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文化記憶的追尋與重建:中國傳統節日保護對策研究作者名: 林慧本章字數: 3387字更新時間: 2019-11-08 19:49:47
2.2 全球化時代的文化焦慮
全球化是當今社會的時代特征,它是現代性的結果。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曾經指出,現代性造成曾經塑造了前現代的大部分人類歷史的兩種力量———自然界的力量和人類文化傳統的力量———的解體與毀滅。不可否認,全球化帶來的一個顯著后果是,文化的多樣性正在削減,不同地區的文化正趨向于同質化,地區的傳統文化正逐漸被邊緣化,慢慢失去其主導地位。從某種意義上講,全球化是另一種形式的殖民化。正如美國著名學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所指出的那樣,“全球化并沒有人們幻想的那種普遍的解放,它仍然是一種西方的主導敘事。從資本的角度看,在全球化資本主義階段,資本的擴張已達到驚人的地步,其勢力在今天已延伸到許多此前未曾有過商品化的領域,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資本的勢力已延伸到了文化領域,成為支配文化活動的決定因素。這種文化的入侵比以前的殖民化或帝國主義侵略都更加深入”[1]。的確,全球化在某種程度上使世界上一些國家和地區的文化愈加邊緣化。它給后殖民主義時代的國家帶來的最大危機是使一個國家逐漸喪失了文化主權,丟失了民族話語空間,使其傳統文化遭到消解和破壞,遺產文化瀕臨滅絕。就像學者烏丙安所說的,這是災難性的一種發展,是發展中的破壞,是文明中的野蠻。
全球化在使本土文化同質化、傳統文化邊緣化的同時,也改變了文化與認同之間的關系。本土文化的地理界限不再像以往那樣清晰可見。本土不再是純粹、孤立的,而是不可避免地與他者對話和交融。在縱橫交錯的文化沖擊下,人們會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認同焦慮,一種對身份的追問。正如旅美作家王昭陽所說:“我們生活的世界正在發生變化,我們的科技、發展模式正在把很多人的家鄉永遠剝奪,最終失去自己腳下的那塊可以站立的土地。我從洛杉磯到紐約,到柏林,到處見到這樣的人,所以我也就越來越不孤獨?!钡拇_,全球化給了“家”很多定義,帶給人們何去何從的焦慮。這種焦慮其實是對身份和歸屬的焦慮,是一種自我認同危機。這正如吉登斯描述的那樣,全球化意味著人們越來越多地在民族國家以外尋求形成他們自我認同的源泉。
全球化給文化帶來了深刻的影響,自然而然也影響到了作為文化一部分的傳統節日。傳統節日原本是“以其公共的時間性、空間性以及獨特的行為方式構成了一種特殊的文化空間。其意義在于建立集體的文化認同和加固文化記憶”[2]。但是在當下,這種時間性和空間性正在被全球化改變。傳統意義上的時間被消解了,人們與傳統、歷史的關系也被改變。這些都同歷史感的喪失有關。美國學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曾指出,“后現代社會里時間的概念與以往的時代大不相同。那種從過去通向未來的連續性感覺已經崩潰?,F在與當下成為時間存在的唯一標識。全球化下,時間的消解主要表現在時間被零散化、碎片化,時間成為永遠的現在,它使人們忘記了如何去歷史地思考,人們很難從傳統意義上的記憶、歷史、敘述等方面來理解它”[3]。
時間的消解進而帶來了全球化下時空觀的轉變。“時間不僅被消解,而且被空間化了,不僅如此,一切都被空間化了,空間在后現代社會中占據著主宰地位,它否定、壓抑了時間性,它對我們的生活、思維以及對未來的想象都產生了影響。”[4]我們正生活在鮑德里亞所說的超空間中。這種空間乃是晚近最普及的一種空間轉化的結果,它給人類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而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和科技的進步更加劇了這一過程。我們似乎不再回憶過去,也不再思考未來,我們在后現代的空間里快樂而痛苦著。全球化所帶來的這種時空觀的轉變也改變了人們在傳統節日中的文化體驗。對傳統節日來講,不僅隨著社會的變遷,它在當代所具有的時間提示意義已經不存在,而且與之相伴的是,隨著歷史感的喪失和超空間的出現,傳統節日所富含的文化意義和歷史意義被淡化,人們在節日中通過在場所獲得的直接感受和情感體驗被削弱。傳統節日正在從儀式轉向鏡像。
