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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感恩節一周后,我又見到了他。這時候,好萊塢大道兩旁的商店里充斥著漲價的圣誕節垃圾。報紙也開始宣揚如果你不盡早開始圣誕購物會多么麻煩。其實不管怎樣,都會很麻煩,向來如此。

在距離我工作的大樓約三個街區的地方,我看到一輛警車,車里的兩個警察正朝人行道的商店櫥窗方向看。特里·倫諾克斯竟然就站在櫥窗旁邊,而且樣子很難看。

他斜靠在一家商店門口,看他的狀態,如果不倚靠著什么他就會摔倒。他穿的襯衫顯得很臟,領口敞開著,領子一半露在外套外面,一半縮在里面。他看起來有四五天沒刮胡子了,鼻子皺縮著,臉色蒼白到幾乎看不出他那細長的疤痕。他的眼睛就像雪地上戳出的兩個孔。

顯然,車里的兩個警察馬上要對他下手了。我趕緊跑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站直了,咱們走。”我說。一邊裝出嚴厲的樣子,一邊向他眨眼。“你能行嗎?喝醉了吧?”

他茫然地看著我,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剛剛是喝醉了,”他吸了口氣,“現在我感到有點——空虛。”

“好吧,你要站好了。剛才你差點就進酒鬼拘留室了。”

他努力配合著,我扶著他穿過人行道上的流浪漢們,來到路邊。那里停著一輛出租車,我猛地拉開車門。

“先上那輛吧。”司機說,用大拇指朝前面的出租車晃了晃。接著他扭頭看到了特里,又說:“如果有人愿意的話。”

“我們很急。我朋友不舒服。”

“是嗎?他可以去別的地方不舒服。”司機說。

“5美元,夠了吧?”

“那好吧。”他說著,把一本封面印著火星人的雜志塞到了鏡子后面。我上前把車門打開,扶特里進去。這時,那輛警車在附近停下,一個灰白頭發的警察下車走了過來,我繞過出租車迎了上去。

“等等,老兄,這里是什么情況?這位穿著臟衣服的先生真的是你的好友嗎?”

“他現在需要朋友的幫助,而且他沒喝醉。”

“你是為了錢吧。”警察說。他把手伸出來,我把證件遞了上去。他看了看,還給我。“哦,一個私家偵探遇到了客戶,”他的語氣變得生硬起來,“它只告訴我你是誰,馬洛先生,那么他呢?”

“他叫特里·倫諾克斯,在電影行業工作。”

“很好。”他把頭探進出租車,看著縮在后座的特里。“我敢說他最近都沒工作,還有,他最近也沒睡在室內。我甚至可以說他就是個流浪漢,我們應該把他帶走。”

“你們抓的人數還不達標嗎?”我說,“這在好萊塢是不行的。”

他還在看著特里,“老兄,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菲利普·馬洛,”特里緩緩地說,“他住在絲蘭大道,月桂谷區。”

警察把頭縮出車窗外,轉過身,用手比畫了一下。“你可能剛告訴他。”

“確實有可能,不過我沒有。”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我就相信你這一次,”他說,“不過你要把他弄走。”

我坐進出租車,駛過三條街,到了我停車的地方。我掏出5美元給司機,他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就按計價器來吧,老兄,或者就隨便給點。我也落魄過,在金山。沒人肯幫我也沒出租車肯載我,真是個冷漠的城市。”

“舊金山。”我不由得說。

“我就叫它金山,”他說,“去他們的少數民族。謝了。”他收下1美元,把車開走了。

我們開著車進了一家汽車餐廳,這家的漢堡做得還不錯,至少沒有差到連狗都不想吃。我給特里買了兩個漢堡,還買了一瓶啤酒,帶他回了家。我家前面的那段長臺階對他來說是個挑戰,不過他還是一邊咧嘴笑著,一邊氣喘吁吁地努力往上爬。

一小時后,他刮了臉,洗了澡,看起來精神多了。我們坐下來,喝了一杯清淡的酒。

“幸虧你記得我的名字。”我說。

“我特意記住的,”他說,“我還查過你的信息,這事對我而言不難。”

“為什么不給我打個電話呢?我一直住在這里,也有一間辦公室。”

“我為什么要打擾你?”

