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夜，睡得可好？”蕭熠負手，似笑非笑道。他長身玉立，一身流紫華服穿在身上，甚是好看。雖是王上的皇叔，卻其實只比他大了八歲。

趙圖南臉上浮出一絲微笑，恰如海棠綻放，容色輕柔。她抬眼，眸中溫柔繾綣又疏離的顏色分明，堅定倔強，清霜自立。正是這雙眼睛，他把刺骨寒風中乞討的她帶回了家。這雙眼睛，訴說著太多，不甘困于窘境，渴望初陽照進荒蕪大地。

是能成事者。

他當時這么想著，向她伸出了手。

他恍了恍神，回到現實。她道：“王爺莫要打趣我了。許是近日練習的曲子，還是不夠熟練。恐誤了王爺大事，心中憂慮重重，輾轉許久才睡著，倦了。”一言一語，一字一句，無不疏離。

蕭熠沉默不語，半晌才緩緩開口：“趙圖南，仲秋節，快到了……”

“王爺，我定不負您所托。”字字切齒，清晰地落入蕭熠耳中。

蕭熠嘆了口氣，“趙圖南，你和本王說話，非要如此乖戾置氣嗎？”

“民女不敢有此意。”趙圖南低下頭，云發間珠花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仲秋皇宴，便是王爺謀略實施之時，民女自當盡心竭力，奏好曲子，費力一舞。得王上一眼，報王爺當年救命之恩。”

“圖南，”蕭熠抓著趙圖南的肩膀，柔聲道，“本王亦是無可奈何。現在天下動蕩，王上卻是日日沉醉歌舞，無心管理朝政。我大煊雖是國力強盛，暫無外敵入侵，沒有戰禍連年，餓殍萬里。但若長久如此，一切都了然。唯有變了這天下之法，才能為我大煊子民尋得一條強盛之路。”

“王爺言重了。”趙圖南依舊面上春風，“民女沒有這樣通天的本事，王爺說什么，民女便做什么。”

見趙圖南毫無動容之色，蕭熠也覺得自討沒趣，只是問道：“你是在怪本王嗎？將你推進那深宮？本王知道，你一向喜自由隨心，當年若不是羽兒氣息奄奄，你也斷不會跟著我回王府。只是這世上有眾多身不由己。你要明白這一點。”

“王爺，”趙圖南拾起一片柔軟的花瓣，仔細瞧著，眼神卻有些凌厲起來，“民女愚鈍，王爺心懷天下，有一番雄略。民女不能察，只是民女心懷王爺恩情，僅此足矣。只是，望王爺莫再提及羽兒，她只是個天真的姑娘，這些謀略，她聽不得，做不得。沒有羽兒，民女也會盡心完成王爺所交負之事。請您放心。王爺，該用午膳了，您請吧。”

蕭熠有些慍怒，“你看清自己的處境，不用本王提醒你，便是極好。”說罷，他憤憤一個甩袖，便離開了。

趙圖南啊趙圖南，你還是不明白，我從未想用羽兒來威脅你啊。如此費心向你解釋，怎還不明白呢。蕭熠越走便越覺得心中郁結。

而此刻，趙圖南回首注視著蕭熠離去的背影，滿臉悵然。

三年前，她在一片荒蕪中蘇醒，周身寂然，她茫然的抬頭，那從遠方山河出現的耀陽，，晃得她眼睛生疼。

好渴。她想。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鮮血，塵土，混雜在一起。

喉嚨干得像冒了煙，她朝四周望去，斷壁，殘垣，尸橫遍野，沒有水。唇上已失去了鮮嫩的粉色，干裂的不成樣子。她一咧嘴，下意識舔了一下嘴唇，一股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我是誰？這個問題忽然在她腦海中閃過，可當她抓著這個問題，想要深究的時候，卻循不到一丁點的痕跡，腦中一片空白。曾經的她活下去的一切，在她的記憶中不復存在，像是被人抹殺了一般。她打心底的難過，我到底是誰啊？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反復復的問自己。她蜷在地上，抓住自己的頭發，用力扯著，打著，像極了一條喪家之犬。

她咬住嘴唇，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音，只有喉中的嗚咽在荒無人煙的大地，瑟瑟發抖。感受到口中鮮血的腥味越來越濃了，她停下了所有動作，靜靜的側躺著，目光呆滯，怔怔瞧著濺上鮮血的黃土，絕望如決堤涌瀉的黑暗潮水，一大朵一大朵的浪翻滾，將她盡數淹沒。

從頭到尾，她都沒哭。

因為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