不僅如此,傳統節日還被打上了全球化時代的商業烙印。全球化帶來了生活方式的多元化,這也使節日的慶祝方式發生變化。節日的起源本是和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然而,隨著現代化的發展,傳統的生活方式已經改變,隨之而來的是傳統節日的具體形式也隨之變化。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傳統節日習俗正被消費主義所改變。消費主義是與全球化相伴而生的。作為資本邏輯不斷發展的產物,消費主義在當前全球化的時代下已滲透到世界各個角落。在消費主義時代下,大眾傳媒與商業共同消解了傳統節日特有的儀式感和神圣感。節日的消費狂歡遮蓋了節日本身蘊含的豐富文化內涵。在全球化和現代化的進程中,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世界其他國家,越來越多的傳統節日都被賦予了消費的屬性,節日傳統和內涵被消費主義消解、解構。在節日所構建的特殊時空中,歷史與文化被物化、平面化、商品化,節日失去了原有的豐富感、深沉感與歷史感。人們在節日中的參與性和主體意識也日益削弱。
事實上,在全球化的進程中,包括西方發達國家在內的世界上許多國家的傳統節日都面臨著危機。作為全球化下的群體認同,傳統節日的文化認同功能正在喪失,節日中的文化本土性正日益弱化,節日的文化意義正日漸消解,傳統節日“成為傳統文化的碎片,成了現代社會中可有可無的古典裝飾品”[5]。傳統節日在當下所面臨的這些危機很大程度上是現代化所帶來的問題?,F代化所帶來的物化、個體化等都在傳統節日中體現了出來?!艾F代生活方式下,每個人都成為一座孤島。身體自由流動背后,是對人精神的禁錮;信息共享背后,情感共鳴卻日漸缺失。而這種精神層面的互動和情感共享,恰恰是傳統節日的根基所在?!?a id="w6">[6]可以說,現代性是當代社會不可避免的一個方面。它在給我們的生活帶來福祉的同時,也對世界文化的多樣性構成了一種威脅。當代傳統節日正面臨著現代性的挑戰。傳統節日中的文化元素仿佛是當代社會生活潮流中的一個孤島,它們只能在一年一次的節日活動中展現,愈加成為博物館的展品。同時,在全球化與大眾傳媒的影響下,傳統節日又受到外來節日文化的沖擊,變得越來越脆弱。盡管全球化、現代化給傳統節日帶來了危機,使傳統節日在現實生活中的影響正在消退,但實際上,全球化的發展與傳統節日并不矛盾。正如學者龍應臺指出的那樣,經濟的發展與人們對節日文化的需求是正向相關的。因此,對于一個民族國家而言,現代與傳統并不是對立的,“越先進的國家,越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傳統;傳統保護得越好,對自己越有信心。越落后的國家,傳統的流失或支離破碎就越厲害,對自己的定位與前景越是手足無措,進退失據”。從民俗文化發展的角度看,在全球化和現代化的過程中,在從傳統到現代的變遷中,在多元文化的相互碰撞中,傳統節日的生存和發展在受到沖擊的同時,也面臨著新的文化建構。這種建構是文化碰撞、發展的一種自然建構。盡管全球化在文化方面當前表現的是西方文化的主導敘事,但全球化最終訴求的不應是文化的同一性,而應是多元的文化主義。正像美國學者羅蘭·羅伯遜認為的那樣,“文化多元主義應該是當今全球情境必須具備的特征”[7]。因此,全球經濟越是一體化,就越要保護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多元化。而傳統節日正是文化多樣性的一個體現。在全球化的語境中,傳統節日的順利傳承必須與社會的多元發展和變化相適應。而適應不是一種被動的應對?!半S著全球化步伐的急劇加速,適應的內涵包括了更多的意義。適應已不再是一個孤立單一的概念,不同文化要素之間可以進行跨越式的交流、吸收,舊有秩序和規則不斷被打破、重新組合并吸收新的文化要素?!?a id="w8" style="line-height: 1.5em; text-indent: 2em; font-size: 1.1em;">[8]正因此,全球化給傳統節日帶來挑戰的同時,也為傳統節日帶來了新的發展契機。通過節日文化來發揮傳統文化的活力,由此確立全球化語境下與其他文化的對話空間,這應該是一個文化共同體面對未來所做的必然選擇。
注釋
[1]林慧:《論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批評理論中的烏托邦思想》,《文藝理論與批評》2007年第3期。
[2]王霄冰:《節日———一種特殊的公共文化空間》,《河南社會科學》2007年第4期。
[3]林慧:《從詹姆遜的文化批評看后現代社會中的烏托邦意識》,《文藝研究》2006年第2期。
[4]林慧:《從詹姆遜的文化批評看后現代社會中的烏托邦意識》,《文藝研究》2006年第2期。
[5]王秀艷:《現代化、全球化語境下傳統節日的現代轉型》,《中國集體經濟》2009年第12期。
[6]王袆:《傳統節日價值的斷裂和接續》,《大眾日報》2015年1月7日第9版。
[7]Rol and Robertson,Globalization:Social Theory and Global Culture(London:Sage,1992),p.15.
[8]莊孔韶:《人類學概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第26頁。