“你看起來只能麻煩別人,而且不像有很多朋友。”

“我有朋友,”他說,“算是吧。”他轉著茶幾上的酒杯。“不過開口求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這是我咎由自取。”他抬頭,疲憊地笑了笑。“或許哪天我可以把酒戒了,他們都這么說,你覺得呢?”

“這差不多要3年的時間。”

“3年?”他看起來有些驚訝。

“一般都需要這么長時間。你要習慣一個不同的世界,那里更蒼白,也更安靜。你要面對酒癮復發的情況。所有你之前特別熟悉的人,都可能讓你感到陌生,你可能不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再喜歡你。”

“這不算很大的變化,”他說,轉身看了看表,“我有一個價值200美元的箱子放在好萊塢火車站,如果我能取出來,就把它當了,再買一個便宜的,這樣就有錢買車票去拉斯韋加斯了。在那里我能找到工作。”

我沒說什么,只是點點頭,坐在那里慢慢喝我的酒。

“你在想我早就應該這么做了。”他小聲地說。

“我在想這后面肯定有事,不過那也和我沒關系。那份工作確定了嗎?還是只是一個想法?”

“確定了。我在當兵時有個好朋友,他在那里經營著一家大俱樂部,叫水龜俱樂部。他不算是正經商人,當然,他們都那樣,不過他的另一面卻是個好人。”

“我可以給你車票錢,還有一些別的開銷。不過我想讓這些錢換來確定的答案。你最好在電話里跟你朋友聊聊。”

“謝謝,可是不必這樣。蘭迪·斯塔爾不會讓我失望的,他從來沒讓我失望過。而且我有經驗,那個箱子能當50美元。”

“好,你需要的錢我會給你,不過我不是一個軟心腸的笨蛋,所以你拿到錢后要好好用,我希望你別再來煩我,我有某種預感。”

“真的嗎?”他低頭看了看酒杯,小口抿著酒,“我們只見過兩次,每次你都對我不錯。你有什么預感呢?”

“我預感,下次我再見到你時,你會遇到更大的麻煩,讓我無能為力。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用兩個指尖輕輕摸了摸右面的臉。“可能是因為這個。它的確讓我看起來有點兇,不過這是一個光榮的傷疤,是光榮負傷的結果。”

“不,那個疤我一點也沒放在心上。我是個私家偵探,你的問題我其實不需要關注,但它就在那里。這就是預感。說得更委婉一點,就是一種對個性的感覺。那女孩把你扔在酒吧門口,很可能不只是因為你喝醉了,而是因為她也有這種預感。”

他微微笑了笑。“我和她結過婚,她叫西爾維婭·倫諾克斯。我娶她是因為錢。”

我站起來,皺起眉頭看著他。“我給你做點炒雞蛋吧,你需要吃點東西。”

“等等,馬洛。你是不是奇怪為什么我這么潦倒,而她這么有錢,我為什么不向她要點錢。你聽說過尊嚴嗎?”

“真受不了你,倫諾克斯。”

“是嗎?我的自尊和其他人不同,這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的自尊。如果冒犯了你,請你原諒。”

我去廚房做了點加拿大培根、煎蛋、咖啡和吐司。我們在早餐區吃了飯。那個年代建的廚房都有這么一個區域。

我說我要去趟辦公室,回來的路上把他的箱子拿回來。他把收據給了我。他的臉上有點血色了,眼窩也陷得沒那么深了,之前,它們深得簡直讓人看不見。

在我出門之前,我把一瓶威士忌放在茶幾上。“用你的自尊喝了它,”我說,“還有,給拉斯韋加斯打個電話,就當是幫我個忙。”

