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隔離病人到治理環境
- 毛利霞
- 3295字
- 2019-10-25 16:30:52
二、初步舉措——隔離及其他
與大陸國家突然遭受霍亂襲擊、措手不及相比,英國政府可謂未雨綢繆。得知霍亂出現在俄國后,英國政府派遣威廉·拉塞爾(William Russsell)醫生和大衛·巴里(David Barry)醫生前往圣彼得堡研究霍亂疫情,隨后提交檢疫建議報告,成立專門的機構應對霍亂。1831年6月21日,英國政府成立中央衛生委員會(Central Board of Health)負責處理有可能到來的霍亂事務,愛德華·R.斯圖亞特(Edward R.Stewart)出任主席。該機構主要由醫學顧問和高級軍事人員組成。委員會擬定控制霍亂的規章,在每一個城鎮和農村建立衛生局,由當地的頭面人物和醫護人員共同組成,還任命20多名醫療監督官員作為中央和地方之間的聯系人。[1]1831—1832年霍亂期間,英國共建立了1200多個地方衛生委員會,其中英格蘭和威爾士地區822個,蘇格蘭地區400個。[2]由于中央不干預地方事務,各地自行其是,無法及時有效地應對霍亂,并沒有起到遏制霍亂的作用。
6月29日,中央衛生委員會在自認掌握霍亂的處置權后,大膽地越出了自己的職責范圍,發號施令。在沒有一位委員會成員見過霍亂病例的情況下[3],他們根據道聽途說來的霍亂病癥草率地把隔離作為對付霍亂的萬能藥,并向樞密院提供建議,主張一旦發現霍亂患者就立即隔離。隔離是英國過去對付傳染病最常用的辦法,也是歐洲大陸應對霍亂的普遍做法。然而,到1832年,中央衛生委員會沒有公布霍亂報告,只是向國王威廉四世提交了一份文件,按字母順序羅列了受感染地區的名單、日期和數字。[4]

圖1-5 1832年2月27日,中央衛生委員會開會討論霍亂

圖1-6 霍亂預防通知
霍亂從海上深入到英國內陸后,樞密院和中央衛生委員會一致贊同隔離。隔離是對付霍亂的首選方法,各地開始推廣隔離措施。他們強制要求地方衛生委員會確立一種前所未有的隔離體系(從中央衛生委員會成立的權責來看,它無權直接命令地方衛生委員會,只有建議監督權,這種做法是越權之舉)。該體系的主要內容包括:成立軍事化管理的防疫站,收容霍亂患者,醫生認為的疑似病人也將送至防疫站。醫生按時檢查每間隔離房,便于及時治療。防疫站門前有明顯的隔離標志,士兵日夜站崗放哨,閑雜人等禁止靠近。在各地設立專門的衛生觀察員,定期走訪周圍民眾,及時上報新發現的霍亂患者,至少每隔一天匯報一次。發現新的霍亂患者后,防疫站的醫護人員立即把患者帶走,與正常人隔離。如果有人隱瞞不報,會被處以嚴厲的罰款或者拘留。對于那些不愿把患者送入防疫站的居民,他們的住所前也會放上隔離標志,房屋內的居民不能與其他人員自由來往。只有當病人被移出之后,隔離標志才被拿走,房屋內的居民才可以自由走動。[5]隔離的最終目的是防止霍亂患者感染到正常人。
除了隔離病中的霍亂患者,中央衛生委員會還要求隔離霍亂患者的尸體。守靈人認為在死亡和埋葬之間應當有適當的停放時間,而當局堅持迅速埋葬霍亂死者,阻止親人“送行”。尸體通常被埋葬在防疫站附近,不舉行任何的告別儀式,葬禮沒有幾個人參加。牧師在安全距離外草率地祈禱了事,因為正如夏洛特·楊格(Charlotte Younger)所悲嘆的:“活著的人比死人更受尊重。”約克郡衛生委員會的做法更為極端,在霍亂患者死亡后的12小時之內就把尸體埋葬在荒無人煙處,棺木內放上生石灰,企圖用它來殺死尸體中殘留的霍亂病菌。死者被安葬后才告知其家屬。這種藐視人倫的做法遭到激烈的批評,中央衛生委員會為之辯解說:“從絕對必要的大政方針來看,私人感情必須讓位于公共安全,國家期望得到臣民的默許。”[6]1832年2月,為了把隔離措施做到位,即霍亂到達倫敦的當月,“為了在英格蘭盡可能預防被稱作霍亂的疾病”,議會批準了《霍亂預防法案》(Cholera Prevention Bill),法案授權“樞密院的任何三個成員——其中一人必須是高級成員——為預防傳染、救濟患者、埋葬死者而制定規章,任何人違反這些規章將被罰款1—5英鎊不等”[7]。此外還包括清掃病人住房,銷毀病人的床上用品、衣物,填埋陰溝和糞池,減少各種垃圾。這些規章下達給地方衛生委員會,并且從教區貧民救濟稅籌集資金,隨后由郡財政稅務官償還。[8]倫敦衛生委員會除了設立專門的醫院隔離病人外,還把流浪漢驅除出城鎮或監禁起來,積極地打掃街道,刷白房屋,清理垃圾。霍亂高峰期,除了貿易市場、市內交通等正常運轉外,劇院和公共娛樂場所關門閉戶。[9]對外,英國限制甚至封鎖海上貿易,對商品的種類和數量進行嚴格規定,對進口商船的衛生和安全進行嚴格檢查,許多小港口和商船不得不暫時歇業。霍亂結束后,一切才恢復正常。
隔離措施一出現就遭到了嚴厲的批評。[10]批評既來自自由主義治國原則的信奉者,如議員波利特·湯普森(Poulet Thompson)在下院辯論時認為:“如果將強制性預防建議給任何一個英國紳士看,考慮到英國人的傳統習慣,英國人最多服從這些規則一個禮拜。”[11]批評更來自其他階層。倫敦的自由主義者從政治的角度把隔離視為“統治階級學說”[12];是進步時代的一大倒退,一種適于較不文明、未開化、更為獨裁社會采取的政策,是野蠻而又過時的行徑;更是對個人自由和財產的毫無根據的侵犯,會帶來社會的動蕩不安。[13]比如,草草安葬霍亂死者扭曲了人與人的情感,有導致家庭倫理喪失和社會道德淪落的風險。一名蘇格蘭人目睹一個防疫站人員把郵件拆開檢查,擔心這樣的隔離會成為“特洛伊木馬”,成為政府干涉個人自由的借口,最終導致專制。他警告說,“這樣的防疫站完全是超出公共輿論控制的一個站點”。另一位觀察者明確地把隔離與“狂熱的教皇派和專制政府”采取的措施聯系起來,會“瓦解難以駕馭的議會或者壓制日漸上升的民族精神”,成為在英國乃至全歐洲推行專制的預兆。[14]另外,英國是一個海上貿易發達的島國,許多人靠海上貿易為生,隔離和封鎖阻礙了商船和商品的流動[15],給以此為生的人帶來重大的經濟損失。醫生、商人、船主、工人都反對隔離[16]。醫生擔心隔離有可能引起反抗,甚至騷亂,而商業和制造業階層構成了反對隔離和封鎖的主力軍。
