

“農廠做工搞的。”花膀子驕傲地答道,然后就開始各種吹噓,講述自己牛逼的事跡,黑白兩道混之類的事情。

等他說完,老鄧不以為然地“噢”了一句,順口說道:

“我有同學也在百牧農廠……”

那人一聽,驚了,忙問道:“做什么工作的?”

我看他臉色都變了,煞白煞白,老鄧仍舊不以為然地答道:“廠醫啊……不然嘞?”

對講機在老鄧口袋又嗶嗶地響了兩聲后:“來搶救室一下,鄧醫生。”

老鄧脫了乳膠手套,“同學你在這里幫我按一下,這個縫好了,還有一個等一下再縫。”然后轉身就閃進搶救室。

大花膀子見老鄧一走,立馬一掙,套上衣袖不顧我的攔阻:“哎哎哎,你還沒縫好呢,不能走,”。

我抓住他衣服袖子,他頭也沒回,大力一甩,把我甩開,只管逃路。本來他袖子上都是他的血還沒干,他一掙,反倒是血從傷口往外涌,從袖口一滴兩滴,滴下來,滴在地上,記錄著他的蹤跡。

見狀,我慫了,畢竟怕他那兩條大花膀子……

“人呢?”老鄧問我,“呃……跑了……”我支支吾吾道。

“嗯……?”老鄧原地繞一圈,想不明白,就回診室了。

車禍,一時間送來七八個外傷的病人,忙著做各種檢查,聽他們零零碎碎地描述,我也大致明白了事故的原委,她們受傷的一行人,坐的是黑車,黑車碼數飆高了,撞了,當時乘車的人都在睡覺,猛地驚醒之后,就渾身是傷,被120送進醫院里的時候腦子也是混混沌沌的。

急診大廳瞬時間變成菜市場,人聲鼎沸,病人家屬、司機、警察鬧哄哄地穿梭在你工作的地盤里,逮著你就問:“知不知道某某某現在在哪兒?”“她怎么樣了?”……

搶救室里各種大包小包,論不清到底哪個是哪個的包,又逮著你問:“你可看見我媽媽/爸爸的什么什么東西?”“我剛剛放在哪里哪里的什么什么東西怎么不見了?”

問我病情的,我能理解,但是……問我東西怎么不見的,我想說:我把你們一個個看住就已經廢掉了我的兩只眼,待我三頭六臂,開了天眼再幫你看東西。

把黑車車禍所有人都安頓好之后,大概下午兩點左右,我們終于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又到急診開“小會”的時刻,醫生護士聚在搶救室里,開著門閑聊。

我就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順便解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譬如說,一個家屬一本正經,毫不羞澀地走過來,我以為她要問什么有知識含量的問題,沒想到,她卻開口問道:“你們這里有一次性筷子嗎?”

這里是搶救室啊,大姐,不是度假區哎,你問這個問題,你難道不覺得好笑嗎?

心里媽賣批,還得臉上笑嘻嘻:“沒有的,不好意思。”

老鄧說到上午的那個大花膀子,猛然來趣兒地問我:“哎,同學,你可知道他為什么跑走了?”

我大眼瞪小眼地懵懵回視他:“老師,不知道……”

他轉頭跟老師們講述上午那個大花膀子如何吹噓自己的事跡,像是思考了一下,轉過頭,對我說道:“同學,你說他胳膊還在滴血,你去看看血跡可給阿姨拖掉了,如果沒有的話,你去瞄兩眼,他往哪跑了?”

我不知道老師事后是否對他的這次使喚我的行為感到內疚,反正我差點是沒死在急診大廳里。

我點點頭說:“好,我去瞄兩眼。”

一路沿著血跡,一滴兩滴地逐漸間隔越來越大,往院外,在院門口的大馬路邊聚集了十來滴血跡,我猜他可能當時是在打車,然后血跡就消失了,估計是坐車走了。

我掉頭回去,莫名地覺得要發生什么事情,就是那種“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的感覺,還沒走進急診的樓,老遠地就聽見里面吵哄哄的。

“也沒聽到120的聲音啊,來病人了嗎?”我心里犯嘀咕,“怎么這么吵?”邊嘀咕邊往里走。

有兩伙人在搶救室門口吵架,圍觀群眾一大堆,這不少見,我也就沒多在意,仍舊往里走,熙熙攘攘是急診的常態,我也就沒留意。

在里三層外三層不知所以的圍觀群眾里推開一條通往搶救室的路也是我上班的常態,有的時候得發飆,那些不知所以就喜歡圍觀的群眾才會給你讓路:“麻煩給我讓讓!我還要回搶救室!”大爺大媽擠我,我擠回去,這幫子圍觀群眾像是薅不動的狗皮膏藥一樣,也聽不見我說的話。