他只是笑了笑,聳聳肩。

我走下臺階時,還是感覺不大舒服。因為我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寧愿忍饑挨餓,在街頭當流浪漢,也不愿當掉他的箱子。他是按照自己的規則在行事,無論這規則是什么。

他的手提箱實在令人驚嘆。它是漂白的豬皮革做的,出廠時應該是淡奶油色。配件是金子做的。箱子是英國制造,如果在本地買,價錢應該會是800美元,而不是200美元。

我把箱子放在他面前。那瓶威士忌還在桌子上,他一點沒動。他和我一樣清醒,抽著煙,有點勉強。

“我給蘭迪打了電話,”他說,“他不太高興,因為我沒早點給他打。”

“要靠陌生人幫忙。”我說,“這是西爾維婭給你的禮物?”我指著箱子。

他看著窗外,“不,是我在英國時別人送的,過了很久后我才認識她。真的很久了。如果你能借給我一個舊箱子,我愿意把它留給你。”

我從錢包里拿了五張20美元的鈔票,扔到他面前。“我不需要抵押。”

“我完全沒那個意思,你不是開當鋪的。我只是不想把它帶到拉斯韋加斯去。而且我也不需要這么多錢。”

“那好吧,你收著錢,我拿著箱子,不過這個房子防盜不太好。”

“沒關系,”他面無表情地說,“這不要緊。”

他換了衣服,我們5點半在慕索飯店吃了飯,沒喝酒。他在卡文加站上了公交車,我開車回了家,一路上心神不寧。他的手提箱還放在我的床上,他已經把里面的東西拿了出來,放進我送的一個輕便箱子里。

他的手提箱有一把金鑰匙,還插在鎖孔里。我鎖上箱子,把鑰匙系在把手上,然后把箱子放到衣柜上面的架子上。它其實不像是個空箱子,不過里面有什么就不關我的事了。

夜晚靜悄悄的,讓屋子更顯空曠。我拿出棋盤,扮演法國人,與威廉·斯坦尼茨[1]對弈。他用44步就贏了我,不過我也給他制造了幾次麻煩。

9點半,電話鈴響了。另一頭傳來我似曾相識的聲音。

“是菲利普·馬洛先生嗎?”

“我是。”

“我是西爾維婭·倫諾克斯。上個月有個晚上我們在舞者酒吧外見過面。我聽說后來是你好心把他送回了家。”

“是我送的。”

“我想你已經知道我們離婚了,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他。他離開了在西木區的公寓,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天我已經看到你有多擔心他了。”

“馬洛先生,你看,我和他確實曾經是夫妻,不過我不喜歡酒鬼。也許當時我的確有點無情,也許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辦。你是私家偵探,如果你愿意幫忙,我們可以按市場價談。”

“沒有必要,倫諾克斯夫人。他搭車去了拉斯韋加斯,在那里他有朋友能給他提供工作。”

她突然高興起來。“噢,去了拉斯韋加斯?他真有心,我們就是在那里結婚的。”

“我想他是忘了,否則一定會去別的地方。”

她沒被我氣得掛電話,而是笑了。“你對客戶一直這么粗魯嗎?”

“你不算我的客戶吧,倫諾克斯夫人。”

“也許以后會是,誰知道呢?我想知道,你對你的女性朋友也這么沒禮貌嗎?”

“一樣的答案。我見到他時,他落魄潦倒,餓著肚子,穿著臟衣服,身無分文。要是他對你重要,你會找到他的。那時候他沒找你幫忙,現在估計也不想。”

“那個,”她冷淡地說,“有些事你不知道。晚安。”她掛了電話。

我知道她當然是對的,我是錯的。但我還是不覺得我錯了,只是覺得有點惱火。如果她能早半個小時打來,我很有可能一氣之下把斯坦尼茨打得一敗涂地。只是他50年前就去世了,棋局我是從書里看來的。

注釋

[1] 威廉·斯坦尼茨(1836-1900),奧地利人,現代國際象棋大師,1886年至1894年的國際象棋大賽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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