有人認為隔離是應用于農民和小鄉鎮狀況的最佳方案,而城市不適合隔離。農村人口密度較低,鄰里間來往密切,霍亂很容易從一個家庭傳染到另一個家庭。而且,鄉村與外界的聯系較少,受商業、交通等的影響較少,能更好地經受封鎖和隔離的困難。再者,獨門獨戶的農村房舍也容易隔離,是隔離的理想地。城市的富人與窮人因經濟地位懸殊,在霍亂問題上觀點迥異:富人支持隔離,窮人反對。雖然隔離會造成城市的商業蕭條,交通不暢,可是富人能夠容忍暫時的經濟災難,在家不愁吃喝地自我“隔離”。雖然面臨被感染霍亂的危險,迫于生計的窮人仍然渴望有活干,有飯吃。對窮人來說,如果一定要在霍亂和經濟災難中做選擇,人們可以打賭,他們將選擇霍亂而不是經濟災難。因為生存的壓力比霍亂的威脅更讓窮人揪心。[17]
政府一開始大張旗鼓地實行隔離,不久將之棄置一旁,主要原因不是由于公眾的指責和反對,而是源于隔離本身。就隔離的后果和實質來看,霍亂繼續肆虐的事實證明中央衛生委員會積極倡導和執行的隔離是“紙上談兵”,用它阻止霍亂前進的腳步是一廂情愿,起不到應有的作用;再者,隔離只是一個預防之策和過渡手段,即使奏效也只是“治標”之策,單單治標絕非杜絕霍亂的長遠之計,只有“治本”才是關鍵所在。何謂“治本”?就霍亂而言,那就是找出霍亂的病根,開出有效的藥方,對癥下藥,杜絕霍亂的再次發生。因而,在積極推行隔離措施之時,英國人也積極探究“治本”之策,提出了五花八門的霍亂治療方案。
注釋
[1]Joan Lane,A Social History of Medicine:Health,Healing and Disease in England,1750—1950,p.146.
[2]駱慶、劉金源:《1832年霍亂與英國政府的應對》,載《南京工程學院學報》(社科版),2013(3),9頁。
[3][英]弗雷德里克·F.卡特萊特、邁克爾·比迪斯:《疾病改變歷史》,129頁。
[4]Charles Creighton,A History of Epidemics in Britain:From the Extinction of Plague to the Present Time (1891—1894),p.835.
[5]Herman J.Loether,The Social Impacts of Infections Disease in England,1600 to 1900,p.208.
[6]Peter Baldwin,Contagion and the State in Europe,1830—1930,pp.101—102.
[7]Norman Longmate,King Cholera.The Biography of a Disease,p.89.
[8]Norman Longmate,King Cholera.The Biography of a Disease,p.89.
[9]Peter Baldwin,Contagion and the State in Europe,1830—1930,pp.116—117.
[10]關于英國的隔離措施,參見:Charles F.Mullett,“A Century of English Quarantine,1709—1825,”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Vol.23,1949,pp.527—545; J.C.McDonald,“The History of Quarantine in Britain during the 19th Century,”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Vol.25,1951,pp.22—44。
[11]駱慶、劉金源:《1832年霍亂與英國政府的應對》,載《南京工程學院學報》(社科版),2013(3),8頁。
[12]Peter Baldwin,Contagion and the State in Europe,1830—1930,p.30.
[13]Ibid.,p.116.
[14]Ibid.,p.26.
[15]Peter Vinten—Johansen,Cholera,Chloroform and the Science of Medicine:A Life of John Snow,pp.174—175.
[16]R.J.Morris,Cholera 1832:The Social Response to an Epidemic,p.45.
[17]Peter Baldwin,Contagion and the State in Europe,1830—1930,pp.6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