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1853年到1856年的戰局
一、太平軍東戰場的戰局
1853年3月19日太平軍占領南京以后,軍事攻勢并沒有停頓下來。3月31日羅大綱、吳如孝等率軍占領鎮江,4月1日李開芳、林鳳翔、曾立昌率軍占領揚州。太平軍正在乘勝東進的時候,清方的欽差大臣向榮率軍三萬余從上游追蹤而至,扎營于天京東南鐘山至七橋甕一線,稱為江南大營,并分遣提督鄧紹良駐營鎮江城外,接著另一欽差大臣琦善也進駐揚州城外,稱為江北大營。江南大營的任務是攻打天京、鎮江,保護清朝糧賦所出的蘇常杭湖地區,截斷太平軍的東進道路;江北大營的任務是攻打揚州,屏蔽蘇北皖北,截斷太平軍的北上道路。這兩個大營是當時清王朝與太平軍對抗的主力。
太平軍鑒于清軍主力集中東線,于是就利用清方攻復天京和屏蔽東南的迫切心理,在東線收縮兵力,堅守天京和鎮江、揚州三城,以牽制清軍主力。另外于5月間分遣李開芳、林鳳翔、吉文元率兩萬人北伐,賴漢英、曾天養率兩萬人西征。太平軍在東線的守勢依靠著兩個優越的條件:第一是掌握著長江水面的絕對優勢,清軍雖然阻塞了天京、鎮江和揚州三城之間的陸路交通,但太平軍在長江上往來自如,不僅三城之間可以相互救援,而且可和上游的西征軍相互策應,采取守勢的太平軍毫無兵單糧竭的顧慮;第二是天京、鎮江、揚州,城大墻堅,很難進攻,就像向榮所說:“攻城之法,城小可以合圍,城大只宜聲東擊西,乘其不備。至于低有地道,高有云梯,或束藁以填壕溝,或囊沙以作階級,此其大較也。今則九十六里之城,合圍既力有不逮,其余各法,自五月以來,先后屢用,雖有小獲,終未能破城大創?!?a href="#jz_1_203" id="jzyy_1_203">[1]
清軍面對著守城太平軍這兩個優越條件,簡直是束手無策。而更主要的是清軍本身有幾個難以克服的困難:
第一是軍紀腐敗,士氣不振,特別是江北大營,更是丑聲四布。倪在田稱江北大營“皆文吏,無將策,日夕招募,厚食以致之(勇一人月食逾五金有奇),乃皆梟、教、痞、丐、盜、賊、無賴,不足用(彼且曰:‘吾輩月餉幾六金,層遞剝吸,月得才二百余錢,烏能死戰乎?’)……官軍衄后,惟轟大炮,按操期,捕間諜,應故事”,“軍士屯壁者再歲矣,嗜鴉片,飾邊幅,戰氣益失,而勇丁猥集,橫殺私斗,錯不可問”[2]。江南大營的名聲也不見得好多少,像馬壽齡《金陵城外新樂府三十首》,完全是諷刺江南大營的,其中所舉大營兵將們的行為,栽花、種樹、疊石、養鳥、蓄犬、抽鴉片、玩古董、看春宮、狎孌童、做買賣、聚賭、搶劫、燒房、佞佛作齋、搶糧、械斗,竟是無所不為。其中吸鴉片一首是“小兵草草燈一盞,對眠吐納語聲軟;大帥巖巖燈兩碗,左左右右免展轉。吸煙未了又熬煙,煙鬼滿營煙滿天,翻羨賊人法令嚴,手乍持槍頭已懸”[3]。這種紀律腐敗的軍隊當然不可能打敗太平軍。
第二個困難是糧餉的供應不足,因為太平天國發展規模極廣大,被太平天國占領的地區,清朝是無法收稅的,而且清朝處處設防,時時增兵,軍需本已浩大,加上將領的克扣,盡管清朝鑄大錢、抽厘金、開捐輸,拼命搜刮,也填塞不了這個無底洞。試看向榮的奏折,1853年秋說:“維時已交十月,各營官兵紛紛請餉……當此攻剿吃緊之際,又屆冬令嚴寒,該兵勇等食薄衣單,斷難枵腹從事,臣等焦灼萬狀,實無籌辦之法”[4];1853年底奏:“兵丁有一百余人……輒到臣營盤請領口糧銀兩,并以食物昂貴,備訴饑寒情狀……并聞尚有兵丁在糧臺索領,臣等恐其滋鬧生事,當飭糧臺將所存餉銀,盡數提至大營合湊支放,將十月上半月兵勇口糧發給,其各營官弁鹽糧,仍行停止”[5];1854年秋稱:“刻下事機緊急,兵餉已兩月未放,又無款可支,萬一賊復竄突,安能使枵腹兵勇,戮力戎行”[6]。情況簡直像是在天天過年關,加上將領們貪污克餉、分配不均,嘩餉兵變的事經常發生,所以馬壽齡的“搶糧臺”詩說:“異鄉瘠、同鄉肥,糧餉不發難忍饑。輪囷白鏹束高閣,戟手入奪纏腰歸。紅巾眾虜不獨食,作賊猶解無偏私。淑人君子正四國,可曾讀過’鳩詩?!?/p>
第三個困難是由于江南大營的戰略任務是既要攻打天京,又要保障蘇、常,這樣就產生了合兵和分兵的矛盾。為了攻打天京,就要求集中兵力于天京城下,但當太平軍分兵四出,威脅蘇、常,江南大營也就不得不分兵去堵御,太平軍往往作一個佯攻姿態,就要累得清軍奔走幾百里。
太平軍就是利用這種條件,以少數兵力堅守三城,牽制了清方十萬兵力。清朝看到自己主力部隊被拖住的情況,當然也萬分焦急,咸豐帝一再催促,甚至對向榮說:“若能迅克金陵,則汝功最大,前罪都無,若仍吃緊時巧為嘗試,則汝之罪難寬,朕必殺汝,懔之。”[7]當向榮要求江北兵會攻天京,咸豐回答他:“一派鋪張,并非真能得手。汝自廣西追賊至江南,徒費多兵,未見有寸尺之功,尚何面目撥江北之兵,斷不準行。汝必要江北兵,可將汝首送來。”[8]可憐向榮碰盡了這個青年暴君的大釘子,還是無法攻破天京。特別是1853年秋后上海小刀會起義,北戰場和西戰場的形勢緊張,南北兩大營的軍隊陸續調往上海、廬州、江西、河北、徐州、蕪湖、東壩,兵力更少。鎮江鄧紹良又打了個大敗仗,幾乎全軍覆沒,混在天京內做內應奸細的張繼庚也被太平軍查獲殺死,攻破天京的指望更渺茫了。太平軍卻趁機更收縮兵力,主動放棄揚州,改守與鎮江隔江對峙的瓜洲,而把從揚州撤出的軍隊作為北伐援軍,支援在北戰場受挫的李開芳等。
一直到1854年夏,向榮把唯一希望指靠在廣東紅單船上,這是向榮在1853年奏調的船只,經過一年多才磨磨蹭蹭地調進長江。這種船只據說“大者可安炮三十余位,小者亦可安炮二十位,左右船頭,三面輪放,周流不息”[9]。紅單船雖然使太平軍水上交通受到一些威脅,但并不能真正解除向榮的窘境,因為紅單船一共只調來50艘,船身笨重,駕駛不靈,太平天國則擁有一萬條小船,統率紅單船的總兵吳全美“每次稟報,總以兩梁山賊船過多為慮”。向榮命令他上駛太平,以斷太平軍糧道,吳全美“亦不稟請示遵,遽即帶船折回浦口,經臣專弁嚴行檄斥,始以待解糧餉子藥為詞,繼又以帆纜霉脆,應須更換,為推延之計”[10]。所以,一直到1855年,太平軍堅守天京、鎮江、瓜洲,仍然是屹立不搖。
1855年,天京的形勢才開始有些緊張起來。因為一方面上海小刀會起義被鎮壓,江蘇巡撫吉爾杭阿的大軍從上海抽調到鎮江;另一方面,曾國藩的水師出境作戰,在1854年底的田家鎮一役,太平軍水師損失大半,水上的優勢開始易手。太平軍屢次欲從太平、高淳出東壩,援救鎮江,兼向蘇常挺進,均被清軍擊退。這時鎮江、瓜洲太平軍所受壓力最大,有合圍被殲的危險,天京以南的雨花臺要塞亦失守,太平、蕪湖處在劇烈的爭奪中,鎮江、瓜洲、天京的水陸交通都已斷絕。1856年2月太平軍調動了西戰場的軍隊,由燕王秦日綱率領冬官丞相陳玉成、地官副丞相李秀成、春官丞相涂鎮興、夏官副丞相陳仕章、夏官又正丞相周勝坤等出天京,東援鎮江,清軍吉爾杭阿和提督余萬清、張國梁于龍潭、下蜀、高資間連營三十里,激戰十余日。一身是膽的青年將領陳玉成坐小舟舍死沖破層層阻攔的清軍炮船,進入被困的鎮江城內。4月1日陳玉成又與鎮江的吳如孝軍合力沖出鎮江城,東西夾擊,沖破清軍的阻擋而與李秀成等會師,立即由鎮江渡江,4月3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攻圍困瓜洲的江北大營。首先是駐在運河以西的“諸屯畢潰,炮械旗帳遺脫萬計,托明阿夜以數十騎走(按:欽差大臣琦善已于1854年死,托明阿繼其任)”[11]。接著,太平軍又“攻河以東壘,金綬(指江北大營幫辦大臣陳金綬)大潰,走沙頭。以(指江北大營幫辦大臣雷以)渡霍家河走杭家集仙女廟,所部勇卒列伍肩槍走殆盡”[12]。江北大營一敗涂地,太平軍乘勝再克揚州,連下儀征、江浦,進逼六合。向榮急忙派遣張國梁渡江援救六合。太平軍于5月底仍折回瓜洲,渡江撲攻吉爾杭阿大營,大戰于高資,張國梁回救不及,吉爾杭阿被困自殺,清軍營“七八十座,軍中無主自亂,不戰自走”[13],太平軍得勝返京。
當太平軍攻破江北大營之際,主持西線軍事的翼王石達開已得知東線的緊張形勢,率三萬人回援天京,5月初軍鋒直指皖南,6月初進克大勝關、秣陵關、溧水等地,江南大營處于被包圍形勢中。6 月17日,秦日綱、陳玉成、李秀成等會合石達開、張遂謀、曾錦謙攻打紫金山、七橋甕的江南大營,激戰四晝夜,江南大營潰敗,向榮退駐丹陽,又氣又急,一命嗚呼,由和春繼任欽差大臣。太平軍本來可以乘勝擊潰江南大營的殘余部隊,可惜由于武昌軍事形勢緊張,石達開赴援武昌,加以內部矛盾尖銳化,韋昌輝等密謀刺殺楊秀清,因此沒有能利用勝利形勢,進占蘇、常,而讓江南大營有了死灰復燃的機會。

二、上海和福建的小刀會起義
應該指出:太平軍的斗爭不是孤立無援的,當它定都南京以后,從四面八方掀起了許多人民起義,這些人民起義顯然是受太平軍的影響和鼓舞而發動起來的,而當這些人民起義發動起來以后,它們又從各個方面配合和支持著太平軍的革命斗爭。
離太平軍東戰場不遠的上海就發生了堅持18個月之久的小刀會起義。
上海自從開辟為通商口岸以后,19世紀50年代初,已經成為商務發達、人口眾多的城市,居民之中除上海的土著之外,以廣東、福建、寧波人為最多。據說當時“粵人之旅居上海者有八萬、閩人五萬”[14],這些人大多是“居無恒產”的手工業工人、水手,或是“出無執業”的裁遣兵勇和流氓分子。這些城市中的貧苦人民為了對抗統治階級的壓迫和患難時團結互助,組成了秘密團體,有青巾會、編錢會、鳥黨、百龍黨、小刀會等,其中以小刀會的勢力為最大。
當太平軍起義后,清朝命令各地方辦理團練,小刀會群眾紛紛參加上海團勇,巧妙地利用了團練的形式來取得合法活動的機會,擴大自己的勢力。1853年9月初,以周立春為首的青浦人民,在抗糧號召下攻克了嘉定,小刀會和周立春取得聯系后,隨即于9月8日孔子誕辰舉行祀典的時候發動起義,殺死上海知縣袁祖德,捉獲上海道臺吳健彰(后來吳在兩個美國流氓的保護下逃入租界)。沒有幾天,小刀會分軍四出,攻克寶山、南匯、川沙、青浦等地,參加的群眾將近兩萬人。
小刀會起義軍保持著良好的紀律,起義發動之后,“馳按街市,使各安業,禁搶奪及奸淫”[15],“中下戶一無纏繞,城門出進無難”[16],除殺死一個知縣以外,只殺了一個守北門的人,其他一無所傷。其領袖劉麗川以“大明國統理正教招討大元帥”的名義發布安民告示,并向太平天國報告起義經過,請求“早命差官蒞任”[17]。
小刀會起義之后,清朝就令江蘇巡撫許乃釗率領從江南大營調撥來的軍隊向小刀會進攻。9月底,寶山、南匯、川沙、青浦、嘉定相繼被清軍奪占,小刀會被困于上海一城。
小刀會在上海外圍的戰斗雖然失利,但在保衛上海城的戰斗中表現了堅韌不拔的英勇精神。10月初,清軍大舉撲攻上海城,被小刀會擊退,清軍的攻勢從此受挫;又派奸細入城誘降,小刀會殺死奸細,表示與清朝決不妥協。從1854年2月到5月,清軍又重新部署兵力,展開進攻,燒毀附郭民房,挖掘地道轟城,在小刀會的反擊下清軍仍舊不能取勝。由于戰事不利,江蘇巡撫許乃釗被撤職,吉爾杭阿接替了他的職務。
小刀會堅守上海城將近一年,危機開始發生了。一方面,小刀會內部發生分化,廣東幫和福建幫彼此不和,外國侵略分子晏瑪太很早就說:“粵閩兩幫人各懷妒心,意見不同,內部將有糾紛發生”[18]。不幸這種糾紛果然發展起來,1854年7月小刀會的福建幫領袖林阿福率部出走,接著參加小刀會起義的一些商人也動搖了,如李少卿、謝應龍、徐紫珊等都投降了清軍。