一聲巨震撼的爆破音像一把長長利刃從近即遠干凈利落地劃破急診大廳的房頂,在大廳里反復回響著,接著是一片倒吸涼氣的唏噓聲,頃刻間,原本熙熙攘攘你推我搡的圍觀群眾驀然地安靜下來,像是被定格了一樣,也沒人擠我了。

也不知道是誰把我推出去的,我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人群最里面,事故的第一現場里了,心里只叫苦:

“臥槽……我特么不想死啊……”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把我推出的,我一定脫了白大褂就把他拿拳頭塞死。

我隔著一層圍觀群眾往對面的搶救室里發出求救的眼神,只見搶救室的門早就關上了,外面的分診臺也沒有老師,圍觀群眾一哄而散。

那名男子眼神兇狠狠地盯著我,我怔怔地不敢動,心里面已經崩盤了:“你就是不高興,在氣頭上踹我一百遍都不要打我啊……你不要命無所謂,我還沒活夠呢,我還沒談過戀愛,還有好多事情沒做過啊……”

那名黑衣男子蜷縮成一團在血泊里痙攣著,那種瀕死的痙攣就像我們宰雞,雞在臨死前時的掙扎,他要不是走得比我想象快,我就要給他跪下了。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熱淚盈眶,緩緩地舉起了雙手,他狠狠地丟下一句話:“不要救他,不然你死定了。”

一個閃身就沖出醫院。

我孬掉了,“這特么是在拍電影嗎?”“草泥馬,我就特么是個實習生,我特么以后還要不要干了?”我的心里防線徹底崩塌。

后來聽老師說,之后醫院就被武警的兩個支隊整個給包圍起來了,但這三分鐘對我而言,像是三年。

我僵在那里,那個被打中的男子就在我腳前不到五米的地方抽搐著,說句自私的話,你們有仇報仇有怨抱怨,想怎么死都行,但能不能不要搭上我?

搶救室的門緩緩打開,老師們推著心肺復蘇床從里面迅速地出來,抬走那個病人,忘了安慰我,直到他們進了搶救室,我的帶教老師對我猛喊一聲:“韓旭,愣著干嘛?趕緊進來啊!”

我前腳進,后腳搶救室的電子門就合上了,門外立馬上了一排警戒的黑衣特警。

這世上只有兩種人是逆著人流走的,一個是穿白大褂的,一個就是穿軍裝的。

我承認我是個慫包,進來之后靠在墻上手抖個不停,完全停不下來。別指望著誰會來安慰你,能安慰好你的只有你自己。在死亡面前,誰都是后退的,不救你是正常人,救你的才是傻子。我也只能這么安慰我自己,心底對老師們把我一個人關在搶救室外面還是有芥蒂,生著悶氣,感覺老師太自私了,也不考慮我的安全。

心里的恐懼久久不能散去。

事后才知道,那把槍是土槍,在農村會做土槍的人不在少數,以前土槍用來打野味。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才敢回的家,因為沒有警察叔叔的保護,我總覺得沒有安全感,我要看到背著槍巡邏的制服小哥哥在我眼皮子底下走來走去,我的心才能安。

事后,那個使喚我出去的老鄧,可能出于內疚,安慰我了一通,生氣也漸漸變成了委屈:“你們知不知道,當我看到搶救室的門是緊閉的時候,我有多絕望?”我崩潰道,埋怨道,“就我一個人在外面,你們都沒有人管我……”

老師們都沉默了,不發一言。

我相信他們心里都是有掂量的,冷靜地講,死我一個確實比死他們要劃算一點。畢竟我就我一個,頂多我爸媽難過一陣子,而他們都是家里的主心骨,上有老下有小。

從那天之后,我上班就一直懨懨的,提不起精神,聽不見他們說話,好像腦子被那聲槍響給打沒了似的。

今晚我跟著我的帶教老師值大夜,交班交了一個無人陪同醉酒的“患者”,之所以在患者上面打雙引號,是因為醉酒的人,我從個人情感上都不想用“患者”一詞來表示,人家生病是天災人禍,你特么醉酒是自作,幾乎所有醉酒的傻逼都要來醫院耍上一通才能安靜下來,日麻痹的,我是特么欠你媽錢了?要這么伺候你?

傻逼!

那個傻逼是個謝頂,四十多的男傻逼,我勒個去,他從晚上九點多就被警察送過來,在搶救室里平車上躺著,我晚上十一點接班,快凌晨一點地時候,莫名其妙地沖進來一個矮子男人,簡稱瘋狗,媽的,老子脫了白大褂拿止血鉗都能把你捅死,別仗著我穿白大褂你就欺負我!

瘋狗一進來就跟瘋了一樣:“你們不是急診嗎?病人在這里就這樣躺著嗎?”

