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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情人節的舞會
  • 趙凝
  • 1521字
  • 2019-12-10 14:27:02

第十一節 紙衣

母親出國前我回家去看她,見她正穿著我和妹妹淘汰下來的那件紫色夾克,站在衣柜前照鏡子。

“我穿這件好不好看?”母親問。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我說,“這種式樣現在連小保姆都不穿了。”

母親白我一眼,說:“人家美國穿衣眼是很隨便的。”母親的大皮箱里早已裝得滿滿的了,母親這是第一次出國,兩年前就開始整理箱子了。

我走過去翻翻母親十分飽脹的皮箱,以為定要看個眼花繚亂,母親一向是極愛美的,母親曾經給兩個女兒親手縫過多少條花布裙子,只有家中那架老式縫紉機知道。然而,母親帶大了我們,給自己留下的卻是整整一箱舊衣。

箱子里有我和妹妹淘汰下來的兩條健美褲、一件褪色牛仔衣,有我大一時用過的一條皮帶和妹妹出國前丟下來的幾件T恤。

“媽,您這不是出國,您這是在搞憶苦思甜啊。”我把媽媽皮箱里的東西一件件扔了出來,媽媽又一件件把它們撿回去,說:“好了好了,穿一身新衣新褲上飛機那才叫鄉下人呢。”

自從妹妹出國,母親一直在穿我和妹妹的淘汰舊衣。在我們小的時候,她給我們穿的可全都是新衣裳啊。

家中有一架老式縫紉機,機頭是東方紅牌的,機身卻是燕牌。我們小時候父親在貴州支援“三線”建設,母親那雙拿手術刀的手,又要一左一右拉扯兩個女兒。

母親愛美,枕頭底下總是藏著發卷。衣裳都是自己做的,縫紉機卻是不舍得買。“那么貴一臺,要有便宜點的就好了。”那天我聽母親跟鄰居阿姨嘀咕說。

后來母親興沖沖地買回一臺“東方紅”牌縫紉機機頭來,說是看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里的那個娜達莎深受啟發,“那個瓦西里的妻子用的就是手搖縫紉機嘛!”

母親請好友在“東方紅”機頭上裝了一柄搖把,于是,手搖縫紉機開始工作了。

母親是學醫的,對服裝設計并不在行。可還是急不可待地買了兩塊小花布來,一塊淺粉,一塊淡藍,都是極雅致的花色。母親說這么好看的布可不能糟塌了。母親把我和妹妹叫過來比劃了許久,最后還是不忍下剪刀,“萬一要是裁壞了多可惜。”她一遍遍地自言自語。

母親決定裁一件紙衣。

床面上鋪的到處都是報紙,母親在報紙上細細地畫,輕輕地描。剪刀咯吱咯吱走過那些彎彎曲曲的弧線與斜線,燈下蹲著兩個眼巴巴等新裙子穿的小姑娘。

“我要粉紅色的。”妹妹說,“你適合穿藍。”

“不嘛,那件小粉花的本來就不是給你買的。”

我們兩個一邊看母親縫制用報紙做的裙子,一邊津津有味地討論著。終于,我們把紙衣穿在身上,那種一動嘩啦嘩啦響的裙子,讓我們姐妹倆在大床上興奮得又蹦又跳。妹妹做“報幕員”,我在“臺上”表演“豐收舞”。媽媽獨自一人在“臺下”靜靜坐著,也許她在想像我們長大時的模樣吧?

為了效果逼真,母親還用水粉給紙衣涂上顏色,一件淺粉,一件淡藍。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兩件連衣裙了。都說母親是女兒一生的導演,我那親愛的媽媽,不正是用畫筆一筆一筆給女兒的心靈涂上顏色嗎?

在我日后文章第一次發表,名字和照片第一次上報,我最先想起的,都是母親的紙衣。那天母親在海淀圖書城報攤上,指著一個大大的名字對賣報那老太太說;“這是我女兒呀!”

這種炫耀讓我心跳。我為母親的自豪而自豪,我為母親的微笑而微笑。多少人恭謹勤勉,勞碌奔波,為的不正是母親在人前這一聲夸耀嗎?

現在也許再也找不到一個為女兒縫制紙衣的母親了,但我見過在育英中學門口,心臟病突然發作的母親,死也不肯被人抬走,因為她要守候在門口,等待正在高考的女兒的消息。母親的心是不可丈量的一口深井,深蓄在里面的,是釀制多年的一汪清酒。看似清淡如水,卻是這世界上最為滋味綿長的一種酒。

我母親拎著那只裝滿舊衣的皮箱就要走了,去美國看望她的另一個女兒。在滿箱的舊衣服里我發現只有一套衣服是簇新的,那是一套紅底白點的真絲套裙,顯然是帶給我妹妹的。

讓我說什么好呢?我緊咬了半天嘴唇,最后只輕輕叫了一聲“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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