小刀會起義的另一個危機是來自外國侵略者的公開干涉。當小刀會初起時,外國侵略者虛偽地裝出“中立”姿態,披著宗教外衣的侵略分子羅孝全欺騙劉麗川:太平軍奉基督教為軍律,并表示自己“愿意照樣施教于其部下之廣東人”[19],這分明是要牽住小刀會的鼻子跟自己走,劉麗川委婉地拒絕了這個要求。當小刀會被困在上海城內,外國侵略者看到干涉的時機已到,便撕毀“中立”面具而露出猙獰的面貌。首先是法國領事愛棠(Eden)荒謬地要求小刀會撤離上海,接著法、英、美三國公使和吉爾杭阿等商妥,在上海城和租界之間,筑造圍墻,以切斷小刀會的給養。小刀會為自衛計,也在城外開掘一條壕溝。法國方面卻說這條壕溝威脅了法租界,“不由分說,立雇工人百名,挑土填平壕溝,并調武裝,保護工人做工”[20],由此雙方沖突起來,法國侵略軍二百余人竟無理地攀登城墻,攻擊小刀會,小刀會毫不示弱地給以還擊,“當場有法軍十三人陣亡,另有三十余人受傷”[21]。從此法國軍隊調動了許多軍艦大炮配合清軍作戰,英國、美國也和法國采取一致行動,幫助清朝。
小刀會陷入了困守無援的境地,城中糧食、彈藥日見缺少,“羅雀掘鼠及草根,悉無所得,不得已取死骸食之”[22]。這時太平天國的西征、北伐戰事也在緊張關頭,沒有力量來援救上海。1855年2月16日,清軍和法國干涉軍聯合攻破上海城,劉麗川等犧牲,小刀會的殘部在潘金珠率領下轉戰到達天京,參加了太平軍,堅持18個月之久的上海小刀會起義結束。
外國侵略者在鎮壓小刀會起義中充當了劊子手,清朝統治者自然要給以優厚的酬謝。首先是當小刀會起義時,上海的海關被焚,上海道吳健彰逃入租界,企圖在黃浦江邊照舊設卡收關稅,外國侵略分子卻想趁火打劫,把上海改為不收進出口稅的自由港,禁止清官吏收稅。經過長期交涉,清朝政府急于獲得稅收,以充軍費,便不惜引狼入室,允許外國侵略勢力參加管理上海的海關。1854年6月,英、美、法三國領事和吳健彰簽訂關于上海江海關組織的協定,其中最重要的規定是:“引用外邦人才于海關,由關道選擇任用,授予權柄,以行使其職權”。從此殖民地式的海關管理制度開始實行,英、美、法各推委員一人主持上海海關稅收,后因各委員離職,英國侵略分子李泰國(H﹒N﹒Lay)擔任海關稅務司,大權歸于英國侵略者手中。
外國侵略者除了乘機竊奪上海海關管理權之外,又于1854年7月間非法地公布地皮新章程,在租界內設立自治的市政機關——工部局,嚴重地侵犯中國的主權,永久占領租界內的土地。這個地皮新章程經過英、法、美三國領事簽字后,根本沒有和清朝政府商議,就通知上海道照章辦理。接著,完全由外國侵略分子組成的工部局董事會成立起來,設立巡捕房,向中國居民征稅,租界內中國居民的民、刑訴訟,也全由工部局處理,租界從此發展成為一個真正的“獨立王國”。
除了上海以外,福建也有小刀會的大規模起義,起義時間為1853年5月,比上海約早半年。
福建的會黨組織本來就很活躍,其中以同安縣黃得美、黃位所領導的小刀會和永春縣林俊所領導的紅錢會,實力最為強大。1853年,福建大批兵勇外調去對付太平軍,內部空虛,小刀會和紅錢會趁機而起。5月13日,黃得美、黃位率領兩千人占領海澄,擊斃漳州兵備道文秀、總兵曹三祝,連克石碼、長泰、漳州、廈門、同安、安溪、漳浦、云霄。同時林俊也揭竿而起,攻克德化、永春、大田、尤溪等城市。此外臺灣也有會眾起義,圍攻嘉義。幾天之內,使得“山河變色、全閩震動”。
統治階級手忙腳亂,趕緊動員當地的地主階級,組織團練武裝。一面又從廣東調來紅單船和潮勇,起用世襲壯烈伯李廷鈺(李長庚之子)指揮戰事。經過兩個多月的部署,清軍展開反攻,用水師進攻廈門。起義軍聲勢雖然不小,但是他們內部不能夠很好地團結,而且領導者缺乏遠見。當時有一個名叫洪甲的人向黃位建議,一是“速采大木,趕造船只,以資水戰”;二是太平軍“已據有東南諸省,宜亟遣使賚表,遙結聲援……乞一旅之勁,由浙溫處襲閩”;三是“糧糈之供,毋取乎巷捐戶派,傾李林二姓(兩個大地主)家資,足經年食矣”[23]。這三個建議不失為當前最急要之策,可惜黃位不聽,反而“唾其面逐之”。黃位自己不舉不動,給清軍騰出了準備反攻的時間,正不啻是坐以待斃。
清軍從1853年7月底反攻廈門,起義軍奮勇抵抗,激戰兩個多月,至10月中旬,廈門城內地主階級開城做內應,廈門失守。黃得美退至龍溪,被團練俘獲;黃位退到海上,仍堅持海上斗爭五年之久,至1858年被鎮壓。
當廈門被陷,紅錢會領袖林俊仍率領部眾在閩南山區與清軍相周旋,曾經大敗清軍總兵呂大升,先后曾占領仙游、德化、安溪等十余個城池。林俊和當地人民群眾的聯系十分密切,因此他的兵力雖少,但忽東忽西,神出鬼沒,弄得清軍異常頭痛。1855年初,閩浙總督王懿德稱:“匪首林俊,疊剿被脫,恨深切齒……分頭捕拿數月之久,窮鄉僻壤,均無蹤跡。”[24]甚至王懿德捏稱“林俊實已燒斃”,可是到了年底,林俊的大名又出現了,在南安一帶大敗清軍,王懿德又老著臉皮說:“匪首林俊,仍無實在下落?,F飭該管營縣,認真購拿。”林俊的活動確是神出鬼沒,他所以能夠如此,完全是依靠了群眾的掩護。
但是林俊的隊伍也有弱點,“俊諸將,陳湖最健,每克敵陷陣多得其力,未幾以細故與俊黨忿爭,為所殺。俊大哭如失左右臂,自是勢稍衰……俊所部至數萬,然其下多起群盜,少遠略……由是屢為官軍及鄉勇所摧挫。所陷城以數十計,然旋得旋失,鮮據之逾周年者”[25]。內部分裂、缺乏政治措施和沒有建立根據地,這是林俊起義軍沒有能進一步發展的原因。
林俊起義軍一直堅持到1858年,當時太平天國石達開、楊輔清路過福建,林俊北上與太平軍會師,行至光澤,不幸為團練截擊,中彈犧牲。
三、太平軍的北伐
太平軍攻克南京,把江南江北大營的兵力吸引在天京、鎮江、揚州,隨即分兵北伐和西征。5月初地官正丞相李開芳、天官副丞相林鳳翔、春官副丞相吉文元、殿左三指揮朱錫琨、殿右十六指揮黃益蕓分起率軍北伐。李、林由揚州出發西趨儀征、六合,5月16日克安徽滁州,朱錫琨、黃益蕓率部經六合時,碰到六合知縣溫紹源的頑抗,半夜,太平軍軍營起火,犧牲極大,朱等人隨即率部追及北伐軍大隊。5月底北伐軍克鳳陽、臨淮關,會合吉文元所率軍隊。6月初北伐軍避開宿州、徐州一帶清軍集中之地,沿淮河西走,克懷遠、蒙城、亳州,入河南境。這一帶正是捻軍最活躍的地區,太平軍依靠捻軍的向導和配合,迅速攻取各城,捻軍則依靠太平軍的聲威,積極活動起來,這兩種交織起來的力量,使皖北的清軍顧東失西,束手無策。
6月中旬太平軍進入河南境,擊敗河南巡撫陸應谷的軍隊,殺傷清兵3 000人,得火藥2萬斤,占領歸德府。太平軍渡河北上的心理非常迫切,想在歸德覓取船只渡河,可是船只缺乏,只得順黃河西走,經睢縣、杞縣、陳留,6月21日圍攻開封。太平軍當時有足夠的力量奪取開封,因為“省城防兵,通計不過二千余名,鄉勇二千余名,城大兵單,萬難支持,今日之汴梁,危在旦夕”[26],但是太平軍圍攻開封時,“是夜忽大雷雨,風雨交注,太平莊等處十株大木皆拔,賊營火藥盡濕,城外壕水深至數丈”[27],太平軍是打流動性的野戰的,火藥被淋濕,再加被壕水所阻,不能立即打破開封。接著從江北大營派來的江寧將軍托明阿、提督善祿、都統西凌阿等率軍至開封,周天爵的軍隊也從安徽躡蹤而至。太平軍想在開封渡黃河,又找不到船只,只得折回朱仙鎮屯駐二日,補充軍實,仍沿黃河西北走,尋覓適當的渡口,接連攻克中牟、鞏縣、汜水,開始渡河。無奈船少人多,剛剛有一萬數千人渡過了黃河,清軍托明阿、西凌阿等追襲而至,于是未渡河的約數千人就南走密縣、長葛、許昌、臨潁、郾城、西平、確山、羅山而入湖北之麻城,和太平天國的西征軍相會合。北伐軍未能全師北渡,約三分之一的兵力被迫南走,因而削弱了北伐軍的戰斗力量,而南下的軍隊人少勢寡,沿途遭到清軍和團練的截殺,和西征軍會合時剩下的人數已經很少了。
北伐大軍渡河后,克溫縣、武陟,進圍懷慶,而清朝追兵阻于大河不得渡越,清朝政府十分著急,一面催理藩院尚書恩華說:“賊匪渡河,直隸山陜,隨處震動。各路援兵惟該尚書相距最近,著即不分雨夜,飛速前進,即使鍋帳未齊,馬匹未到,亦須一面飛催,一面啟程,萬不可片刻耽延,此時賊匪初過黃河,勢尚不大,乘此撲滅,當易得手,若有遲延,事勢將不可問”[28];一面任命直隸總督訥爾經額為欽差大臣,總統黃河南北各路清軍,救援懷慶,沁河兩岸成為主要戰場。懷慶地綰燕晉,物產殷實,且多火藥兵器,太平軍為了補充給養,志在必得。懷慶知府余炳燾憑高臨堅,固守待援,太平軍屢次挖地道轟塌城墻,但是守軍頑抗,未能入城。來援的清軍號稱“北直勁旅六萬”[29]又包圍了攻城的太平軍,但是這班“勁旅”“不過于距賊二百步外,以槍炮轟擊,迨賊炮一發,賊旗一動,遂多不敢前沖”[30],所以太平軍以一萬多的兵力,內攻堅城,外御強援,從7月初到9月初,相持兩個月,最后太平軍糧彈不繼,撤圍西走,進入太行山內。清廷以懷慶解圍,正在慶功頒賞的時候,太平軍抄太行山小路,進入山西,連克垣曲、絳縣、曲沃、平陽、洪洞,軍鋒逼近太原。這時太平軍躲在山區活動,清軍摸不著太平軍的行蹤,好像瞎子撲人一般,到處亂抓亂摸。山西巡撫哈芬以“調度乖方,畏葸無能”,“于賊情茫無聞知”[31]革職拿問;欽差大臣訥爾經額一直只管保全自己的直隸省,對鄰省漠不關心,被免去欽差大臣職;被皇帝譽為“戰功屢著,跟蹤追剿,行走迅速,獨能繞出賊前,杜賊北竄”的內閣學士勝保,被破格提拔為欽差大臣,并御賜神雀刀。其實勝保的伎倆也著實可憐,他頂多只像向榮一樣,跟在太平軍后面奔跑?!痘浄吮狈讣o略詩》注中說:“勝帥以兵寡不敢逼賊,常在后十余里安營”,“賊??緯鴦俦C馑妥帧?,這正是對于欽差大臣和御賜神雀刀的極大嘲諷。9月下旬,太平軍從洪洞東走沁源、屯留、潞城、黎城,經河南之涉縣、武安,出太行山區,9月底直趨直隸之軍事重鎮臨洺關。太平軍的先頭部隊已經越過臨洺關北進,昏昏然如在夢中的訥爾經額一點也沒有發覺,從懷慶慢吞吞地回防直隸,“督凱旋之軍萬余人、次臨洺關……次臨洺之日,賊眾麇至,官軍倉皇失措。車馳卒奔,萬余人潰散略盡,訥相以數十人走入廣平府城,盡失其關防、令箭、軍資、軍書等物,幕友吏仆皆星散……訥相奉旨革職拿問,賊焰由此大張”[32]。太平軍大獲全勝之后,進克沙河、任縣、隆平、柏鄉、趙州、欒城,北京大為震動。清廷盡可能地把老家底都搬出來,以皇叔惠親王綿愉為奉命大將軍,科爾沁郡王僧格林沁為參贊大臣,統率駐京的健銳營、火器營、兩翼前鋒營、八旗護軍營、巡捕五營、察哈爾兵、蒙古三盟的馬隊以及盛京、黑龍江、吉林官兵,嚴防保定、涿州一帶,并且恐怕“北京快要失陷,已詔諭各省巡撫將皇帝的收入送到其老祖宗的封地和現時的行宮所在地熱河”[33],預先做了逃跑的準備。京城里的居民有3萬戶遷出北京,戶口素稱繁盛的北城,平日有1萬戶,這時只剩下8 000戶,北京陷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
太平天國北伐軍雖然作戰勇敢,行動迅捷,可惜人數太少,而且糧食彈藥缺乏,沒有可能突破和擊敗云集于保定南線的清軍。北伐軍在滹沱河邊轉而向東,乘虛蹈隙,克藁城、晉州、深州、獻縣、交河、滄州,復循運河北上,10月29日克靜海、獨流,前鋒進抵天津西南數十里之楊柳青。當時勝保的軍隊跟追未至,僧格林沁的軍隊尚在固安一帶,“津兵先已調赴大營,惟大沽兵數百名”[34],形勢十分緊迫。天津的地主富商們卻大賣力氣,在天津知縣謝子澄的策劃下組織起團練4 000人,招募天津市內號稱“混混”的流氓無賴,釋放獄囚,誘騙白洋淀上以打雁為生的船戶,組成一支防守隊伍。大鹽商張錦雯捐輸巨資6 000萬文,供應軍餉。他們喪心昧良地掘開運河堤岸,使“運河之水大至,環城數里,地洼下,皆成巨浸”[35],用這種惡毒辦法來阻擋北伐軍的進攻。北伐軍用木筏渡水,也被團練和雁戶船打退。這時僧格林沁和勝保的軍隊趕到,太平軍退守靜海、獨流,扎木壘守御。清軍在各方面都居于有利地位,在人數上“各路大兵已有兩萬余眾,逆黨僅余數千”[36];在裝備上清軍有幾千斤的大炮、眾多的船只馬群、充裕的糧秣彈藥,太平軍則“賊糧已盡,斷不能久持”[37],再加上缺乏棉衣,“時值冬臘,天嚴寒,凍斃者尸枕藉”[38]。太平軍在這樣不利的條件下,堅守靜海、獨流三個月。1854年2月初,太平軍突圍西南走,占領河間東面的束城鎮,又堅守一個月,3月初又退守阜城,在阜城戰斗中吉文元中流矢犧牲,北伐軍在最不利的條件下堅守阜城兩個月,等待天京派來的援軍。
