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交大學風
交大的學風給我的印象極為深刻,與我后來所就讀的北大,迥然不同。一個是嚴謹踏實,一個是自由寬松。這對我日后從事的歷史研究,大有裨益。
1944年我考入上海交通大學鐵路管理系。交大是當時最難考的大學之一,以理工科聞名,但也有很好的國文基礎。我就讀交大時的名譽校長唐文治先生是國文大師,教我國文的陳柱尊教授是他的得意門生。記得當時考交大的作文題目是《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沒有標點符號,如果沒有一點古文的基礎,根本無從下手;英文考試是將《桃花源記》翻譯成英文。我的國文基礎比較好,考了第一,后來我考北大時,國文入學試題的作文題目是《船》,相對容易,考生能自由發揮。
所有在交大讀過書的學生,都會對交大校風之嚴格,記憶猶新。除國文課和第二外語課外,其他所有課程都用英語授課,英語考試。入學考試也用英語。每堂課都要點名,上課時學生絕不能睡覺,也不能隨便缺課,否則,后面的課程就無法跟上。如果缺課到一定程度,就會被學校取消考試資格。當時交大考試采取這樣的做法:分數的計算用開方乘十的辦法,如果是25分,開方以后,再乘以10,于是就有50分;如果是36分,就及格了。考試不僅考學生會不會做,還考熟練程度。如物理基礎課考題共有3大題,一般學生能做2大題就已經是很好了,掌握得特別熟練的,只來得及做兩題半。考試快結束時,教師倒計時,大聲宣布:還有5分鐘、4分鐘、3分鐘、2分鐘、1分鐘、50秒、40秒……
當時的交大,學生按成績排座位,成績好的坐在前面。我考入交大鐵路管理系的時候是第一名,又是班長,就被安排坐在第一排。在嚴謹的校風和近乎苛刻的考試制度面前,同學們都非常勤奮,加倍努力學習。考前大家自愿結合,共同溫課,自然形成學習小組。當時沒有作弊情況,若有人作弊,大家都會看不起他,認為勤奮學習是學生的責任,作弊是自欺欺人,不誠實,沒出息。近于苛刻的不易及格是老交大傳統之一。因為題目難,大多數學生都考不到高分。教務處公布月考、期考分數時,用藍色填寫及格分數,紅色填寫不及格分數。記得當時總是紅色一片,觸目驚心。對于如此高的要求,學生卻樂于接受,口服心服。對批紅色分數多的教師,則敬畏備至,認為他必是學識淵博,深不可測。
日本人占領上海之時,有的師生員工搬遷到內地去了,但大部分教師堅持留在租界里繼續辦學。留下來的教師都非常有名,交大嚴謹踏實的學風、校風還是保持著。當時很多名校都有一個特點,名師都給大一即一年級的學生上課。學校強調一入學就使學生接受各種名教授思想的熏陶。因此給一年級上基礎課的都是名教授。那時教我物理的是著名的物理學家裘維裕教授。此外的名師也不勝枚舉,比如教微積分的胡敦復教授,教物理的姚啟鈞教授、趙富鑫教授,教化學的張懷義教授,等等。
1945年,從大后方回來的交大,與前相比,感覺不再那么嚴格。因為在抗戰期間,許多大學也四處流離,沒有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但相對而言,當時在上海這個地方,交大還是交大,沒有太多的干擾。于是,老的傳統可能就被傳承下來。現在看來,傳統的教育還是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和吸收的地方。雖然它也有很多的缺點,但是回過頭來看看,很嚴格的學習紀律還是很有必要的。
注釋
[*]原載《光明日報》,2006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