老鄧來了一句:“他意識是清楚的,拒絕輸液。我們也沒辦法。”

臥槽,瘋狗跟要吃人了似的:“你們他媽都是娘養的嗎?病人就這樣躺在這里你們都不處理的嗎?”

老鄧重復了一遍:“他意識是清醒的,不要吊水,你叫我們怎么搞?”

瘋狗就差咬人了,破口大罵:“就他媽的你還是醫生啊,就你們是急診啊,你們就這樣對病人啊?”

當時搶救室里面還有個心臟病的病人,“你不要吵,這邊還有心臟病的病人。”老師說道。

瘋狗就是想搞事請,因為瘋狗也是醉酒的,我解釋道:“他現在情況還好,相比較……”我話還沒說完,瘋狗就朝我咬過來,指著我的鼻子,大吼道:“你們是他媽的什么狗屁醫院,病人來了之后不做處理就在這里等死啊?你們都什么人噢!”

“那你想怎么處理?”老師不想跟他糾纏,妥協道。

瘋狗二話沒說,開口就來:“該賠錢賠錢!該怎么處理怎么處理!”葉子老師悄么聲地出去喊保安,瘋狗開咬,我還是太嫩了,沒學會見機逃跑,待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搶救室里就又只剩下我一個穿白大褂的了。

瘋狗又是砸椅子,又是推臺子的開始亂咬,我要往外走,他漲紅了臉擋在我前面:“你想到哪里跑?”又是一聲怒吼:“啊……?”“就丟下病人不管了?”

要不是怕他蠻不講理打我,我就要好好地跟他理論一番:“急診檢傷分類也分五級,也有輕重緩急,他又不是馬上要斷氣了,神志清楚,生命體征平穩,拒絕輸液,你讓我們怎么處理?”

瘋狗搡我一下,怒吼道:“病人都不管的啊?病人來了就等死是吧?!”

我小聲地解釋一句:“那你要先掛號。”

就這一句話徹底刺激到瘋狗:“不掛號你們就不管病人是吧!死了都沒人管是吧!”

我想說,你不掛號,我們怎么給你開藥?怎么給你處理?

我帶教老師在外面著急地叫我:“韓旭出來,韓旭出來!”

急得外面都有病人站在搶救室門口往里喊:“韓旭出來,韓旭出來。”盡管他不知道誰是韓旭,我也謝謝他喊我出去,不然鐵定要被瘋狗咬了。

帶教老師報了警,瘋狗跟警察糾纏一會之后,警察受不了他了,把他帶走了。

你說這是不是在自討苦吃?

躺在搶救室里面的那個傻逼,坐起來,醉醺醺口齒不清地嚷著:“我醫保卡嘞?”“你們可拿我醫保卡了?”“你們把我醫保卡嘞?”

跟他解釋也解釋不通,一口咬定我們拿他醫保卡了,我內心里恨不得他能摔出個腦出血,但還是要過去扶著他怕他在平車上晃掉下來,大概凌晨三點多左右,瘋狗回來了,學乖了,不敢亂咬了,張口就來:“哎,服務員……”

你丫的喊誰服務員呢?

他自己也覺得不對,“人清醒了就可以走了。”老鄧如是說,瘋狗拍拍傻逼:“走了,人家醫院不救你,我他媽還因為你被警察逮走了,拘留了三四個小時,你他媽怎么補償我?”

扭頭又問剛才被他罵的狗血淋頭的老鄧,“醫生啊,我們不吊吊水什么的嗎?”

老鄧沒給他好臉色:“那你去掛號。”

瘋狗去掛號,回來之后,傻逼不愿吊水。

傻逼一臉醉相凝望著我:“哎,小美女……”

葉子老師問道:“你這樣也不通知他家屬,他怎么回去啊?他老婆呢?”

傻逼倒是明白,口齒不清道:“我沒有老婆,我喜歡美女。”仿佛很驕傲的樣子。

來回折騰,瘋狗心疼他的掛號費了,“這掛了號也沒吊水,那這號不就白掛了嗎?”

“你去窗口退掉就行了。”葉子老師說。

瘋狗倒是乖了很多,拍拍傻逼道:“走了,人家醫院不救你,你再不走我就不管你了。”

我一聽他說不管他,那這怎么行,你不想管,我們也不想管,“那不行哎,你既然是他朋友,你就要對他負責,把他帶回去。”

傻逼倒是不愿走了:“我不走,我喜歡美女,”稀里糊涂地就要躺倒,瘋狗甩手就要走,“你走吧,反正你想睡你就在這里面睡。”帶教老師如是說,傻逼一聽,壞了,搖搖晃晃地要坐起來走人,“不行,你們肯定是想要收費,我要走。”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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