當北伐軍在天津受挫的消息傳到天京,天京方面就積極抽調兵力,組織援軍。當時恰好上海小刀會起義,江南大營分兵赴滬,太平軍就主動收縮東線戰場,放棄揚州,以揚州撤出的軍隊為主干(約數千人),派遣夏官正丞相黃生才[39]、夏官又副丞相曾立昌、冬官又副丞相許宗揚、丞相陳仕保等統率這支軍隊北上。但是這支隊伍兵力比較薄弱,太平天國當時又沒有更多的部隊可資調遣,不得已采取大量擴軍的辦法,在皖北招集大批捻黨、饑民、鹽工、潰勇,經過桐城、舒城、六安、蒙城、正陽關,聯合皖北捻軍領袖張洛行、李三鬧等,進入河南之永城,復折入江蘇、山東交界,1854年3月10日,在豐工搶渡黃河,入山東境。北伐援軍所走過的這一地區,由于連年水災和兵差支應,“流離轉徙,餓殍滿路……且鳳、潁一帶,鹽梟、紅胡,所在多有,乘此饑歲,使有桀黠者倡之,為亂尤易”[40],北伐援軍又努力擴充隊伍,因此進入山東境內,聲勢大盛。當時山東防軍都集中在北部防御李開芳、林鳳翔的南撤,所以南部毫無防備。山東巡撫張亮基、提督善祿等從直隸交界撤下來,往南堵截,可是北伐援軍的行動很快,十多天內接連攻克豐縣、金鄉、巨野、鄆城、張秋鎮、陽谷、莘縣、冠縣,3月底兵鋒已及臨清州,就像咸豐上諭所說:這支援軍“剽疾異常,渡黃后連陷金鄉等處,豕突狼奔,意圖北竄,自到山東,所過州縣,毫無阻滯,如入無人之境”[41]。
臨清州為“漕運咽喉……帆檣絡繹,貨賄盈街衢……民居市肆,櫛比鱗次”,“城中米谷可給年余,倉庫暨商民財物以億萬計”[42],清廷方面集中山東的全部兵力,并調勝保的軍隊來守衛州城。但是這班軍隊戰斗力差、紀律糟糕,提督善祿的軍隊“沿路劫掠,營城北,鄰村皆被其害”[43],“勝大臣兵亦由北至,搶劫與善兵同”[44]。當時有人寫詩譏刺這些軍隊說:“兵賊渾難辨,紛紛遍四鄉,登門呼酒食,入室劫囊箱”[45],更有意思的是“勝大臣撥川勇四百,入城防守,每與賊作鄉談,是夜倒戈,人疑賊已登城,倉皇四竄,城遂陷”[46]。北伐援軍就這樣輕易地攻克了號稱有一萬多清軍守護的臨清州。
北伐援軍攻克臨清以后,應該使整個北伐戰場的形勢大大改觀了,因為不僅北伐援軍獲得了這個堅固而糧藥充足的重要據點,而且由于直隸清軍的南下,李開芳、林鳳翔所受的壓力減輕了,從臨清到李、林堅守的直隸阜城,只有200華里,兩軍的會師已經是計日可待。清朝統治者是嘗夠了李、林軍隊的厲害的,而北伐援軍的數量這時更大大超過李、林的北伐軍,“統計新舊裹脅者共五六萬人”[47]。清朝統治者面對這種局勢,又驚慌又悲觀,用咸豐帝的話來說是“將斃之虎,又添雙翼”[48]。一般士大夫則認為北伐援軍“鋒焰逼人,勢難制其北上”[49]。
可惜北伐援軍沒有能夠利用這個有利的形勢,因為北伐援軍中除幾千名受過訓練的太平軍戰士外,其他都是臨時招募來的,沒有經過整頓訓練,組織散漫、紀律松弛。在攻打臨清的時候,很多人只是站在旁邊觀望,所謂“時賊眾甚多,攻城者僅十之二”[50]。攻破臨清之后,在旁邊觀望的人卻出來大肆搶掠,受過訓練的太平軍則“在外扎營,不能禁止,遂傳令將城中婦女放出”[51]。搶掠得多了,“新裹鄆、巨一帶捻幅及各路土匪,每人腰纏金銀,不愿隨賊接仗,彼此暗約,千百成群,乘間陸續潛逃,賊眾往追,轉為所傷”[52]。原來從表面上看是浩浩蕩蕩的北伐援軍,實際上是未受訓練的烏合之眾,他們目光短淺,不顧大局,沒有組織紀律的約束,打了一個勝仗、得了一些錢財就不想干了,這是多么可痛心的教訓啊!從這里可以看到太平天國初起以及至天京后,一再整頓隊伍,嚴申軍紀,并用拜上帝會宗教組織來約束部眾是多么的必要,假使沒有這些英明的措施,要領導這個巨大革命運動,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北伐援軍在軍心渙散、指揮不靈的情況下,不得已撤出臨清。腐朽的清軍還沒有發覺,“二十二、三日木城中漸不見賊……二十四、五日村民有膽者漸入木城掠物,見守者特草人,每城不過潛伏數賊,遇掠物者亦不甚喝阻。官兵令掠物者入城,始知賊全伙南竄,偵知無賊,然后入城”[53]。4月底太平軍撤退到清水鎮,“因有四賊目誤傳號令,以行作止,黃陳許曾命將四賊目斬首,眾偽司馬求情不準,各喧嚷欲散,賊恐眾離心,遂置不問,由此號令不行,眾司馬亦不甚管束,任聽裹脅者潛逃”[54]。北伐援軍雖然在這樣不利的局面下,但仍擁有兩萬余人。勝保等追到清水鎮,太平軍趁清軍無備,于黑夜中攜帶火球,襲擊清營,“火隨風烈,各營盤頃刻延燒,官兵奔避,聲如山裂”[55],“頃刻煙焰塞空,官軍不戒而潰”[56]。北伐援軍取得勝利后,曾立昌提議“趁此追殺,不難將官兵一網打盡,從此返轍往北,直抵阜城,絕無阻滯,乃轉敗為勝之機也”[57],可是許宗揚、陳仕保不顧大局,遷就散漫無紀群眾的心理,認為“眾心欲南趨,北行恐多逃亡,我則深入,不如南行,明旦迅發,官軍未能追也”[58],結果逃跑的路線占了上風。4月底北伐援軍退至冠縣,由于大家逃跑心急,行列不整,指揮不靈,被冠縣團練所敗,曾立昌怨恨群眾不聽號令,既不乘勝進攻,又不整隊撤退,主張整頓軍紀,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北伐援軍這時已經蛻變成一支烏合之眾,反而引起“眾嘩噪,剚刃立昌”[59]。曾立昌憤而自殺,余部由陳仕保、許宗揚率領南撤,這時候的紀律更不成樣子了,“各頭目擅自分股,每人或帶千余人,或數百人,分路四竄”[60]。分散活動的結果是更便于被清軍和團練各個擊破,僅山東之觀城、莘縣、陽谷、壽張、東平、鄆城各州縣團練俘虜殺傷的零散太平軍即達五六千。退到汶上以南,已經變成“南行五六百人為大股,外此多則百余,少僅一二十,有匿廢寺廬屋,有伏麥隴林麓”[61]的潰散部隊。后來陳仕保退至鳳臺犧牲,許宗揚逃回天京,論罪禁錮于東牢中,北伐援軍完全失敗了。
北伐援軍敗退后,太平天國再次以羅大綱為主將,組織北伐援軍,但是,那時候太平軍已經無兵可派,而且西戰場形勢逐漸緊張,清朝在安徽的防御也加強了,所以羅大綱始終和清軍相持于廬州一帶,沒有能離開安徽北上。李開芳、林鳳翔的北伐軍完全成為一支困守無援的孤軍。
當北伐援軍從臨清撤退的消息傳來,李開芳、林鳳翔等知道堅守阜城無益,乃于5月初突圍,走直隸東光之東西連鎮,跨運河為營,立木柵,掘深壕,為固守計。5月底,李開芳又分兵向南突圍,入山東,踞守高唐州,希望和已經南撤的北伐援軍會合,可惜當時北伐援軍已經敗潰,退出了山東。從此林鳳翔堅守連鎮11個月,與僧格林沁相持,李開芳堅守高唐州一年多,與勝保相持。他們在十分艱苦的環境中表現了崇高堅貞的革命氣概。僧格林沁圍連鎮,“筑短垣周四十里,極堅厚,外浚深壕……復引某河水灌之,亙長百余里,賊無可棲止,糧又絕……牛馬食盡,掘被殺之死尸以為餐”[62]。1855年3月林鳳翔率余部突圍,不幸被流箭所傷,被俘,后被寸磔于北京,臨刑時“刀所及處,眼光猶直視之,終未嘗出一聲”[63]。僧格林沁在攻破連鎮以后,進攻高唐州(時勝保因師久無功、逮京治罪),李開芳率殘部800人突圍至茌平縣的馮官屯。僧格林沁的騎兵一萬多人把馮官屯層層包圍,卻仍舊不敢沖進去,最后還是采用老辦法,筑圍墻,掘長壕,引運河水灌馮官屯,太平軍“糧草火藥盡失……柴米漸乏”[64],勢不能再守。李開芳等企圖用詐降計,在清軍受降的時候突圍逃走,但是老奸巨猾的僧格林沁沒有上當,他在受降時作了嚴密布置,李開芳等88人被俘,李開芳被俘后也表現出“仰面四顧,毫無懼色……笑語如常,旁若無人”[65]的鎮定從容氣概。1855年5月,李開芳與部將等8人被害于北京,臨刑時,其部將黃懿端還把敵人踢死兩個、踢傷兩個。
到此為止,太平天國北伐軍全部犧牲。北伐是太平天國歷史上悲壯慷慨、可歌可泣的一頁,北伐軍經歷了江蘇、安徽、河南、山西、直隸、山東六省,在沒有根據地、沒有援軍和缺乏糧食軍火的情況下,轉戰幾千里,不僅吸引了清朝的許多兵力,給長江流域太平軍的活動造成有利的條件,而且連克府、州、縣數十個,給清朝統治以嚴重的打擊和威脅。最后,北伐軍以極微薄的兵力,堅守孤城達一年之久,清朝方面集合了北方各省武裝的全部精銳,才勉強獲得到了勝利。這段北伐戰爭的歷史表現了革命農民頑強旺盛的戰斗意志和不屈不撓的高貴品質,為整個中國農民戰爭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
在太平天國北伐戰爭史上也包括沉痛的教訓,可以看出,北伐軍和北伐援軍的失敗原因是極不相同的。據說北伐軍在出發時,接受了洪秀全、楊秀清的指示:“師行間道,疾趨燕都,毋貪攻城糜時日”[66],北伐軍基本上是按著這個原則來活動的,一路上采取流寇主義的進軍方式,克復城市,隨即拋棄,盡量避免作損耗實力的攻堅戰,沒有建立系統的政治工作,不注意發動和聯絡北方起義軍,也不打算建立根據地。這種作戰方式雖然迅捷夭矯,使敵人防不勝防,但缺點是兵力愈打愈少,糧食軍火供應不上,所以北伐軍完全失敗于軍隊的減員和糧食的缺乏。北伐援軍雖然也采用流寇主義的進軍方式,但它在組織上一開始就無限制地擴大隊伍,接受了皖北大批饑民、游民參加,這是和北伐軍不同的。據說當時有人勸告北伐援軍的主將曾立昌:“新附者素質不良,心志不一,不足以言戰,且新附之眾,多于舊軍,尾大不掉,倘一旦違令,將安從以善其后乎”,可惜曾立昌沒有聽從這個忠告。這支貌似強大的北伐援軍,節節勝利,攻克了臨清,可是在緊要的關頭大家想回家了,軍令和紀律約束不住他們,結果是不戰自潰。
北伐軍和北伐援軍的失敗,暴露了農民革命中的一個重大矛盾,那就是一方面要擴大革命隊伍,要保持與群眾血肉般的聯系,要吸收新的力量來補充和增強革命隊伍;另一方面又要保持隊伍的純潔,保持嚴格的組織紀律,不斷提高革命隊伍的政治認識和戰斗意志。農民們沒有能力來解決這個重大的矛盾,因為他們難于把政治和軍事鞏固地適當地結合起來。北伐軍缺乏一個把軍隊和群眾聯系起來的綱領,缺乏一個做政治工作的據點;而北伐援軍則控制不住隊伍中落后、狹隘的意識,使自己的活動逐漸離開了一定的政治目的,真正變成了一簇“烏合之眾”。北伐軍和北伐援軍的失敗,包含著意味深長而值得深思的教訓。
四、捻軍的興起
當太平軍舉行北伐時,起來響應和支持北伐軍的有皖北的捻軍。
皖北的“捻”,早在19世紀初就開始活動,最初是幾十人或一二百人集成一隊,謂之“成捻”,對地主富戶強行乞討,逐漸發展到“明火執仗,公肆搶劫”。“所居筑圩堡自衛,舉豪猾主其事,謂之寨主,群寨互相雄長,其尤桀黠者為捻酋。每秋獲農暇,捻酋招集鄉里無賴,部署為兵,謂之裝旗;所至,先以游騎四出放火,謂之邊馬,劫掠行旅,攻村堡城邑,歸分其資,歲以為常,然無名號相統攝,恣為剽盜而已”[67]。咸豐初年,捻眾愈來愈多,著名的領袖有蒙、亳一帶的張樂行,壽州的陸遐齡,潁州的陳學曾、紀黑壯,太和的龔得樹,以及河南固始、息縣、商城一帶的李士林、任二皮、劉疙瘩等。此外,在江蘇、山東邊境則有失業的運河水手“恒以匹布分幅帕頭,私相雄長,陰有部曲”[68],別稱為“幅”軍。
為什么咸豐初年,結捻結幅的人越來越多呢?
首先,這和當時當地的社會經濟情況有關。由于黃、淮屢決,清朝賦稅、兵差的苛重,造成了大批游民、饑民,如記載所稱:“三年春,江南被兵,南漕改折或海運,纖夫游民數十萬,無可仰食,豐北黃河連歲潰決,饑民亦數萬,弱者轉溝壑,壯者淪而為匪,剽劫益熾”[69],“浮收之數有數倍于正額者、且有私收抑價至十數倍者”[70],“大河南北,地瘠民貧……兼之頻年河決,吏不恤民,遂至蜂聚”[71],“皖南北皆陸沉,戎馬蹂躪,千里無人煙,田疇荒穢,民無所得食,從捻者日益眾”[72]。這種記載說明捻軍的興起和當時當地的經濟狀況有密切關系,捻軍的活動是人民渴望擺脫統治者的橫征暴斂、企圖解除災害威脅的表現。
其次,太平軍的活動給捻軍的興起以極大影響,太平天國的北伐軍和北伐援軍都在皖北與捻軍合作,捻軍在這支強有力隊伍的影響下紛紛發動。而此后太平軍在安慶、廬州一帶吸引了清軍的全部兵力,清軍在皖北的統治力削弱,這些都給捻軍的發展以極有利的條件。
當捻軍逐漸活躍的時候,清廷派退職在籍的前廣西巡撫周天爵辦理皖北防務,周天爵雖然鎮壓了幾小股捻軍,但是他所能調動的兵力極有限,再加上太平天國的北伐軍正在皖北橫沖直撞,周天爵的薄弱兵力要擔負不可能勝任的監視北伐軍的任務,弄得他疲于奔命,計窮力竭,所以對捻軍的活動無力兼顧。1853年秋,周天爵病死,兵科給事中袁甲三代替周的職位,并起用敗將牛鑒、徐廣縉辦理皖豫交界的防務,這時太平天國的西征軍已經奪取安慶,舒城、桐城緊張,安徽的清軍全力傾注于舒、桐一帶,于是蒙、亳捻眾進一步活躍起來,捻軍領袖張茂稱西懷王,另有五十八捻、四大天王等名目。皖豫交界的捻軍領袖李士林、任二皮、劉疙瘩也活躍于固始、項城一帶相互呼應。袁甲三勉強把張茂打敗,太平軍已經圍攻廬州,北伐援軍也在皖西活動,袁甲三回駐宿州應援,太和捻軍領袖張捷三的勢力又發展起來,稱太平順王,其下有都督、將軍、太保等官號。同時,霍丘的捻軍領袖李昭壽攻破河南的商城,淮河兩岸的捻軍大起。這時的捻軍分散性很嚴重,而且剛剛起來,勢力弱小,還容易各個擊破,所以不久張捷三敗死,李土林降于湖廣總督楊霈,李昭壽降于道員何桂珍。各股捻軍深感有被各個擊破的危險,因此越來越有聯合一致的趨勢。1854年秋,捻軍首領張樂行與蘇天福等聯合,出沒于皖、豫邊界,其時安徽清軍因皖南緊急,大部調到皖南,袁甲三也罷職離皖,安徽官吏請求河南“撥兵會剿”,河南官吏則主張“蘇豫皖三省疆臣,各清各界”。張樂行等利用清朝官吏之間的矛盾,大舉活動,“伙黨蔓延潁、宿數百里,漸及徐、宋,皖之英、霍以北,江之蕭、碭,豫之永、夏、商丘,幾于民賊不分”[73]。駐防河南歸德的徐廣縉和當地的團練首領祝塏“各持意見,剿辦不力”[74],清廷撤走徐、祝,派道員張維瀚接替。1855年秋,張樂行與張維瀚戰于泥臺店,張維瀚全軍覆沒,樂行軍威大振,“引軍涉潁而南,輦金帛如山,饑黎嘯集,旬日數十萬”[75],遂以雉河集為據點。各路捻軍都奉張樂行為盟主,張稱為大漢明命王,其下分五色旗,張自領黃旗,龔得樹領白旗,侯世維領紅旗,蘇天福領黑旗,韓萬領藍旗。此外又有五個邊旗,由孫葵心、姜臺凌等率領,每股“小者數千,大者數萬”[76]。捻軍自從這次大聯合以后,戰斗力大大提高,開始了大規模的攻堅戰。1855年10月,張樂行分兵四出,克蒙城,圍亳州,清朝派湖南提督武隆額到歸德,代替張維瀚的職位,并派河南按察使余炳燾率軍進攻雉河集,謀解亳州之圍。張樂行趁河南空虛,返兵襲永城,擊敗武隆額軍,其時“永、宿同時被圍,三省無從呼應”,“商丘、夏邑、虞城、永城,上下數百里,焚掠一空,皖豫界上無行跡,井泉堙塞,蒙亳遍地皆賊,自豫至江淮,驛路梗阻,各路到防隊僅三千,武隆額所部大半傷亡潰散;直隸大名兵尤不得力,江皖防兵糧餉久缺,其余征調兵未至,所在土匪蜂起”[77]。同年11月李昭壽第三次在英山起義,于是安慶以北,幾乎全部燃點起農民戰爭的火焰。
應該指出,初期的捻軍反映著在封建的農業經濟條件下,地方勢力對中央政權的一種反抗,這種地方勢力包括該地區的農民,也包括該地區的不少地主在內。因為像在中國這樣的大國,某些地區受到嚴重的水旱災荒,而當時的中央政權又處在腐朽沒落的階段,在財政上不但不能蠲免賦稅,相反還要加緊勒索,在軍事和政治上也無能加強其統治控制力。在這種情況下,就不能不引起地方勢力和中央政權之間的抵觸和矛盾。初期的捻軍就是這樣起來的。由于這個特點,初期的捻軍里不僅有大批農民參加,而且也有不少地主參加,例如周天爵稱:“梁園西北七十里有謝家大戶,族中不下千余戶,聚集匪人,招納亡命,聯絡十余村莊,以謝四老虎為首,搶劫焚殺之案,不可勝數”[78],又稱:“阜陽之西南,捻匪與蠹役合而為一,其匪首多系大族,平時恃役護庇,捕之極難”[79];袁甲三稱:“定遠附近大族,如雍張朱單等姓,現請具結改過,立功贖罪,而惡習既深,現難遽信”[80]。初期捻軍領袖如張樂行“席沃產數百畝……即后漢書所謂豪家屯聚宗賊者也”[81],李昭壽家是個沒落地主,李士林和知縣有交情,趙廷群是知縣的換帖兄弟,孫葵心是衙役出身。這種由地主和農民聯合起來的反抗運動,有的是抗糧抗賦,結寨自保,如所謂“民筑土為圩,備槍械以自衛,嗣且甃以磚石,增以雉堞,棋列星羅,堅如城郭。于是各圩自立圩主,違抗錢糧,擅操生殺,州縣官除一城外,禁令不行”[82];也有的以團練為名,不聽節制,如所謂“假聯莊以聚眾,托減糧以要官”[83]。當然,初期捻軍的基本群眾還是農民,這個運動的農民革命的本質是完全應該肯定的,如所謂“結捻多系無賴窮黎……聚則為匪,散則為民”[84],“尋常安業農民亦往往十數成群,攔阻短搶”[85]。但是由于初期捻軍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一支反抗清朝的地方勢力以及許多地主的參加在內,這就使它在組織上和政治上帶著很特殊的色彩。在組織上,初期捻軍不像太平軍那樣利用宗教為組織形式,也不像天地會那樣以幫會、山堂相互維系著。初期捻軍很多是按照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組織起來的,每一股捻軍往往是某族或某村的領袖率其親戚、同鄉組成。如張樂行就是雉河集的大族,他的一族全都參加革命,他的哥哥張敏行號稱闖王,他的兒子張鬧、張喜和胞侄張瑨、張琛、張璦和張琢都是戰死的,他的族侄張宗禹是后來西捻軍領袖,他的族戚張玉明、張振江、張從尋、張拴、張易、張從儉都是捻軍領袖,所以他的雉河大營別稱為張家大營。其他以某個族名稱呼圩、寨、集、莊的更不可勝計。所以當時有“一莊有捻一莊安,一族有捻一族幸”[86]之說。這種以血緣、地緣關系相結合的團體,組織上是很散漫的,如所謂“捻首雖多,并無為眾所推服者,往往勾結聚集,勒索得贓”[87],即各星散,“賊黨戰罷則各自歸田,拒官兵則號召立至”[88],毛昶熙說得更具體:捻“各處各圩,無事之時,不惟此股與彼股未嘗聚處,即一股之中,其股首與小頭目亦各散居,故其勢常分,其出竄也,故必先裝旗;其裝旗也,必先演戲,糾約各圩匪目及外股捻首,議定每圩出人若干名,馬若干匹,約會于某日至某處聚齊,然后分股肆擾,故常十余日始能出竄”[89]。忽合忽分,時聚時散,沒有固定的經常的組織,這是初期捻軍的一個重要特點。由于上述種種原因,它在政治上也就缺乏一個明確的目標,在饑寒交迫下,他們偏重于搶掠財貨,如所謂“方捻寇之初起也,不過饑窮烏合之徒,所至遮略剽殺,過城寨不攻,遇大軍則走”[90],“捻之出掠而歸,貨財車挽擔負,牲畜逐群而驅,半入捻首,半為眾分,有掌捻者職其事,分必均,牲畜烹之,恣意大啖。族鄰垂涎已久,更出則執械以從”[91],“恒于春秋二時,援旗麾眾,焚掠自近及遠,負載而歸,飽食歌呼,糧盡再出,有如貿易者”[92]。這些記載雖然包含著統治階級的誣蔑在內,但可以看出,初期捻軍不像太平軍那樣嚴禁私財,注意群眾紀律,把群眾的力量集中于沖擊清朝統治的遠大政治目標上。初期的捻軍帶有極嚴重的自發性、分散性、政治上的模糊性以及地方習氣、宗族色彩。
當然,捻軍在斗爭過程中是經常在發展變化的,1855年張樂行的聯絡各股捻軍,表明他們在政治上組織上前進了一大步。清王朝鑒于捻軍聲勢日張,派河南巡撫英桂和袁甲三專門鎮壓捻軍,并調撥鎮壓過太平天國北伐軍的騎兵助戰。1856年春、夏,清軍和捻軍展開了爭奪雉河集的激烈戰斗,捻軍的戰斗經驗和能力終究還差,再加上清朝調來了大批騎兵,所以是年6月雉河集被清軍占領,但是捻軍在戰敗的形勢下卻能夠巧妙地保存了有生力量,向南撤退,聯絡蒙城、霍丘捻眾,“時褚家湖至蒙城數十里,捻匪號稱三十八股,數逾萬人,張樂行并為死黨,勢復張”[93]。7月中旬捻軍迅速地占領三河尖,作為活動的根據地,其地“水陸沖要,商賈輻輳,賊擄其人眾,勢復大熾”[94]。接著捻軍又乘勝反攻雉河集,當時清朝以雉河集為捻軍的老根據地,派河北鎮總兵崇安駐守該地,崇安采行慘無人道的高壓政策,“謂捻匪橫恣,蒙亳人士實縱容之,于是殺亳紳張繼唐,屠楊園子,所過之地,凡紳耆之迎師者皆誣以通匪,草剃而禽狝之,所殺凡數千百人”[95],這樣就激起了當地人民和部分地主對清兵的反抗。張樂行在這種形勢下,于8月底再克雉河集,大敗西凌阿和崇安的軍隊,于是“靈壁、鳳陽戒嚴,懷遠、壽州、宿州、阜陽、太和、潁上、霍丘、亳州,遍地捻蹤”[96]。英桂、袁甲三再度糾集兵力,猛攻雉河集,1856年底,清軍復占雉河集,張樂行雖然又失去老根據地,但勢力并未削弱,“亳州南至潁郡數百里,所在皆賊羽翼,鄧家圩、孫村店諸處,各有逆黨筑圍死守,牽制我軍,沙河北岸復屯聚大股,拒南追之師”[97],并且新得的根據地三河尖地勢扼要,防御鞏固。那時霍丘捻軍首領李昭壽已經參加了太平天國的李秀成軍,太平天國這時處在內部分化以后,急欲聯絡其他起義軍,以圖再振,遂通過李昭壽的關系,“特通文報與張樂行來投”[98]。捻軍經過雉河集的爭奪戰以后,也深感有聯絡強援、共同對抗清軍的必要。從1857年初開始,捻軍和太平軍就進入了聯合作戰的時期。
五、太平軍的西征
太平天國在派遣北伐軍的同時,開始舉行西征。1853年5月中旬,夏官副丞相賴漢英以及殿左一檢點曾天養、殿右八指揮林啟容、十二指揮白暉懷等,乘船沿江西上。西征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鞏固天京,解決糧餉的供應;另一方面是為了要切斷清王朝和長江以南各省的聯系,以造成席卷南中國的形勢。這個戰略計劃可惜由于湘軍的興起而遭受到挫折。
1853年6月初,太平天國西征軍再占安慶,沿鄱陽湖岸挺進,6月底,開始圍攻南昌。清朝方面對于太平軍的行蹤和戰略意圖茫然無知,如蒙鼓中,向榮稱這批西征軍是“脅從思散”、“分幫逃逸”,“未便以精銳將士,徒事窮追,轉致大營兵單,緩于攻城”[99],正是等于夢囈。西征軍一路無阻到了江西的時候,清朝才著了慌,從四面八方調集軍隊增援南昌,時新升按察使江忠源率楚勇3 000人“凡三晝夜,行五百里”[100],先于太平軍趕到南昌,協助江西巡撫張芾守御南昌,接著江南大營派遣的總兵音德布所率援軍1 000人,湖北派來的都司戴文蘭軍2 000人,貴州派來的援軍2 000人,以及湖南曾國藩派來的湘軍羅澤南、郭嵩燾、夏廷樾、朱孫詒、江忠淑等5 000人,先后到達江西。太平軍方面也派遣石祥貞、韋俊等由天京增援南昌,雙方都集中了很大力量來爭奪南昌。在太平軍的影響下,贛南天地會紛紛起義,其中鄒恩隆一支攻克泰和,并圍攻吉安,整個江西省處在鼎沸的局勢中,咸豐帝對當時戰局十分悲觀,上諭說:“現踞三城(指天京、鎮江、揚州)之賊,未見有減于前,而各處分竄,幾于策應不及,不知以后之局若何。唯有懇祈天鑒,速赦民劫而已。掩敗為勝,軍營通病,每獲小勝,極力鋪張,不知勝報到來,朕必降旨,獨不慮及為賊所笑耶?”[101]從這些話里可見清朝皇帝對戰局悲觀沮喪到了極點。
從1853年6月中旬到9月中旬,太平軍圍攻南昌整整有三個月,轟塌城墻三次,由于清軍的全力搶救,沒有達到破城的目的。勞師糜餉,頓兵堅城之下,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西征軍的攻勢,所以太平天國撤換了西征前線主將賴漢英,而以石祥貞代之,并派翼王石達開駐扎安慶,指揮西征的全部戰局。
太平軍雖然沒有打下南昌,但仍保持著主動的進攻態勢。在圍攻南昌的同時,號稱“飛將軍”的曾天養率領一支偏師,神出鬼沒地占領豐城、瑞州,與湘軍江忠淑遭遇,湘軍大敗,接著又東占饒州、樂平、景德鎮、浮梁。石祥貞等也大敗羅澤南、郭嵩燾等,使第一次出省作戰的湘軍受到沉重的打擊。9月下旬,石祥貞等自南昌撤圍,與曾天養合力攻克九江,在石達開的安排下,太平軍開始大力經營九江,把九江建成一個屏障長江下游的據點和進兵江西、湖北的基地。
1853年10月初,石祥貞、韋俊等自九江坐船西上,進逼湖北田家鎮。湖北的清軍水師是臨時招募拼湊成的,由唐樹義統率,戰船“笨大不如法,其子母炮過長,船上不能安頓”[102],特別在水師中大多是和太平軍有聯系的廣勇、潮勇。當時,有的知識分子就說:“廣勇最不可靠,食口糧即為勇,賊至即為賊,久已勇賊不分,而潮勇桀驁為尤甚”[103]。當然這樣的腐朽戰船、這樣的“靠不住”的水師是不可能抵抗太平軍勁旅的,果然太平軍剛至,“潮勇倒戈相向”[104],“水陸交訌,師遂潰”[105],太平軍乘勝攻克蘄州、黃州、漢口、漢陽,清軍退守武昌城內,驚慌失措,各路清軍又疲于奔命地增援武昌。
但是太平軍從戰爭全局觀點著眼,這時已經把注意力放在安徽的爭奪上,所以暫時停止對武昌的攻勢。這時太平軍所以全力爭奪安徽是由于如下的原因:第一,太平軍雖然占領了安慶,并以安慶作為天京和西征前線之間的樞紐,但是在安慶以北的幾十里外,都被清軍控制著,安慶這個重要據點處在極大的威脅下,假使安慶被奪取,那么天京和西征軍的聯系被切斷,戰局便會出現很不利的形勢。為了要鞏固安慶,維護天京至九江之間水道的暢通,所以太平軍寧可把進入漢口、漢陽的太平軍暫時撤到黃州,在鄂皖邊界采取防御姿態,而集中兵力以經營安徽。第二,這時太平軍正在抽調和組織北伐援軍,爭奪安徽,就是為這支遠征軍打通北上的道路。第三,皖北的捻軍,這時已經活躍起來,清軍應付捻軍已是計窮力竭,太平軍在安徽活動,可以得到捻軍的配合,取勝是較有把握的?;谏鲜龅脑?,太平軍開始了經營安徽的軍事活動。
1853年10月中旬,太平軍占領安慶以北的集賢關,10月中旬克復桐城,11月底克復舒城,擊斃安徽團練大臣呂賢基,威脅安慶的清軍全部潰散。12月初太平軍胡以晃、曾天養等圍攻安徽的臨時省城廬州(即合肥)。
皖北緊張,清軍又風塵仆仆地從四面八方向廬州增援,第一個趕到廬州的就是給清朝賣力最多的江忠源。江忠源是一個頑固地反對革命的漢族官吏,他在追逐太平軍的戰斗中屢立“功績”,深受清王朝的賞識。清朝統治在哪里危急,就把他派到哪里。在短短的兩年間,他已從七品知縣升為安徽巡撫,打破了清朝官吏升遷歷史的慣例,可見清王朝對他的器重。但是這一次江忠源卻要碰壁了,他只率領數百人進入廬州,而廬州城內卻是“糗糧軍火,一無所有,守城兵僅元煒(指廬州知府胡元煒,胡元煒事先已密通太平軍)腹心徐淮所募勇,及公所募六安勇,各數百人,皆新集不足恃,廬州城大而圯,兵勇人數,不敷一門之守”[106]。江忠源糾集團練,拼命抗拒太平軍的進攻,太平軍圍城一個多月,清軍各路援師,鑒于太平軍的強大,不敢前進,“時陜甘總督舒興阿,援師萬五千人,駐岡子集,屢敗不前??偙舻虏甲粤柴Y援,亦敗于棗林,公弟忠濬及今直隸總督劉公長佑,自湖南募勇至,營西平門外五里墩,賊眾,勇止千,力戰不得入,城益孤,賊攻益急”[107]。城內從徐淮募集來的勇丁,和太平軍素有聯系,1854年1月中旬乘太平軍轟塌城墻的機會,放火做內應,太平軍遂克廬州,江忠源投水死。
太平軍攻克廬州之后,隨即把軍隊調到湖北。這時恰好清朝方面新任湖廣總督吳文镕和湖北巡撫崇綸大鬧矛盾,崇綸彈劾吳文镕“安坐衙齋,閉城株守”,吳交镕被迫率領萬人東駐堵城,2月中旬堵城大營遭太平軍前后夾擊,吳文镕敗死。太平軍經過廬州、堵城的兩次大勝,擊潰了清朝在鄂、皖兩省的主力軍,軍威大張,第三次進占漢口、漢陽。
太平軍在攻破廬州和擊潰堵城大營后,產生了驕傲自滿的情緒,以為清軍在西戰場的防御已經瓦解,對敵情估計不足,特別是對于龜縮在湘南的曾國藩的湘軍缺乏戒心。2月下旬太平軍采取分兵掠地的戰略,一支由韋俊等率領,攻打處在包圍中的武昌;一支由曾天養率領,向西北荊州、襄陽推進;一支由石祥貞、林紹璋率領,南入湖南。同時,分兵出沒于興國、大冶、咸寧、蒲圻、崇陽、通山一帶,這些地區階級矛盾極尖銳,人民紛紛起來響應太平軍。[108]
經營西北路的曾天養軍于4月中旬進克云夢、孝感、德安、應城、應山,4月下旬,折而西向,進占漢水旁的重要城市安陸,兵鋒北逼襄陽,南及荊州,清朝在這里幾乎沒有什么可資抵抗的兵力,所以太平軍所至,勢如破竹。5月初,曾天養進克荊門,5月中旬占領長江上游的宜昌,開始與荊州將軍官文對壘??上下愤M入湖南的太平軍和湘軍作戰失利,曾天養不得不撤出宜昌南援岳州,清朝才僥幸保持了長江、漢水上游的荊、襄兩個據點。
韋俊、韋以德、石鳳魁、黃再興等負責圍攻武昌城,圍攻將近三個月,舊任的湖北巡撫崇綸和新任巡撫青麟又鬧矛盾,“百端齟齬,求弁兵以護衛不與,請銀兩以制械不與,或軍務不使聞知,或經旬不得相見”[109]。6月下旬,武昌人民開城歡迎太平軍,崇綸、青麟都逃跑出城,太平軍第二次攻克武昌。
太平軍分兵三路后,兩路都獲得勝利,只有南路軍進入湖南,占領岳州后,隨即就碰到了兇惡的敵人曾國藩。
六、湘軍的興起及其出省作戰
曾國藩(1811—1872),字滌生,湖南湘鄉人,出身于地主家庭,1838年考中進士。他是一個深受封建傳統教育的士大夫,特別崇尚理學,鴉片戰爭以前,他在北京就和唐鑒、倭仁、吳廷棟等一般道學先生研討宋學。在前面我們已經說明,乾嘉時代是漢學占據統治地位的時期,漢學在它發展過程中逐漸走入了一條與世隔絕的死胡同,只把研究對象局限于古代典籍的章句訓詁之間,對現實生活采取了漠不關心的態度。在清朝統治隆盛時期,這種學術派別極得朝廷的欣賞和支持,因為這種學派誘導知識分子脫離現實,粉飾太平,窒殺任何反清思想的滋長,對清朝統治者是很有利的。但是在這種學術思想和社會風氣的支配下,也造成了大批昏聵無能、缺乏應付突然事變能力的書呆子。清朝統治者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而大力支持這個學派并提倡這種風氣,引誘知識分子走上一條脫離現實的道路上去,想不到卻在另一個方面削弱了自己的統治能力,它為自己培養起了大批因循茍且的官僚。當白蓮教大起義時,清朝已經發現所謂“善謀剛強”的人才十分缺乏,并因而導致行政、軍事機構的癱瘓無力。很顯然,在階級斗爭最劇烈的時候,這種“書呆子哲學”就不能滿足統治者的需要,封建統治要求產生出一種可以指導殘酷斗爭的學說,需要一種“劊子手哲學”以便應付人民的革命洪流。道光年間,講究理學的風氣就是適應這個需求而產生的,而曾國藩就是這種“劊子手哲學”的代表人物。這種哲學的特點,不僅在于階級立場的十分鮮明,而且在于鎮壓農民起義的細密審慎和陰險毒辣,曾國藩給他朋友的信中經常表露這種態度,如說:“國藩入世已深,厭閱一種寬厚論說,模棱氣象,養成不黑不白不痛不癢之世界,誤人家國,已非一日”[110],“二三十年來士大夫習于優容茍安,揄修袂而養姁步,昌為一種不白不黑不痛不癢之風,見有慷慨感激以鳴不平者則相與議其后,以為是不更事,輕淺而好自見,國藩昔廁六曹,目擊此等風氣,蓋已痛恨刺骨。今年承乏團務,見一二當軸者,自藩彌善,深閉固拒,若惟恐人之攘臂而與其間也者,欲固執謙德,則于事無濟,而于心亦多不可耐,于是攘臂越俎,誅斬匪徒,處分重案,不復以相關白”[111]。曾國藩要求黑白分明,痛癢相關,換句話說是要求政治立場的堅定和對時局的關心,這就是“劊子手哲學”和“書呆子哲學”的基本區別之點。曾國藩經常以“忠”、“誠”來號召知識界,他在《湘鄉昭忠祠記》中寫道:“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誠為天下倡……吾鄉數君子所以鼓舞群倫,歷九州而戡大亂,非拙且誠者之效歟?”[112]很顯然,所謂“忠”就是對封建秩序的忠心耿耿,所謂“誠”就是執行封建統治的埋頭苦干、細密審慎。他這種口號,都是針對當時清朝行政和軍事方面的弱點而提出的。
當太平軍于1852年由廣西進入湖南的時候,曾國藩已經升到侍郎,恰好丁憂回籍,清朝責成他辦理湖南團練。什么叫做團練呢?所謂團練是鄉團和練勇的合稱,鄉團又有兩種。據曾國藩的說法:“并村結寨,筑墻建碉,多制器械,廣延教師,招募壯士,常操技藝”[113],這是鄉團的一種辦法,這種辦法花錢比較多。鄉團另一種花錢較少的辦法是“居雖星散,聞聲相救,不制旗幟,不募勇士,農夫牧豎,皆為健卒,耰鋤竹木,皆為兵器”[114]。所謂練勇是“于省城設立一大團,認真操練,就各縣曾經訓練之鄉民,擇其壯健而樸實者,招募來省,練一人收一人之益,練一月收一月之效”[115]。起初曾國藩著重辦鄉團,在鄉團漸有成效的基礎上才擴大練勇,創立湘軍。
曾國藩創辦團練的方針是,倚靠和組織地方性的封建勢力。因為曾國藩認識到,當時清朝官吏不僅昏聵腐朽,而且已被太平軍打得落花流水,指靠這些官僚和清朝軍隊不可能把革命運動鎮壓下去,只有地方士紳中間還潛存著一種抵拒革命潮流的實力,所以他主張加強地方士紳的權力,提出“用一方之良,鋤一方之莠”的口號。他說:“保甲之法,不經書役之手,必須責成紳耆辦理,當切實商訪紳耆中之公正而肯任事者,令其認真舉行一二處,行之有效,則他處皆取則矣?!?a href="#jz_4_233" id="jzyy_4_233">[116]為了動員地方封建勢力起來反對革命,他不僅對地主們反復進行封建說教,而且主張“獎之以好言,優之以廩給。見一善者則痛譽之,見一不善者,則渾藏而不露一字,久久,善者勸,而不善者亦潛移默化矣”[117]。要知道,湖南一直是階級斗爭最尖銳的地區,當地的清朝軍隊已經被太平軍打垮,無力維系這個地區的封建秩序,自從太平軍離開湖南后,人民紛紛起義。如曾國藩所說:“湖南會匪之多,人所共知,去年粵逆入楚,凡入添弟會者,大半附之以去,然尚有余孽未盡。此外又有所謂串子會、紅黑會、半邊錢會、一股香會,名目繁多,往往成群結黨,嘯聚山谷,如東南之衡永郴桂,西南之寶慶靖州,萬山叢薄,尤為匪徒卵育之區?!?a href="#jz_1_234" id="jzyy_1_234">[118]1853年春、夏之間的數月內,“四屬匪徒,屢次滋擾,如常寧有白沙堡之案,衡山有草市之案,永興有獅子寨之案,安仁有焚燒衙署之案,桂東有縣城失守戕害把總之案,宜章臨武有廣東匪徒滋擾之案,永明江華有廣西匪徒竄入戕害千總之案……七月二十七日又有廣東土匪竄入興寧縣城……此外,四屬中聚眾倡亂,搶劫拒捕,為案甚多,未及一一上瀆圣聰,皆由上年粵匪經過衡永郴桂一帶,裹脅最眾,或久受偽職,或飽掠潛歸,以致莠民構煽,甘心從逆,動輒貼粵匪之偽示,張太平之逆旗,甚至乞兒偷盜,三五成群,亦敢倡言謀亂,毫無忌憚”[119]。在這種情況下,湖南的地主階級迫切需要一種力量來保護自己,曾國藩所創辦的團練不僅打著清王朝的招牌,更重要的是他重視一向未被清朝重視的漢族地方性封建勢力的作用,擴大和加強漢族地方地主的權力,把各地的封建勢力聯絡在一起,因而這種團練形成一支有深厚基礎的最兇惡的封建武裝。
曾國藩雖然抱著極大的野心,但他初辦團練的時候,自知權輕位卑,勢力不足,因此只把自己的活動范圍限制在鎮壓湖南本地的零散的人民起義中,希望在鎮壓小規模起義中獲得成效,吸收經驗,擴大隊伍并提高戰斗力。所以整個1853年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對付湖南的地方性起義上。他一方面在長沙設立會審局,大批地捉人殺人,“重則立決,輕則斃之杖下”[120],弄得湖南合省怨聲載道,湖南人民把曾國藩稱作“曾剃頭”,連曾國藩自己也自認“若非嚴刑峻法,痛加誅戮,必無以折其不逞之志而銷其逆亂之萌,臣之愚見,欲純用重典,以鋤強暴,但愿良民有安生之日,即臣身得殘忍嚴酷之名,亦不敢辭”[121]。另一方面,曾國藩又把剛建立的湘軍派到湖南各地,鎮壓當地的起義。1853年初,曾國藩派羅澤南率湘軍會同江忠源等鎮壓了瀏陽天地會征義堂周國虞的起義軍,3月派王鑫率湘軍鎮壓了常寧何六吳的起義軍,4月又派羅、王鎮壓了衡山劉積厚的起義軍。1853年夏,湘軍更分路四出,在安化、桂東、宜章、臨武、安仁、永明、江華、藍山、零陵、永桂、酃州一帶濫殺平民。1853年秋,除一部分湘軍留在湖南和道州天地會何賤茍起義軍作戰以外,大部分赴援南昌,這次出省作戰的對手是太平軍的主力部隊,不是地方性的起義隊伍。湘軍初遇勁敵,一敗涂地,這次失敗使曾國藩等不敢輕視太平軍的實力,一心一意擴大和訓練軍隊,造船購炮,添募水師,積聚力量,為和太平軍進行決死戰斗而進行準備,不敢再談出省作戰。1853年底湖北危急,清王朝一再諭令曾國藩出兵援助,曾國藩總是借故推諉,這倒不是曾國藩有意要放棄自己的鎮壓農民革命事業,恰恰相反,正因為他抱有極大的野心,要和太平軍一決勝負,當自己的準備不足、力量未充時,他不敢輕易地去觸撞強大的太平軍。他在給朋友的信中說:“此次募勇成軍以出,要須臥薪嘗膽,勤操苦練,養成艱難百戰之卒,預為東征不歸之計,若草率從事,驅不教之士,執蠱脆之器,行三千里之遠,以當虎狼百萬之賊,未與交鋒,而軍士之氣固已餒矣……故鄙意欲竭此兩月之力,晝夜訓練,凡局中窳苦之器,概與講求而別為制造,庶幾與此劇賊一決死戰,斷不敢招集烏合,倉卒成行,又蹈六月援江之故轍,雖蒙糜餉之譏,獲逗留之咎,亦不敢辭”[122]。這是曾國藩的一片苦心所在。1854年2月太平軍擊潰堵城大營,占領漢陽、漢口,包圍武昌,石祥貞、林紹璋偏師進占岳州,形勢已經不允許曾國藩再拖延下去了,于是曾國藩率領剛剛訓練成的1﹒7萬名湘軍,分水陸兩路進兵,同時發布“討粵匪檄”,對太平天國大肆誣蔑,利用知識分子和群眾對孔、孟、關、岳、仙佛、鬼神的封建迷信心理,煽惑起一個聲討農民革命的巨大逆流。檄文中說:太平天國革命“舉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蕩盡,此豈獨我大清之變,乃開辟以來名教之奇變,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讀書識字者又烏可袖手安坐,不思一為之所也”,“粵匪焚郴州之學宮,毀宣圣之木主,十哲兩廡,狼藉滿地。嗣是所過郡縣,先毀廟宇,即忠臣義士,如關帝岳王之凜凜,亦皆污其宮室,殘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壇,無廟不焚,無象不滅,斯又鬼神所共憤怒,欲一雪此憾于冥冥之中者也”。從檄文中反映出當時漢族地主階級的這種心理,當面臨著農民革命大風暴的威脅,面臨著封建制度生死存亡的關頭,漢族地主平日與滿洲貴族、官僚的矛盾已經顯得微不足道了,漢族地主們為了挽救整個封建制度的命運,寧肯暫時丟開平日的糾紛,和滿洲貴族合作,共同來鎮壓革命。
1854年4月,湘軍和太平軍開始在洞庭湖邊交鋒。
和清王朝的常備兵比較起來,這支由漢族地方封建勢力所建立的湘軍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湘軍的將領大多是知識分子和地方紳士,其士兵大多是落后閉塞的農民,如曾國藩所說“軍營宜多用樸實少心竅之人則風氣易于醇正”[123],所謂“樸實少心竅之人”一方面是指未受革命思想熏陶的人,另一方面是指未受官場和營伍習氣沾染的人。他認識到當時營伍中恇怯畏葸、妒功忌能的風氣,以為“以今日營伍之習氣與今日調遣之成法,雖圣者不能使之一心一氣,自非別樹一幟,改弦更張,斷不能辦此賊也,鄙意欲練鄉勇萬人,概求吾黨質直而曉軍事之君子將之,以忠義之氣為主而輔之以訓練之勤,相激相劘,以庶幾于所謂諸將一心,萬眾一氣者,或可驅馳中原,漸望澄清”[124],所以湘軍的將領幾乎完全是從鄉紳和知識分子中選拔出來的,并且利用封建的學統關系和親族關系、同鄉關系糾集在一起。例如初創湘軍的羅澤南就是一個“假館四方,窮年汲汲,與其徒講論濂洛關閩之緒”[125]的失意知識分子,羅澤南的學生王鑫、李續賓、李續宜等后來都是湘軍大將,羅、王、二李和曾國藩又都是湖南湘鄉人,他們又各自利用自己的關系招羅親戚、族黨、同學、同鄉、親信,組成一支武裝部隊,所以這支武裝具有一種為各種封建關系維系著的固結不解的精神。
第二,湘軍在編制上采用一種完全不同于清朝常備兵的組織體系。王定安對清朝常備兵的組織體系和弱點說得很清楚:“國家養綠營兵五十余萬,歲糜二千萬金,遇寇發,征調四出,率用本轄營弁統之,其部卒眾寡不齊,少或百人,多至千余人,綰以提督鎮將,而皆隸于專征之欽差、將軍、都統、督撫,其由提督膺欽差者,他提督均聽節度,本轄營弁或傷死退黜,則用他將兼領,將不必由帥選,一營士卒視調發多少無定額,二百年來,行之久矣。自洪楊倡亂,大吏久不習兵,綠營訾窳驕惰,聞羽檄征調則舉室驚號,以為趨死地無生還理,比至前敵,秦越楚燕之士,雜糅并進,將與將不相習,兵與兵不相知,勝則相妒,敗不相救,欽差疆帥,復時相齟齬,號令歧出,偏裨各分畛域,征兵日繁,迄不得一兵之用”[126]。曾國藩認為這種“天涯一百,海角五十”所調來的雜牌兵,“斷無以制此賊之死命”[127]。曾國藩知道這種軍隊不能作戰,所以他從軍隊成員、訓練方法以及組織方法幾方面入手,從事改革。王定安說:“迨曾國藩以儒臣治軍長沙,羅澤南、王鑫皆起諸生,講學敦氣誼,乃選士人,領山農,滑弁游卒及市井無賴擯斥不用。初立三百六十人為一營,已而改五百人為一營,營分四哨,哨官四人,統以營官,自兩營迄十營數十營,視材之大小而設統領焉,統領徑隸大帥,故營哨官所轄有定額,統領所轄無定數。欽差督撫,皆大帥也,帥欲立軍,揀統領一人,檄募若干營,統領自揀營官,營官揀哨官,以次而下,帥不為制”[128]。這種組織體系的特點是“一營之中,指臂相連,弁勇視營哨,營哨官視統領,統領視大帥,皆如子弟之事其父兄焉”[129]。王定安的這番話,當然帶有漢族地主們的自我吹噓,但實行這種新的編制體系,的確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地主武裝的內部矛盾,從而提高了戰斗力。
第三,湘軍的另一重大特點是重視水師,這是從戰爭中得來的教訓。太平軍在長江中作戰,擁有一萬多艘小船,“行則帆如疊雪,住則檣若叢蘆,炮聲遙震,沿江州邑,無兵無船,莫不望風披靡”,“賊仗船多驚我,所向無前,乘風急駛,飄忽靡常,一日行數十里,處處使我猝不及防。所欲城池,不戰即得,遍地金帛糧米,恣意擄掠,任其載運,聲勢炫赫,我兵單薄,每不敢遽近。及其竄也,我無船只,不能追剿,是比年賊之蹂躪沿江,幾無御之之法”[130]。這種情況,清朝方面早就看到了,所以向榮要求調廣東紅單船到天京助戰,曾國藩比向榮看得更遠,他要自造戰船,自募水師,而不愿把希望寄托在他省的水師。他在衡州設立了造船廠,造了幾百艘戰船,都是仿照兩廣的長龍式、快蟹式、三板式制成的,并搜購洋炮,招募水手,建立了一支5 000人的水師并逐步擴充。后來的戰爭證明曾國藩的眼光看得相當準,勁悍的湘軍水師屢次打敗太平軍的水師,逐漸奪得了長江水面的控制權。太平軍由于水師優勢的喪失而處于嚴重的被動地位,以致軍事形勢急轉直下。湘軍水師在鎮壓太平天國革命中的確發揮了極大的作用,所以清朝方面最后論功行賞,“以國藩創立舟師為首”[131]。
當湘軍出兵的時候,石祥貞、林紹璋所率領的太平軍已經占領岳州,并沿洞庭湖南進,集結于靖港。為了對長沙實行大規模的包抄,林紹璋率軍從寧鄉進占湘潭,包抄長沙的南路。1854年4、5月間太平軍在靖港、湘潭兩地同時和湘軍展開了激烈戰斗。
靖港的戰斗證明湘軍這時還是羽毛未豐的,湘軍一戰而敗,幾乎全軍覆沒,只剩下4 000人,急得曾國藩要投河自殺??上У氖沁M入湖南的太平軍兵力太少,而且分兵到湘潭,沒有集中力量把這支新起的封建武裝一舉殲滅,特別是湘潭的林紹璋軍內部發生了矛盾,“老賊惡新賊之不為盡力,新賊疑老賊之暗泄軍情……在潭城分黨哄斗,自相屠戮”[132],這樣就給湘軍以可乘之機,結果湘軍敗后復振,進攻湘潭。湘潭失守,林紹璋軍潰敗。因此太平軍在靖港勝利以后也不可能乘勝追擊,為了等待援軍,反而退守岳州。曾國藩利用將近三個月的休戰時間,重修戰船,再募士兵,積極準備。
7月底,當湘軍力量重新恢復,就對岳州發動了進攻。太平軍主動退出岳州,扼守岳州以北的城陵磯要隘,這時,太平軍為對付湘軍,放棄了攻取荊、襄的計劃,把曾天養的軍隊調到城陵磯。1854 年7月底到8月底,曾天養六次反攻岳州,屢次打敗湘軍水師,但是在一次短兵相接的戰斗中,曾天養不幸犧牲。曾天養是太平軍中最勇敢的老將(死時年62歲),敵人極害怕他,曾國藩說他“威令素行于賊中,善用兵者自楊秀清外,曾天養為最”,“去年破田家鎮、破廬州,今年破黃州、堵城,破岳常澧等屬,皆曾天養為一軍之主”[133],在他陣亡之后,太平軍“無所倚恃,竄敗頻仍”[134],只好退出湖南。
1854年10月,湘軍從湖南入湖北,經崇陽、蒲圻、通城,逼武漢之南,新任湖廣總督楊霈和荊州將軍官文也配合反攻,從安陸、京山,逼武漢之北。武漢的太平軍約有兩萬人,本可據城堅守,以待援軍,但守將石鳳魁、黃再興等膽小無能,畏懼敵軍勢大,開城逃跑,特別嚴重的是當時尚有4 000艘太平軍戰船在漢水中活動,石鳳魁、黃再興在逃跑的時候沒有通知這些戰船撤出漢水,因此湘軍奪占武漢之后,4 000艘太平軍戰船完全被封鎖在狹窄的漢水中,既無陸軍支援,又無撤退道路,被湘軍層層包圍,施用火攻,大肆焚燒,火光隔著大別山,照耀得長江中波浪盡赤,4 000艘戰船付之一炬。這都是石鳳魁、黃再興不戰而走的罪惡。他們逃到天京,楊秀清立即把石、黃兩人判處死刑。
1854年10月底,曾國藩等分三路向下游進兵,南路由提督塔齊布、道員羅澤南率領,北路由楊霈率領,水師由曾國藩和道員李孟群、參將楊載福、同知彭玉麟率領,其中南路進軍尤速,連占大冶、興國。其時,太平天國的秦日綱、韋俊、石鎮侖、韋以德、陳玉成等已在田家鎮布防,在北岸田家鎮和南岸半壁山之間安置攔江鐵鎖。1854年11月到12月,一場猛烈的戰斗展開了。湘軍首先奪占半壁山,破壞鐵鎖,楊載福、彭玉麟等率水師沖過鐵鎖,放火焚燒太平軍戰船,恰逢東南風大作,太平軍戰船不能下行,3 000艘戰船俱被焚毀,“百里內外,火光燭天”[135]。石鎮侖、韋以德也在戰斗中犧牲。太平軍水師經過漢陽、田家鎮兩次大敗,損失慘重,清朝方面開始在長江水戰中掌握優勢,太平軍永遠不能再奪回水上控制權了。
太平軍在田家鎮失利以后,北岸軍隊退守宿松、太湖,南岸軍隊退守九江、湖口。12月湘軍水師肅清九江江面,陸師包圍九江、梅家州、湖口,楊霈的軍隊也進駐廣濟、黃梅。同時駐在英山的何桂珍、臧紆青等清軍也進逼桐城,撫安慶之背,太平軍處在危急的關頭。曾國藩甚至得意忘形地宣稱:“長江之險,我已扼其上游,金陵賊巢所需米石油煤等物各路多已斷絕,逆船有減無增,東南大局,似有轉機……臣等一軍以肅清江面、直搗金陵為主”,甚至他狂妄地預計到太平軍可能放棄天京,“請旨飭下諸路帶兵大臣及各省督撫,擇要堵御,預防流賊之患”[136]。反動派高興得太早了一點,太平軍的實力還沒有削弱到這種程度,不但九江的防務十分堅固,而且石達開、胡以晃、羅大綱等從下游率領大軍趕來支援。首先是1855年1 月5日太平軍黃玉崑部擊敗了圍攻桐城的臧紆青軍,臧紆青被打死,安慶的威脅解除了。接著1月29日,湘軍蕭捷三等率輕舟百余沖入鄱陽湖內,被太平軍在湖口設卡筑壘斷其歸路,把湘軍水師截成外江和內湖兩段。2月11日太平軍乘湘軍被截成兩段的機會,于黑夜焚燒湘軍的外江水師,燒毀戰船百余號,曾國藩急得幾乎投水自殺,逃走到羅澤南營中。2月16日,擁有一萬余人的楊霈大營被秦日綱等千余人所擊破,楊霈大營中收羅很多捻軍在內,捻軍起來響應太平軍,以至“一潰再潰,直奔八百里而后止”[137]。到此時為止,清軍的攻勢全部被瓦解。秦日綱、陳玉成乘勝克復廣濟、蘄州、黃州,2月底進占漢陽,直逼武昌;韋俊則從田家鎮渡江,循長江南岸克興國、通山、崇陽、咸寧等地。湘軍苦戰幾個月所爭奪到的土地,復歸太平軍控制,圍攻九江的湘軍反而處在被包圍的形勢中。由于武昌緊急,胡林翼、羅澤南率領的陸師和李孟群、彭玉麟率領的水師不得不回援武昌,4月初走到武昌城外又被擊敗,太平軍第三次占領了武昌,曾國藩也不得不率領孤立的內湖水師逃奔南昌,他的勝利幻夢完全破滅。

1855年4月以后,清軍改變了自己的戰略部署。屢次潰敗的湖廣總督楊霈被革職,新授官文為湖廣總督、胡林翼為湖北巡撫,在湖北戰場采取攻勢。胡林翼圍攻武昌、官文圍攻漢陽,還調集了曾經鎮壓過太平天國北伐軍的騎兵部隊到湖北助戰。太平軍在湖北戰場轉取守勢,利用武昌的險要形勢嬰城固守,使兇悍的湘軍水陸師頓兵堅城之下,勞師無功,正像曾國藩所說:“武漢之賊,堅守不出,我軍攻城不與賊兵斗,但與炮子斗,傷亡甚多,攻堅良苦”[138]。但太平軍在江西戰場上卻展開了攻勢。1855年5、6月間,太平軍范汝杰出入贛東、皖南,何名標活動于贛鄂邊境,都以削除江西清軍枝葉、孤立南昌為主要目的。1855年秋,廣東天地會因圍攻廣州失敗而陸續走入湖南邊境,和太平軍的西戰場軍隊遙相呼應。9月韋俊在金口、漢陽、奓山一帶大破湘軍水陸師,曾國藩從南昌調遣羅澤南軍西援武昌,清軍在江西的防御力量更加削弱。趁著這個時機,石達開自武昌出發,去迎接南來的天地會起義軍,沿途擊敗羅澤南軍的阻攔,進入江西,和天地會起義軍會師。從此江西戰場就發生了極有利的變化。為了更清楚地了解這個變化,應該把當時廣東天地會起義和進入江西的情況插入敘述。
七、兩廣天地會起義及石達開經營江西

天地會在兩廣傳布已是由來已久的事情,據曾望顏說:“溯自道光初年,已有三合會名目,其時僅暗相勾引,跡猶未彰著也?!?a href="#jz_2_242" id="jzyy_2_242">[139]鴉片戰爭以后,廣東兵備廢弛的情況徹底暴露,人民在反侵略斗爭中組織起來,人民不僅痛恨侵略者,而且對于清朝統治者的腐朽無能也極為憤慨。這樣,反對侵略的結果又轉而觸發了反封建斗爭的高漲,以“反清復明”為號召的天地會勢力大大發展起來。
參加天地會組織的都是下層人民,所謂“無知窮民,貪其小利,因被誣惑”[140],其中有手工業工人(如佛山鎮的鐵工)、城市小商販、乞丐(統治者稱紅巾多“賣菜丐食之流”)、伶人(如起義軍領袖李文茂為廣州著名伶人)、兵勇、僧道,但也有相當多的紳士、舉人、秀才參加。[141]應該指出:廣東一帶商業是比較繁盛的,麇集在城鎮的游民、商販特別多,他們沾染城市奢靡風氣很深,這種風氣帶進了天地會中,給天地會后來的發展以極不利的影響。
在太平天國起義之后,革命風潮,鼓蕩日烈,“不特外府州縣,勾結拜會者不可勝數,即省城白云山,近在咫尺,亦無時無匪拜會”[142]。1854年,醞釀已久的大起義終于爆發了。首先在5月底,東莞天地會何祿等3萬人,占領了東莞縣城。接著在6月11日陳開等占領佛山鎮,以佛山作為根據地,和清軍對抗。李文茂、陳顯良等也率眾響應,擊敗清軍并開始圍攻廣州。此后,廣東各州縣天地會紛紛起義,形成燎原之勢。其中較大的有7月中旬肇慶府天地會領袖陳榮,聯絡水師兵勇起義,占領府城;同時梁培友等起義軍占領德慶州。此后陳、梁聯合作戰,進入廣西。7月底又有天地會陳金剛占領清遠,連州勇目溫佑占領三江、陽山。10月博羅天地會翟火姑占領縣城。其他如鶴山、增城、從化、花縣、英德、樂昌、乳源、甬源等城市俱被起義軍所占,起義軍此發彼應,聲勢極為浩大,自廣州至湖南邊境,“各州縣市鎮,處處有賊屯聚,商賈絕跡,文報不通”[143]。起義軍分立洪勝、洪義、洪順等堂,彼此不相統屬。其中以佛山鎮陳開、李文茂一支為最強大,從1854年7月即以全力圍攻廣州。廣州官僚士紳率兵勇團練,拼命堵御,又得到外國侵略者從小呂宋、新加坡、印度運來糧米接濟,勉強守住了廣州。而起義軍則因“糧草空乏,賊魁難以號令其眾”,因而發生了“互相爭競,各懷二心”[144]的現象,圍攻廣州10個月的陳開、李文茂起義軍遂撤圍西走,進占廣西潯州,建立大成國。廣州以北的天地會也紛紛北走湖南,企圖與太平軍會合,而長期活動于廣西的朱洪英、胡有祿起義軍亦應其舊日同伴羅大綱的邀請,從廣西灌陽奔湖南境。1855年,兩廣天地會大批軍隊進入湖南南部,“民間喧傳廣東官軍有剿洗村莊之說,山谷愚民,亦多結隊奔赴湖南,逆賊何祿等裹其壯丁,脅其從逆,以故人數更增”[145]。6月朱洪英、胡有祿自廣西灌陽進占湖南東安,葛耀明、鄧象自廣東樂昌進占湖南宜章,何祿、陳榮、陳金剛、周春自廣東韶州、乳源進占湖南郴州、桂陽州。湖南當地的天地會又群起響應,據駱秉章說:從廣東進入湖南的天地會軍共有二十多支,每支人數一兩千,“合計不下數萬,聲言由湖北、江西與金陵逆賊會合”;此外湖南天地會起兵響應的有郴州天地會首領王大才、女首領許月桂(洪大全之妻)、興寧焦玉晶(洪大全之弟),以及桂陽州的李石保、永興縣的李華芝,“亦不下十余起,郴桂一帶,亂民本多,又自楚粵道梗以來,商販不通,小民失業無聊,以饑寒而流為盜賊者,亦復不少,故郴宜迭陷之后,從亂如歸,官軍前后擒斬,亦不止數千之多,而賊勢蔓延,剿不勝剿,路徑紛雜,防不勝防”[146]。9月葛耀明、周春、陳榮等又進占茶陵州,東走江西,石達開也率領大軍自武昌沿湘贛邊界南下,迎接天地會軍。假使具有強韌戰斗力的太平軍和聲勢浩大的天地會全部會師,這對清朝說來將是一個致命的威脅。
可惜天地會起義軍并未能全部與太平軍會師。9月底西路的朱洪英、胡有祿被湘軍王鑫擊敗于邵陽之四明山中,胡有祿被俘犧牲,朱洪英折回廣西。王鑫又移軍攻擊郴州、桂陽州,這時東路的廣東天地會和湖南天地會又發生矛盾,“稱元帥者十余,皆相持不下,粵賊欲取道江西,土匪欲取道長沙,又以此不相和協,既無統馭之人,又有猜疑之意”[147],造成了所謂“土匪與粵賊互相猜疑,頗有連雞不能俱飛之勢”[148]。革命內部的矛盾給清軍以有利的機會。1855年底,王鑫破郴州,何祿敗走臨武,受傷犧牲,其余部由陳金剛率領,折返廣東。因此東西兩路天地會,僅有東路的一部分進入江西,在新昌和石達開會師。
即使只有一小部分天地會和石達開會師,這對太平軍說來仍是極大的支援力量,而指揮全軍的石達開的政治、軍事才干都是第一流的,曾國藩說他“于諸賊之中最為兇悍”[149];左宗棠說他“謀次楊逆而勇比蕭朝貴,滌公上年湖口之敗,實遭此賊毒手,若除此賊,則由江西而安徽江南,勢如破竹矣”[150];駱秉章是吃夠了石達開的苦頭,他說得更具體:“石逆在諸賊中能以狡黠收拾人心,又能以兇威鈐制其眾。每戰輒選各部悍賊,厚其供給,錄為死黨,多至數千。其臨陣也,以他部前驅,而以死黨監督其后,層層設伏待之,遇敗,則麾之赴援,類能轉敗為勝,勝則盡銳沖壓,官軍每為所乘。其止也,乍東乍西,倏隱倏現,冀亂吾之謀。其行也,忽馳忽驟,或合或分,冀伺吾之隙。驗之所竄地方,歷歷不爽”[151]。1855年底至1856年初,江西太平軍和天地會在石達開的指揮下,連續攻克袁州、瑞州、臨江、新喻、萬載、吉安、永豐、撫州,清軍在江西的防務很薄弱,羅澤南已經調到武昌,在武昌被炮子擊斃,塔齊布在九江病死,周鳳山接統塔齊布軍,在樟樹鎮全軍覆沒,只剩下曾國藩一個光桿司令,靠著一支由親身護衛擴充成的“平江營”(李元度統率)困守南昌。當時,石達開在江西的軍隊約有10萬,“自陷瑞州、臨江后,傳檄遠近,江西士民,望風而靡,千余里間,皆淪于賊,賊因兵因糧,附從日眾,石逆撫其桀黠之民以鈐制其士夫,迫之從逆,江西全局岌岌,滌公(即曾國藩)急呼羅山(即羅澤南,時曾國藩不知羅澤南已死)解鄂圍以援江西,書寸紙畀健卒,置之傘柄中,晝伏夜行,二十日始得達,其艱如此。蓋自章門(指南昌)數十里外,東抵吾鄉(指湖南),北抵鄂,皆賊蹤也”[152],“江西事恐不可為,以民心全變,大勢已去也”[153]。封建統治者的這些言詞,不僅說明太平軍幾乎已奄有江西全省的城鄉,而且說明石達開在這里實施了許多深入人心的措施,全省人民都卷入了反封建的斗爭,曾國藩在南昌正是成了甕中之鱉。
可惜石達開剛剛克復了大片土地,曾國藩在南昌正處在“道途久梗,呼救無從,中宵念此,魂夢屢驚”的時候,包圍天京、武漢和廬州的清軍發動了猛烈攻勢,天京、武昌和廬州三地同時危急。1856年4月石達開不得不暫時擱下曾國藩,回援天京,與秦日綱、陳玉成、李秀成會合,大破江南大營,隨即又上援武昌,在武昌與胡林翼軍展開血戰。石達開離江西后,黃玉崑和北王韋昌輝先后代替石達開主持江西軍務。由于湘軍頭子處在危境,湖南湘軍紛紛出援,劉長佑自萍鄉進攻袁州,曾國華自新昌、上高攻瑞州,王鑫則進兵贛南,李元度也自南昌出攻撫州。石達開在江西經營的根據地是相當鞏固的,各路封建武裝長期被黏持在袁州、瑞州、撫州、吉安一帶,沒有多大進展。一直到天京內訌之后,斗爭形勢劇變,江西太平軍處境日艱,其中原屬于天地會的部隊經受不住艱苦斗爭的考驗,有的潰散,有的退卻,有的甚至叛降敵人,清軍才陸續奪取了各個城市。
1856年秋,正當石達開與胡林翼激戰于武昌、江西太平軍與湘軍相持于贛西、皖北太平軍從廬州撤退的時候,天京卻發生了韋昌輝刺殺楊秀清的事件,這個政治上的不幸事件極大地影響了戰局,使太平軍的各戰場接連失利,太平軍開始喪失了軍事主動權,而陷入被動的局面。
注釋
[1]《向榮奏稿》,卷三,《累攻金陵及鎮江接仗折》。
[2]倪在田:《揚州御寇錄》,卷上。
[3]馬壽齡:《金陵城外新樂府三十首》。
[4]《向榮奏稿》,卷五,《軍餉告匱折》。
[5]同上書,卷五,《籌餉無方請交部議處片》。
[6]同上書,卷八,《請飭廣東江西督撫速解餉項片》。
[7]同上書,卷三,《飭令總兵崔騰龍帶兵馳往河南山東一帶協剿折》所附朱批。
[8]同上書,卷五,《請飭琦善派隊渡江攻剿折》所附朱批。
[9]《向榮奏稿》,卷六,《肅清東壩收復高淳折》。
[10]同上書,卷七,《迭攻賊營獲勝亟籌合圍并督催師船上駛折》。
[13]《李秀成自述》。
[14]晏瑪太:《太平軍紀事》。
[15]黃本銓:《梟林小史》。
[16]曹晟:《覺夢錄》。
[17]劉麗川上天王洪秀全文。
[18]晏瑪太:《小刀會占據上海目擊記》。
[19]羅孝全:《小刀會首領劉麗川訪記問》。
[20]晏瑪太:《太平軍紀事》。
[21]晏瑪太:《太平軍紀事》。
[22]黃本銓:《梟林小史》。
[23]沈儲:《舌擊編》。
[24]《王文毅公年譜》。
[25]《永春縣志》,卷三,《大事志》。
[26]陸應谷奏,轉引自謝興堯:《太平天國叢書十三種》。
[27]姚憲之:《粵匪南北滋擾紀略》。
[28]《東華錄》,咸豐朝,卷二一。
[29]陳善鈞:《癸丑中州罹兵紀略》。
[30]《欽定剿平粵匪方略》,勝保奏。
[31]《東華錄》,咸豐朝,卷二二。
[32]薛福成:《庸庵筆記》,《訥相臨洺關之敗》。
[33]馬克思:《列強侵略與中國革命》,見《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162頁。
[34]《畿輔通志》,卷一三二,《前事略》。
[35]侯楨:《天津謝公廟碑》,見《續碑傳集》,卷五七。
[36]《東華錄》,咸豐朝,卷二四。關于北伐軍的人數,眾說紛紜,暫從《東華錄》之說,此數目估計較低;《山東軍興紀略》稱北伐軍攻天津時有萬余人,突圍南走時為五六千人。
[37]《東華錄》,咸豐朝,卷二四。
[38]姚憲之:《粵匪南北滋擾紀略》。
[39]一般書籍中均以黃生才為北伐援軍之主將,羅爾綱則稱黃生才系李開芳部下的普通將領,非北伐援軍主將。未知孰是,暫從舊說。
[40]《李文清公遺書》,卷二。
[41]《東華錄》,咸豐朝,卷二六。
[45]《粵匪北犯紀略詩》。
[48]《東華錄》,咸豐朝,卷二五。
[51][52][54][55][57]姚憲之:《粵匪南北滋擾紀略》。
[53]馬振文:《粵匪陷臨清紀略》。
[60]姚憲之:《粵匪南北滋擾紀略》。
[64][65]薛福成:《庸庵筆記》,卷一,《科爾沁郡王擒獲林鳳翔李開芳》。
[66]羅惇衍:《太平天國戰紀》。
[67]王定安:《求闕齋弟子記》,卷一一。
[70]《續碑傳集》,卷二七。
[71]葛士達:《剿捻十議》。
[72]王定安:《求闕齋弟子記》,卷一。
[75][76]張瑞墀:《兩淮戡亂紀》,《張洛行叛跡本末》。
[77]尹耕云:《豫軍紀略》,卷六。
[80]同上書,卷六。
[81]《渦陽縣志》,卷一六,《兵事》。
[82]《欽定剿平捻匪方略》,卷二八〇,唐訓方奏。
[83]尹耕云:《豫軍紀略》,卷二。
[85]同上書,卷五,袁甲三奏。
[86]方玉潤:《星烈日記匯要》,卷三。
[88]徐宗干:《斯未信齋文編》。
[89]《欽定剿平捻匪方略》,卷一二七。
[90]薛福成:《庸庵外編》,卷二,《治捻寇》。
[91]方玉潤:《星烈日記匯要》,卷三。
[92]《山東軍興紀略》,卷二。
[97]尹耕云:《豫軍紀略》,卷七。
[98]《李秀成自述》。
[99]《向榮奏稿》,卷三,《遣散船只沿江并未焚掠折》。
[100]李元度:《江忠烈公別傳》。
[101]《東華錄》,咸豐朝,卷二三。
[104]《東華錄》,咸豐朝,卷二三。
[105]李元度:《江忠烈公別傳》。
[106]薛福成:《庸庵筆記》,卷一,《江忠烈公殉難廬州》。
[107]黃彭年:《江忠烈公墓表》。
[108]據汪士鐸《悔翁筆記》稱:“癸丑、甲寅間,賊目曾天養至武昌、通城、蒲圻、大冶、嘉魚、咸寧,舊鐘人杰之余黨十余萬人來投降”。
[109]《清史稿》,列傳一八四。
[110]《曾國藩全集》,書札,卷三,《與劉孟蓉》。
[111]同上書,書札,卷三,《與龍翰臣書》。
[112]同上書,文集,卷二,《湘鄉昭忠祠記》。
[113][114]《曾國藩全集》,奏稿,卷二,《嚴辦土匪以靖地方折》。
[115]同上書,奏稿,卷一,《敬陳團練查匪大概規模折》。
[116]同上書,批牘。
[117]轉引自蔣星德:《曾國藩之生平及事業》,第七章。
[118][121]《曾國藩全集》,奏稿,卷二,《嚴辦土匪以靖地方折》。
[119]同上書,奏稿,卷二,《移駐衡州折》。
[120]同上書,書札,卷二,《復歐陽曉岑》。
[122]《曾國藩全集》,書札,卷三,《復夏(亭》。
[123]王定安:《求闕齋弟子記》,卷二三。
[124]《曾國藩全集》,書札,卷二,《與王璞山》。
[125]曾國藩:《羅忠節公神道碑銘》。
[126][128][129]王定安:《湘軍記》,卷二〇,《水陸營制篇》。
[127]《曾國藩全集》,書札,卷二,《與文任吾》。
[130]張德堅:《賊情匯纂》,卷五。
[131]王定安:《湘軍記》,卷二〇,《水陸營制篇》。
[132]《曾國藩全集》,奏稿,卷二,《會奏湘潭靖港水陸勝負情形折》。
[133]《曾國藩全集》,奏稿,卷三,《查明賊目殲斃狀及賊中各情片》。
[134]張德堅:《賊情匯纂》,卷二。
[135]《曾國藩全集》,奏稿,卷四,《官軍攻破田家鎮燒盡逆船復收蘄州折》。
[136]同上書,奏稿,卷四,《請飭各路帶兵大臣督撫擇要防堵片》。
[137]《胡林翼全集》,書牘,卷九,《致鄭小珊少卿》。
[138]《曾國藩全集》,奏稿,卷七,《調羅澤南回援江西片》。
[139][140]曾望顏:《瀝陳廣東禍亂之由奏稿》,見北京大學等編:《太平天國史料》,523頁。
[141]趙沅英《紅兵記事》載新會天地會情況:該地天地會首領張龍“家萬金”,“亦有舉人秀士甘為賊腹心者”,“舉人李式金為匪會師長,誘諸生入議守御事,盡劫之拜會”,“潮連一帶孝廉茂才盡入洪門”。
[142]曾望顏:《瀝陳廣東禍亂之由奏稿》。
[143]《駱秉章奏議》,湘中稿,卷二,《兩廣匪徒滋擾南界籌防情形折》。
[144]《遐邇貫珍》所載有關太平天國史料、會黨消息,見北京大學等編:《太平天國史料》,515頁。
[145]《駱秉章奏議》,湘中稿,卷三,《廣東賊陷郴宜、廣西賊陷東安、衡陽武岡土匪響應剿辦情形折》。
[146]同上書,湘中稿,卷四,《永興茶陵失守分路剿辦情形折》。
[147][148]《左宗棠全集》,書牘,卷二,《與王璞山》。
[149]《曾國藩全集》,奏稿,卷九,《江西近日軍情據實復陳折》。
[150][152]《左宗棠全集》,書牘,卷二,《與王璞山》。
[151]《駱秉章奏議》,湘中稿,卷一二,《籌議分軍援浙折》。
[153]同上書,書牘,卷三,《答署鄂撫胡潤之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